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作家

原作:《诡秘之主》 配对:亚当/阿蒙无差 分级:PG 摘要:两位天使在第四纪的最后一次互动。 警告:OOC,私设兄弟关系,很快就会被原作打脸。 状态:完结

  三流作家

  1   阿蒙站在帝国图书馆的大理石地板上,抬头看向二楼回廊上站立的兄弟。他的头顶点着二十三盏漂浮的银烛台,橘黄的暖光无风自动,摇摇曳曳,竟然将这地方一贯的阴沉沉的死气照得无影无踪。   “你输了。”亚当轻松地说。   他穿的亚麻白袍衣袂宽大,左右对襟,毫无贵族风范,所罗门光是允许他踏足这里肯定都险些心碎。……哦。阿蒙缓慢地想到: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所罗门了。   “——不可能。”   他的否认几乎出于下意识。毕竟在内阁会议上,唯有亚当的观点他总不假思索地全部反对。阿蒙的嘴角上扬,语调轻快,即使他感到自己灵性的触角被某种柔软不定形的屏障一次次阻挡——至少此时此刻他还没有赢过亚当。“我不会承认一次根本没有印象的失败。”   “……你的记忆是约定的一部分。”   亚当温和地说,松松垮垮的衣袖顺着支在护栏上的小臂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年轻光洁的手腕。人类有史以来,他好像就已经蓄起没品的络腮胡,把自己的年龄段生生拔高一档,但这份毫无意义的伪装又总是被他幼稚的双眼和行为出卖。“我的要求很简单,兄弟。加入我的隐士会,加入我们光荣的事业。”他一手摩挲着胸前悬吊的银十字架,淡金色的睫毛遮盖着低垂的视线。“我能看见你的心中并非没有父亲的身影。你始终是计划的一部分。”   “……要不是亲身经历,我肯定不会相信你就是这么招募新人的。”   阿蒙耸了耸肩,双手抱胸靠上身后两层楼高的书架,忍不住嗤笑出声。“时间正在一寸一寸地死去。”他喜欢这样炫耀一些自己能轻易看见、而亚当摸不着头脑的概念,“让我们直接进入下一个阶段吧。如果我拒绝的话,你要对我做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再次考虑的机会。”   高处的兄长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我们可以来一场放松的谈话。你知道吗?执政官们都很喜欢和我谈话。”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疯子,而你好像对精神病有一套理论。”   看上去亚当下定了某种决心。阿蒙抬手摘下头顶的尖帽,把散落的黑色卷发别到耳后,一次瞬目的时间里,他看见书架环绕的大厅中央凭空出现了一张柔软的长沙发。“想都别想。”偷盗者顽劣一笑,一脚踏上雪白的坐垫,踩在这心理医生的阵地上冲着远处的亚当鞠了一躬。“你以为我会允许你在我的脑袋里乱搞?”   “——是的,”他的兄长听上去永远那么纯真,“我觉得你会允许。”   黑皮靴的鞋跟比预料之中陷得更深。阿蒙抬起头来,感到乳白色的软皮沙发像一张温暖的大嘴正缓缓吞下自己的双腿;他瞪大眼睛,捏紧拳头,再次发出无声的呼唤,但依然没有任何一条时之虫予以回应。   “以你的标准来说——这招还算不错。”   黑发青年笑而露齿。“告诉我吧。所罗门到底怎么了?”   “……我们用他的死打了一个赌。现在你输了,我的兄弟……”   奶油般粘稠的白光逐渐淹没了阿蒙的身体,他听见亚当含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曲折地传来。   “……你因自己的誓言对我敞开。”      2   阿蒙低头望向手中的提篮。他掀开遮盖的红布,一根手指在众多小巧精致的糕点和水果上漫不经心地徘徊,最终拈起一颗看起来类似血月红提的东西放进了嘴里。新鲜、甜蜜、多汁,伴着一股浓郁的腥咸;这肯定是他吃过的最像葡萄和血液的空气。   “不,不,不。”   他若有所思地念道,伸手往艳红的斗篷内袋里摸索一番,终于掏出了一块亮闪闪的单片眼镜,把它端正地架上了眼眶。“……这就好多了。”   很少有人知道特伦索斯特的妻子有一个小小的魔法花园,里面种植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异种植物;血月红提——阿蒙擅自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就是其中之一。并不是说他和血族女王熟悉到了互赠零食的地步,只是阿蒙本人乐于漫游、尝试、顺手牵羊,而现在令他非常好奇的是,亚当是如何得知这种葡萄的滋味的。   他沿着森林中央唯一的小路迈开了脚步。一条艳红的斗篷罩在他的肩头,兜帽向后延长收拢,和他惯常戴着的尖顶黑帽有几分神似。阿蒙缓缓咀嚼着红提和回忆,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亚当从来不对自己撒谎。