Fallen Fruit

原作:《诡秘之主》 配对:亚当/阿蒙无差 分级:G 摘要:阿蒙突然想吃个苹果。 警告:私设,OOC。 Note:BGM:Lorde《Fallen Fruit》。第一部完结后,阿蒙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转变。         Fallen Fruit         他跳出造物主的手心,像一束黑色的光线在星空中折跃。   大半的宇宙太过空旷沉默,难称有趣,无边无际的寒冷包裹着他的身体。路过一颗淡蓝色太阳时,他冒失地偷走薄薄一层日冕披在肩头;像小女孩在雪夜划亮一根火柴,青年的背后转瞬之间生出六对半透明翅膀,奇异的羽翼耀眼绚烂、流光溢彩,由外而内将他烧得通透。灼热的气流超出窃贼的控制,推着他在冰晶闪烁的星环间飞速穿行,紧接着是摩擦、坠落,尖锐的笑声终于找到载体,他重重摔在一片薄红色的沙地当中,碎成五万四千九百六十三条虫子,四下飞溅的神话生物带着惊人的高温,令所触之处全都化作亮晶晶的蓝粉色玻璃。   等阿蒙最终召回自己所有的残片,地平线上青绿的恒星正当下行,空中云雾迷蒙,又一个冰冷的夜晚即将降临。他伸了个懒腰,从尖顶帽里倒出一大把夹杂着玻璃渣的红沙。这颗星球比他从远处经过时估算的要大上许多;缓步前行的黑夜当中,成片金灿灿的雷电在云层中跳动,空气粘稠滞涩,弥漫硫磺气息和怪异的甜味,他随意窃取空间,追逐着幽灵般的晨昏线,脚下的淡红色沙漠似乎与头顶的星空一样广阔无垠。   一场无可挽回的失败之后,他的“父亲”——他的神——将他放逐至此。尽管祂巧言令色,温情脉脉,依然将最伟大的预言加在他头上,阿蒙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失望的阴影从那张过于熟悉的脸上掠过。一张原属于亚当的脸:英俊得中规中矩,不露锋芒,金色的眼帘低垂,脸颊上留了些沉闷的络腮胡,似乎有意要把他丰美灵巧的唇舌小心地掩盖起来。   不久以前,空想家时隔千年终于重登神位,并未有意向阿蒙隐瞒自己的行踪。那时他正骑着邮差的自行车游走在贝克兰德的小巷中,忽然听见亚当久违的呼唤落在灵性深处,像一只手温暖地抚过他的后颈。阿蒙猛地捏紧车把,在一阵刺耳的尖啸声中生生刹住,腹中仿佛有一把尖刀转动,乳白色的时之虫汗珠似地从额头滚落。   “……是你……”   ——是我。   他听见真神的叹息力抵千钧,一个简单的答案,终结了千百个问题。      他最终停止了前进。此时阿蒙早已环绕这颗星球一周,发现此地云遮雾罩,狂风肆虐,喧哗的雷暴将原本可能存在的山峰低谷全都嚼成淡红色尘土,均质的沙漠如海洋般汹涌起伏,整个地表没有一滴水的踪迹。不经历失去,就谈不上珍惜——父亲不是这么说过吗?阿蒙在星空中漫游已有许多时日,到访的所在处处都跟这里一样单调荒芜,异样的色彩随意泼洒堆砌,却没有一个像他诞生的世界那样繁华瑰丽。如果真有一个“造物主”,祂大概也不过是个意志薄弱的艺术家,怀着不切实际的野心投入一个庞大的计划,却在完成了最初的作品之后就匆匆偃旗息鼓。   尽管如此,“创造”依然是阿蒙从未染指的一种能力,因而在他的眼中也颇有种神秘的魅力。他惯于观察、戏耍、掠夺、窃取,坐享其成,浅尝辄止,生来便是个最为古怪挑剔的评论家。但曾经他也触摸过创造之秘,在某些遥远得近乎不真实的回忆里;他记得命运的丝线在指尖交缠的感触,羽毛笔蘸起神之金血,在人皮纸页上写下几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亚当在他身边的草地上盘腿而坐,沉静地注视着这场恶作剧,不时提出一些陈旧俗套的剧情展开,又被他一一否决;那些孩童拙劣的习作如今早已失落,他只记得自己费力编造的红天使吃瘪记确实应验,尽管让它成真的过程抽干了身体里超过一半的力量——但阿蒙依然放声大笑,气喘吁吁,仰面翻倒在兄长怀中,当时亚当尚未蓄须,眼睛明亮,暖融融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脑,双手环抱住阿蒙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大作家,”他低声说道,一个微笑挨在阿蒙的太阳穴上,他很少听见兄长的声音里洋溢着这样单纯的愉悦。