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开始的故事

Summary: 乔瑟夫搞不懂什么叫“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Notes: 我心中的乔西之间的关系……可能有些难以接受。结构和情节老套,连比喻也是,很俗的刀慎入。

乔瑟夫记得自己把那条三角格纹的头带向火中伸去,脑袋里除了活下去之外什么也没想。柔软的布条一触即燃,他把这绝妙的引线抽离脖颈,向着瓦姆乌扔了过去,喉咙上卡着的断手越压越紧,别说发出波纹了,他几乎无法像个普通的活人一样维持呼吸。 ——或许还想了一点,“早就觉得这个配色很娘”之类的。 “……西撒——!” 他喘息着吼叫出来,惊异于自己还能发出这样洪亮的声音。“拜托啦!” 在戏剧化的慢动作之中,那条头带像是猫爪下的卫生纸一样被空气的湍流撕成碎片。丝姬Q一直很喜欢猫却又管教不好它们,真是个蠢女人。他记得燃烧的星火被吸入瓦姆乌的体内,被风刃削破的左耳火辣辣地疼,然后PONG地一声,他又用头脑和意志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或许吧。乔瑟夫清晰地记得这个画面,自己俯瞰地上仅余头颅的瓦姆乌,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了。西撒的遗物救了他的命,这个意大利男人最后的痕迹在爆炸中灰飞烟灭,像一颗肥皂泡在夜里悄然破裂。 但至少乔瑟夫记得。 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常想起西撒。养伤的时候他有一大半时间陷入昏睡,做着永远无法再回忆起来的梦,海风和阳光的触感在梦中清晰可辨,让他在醒来的瞬间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之后的时光被丝姬Q缓慢地填满,像飘落的花瓣填满一只空荡荡的玻璃杯;他百无聊赖地卧床不起,头发长得太长,书也读不进去,石膏把他变成了休眠期的柱之男,除了眼珠子和头脑之外什么也转不动。 也许他梦见的是修行的小岛。丽莎丽莎让两个学员脚踩波纹在尖刺林立的训练场上互相搏斗,美其名曰“在死神的掌心起舞”。从日出到日落他们痛快地殴打彼此,倾斜的余晖压上西撒的满头金发,两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发梢的汗水被拳头推向空中,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白光。 也许他梦见的是威尼斯的水道。无论多大的危机也没法打消午后晴空下的慵懒惬意,他摊在贡多拉的座位上打着饱嗝,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西撒。那家伙一脸不悦地转过头来,顺着他的手指向空中望去,成群扑翼的白鸽之上,一个褐色小点掠过屋舍之间狭长的天空,一阵低沉的轰鸣也随之而来。看啦。乔瑟夫懒洋洋地说,是飞机,不错吧?我可是很爱听飞机的声音,以后要当个飞行员的。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我爸也是飞行员…… ……是吗。他记得同伴似乎带着微笑,一片泡沫飞来,替他挡下了船篙溅起的水花。以你这个乡巴佬的水平来说,还算个不错的梦想嘛。 ——也许他梦见的是更早的时刻。一只倒置的玻璃杯落入手中,他却无法像西撒一样将其中满满的水保持在内。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如杯中的清水一样正悠悠下坠,脱离了容器和躯壳,但离去的或许不是他的灵魂而是别的什么,同样是掌中那脆弱的波纹所无法守护的东西。像水从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滑落,雪地上只剩下一行孤独的脚印,西撒的心中盛满了他一无所知的过去,而乔瑟夫·乔斯达依旧空空荡荡,即使曾经装进了什么,现在似乎也已经流走了。 “……那是从祖父一辈开始延续至今的战斗,我以为只有你能理解。” 他在这清晰的话语中猛然睁开眼睛,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惊动了在一旁打盹的少女。Jojo,Jojo,很痛吗,她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却满心真诚,用温热的毛巾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水。 ……啊。 他低声念着。 好痛啊。……你压到我的手啦。

也许让人无法忘怀的不是西撒·齐贝林这个人本身,而恰恰是“他已经死了”这件事。他们相识不过三十余天,比起好好相处,可能彼此拳脚相加的时间还要更长一些。 乔瑟夫与丝姬Q在伦敦补办了婚礼,他在宴会上见到了几个腼腆的年轻人,史比特瓦根郑重地向他介绍,这些都是齐贝林家族的后裔。他微微地张着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目光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看见了有些熟悉的眉眼,他们都是西撒的兄弟姐妹。 新郎与这些客人聊了许久。何等怪异的场景,在与友人永别之后才听闻他的故事,而这场景在乔瑟夫此后的人生中一再发生。西撒绝不是个单纯的男人,他是暴躁又可靠的兄弟,从十岁起支撑着一个无父无母的大家庭;他多次入狱,在那不勒斯和罗马的街头横行霸道,最高的记录是一个月里换了十七个女伴。他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卧室抽屉里收集了三十多个打火机,最受不了用刀削苹果的声音…… 齐贝林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乔瑟夫有些恍惚地露出微笑,似乎在听着一个陌生人的传奇经历。这些复杂的形象并不能与心中那个金发碧眼的朋友重叠在一起,西撒·齐贝林的画像没有因为补全了细节而逐渐清晰,反倒在一层又一层油彩涂抹之后逐渐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兄弟姐妹们的西撒并不是乔瑟夫的西撒。 而现在也无从校验这些画像的真假。 他停下了,乔瑟夫心想,忽然感到一阵无以言说的恐惧。西撒曾与许多人并肩而行,留下种种自相矛盾的回忆,而唯一能统一这些矛盾的只有西撒自己。可现在他停在道路中间,任凭曾经的伙伴被岁月逐渐推远,乔瑟夫曾无数次陷入看似毫无转机的战斗,但没有任何事像这停滞一般永恒和绝对。 “……但我知道,”齐贝林家最小的女儿说道,“乔斯达先生您会带着哥哥的份好好活下去。” 他看见她的眼里满含泪水。 乔瑟夫的下颚轻轻颤抖,迟迟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就像从前掌握不了那个倒置的玻璃杯。

死者无法参与活人的生活。西撒·齐贝林的生活在20岁时戛然而止,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去体验剩下的部分。他本该胜利和凯旋,骄傲地取回齐贝林的名字,卸下血脉的重负,或是将其传承下去。他本该成长,微笑,拈花惹草,一张俊脸永远朝着漂亮姑娘走来的方向,像一株烦人的盛放的向日葵。他本该代替父亲牵着妹妹的手,对她的每一个未来的男友挑三拣四,不允许任何人或任何事情让她流泪。 他本该西装革履,扭扭捏捏地出现在乔瑟夫的婚礼上。他会是个令人惊喜的伴郎,迷倒所有出席的女士,新郎会看他不爽,最后以两人扭打在一起告终。 乔瑟夫眨了眨眼,那些尚未发生的故事被轻易地拦腰折断,好像一束干燥的意大利面。 “……对不起,我……”

西撒本该让他刻骨铭心。 但除了水已流干之后剩余的空洞,乔瑟夫再找不到友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