他一定没有尝过奥尔妮娅的独特收藏,而此时此刻这逼真的幻觉只能来自于阿蒙的精神世界。   ……好一场豪赌。   斗篷的纽扣处在胸口正中,不过既然所罗门已经陨落,没人需要继续遵守为他服务的那些荒唐规则。对称的装饰、明亮的厅堂都是父亲的爱好,现在自然也成了亚当的习惯;但美的定义终究也是人类的捏造,在对称中穿得离奇,在混乱中追求对称,这样的别致才能称之为时尚——阿蒙对此深有研究,就像对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样,他甚至假托自己的一个侄孙子写过一本贵族着装指南。   偷盗者拎着镶金边的藤编提篮,悠哉游哉地走在薄雾中的林间小道上,暗红的低跟雨靴不沾一滴泥水。阿蒙很少穿红色,而亚当很少注意他人的外表,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力量的副作用:他的目光直入心灵,能轻易捕捉到每个最细微的肢体动作,却时常忽略胸前佩戴的最醒目的装饰品。   所以这特意安排的艳丽装束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阿蒙轻抚着镜片垂下的银链,唇边始终挂着一个兴味盎然的微笑。   归根结底,亚当又能对他做什么呢?   “……是你……”   飘荡的淡灰色雾气之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重叠的声音。“……狡诈的王子……众神之神的宠儿。”   阿蒙加深了笑容,安静地停下脚步,等待着好戏上演。   一匹狼自前路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它以两足站立,穿着漆黑缀星的长袍,双目紧闭,上下眼睑以绯红的丝线缝合在一起。尖锐的指爪被齐根剪断,腐烂的嘴角裂至脖颈,一股纯粹的黑暗自青白的利齿间缓缓滴落。   “……致以……最高的……敬意。您要去向哪里?”   这个问题空洞而古老,内里包含着千万种仇恨和愤怒的回音。   “我去看望我的父亲。”   阿蒙开口说道,“祂在林中的小屋里休息,萨斯利尔叫我带去这个。”他举起隐藏在斗篷之下的篮子,感到一瞬的眩晕,然后立即进入了角色。“你是弗雷格拉——毁灭魔狼!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你没有听错。”   那颗沉重、破碎的头颅轻轻一点,下颌张得极开,几乎要坠落到潮湿的路面上。“祂在哪里沉睡,万物之始,万物之终,你那全知全能的父亲?”   “……在那……在那……永无白昼之地。”   阿蒙有些吃力地说道,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侵入魔狼的意识,像一只野兽试图捞起水面之下月亮的影子。“你的眼睛那样明亮,容颜那样秀美,令我垂涎欲滴……”它的话语穿越层层迷雾,渐渐变得流畅和令人信服。“你还有大把的时间。鲜花在路旁盛放,鸟儿在枝头歌唱,无数有趣的灵魂、精彩的故事静待采撷,而时间确乎为你所有。你的父亲可以继续等待,既然祂已经等待了成千上万年……”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我哪也不去。”   它谄媚地说道,谎言吞吐着如丝的蛇信,缠上他被红绸手套包裹的指尖。“记得吗?我已经死了。”      3   这倒是一种耳目一新的体验。阿蒙窃取的命运中自然也有受心理医生蛊惑的经历,但亚当终究不是别的心理医生。他是个作家——一个水平有限的作家。   至少这个故事的剧本令阿蒙有些似曾相识。   道路的尽头,他站在雪白大理石砌成的神殿之前,提篮的盖子上放着一束野花。他抬手推开虚掩的大门,父亲的殿堂内整洁空旷,一如往日,回荡着不知来源的纯净柔光。天国的清风爱抚着青年的脸颊,掀起一阵回忆的波浪。   阿蒙沉默地低头致意,忽然分不清这是自发的动作还是亚当的安排。久远的历史深处,他终于记起了童话的结局:一个残酷、荒唐的故事,并非出自亚当的手笔。   天使抬起头来,看见造物主宽阔的卧榻上,斜躺着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父亲,”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僵硬地抬起,勾勒出一个欣喜的微笑。“早上好。”   背对阿蒙的影子稍稍颤抖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父亲啊,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一想到……”   那个重叠的、腐朽的声音终于答道,“一想到你们的爱与忠诚,我的孩子,我就感觉好多了。”   “父亲啊,你的嗓音为什么与平时不同?”   “……我拥有千万个身份,统治千万个国度,你所听见的只不过是表象的一种。”   阿蒙咬住下唇,那个冰冷的笑容始终无法从脸上褪去。“……父亲啊,”他一字一顿地问,“你的身躯……为什么这样庞大?”   “……我的孩子,为了保护你啊。”   卧榻上的影子有如沸腾的铜液,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有大群虫豸在这副蛀空的皮囊下蠢动飞舞。“为了背负这个世界的罪孽,为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神圣纯白的躯体撕裂开来,与那些叛徒交错的声音一起。他看见三匹巨大的灰狼挤在父亲的神座上仰天大笑,比任何时候都要健康茁壮,充满力量。它们的脚爪和嘴边沾满神灵淡金色的血液,彼此抹去胡须上的残渣,它们欺骗和戏弄了阿蒙——这个谎言与恶作剧之王。   而他颤抖着、紧咬着牙齿,终于停止了微笑。   “……我们还有时间。”   亚当总算在这荒诞的戏剧中粉墨登场。他戴着一顶花格猎鹿帽,米色短披肩,半长的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短短的小辫。“我们剖开狼的身体,祂依然会在那里。”他把一只手放上阿蒙的肩头,向父亲的卧榻举起燃烧的宝剑。“祂等待着最受宠爱的儿子,永不背叛的天使,祂在等待着你和我。”   “……你怎么敢?”   阿蒙终于夺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敢写下这样的故事,亵渎祂的遭遇,只为了自己的幻想和偏执——”   “——拯救祂吧。”   金发的天使过于轻易地捉住他的手腕,将那把火焰笼罩的长剑塞进他的手里。“拯救祂吧,阿蒙。拯救你自己。”   这一幕与曾经流逝的某一分钟如此相似,亚当掌心的温度几乎灼痛了他的皮肤。   “……你不可能……再这样对我。”   阿蒙甩开他的手,痛苦地弓起身体,按住一侧小臂,任由那把猎人赠与的武器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只有你……只有你……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   他猛地站直,扑向身旁的亚当,却只抓住了一团空无。他向下坠落,比光线更快,狂风撕碎了他的声音,夺去他的翅膀,吹灭他的眼泪就像吹灭一支点燃的火柴。      4   阿蒙在那张雪白的长沙发上睁开眼睛。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向枕头下摸索一阵,掏出了一枚单片眼镜。   “我很抱歉。”   亚当站在高处的回廊上说道。“你是对的。有些故事永远不该上演,有些悲剧永远不该重现。”   “放我出去。”   阿蒙戴上眼镜,双手放松地交叠在胸前,懒洋洋地微笑起来。“我已经玩够了。我想起这已经不是所罗门的第一次陨落——无能的老混蛋竟然让我连输两次。”   “……世事难料。”   亚当似乎松了口气,也附身倚靠在图书馆的栏杆上。“他很强大,只不过他的敌人更加狡猾。”   “没错,因为你就是这么描写他们的性格的。但是说真的?剖开狼的肚皮,从里面救出被吃掉的外婆——”阿蒙仰卧着翘起两条腿,忽然笑出声来,“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这个故事怎么说得通?”   “你忘了吗?这是父亲讲过的一个寓言。”   亚当平静地说。“祂所说的是神的语言,而我直到现在才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那只不过是祂讲的又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阿蒙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就像你奉为圭臬的伟大计划、时代潮流——就像祂说过的差不多所有事。我记得祂还讲过一个男人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结婚……”   “我知道你还记得。那个男人叫俄狄浦斯,他的故事是精神分析的一个经典例子,说明一些动物性的冲动永远存在于每个精神体深处。”   “是这样吗,亚当?”   阿蒙忽然露出胜利般的微笑,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你是说你的心中也有这种弑父的冲动?”   “——不无可能。”   他抬头望向走廊上的金发男子,在那一刻感到一种深切的同情。观众那冰冷的、血淋淋的诚实好像一把没有手柄的利刃,令每一个使用者平等地伤害着自己与他人。“所以这种根本讲不通的胡言乱语,竟然成了你整个学派的根本。怪不得你治不好图铎的疯病,亚当。”   偷盗者冲他眨了眨眼。“你当医生就跟你当作家一样差劲。”   “……你不需要对我撒谎。我知道你也深爱着父亲,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不无可能。”阿蒙讥讽地笑着,“所以我能走了吗?”   “只要你宣誓加入黄昏隐士会,你就能立刻自由地离开。”   “‘自由’!——不。”   阿蒙站起身子,漆黑的眼眸里一丝笑意也无。“永远不可能。我已经取回了记忆,我知道上一次失败的赌局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帮助了你。”亚当温和地说,“你那时非常痛苦。”   “……我真不知道是谁疯了,你还是我。”   “……我要求赢家应得的筹码,阿蒙,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金发的长兄悲悯地垂下头,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小册子。“我也深爱着你——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阿蒙咬住下唇,僵硬地跌坐在身后的长沙发上。每隔几百年总有那么几天,他会想要窃取空想之龙的唯一性,只为了看看亚当有没有对他撒谎。      5   一条潺潺的小溪自树下发源,蜿蜒淌过和缓的山丘,流经阿蒙的脚边。亚当穿着洁白宽松的长袍,双足赤裸,坐在溪边向他招手。   “看啊,”他微笑着说,“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黄昏。”   阿蒙站在他的身旁仰起脸来,傍晚的红霞如同落日的裙摆笼罩着天空。“你会不断地减速时间,只为了让我看得更久一点……”亚当怀念地说道,一只手探入清澈见底的溪水。“……直到累得睡着为止。”   偷盗者的下颚颤抖起来。他想要放声大笑、反唇相讥,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思念你……从我们离开这里的第一天起。”   亚当转过头来,坦然展露着自己年轻英俊的面孔,金色的胡须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凡所梦想,必将成真;凡所欲求,必为己有。’这是父亲给我们的祝福,祂是那样地深爱着你我,但我真正想要的……”   他伸手抓住阿蒙的手腕,拉他坐在自己的身边。亚当的指掌湿冷,覆在他的手背上,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像一对毫无罅隙的兄弟。   “……我想要回到这里。在我的每一个梦中,我们都是这样坐在一起,看着夕阳下坠,红月升起。”   “……你找错人了,”阿蒙耸了耸肩,终于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连我也不能让时间倒流。”   “但我们可以一起重建父亲的花园。”亚当说,“我能看出你也发自内心地怀念这里。我们的目标和想法如此一致,我曾经以为……”   “以为什么?”   “……上一次见面时,我拿走了你的一样东西。”亚当轻抚着胸前的十字架,字斟句酌地说。“我拿走了你对我的……”   “我对你‘罪恶的渴望’,是吗?”   阿蒙轻快地替他完成了那个句子。“这感觉很新奇。我记得我曾经非常渴望你的注意和亲近,我们的每一次触碰都让我既愉悦又愤怒。愤怒是因为——因为你从未允许我爱你。但现在我也仅仅存有这种记忆,你没有偷走我的任何思想或念头,你只不过拿走了……那种感觉。”   “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   亚当轻声说道。“我希望……这样能缓解你的痛苦。”   阿蒙顿了一顿,忽然微笑着撩起他散落的金发,凑近他的耳边。   “……你撒谎……!”   他猛地揪住亚当的衣领,将自己的兄弟推倒在河岸上。“痛苦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你以为对我的脑袋动了手脚,我就会乖乖加入你的小集会,变成你的跟屁虫。到底谁是个卑鄙的窃贼,嗯?”他一手掐住那个三流作家的下巴,跨坐在他的腰间,嘴角愉快而从容地上翘。“我欣赏这一点。以前我以为你心里所有的阴谋诡计加在一起,还不如琐罗亚斯德请我喝个下午茶时用掉的多。事实证明,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我的兄弟。你的确帮助了我,取走了那种愚蠢的迷恋,让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我很抱歉,”   亚当在他身下毫无挣扎之意,只是平静而哀伤地说,“我只是……非常需要你。”   “——‘以另一种方式’?”