“接下来去哪?”   偷盗者站在一片缓慢漂移的沙丘顶端,漫无目的地抬起头,看见空中高悬着两颗娇小的卫星,在星辰掩映之间折射着黯淡而美丽的浅红色光芒。它们挨得很近,运行的速度也要更快,和他家乡的月亮有些微妙的差别,像两颗临近成熟的苹果骨碌碌滚过天际。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尖顶帽自头顶滑落,一阵没来由的干渴突然捏住了他的喉咙。阿蒙猜想这也许就是思念:毛茸茸的、暧昧不明的渴望,像狗尾草的花序轻轻扫过他的上颚,令这与生俱来的天使同时感到惊奇和焦躁,阿蒙握紧拳头,身下无定形的红沙流水一般从他的掌心溜走。   他想吃个苹果。他思念起吃苹果的感觉,在晨光熹微的花园里,他赤着脚,抬头看见亚当坐在树杈间读一本蓝色封皮的小书。数不尽的果实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有的新鲜、有的陈腐,深红的表皮上结着露珠,散发出成熟甘美、以至于带着些酒味的香气。   他蹲下去,捡起草坪上最漂亮的一颗苹果,却听见亚当在头顶叫他。“别吃那个。”那本赫拉伯根写的烂书啪地一声掉在阿蒙脚边,“我再给你摘个新的吧。”   他思念起阴影如何落在自己脸上,倾斜的金色日光穿过树叶间隙和雪白的亚麻阔袖,他的哥哥从枝头揪下一只完美的果实,扔进阿蒙怀里。“下来吧,”他抓着苹果喊,“下来跟我一起。”   他背靠着树干吃掉一只苹果,牙齿咬破那层薄薄的、蜡质的表皮,果肉酸涩清甜的滋味让他的腮部发紧。亚当刚刚捡起他的书,又被阿蒙偷走扔出老远,太阳在他们背后越升越高,甜蜜的汁液顺着手腕向下流淌,咔嚓,咔嚓,兄长握住他有点发黏的手,笑着说“不要”。   亚当总是这么说,尽管他的本意其实恰恰相反。阿蒙在沙地上躺下来,异星的狂风干燥无匹,把他漆黑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天使留心观察,发现天穹之上群星的排布也与从前看到的截然不同。这也自然,毕竟如今他已不在花园当中;毕竟那座花园已经哪里都不在了。   但亚当为什么总是说不?   至少在那时、至少不会是……阿蒙无论如何无法相信,尽管父亲确实轻易地骗了他几个千年,每每想到这里,欺诈化身的自尊心就会感到阵阵刺痛。但彼时与此刻亦如星座流转,天壤之别,那时两个天使的头脑和心灵都对彼此坦诚相见,全无隐瞒,现在想来也令阿蒙有些震惊。那想必就是他的童年——如果神话生物也有童年的话。与此后无穷无尽的冒险、构陷、侵略、享乐相比,那段轻信的生活只像一场梦境般短暂而破碎,从背叛者的王座前离开之后,亚当再也没有让他碰过那根羽毛笔。   孩童的感情如沙上筑塔,一阵风吹过便飘散无踪。仇恨迎接他们走向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而亚当再也无法容忍他的兄弟把哪怕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他依然说:“别这样,阿蒙,”安静地皱着眉头;他的词句没有丝毫改变,但其中包含的意义已经全然不同。   所以阿蒙只是收回了手,毕竟他自己就是一个最善变的天使。他无暇多想——也能说是不愿多想,他刚学会了没有什么造物是恒久不变的,甚至连造物主自己也不例外。而如果他想了、如果他追问、如果他紧紧抓住亚当不放,这红沙就不会再逃离他的手吗?   只是一眨眼间!他们都变了,变得那么彻底、那么迅速,苹果一经落地便即刻腐烂,只有令人干渴的回忆留存下来。阿蒙朝那两颗淡红色的月亮伸出手,心里却罕见地没有升起任何多余的欲望。就让它们如此作伴吧;无知无觉,日复一日地运行,沿着亲密无间的轨道走向末日。   而末日正追逐着时天使遗落的飞羽而来。在母星上虚幻辉煌的殿堂中,父亲为他修复了翅膀,在他头顶打开通往星空的大门。“……我叫他偏执狂。”阿蒙站起来,胸中郁结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厌倦。“但他成功了,我却没有。”   