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 of Love: Chapter 6

“……波鲁纳雷夫先生?” 法国人用手支着头,在睡眠与清醒的交界处徘徊许久。冷不丁被唤醒时他差点失去平衡,手掌蹭过脸颊,像某种小动物一般快速地摇了摇头,一对金耳坠在昏暗的灯光中上下翻飞,仿佛两点火星闪耀。 “波鲁纳雷夫先生。”乔鲁诺又叫了一声,看着顾问苍白的睫毛忽忽闪闪,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微笑不受控制地爬上少年的嘴角。“天气那么冷,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竟然……”波鲁纳雷夫揉了揉他半闭着的水蓝色眼睛,说话还带着点鼻音,“……我也没想到。其实还挺暖和的,因为穿着你的衣服……” 乔鲁诺默默地咬住下唇,拼命克制着自己把面前的男人抓起来用力亲吻的冲动。类似的想法有时强烈到让他本人都感到震惊,想要抚摸和撕碎的欲望竟诡异地融为一体,化作一头在黑暗牢笼中来回踱步的野兽。 “……您喜欢吗?”他轻声问着,端起刚才带来的一杯白葡萄酒递给了自己的顾问。 “……什么?”波鲁纳雷夫下意识地接过高脚杯抿了一口,一股馥郁的酸甜味缓缓划过舌根,酒液滋润了他因为短暂的打盹而略显沙哑的喉咙。“……这是贵腐酒,我喜欢。” 法国人有些迟滞地仰起脸,对着身后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乔鲁诺……是不是该我去剪彩了?” 他的老板用手捏紧了轮椅靠背,硬生生把视线从年长者水光盈盈的嘴唇上移开。那头野兽抓挠着肋骨构造的栏杆,突突地跃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来;这古怪的激情说不上是来自精神还是肉体,乔鲁诺唯一清楚的是,它始终狂躁地把目光聚集在波鲁纳雷夫的身上,这个满身疮痍、却还说着要保护自己的男人——乔鲁诺怎么可能伤害他呢? “……不用着急,还有半小时左右。”最终他只是故作平静地拉过一把椅子,隔着小桌坐在了波鲁纳雷夫的对面。“另外,我是问您喜不喜欢这条披肩,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秘书给您也准备一件。” “……这个……” 不知为何,面对老板随口一提的承诺,波鲁纳雷夫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当然也不是不喜欢,可是……咳咳,”乔鲁诺敢肯定这生硬的咳嗽声并非由着凉引起,“这类小事我自己解决就行,再说老板和顾问怎么能穿一样的衣服……” 您这是怎么了?一句疑问升到嘴边,又被少年慢慢咽了回去。玻璃桌上的人工烛台散发着暧昧的黄光,映在年长者泛着淡粉色的颧骨和耳尖上,波鲁纳雷夫缩起脖子,试图把自己整个藏进围在脸旁的毛皮中间。“……既然快回大厅去了,”他自顾自地说,“也该叫人把这个拿走……” 顾问终于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一边伸手要把酒杯放回桌上,一边试图脱掉身上的披肩。乔鲁诺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没放稳的高脚杯在桌沿倾覆,黄金体验瞬间飞出掌心,将它堪堪握住,但其中的甜酒却已经无可挽回地洒上了波鲁纳雷夫的大腿。 “……” 乔鲁诺站起身来靠近了他,年长者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我……” “是我出手太慢了,很抱歉。”老板抢先说道,发着微光的替身低着头把酒杯放好,灰溜溜的模样仿佛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波鲁纳雷夫还停在掀开披肩的动作上,无助地看着右腿浅栗色西裤上逐渐扩大的一片污迹。“不用担心,时候还早,车上正好有替换的裤子……” “……嗯。” 少年看见波鲁纳雷夫的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深深的沮丧令人心碎。 “……给你添麻烦了,乔鲁诺。” 接受自己不再健全和灵活的事实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对普通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诸如穿戴衣物、擦洗身体、把自己弄上轮椅等等,都需要经历反复的练习才能重新掌握;至于捡起掉落在衣橱背后的东西,或是轻松地判断周围的物件是否真的像看上去那样触手可及——波鲁纳雷夫必须面对现实,这一部分能力他算是永远地失去了。 该死,假如刚刚不是那么慌张地想要脱掉乔鲁诺的披肩……放下任何易碎品时都小心翼翼地反复尝试,这本来是他早已形成的习惯之一。现在那昂贵的毛皮正盖在他的下半身,遮挡着大腿上果味浓厚的酒渍,法国人的手指攥在柔软蓬松的绒毛中间,十几年的狼狈、羞耻和愤恨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 乔鲁诺推着顾问的轮椅,从容不迫地在宾客之间穿行。福葛正倚在吧台旁与一对夫妇谈笑,转过脸来对他们点头示意,略带担忧的视线投在波鲁纳雷夫的身上,他只有强打精神对年轻人还礼。“不会有事的,”他们穿过大厅侧门,终于逃离了密集的人群,乔鲁诺弯腰在他耳边说道,“新做的西装里有一套和您现在穿的颜色相近,我们还有大概……二十分钟。” 波鲁纳雷夫只想要离开这里。连让自己保持体面都无法做到,他有什么资格身处这样的场合?而乔鲁诺的手指和嘴唇又贴得那么近,浅淡的古龙水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少年那轻柔的、安慰的字字句句仿佛飘落的花瓣覆满了肩头,让他恨不得尖叫着逃离,又希望这条铺着地毯的走廊永远不要结束。 他们溜进空无一人的男盥洗室,司机正提着一个纸袋等在里面。老板冲他打了个手势,男人放下袋子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少年停下轮椅,转身锁上了门。 “——好啦,波鲁纳雷夫先生。”乔鲁诺绕到面前,仿佛有些好笑似的伸出手来,大大方方地抚上了年长者愁云惨淡的脸。“您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乔鲁诺……” 波鲁纳雷夫不由地屏住呼吸,任凭少年微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面颊,拇指温存地磨蹭着颧骨,然后转而向上,试探般地盖住了他被薄纱遮蔽的那只眼睛。“打翻杯子而已,这种事情盖多一周要干三次。”老板满不在乎地说,“以后尽量不劳您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了,波鲁纳雷夫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少年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略显狡黠的微笑。“来吧,我帮您换好裤子。” “……等、等等,乔鲁诺!” “怎么了?自己一个人弄会很麻烦吧,这又不是在家。” 少年理所当然地把金发甩到一边,全然不顾波鲁纳雷夫的反对,拿走了盖在顾问大腿上的皮草。年长者为了挡开他而软弱地举起双手,反而被这男孩抓住胳膊挂上了自己的脖子。“抱住我,波鲁纳雷夫先生。”乔鲁诺低声命令他,话里裹着轻快的笑意,一双绿眼温柔地注视着面前不断瑟缩的男人。 “……没这个必要,”波鲁纳雷夫坚持道,尽管从事实上来看,少年已经完全挤进了他的怀里,“我自己能行,把裤子给我然后转过去……乔鲁诺!” “——没时间害羞了,波鲁纳雷夫先生。” 老板忽然把头伏上他的颈窝,用力把还在挣扎的顾问抱了起来,一手经过腰间向下摸索,解开了西裤的扣子和拉链。轻微的瘙痒和更多难以言喻的感触击中了他,波鲁纳雷夫不堪忍受地发出一声低吼,而乔鲁诺的动作很快,手掌顺着髋骨擦过腰窝、臀部、感觉迟钝的大腿,眨眼间就将他的裤子褪到了膝盖的高度。 顾问的胸膛因为剧烈的喘息起起伏伏,终于艰难地推开了他,用手摇着轮椅转了个圈,急促的动作差点压到了拖在地上的长裤。