阿蒙的肩膀因笑意而不住地发抖,“现在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父亲的降临用不着你我操心,剖开恶狼的肚子是一种必然失败的尝试。而我还没有原谅你,亚当,我是世界上最贪婪的天使。只有我夺走别人的东西——而不是相反。”   他缓缓压低肩膀,逼近那双孩童般澄澈的金色眼眸。“让我们再打一次赌。”他的手指穿过亚当半长的金发,拂过柔软细腻的耳廓,停在作家上下滚动的喉结上。“我的屈服,对你的痛苦。我知道你没办法拒绝……我答应你。我会加入黄昏隐士会——假如你永远不再对我撒谎。”   “——一言为定。”   亚当惊喜地瞪大眼睛,而阿蒙露齿而笑,俯身覆上了他微开的双唇。   自从离开花园以来,阿蒙还从来没有成功地吻过他的兄弟。他的身后浮起古老时钟的幻影,十二环的蠕虫无声地爬动,将那个瞬间拉得无限漫长。这是他从前常用的把戏,只不过这次亚当被排除在外;在这天国的幻梦之中,他悠然亲吻着自己的兄弟,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碾磨着那双宣誓诚实的嘴唇。   几秒迟滞之后,亚当把手摁上偷盗者的锁骨,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他。电光石火之间,他知道有某样贵重的事物已经失窃。   “……阿蒙,你……”   黑发的天使歪了歪头,嫣红的舌尖掠过嘴角残留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许别人拿走我的东西。”   他已经夺回了他的爱情。亚当在震惊中撕裂了花园宁静的幻影,溪水汹涌倒流,永恒的黄昏终于落幕,一轮红月自苹果树的根系之下冉冉升起。而阿蒙大笑出声,一跃而起,身后张开六对银白翅膀,因狂喜而耸立的羽翼如同片片锋利的刀刃,载着他离开青翠欲滴的草地,飞入支离破碎的星空之中。      6   第四纪的末尾,种种异象频出,冥皇败走时的衣摆灌满疯狂,永远地污染了它曾扫过的海面。没人再去试图记录神秘界的动荡,因为那就意味着记录神秘界的全部。   就是在这样彻底的混乱与失控当中,阿蒙家族的消失悄然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下。有人宣称在某个昏暗的夜里,某所贵族大宅中的每一个生灵,从族长到厨房女佣,从猎犬到酒桶中的蛀虫,通通在一个瞬间失去了生命;许多训练有素的非凡者在那一刻目击到千万条灵体之线掠过大陆上空,伴随着许多毫不相干的人与生物的突然死亡。   一位天使,他们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一位天使收回了祂的力量。   彼时亚当与阿蒙正在帝国图书馆的残骸之中四目相对。偷盗者扇动羽翼,与回廊上的兄长停在同一高度,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单片眼镜,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戴好。   “赌局依然成立。”   亚当坚持道,“隐士们在一条奔向夕阳的河流边集会,就像在父亲的花园中那样。”   “——赌局当然成立。”阿蒙轻轻颔首,靠近了他金发金眼的兄弟。“而我只有一个最后的问题。”   他把手覆在亚当扶着栏杆的手背上,露出一个愉悦而狡诈的笑容。   “你是否也渴望着我——就像我渴望着你那样?”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匕首,肉眼可见地刺入了亚当的胸膛。观众的本能在下一个瞬间立即重拾仪态,放松了他紧锁的眉头,任由那心上的伤口汩汩流血。   “……不。”   亚当说,“……这样的渴望……不存在于父亲的计划之中。”   即使没有空想之龙的唯一性,阿蒙也能轻易地看出他在撒谎。偷盗者恣意地微笑着,感受着自由和胜利渗入他的四肢百骸,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恼怒和悲伤。   “我不会向你道歉,不过……”   他抬手抚上亚当的脸颊,只得到后者哀伤的扭头躲避。“来找我吧,亚当,如果你需要我。”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赢家的傲慢和尊严。   “……再见。”      0   “……我那个偏执狂兄弟——”   第五纪白银城郊外的黑夜之中,阿蒙目视前方,保持着惯常的笑容。“——距离复活我父亲已经很近了,大概不再需要我帮忙。”   克莱恩露出未加掩饰的狐疑神色,在心头屡次直呼亚当的大名。   “不用念他的名字,”   阿蒙摇了摇戴着尖顶软帽的脑袋,轻易地戳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他不会管我的事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