亚当的躯体站在他身后,怀着悲悯而陌生的沉默。“……你不相信,是吗?”长久的停顿之后,祂终于开口,“与你不同,他纯然是我的造物……从来都是。”   那又如何——父亲又明白亚当的什么?   如果他想了、如果他追问,就会发现那些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面对自己的兄弟,亚当的眼里从来不会有真正的拒绝。他们未曾深入地谈及那些感觉,他们是彼此的肉中肉、骨中骨,凡人的言语永远无法为他们设限;他的兄弟曾向他敞开心扉、敞开梦境,阿蒙亲自品尝过那颗甜蜜醉人的果实,亚当是他的,从来都是——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思念蓦然攥紧了他,时天使深吸一口气,感到一阵隐痛在胸膛里徘徊,几乎令他动弹不得。狂风愈演愈烈,沙尘翻卷如烟,鞭子似地打在旅客裸露的手背上,两颗月亮朦胧地挂在地平线上方,莹莹的绿光从对侧天边泛起,他似乎即将目睹一场异星的日出。   阿蒙眯起眼摸索着在身边寻找,可惜涌动的沙丘上到处都没有帽子的踪影。他忍无可忍,终于将肆虐的尘暴止住,在难得晴朗的黎明中站起身来。假如此刻他有创造的权柄,他一定会创造出一只苹果。“两颗月亮掉下来,正好落在阿蒙的手中,原来那是一对成熟的苹果,他和兄弟一人一只,这是符合逻辑的。”   亚当会这么写吗?还是会再次露出那种温暖而哀伤的笑,冲他虚伪地摇着头,但当阿蒙靠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他还是会一样将自己的兄弟拥入怀中?   青绿色的太阳跃出沙漠,在天使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他推敲着、回忆着,缓缓飞入清晨昏暗的高空,黑发间的沙粒被翅膀扇起的气流吹得簌簌掉落。也许亚当知道——也许他从来都知道。这个与生俱来的秘密噬咬着他,咔嚓,咔嚓,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在试着拒绝阿蒙;因为拒绝亲密就是拒绝疏远,拒绝相爱就是拒绝注定的离别。   但他、那他,失败得彻彻底底……这拒绝似乎是天使或巨龙都绝对无法完成的事情。   永恒的黑暗渐渐逼近阿蒙的头顶,他拍打着窃来的翅膀,轻飘飘地脱离了这颗星球上泛着硫磺味的厚重大气。他像个蹩脚的侦探回溯着早已逝去千年的线索,竟真的在记忆中找出许多端倪:“故事的最后,乌鸦飞在群星中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想起亚当在回廊上朗读这篇作品的时候,自己正把从某个天使那偷来的三四个戒指在两手之间抛来抛去,只腾出肩膀撞了撞身旁的兄弟。“嗯,嗯,挺有意思。那你呢?”   “……什么?”   阿蒙听得出他的哥哥那时颇有些错愕,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个。“你啊。你也到星空里去了吗?——毕竟你总跟我在一起。”   随后降临的沉默太过长久沉重,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转过脸去,一只戒指没能接住,落入了长廊后方的灌木从里。亚当跟往日如出一辙,一双金眼清明澄澈,脸上挂着神秘哀伤的笑容,故事的草稿却在手指间皱成一团。阿蒙张了张嘴,还没想到该说些什么好,而亚当已经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根本没听我说,是吗?”   他的哥哥好脾气地说,“这个故事很长……里面没有我啊。”      是啊,他没有——他没有听。   他停在千万个太阳都无法照亮的永夜当中,只感到那不可思议的疼痛在肋骨之间悄然扩大,生生剜出一个空洞。   他的兄弟不在这里,不在这冷漠耀眼的群星中间——苹果从来不会落得离根太远。只剩那酸涩生津的回忆,那永恒的干渴伴随着他,飞啊、飞啊,飞向每个童话故事注定的结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