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少年会如何触摸自己的身体,但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所有隐秘的快乐都被恐惧和羞耻的浪潮席卷而去。 “……我说了……老板,我自己来就行。” 这个生硬的称呼忽然让乔鲁诺愣在了原地。只有熟人存在的场合,波鲁纳雷夫从来都是对他直呼其名。年长者紧抓着轮椅扶手做着深呼吸,听见那个少年在身后轻声说道:“您知道自己很美吗,波鲁纳雷夫先生?” 他俯下身颤巍巍地拽掉被酒弄脏的西裤,想要装作没有听见乔鲁诺的话。但他的老板抓过纸袋向前一步,像往常一样轻松自如地趴在了轮椅靠背上,掏出新做的浅色长裤越过肩膀递了过来。“我没想到您会这么保守……”乔鲁诺贴近他的右耳,再次藏在了那片视野盲区里,“……明明在竞技场初见的时候,您在大街上都没穿裤子。”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 波鲁纳雷夫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提起那件事。“难道不是吗?”乔鲁诺越来越藏不起话里的笑意了,“您的打扮时尚又迷人,可是腿上确实只有绷带连着假肢……” “……乔鲁诺!” 波鲁纳雷夫被他的语气弄得又气又笑,在轮椅上几乎用不上力支起自己的身体。“……那时候我一直自己住着,又不用担心什么形象,跑到竞技场也是事出突然……” “是啊。”少年坦率地表示赞同,“那个样子的您也非常动人。” “而且我坐在轮椅上盖着毯子,没人会注意到我到底穿了……等等,你说什么?” “——我注意到了,波鲁纳雷夫先生。” 乔鲁诺把身体往前探着,伸出手再次捧住了他的脸。温暖干燥的手掌抚过他的下颌,然后轻柔地、坚定地施力,波鲁纳雷夫在震惊中不得不转过脸来。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少年的面庞近在咫尺,轻轻地歪着头露出一个微笑,打着卷的刘海蹭上了顾问的额头。 “您——也喜欢我吧,波鲁纳雷夫先生。” 银发的男人微微张着嘴,不知是因为想说什么,还是因为过度的惊愕而忘记了闭紧双唇。乔鲁诺把一根手指下移,摁在他的脖子顶端,感受到剧烈的脉搏如同狂风中的波涛拍打着指腹。 “……波鲁纳雷夫先生。” 他木然地看着少年的微笑裂开一道缝隙,灵巧的舌尖扫过下唇,那张年轻、漂亮、天使般的脸孔逐渐占据了所有目光,然后他们终于吻在了一起。 在这奇异陌生的一团混乱当中,他们简单地嘴唇相触。即使波鲁纳雷夫曾经吻过别人,那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轮椅握把,搭上乔鲁诺的肩膀,继而沿着脖颈上细嫩的皮肤一路上行,最终缓慢地插进了他披散的、仿佛金线织就的一头长发。少年的手依然在他的左脸上来回抚摸,满载的柔情顺着指尖渗入皮肤,点点滴滴地落进他那颤抖的、怀疑的、残破不堪的心里。他感到乔鲁诺的嘴唇是湿润的,像是成熟的莓果和娇艳欲滴的花瓣,那只手忽然向后托住了他的脑袋,舌尖推挤着唇缝,他闭上天蓝色的眼睛顺从地张开了嘴,假如这是一个荒唐的美梦,他只想要继续多睡一会。 他们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仿佛一对最忠诚的情人。我爱你,我爱你,波鲁纳雷夫想,一滴泪不自觉地划过他的右边脸颊,我爱你啊,乔鲁诺·乔巴拿。 “……告诉我。” 他的老板终于从那漫长的亲吻中稍稍抬头,雕像般的面孔此刻仿佛化了淡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美艳绝伦的嫣红之下。“告诉我,波鲁纳雷夫。” 他的顾问半闭着眼睛,一只手从金发中滑落下去,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Je t'aime(法语“我爱你”),” 波鲁纳雷夫叹息般地说着,而乔鲁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咬上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