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 of Love: Chapter 7

宴会剩下的部分直像是一场浓雾笼罩的梦。剪彩,祝酒,掌声和微笑,波鲁纳雷夫很怀疑大厅里有没有一个宾客不清楚所谓的慈善组织只不过是一种避税伎俩。无论从何种角度说来,如今的生活都与他年轻时的预期相去甚远:不管是现在坐在高耸的香槟塔旁露出空洞的笑容,还是刚刚和一个十来岁的黑帮老大在洗手间里长久地拥吻,直到急促的敲门声铛铛地打破了他们周身围绕的诡异气氛。 “……嘘。”彼时乔鲁诺对他眨了眨眼,在门外嘟嘟囔囔的咒骂声中飞快地把掉出外套的领带重新塞了回去。“……待会再谈,波鲁纳雷夫先生。” 一根手指搭上他的嘴唇,少年的口吻怡然自得,用手捋顺金发,仿佛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但这怎么可能?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波鲁纳雷夫永远只会是个顾问。米斯达立在台下有些局促地看看老板,又看看轮椅上的银发男人,一经视线接触便立即转开了脸;想到露台上的惨状这也情有可原,尽管似乎并不共享视野,但No.1毕竟是他的替身。波鲁纳雷夫有些漠然地想到即将到来的麻烦,辩解的灵感一点也无,SPW财团代表的冗长演讲好像一阵污浊的气流吹过法国人的脑袋,除了令人烦躁的感触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堆叠的酒杯对侧,乔鲁诺抿着嘴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些什么,点头致意的模样看上去活像个电影明星。波鲁纳雷夫感到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抬升,台下掌声雷动,主持人推着轮椅碾过地上的粉色飘带,今夜的宴会总算宣告结束。 福葛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的秘书捎来顾问的外套为他披好。他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唐•乔鲁诺”,“教父”,““那不勒斯人”,“别小看他”——“可他还那么年轻”。波鲁纳雷夫不动声色地回头一看,他的老板被宾客们团团围住,米斯达神色自然地靠了上去,礼貌地为他清出道路;乔鲁诺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嘴上说着抱歉,两人肩并肩往衣帽间移动过去。 “……您还好吗,波鲁纳雷夫先生?” 福葛推着顾问走出酒店,低声问道。冬夜的冷风骤然划过法国人燥热的面颊,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没事,谢谢你。……能帮我叫辆车回去吗?今天过来时是老板顺路载着我……” 他一边说着,大腿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不行,他绝对没做好和乔鲁诺对话的准备。开阔户外的灯光下,年轻人注意到顾问似乎换了一条裤子,略显诧异地扬起铂金色的眉毛,所幸波鲁纳雷夫脑后不长眼。 老天爷,他们进展那么快吗?“……好的。” 除了怒发冲冠的时候,福葛总是以沉得住气著称。他转头吩咐秘书打给顾问的司机,正好看见自己的老板大步流星地走出酒店大堂,裘皮披肩的下摆在空气中微微扇动,而米斯达紧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一丝奇异的笑容。几乎出于下意识,福葛闭上嘴,轻轻按住了正在拨号的女秘书。 “……波鲁纳雷夫先生!” 乔鲁诺钻出旋转门,轻快地奔下楼梯,朗声叫着他的顾问。波鲁纳雷夫缩起肩膀,仿佛忽然觉得很冷,福葛无声地松开握把,一双手举在胸前,饶有兴味地看着老板重新掌握了轮椅的控制权。 “……请允许我载您回去。” 金发青年大气都不喘一个,甚至伸手帮顾问紧了紧衣领,“……我还有话对您说。” “……时候不早了,老板……” “花不了多长时间。”乔鲁诺飞快地回答,不知怎么地竟依然显得非常可信,尽管波鲁纳雷夫敢肯定这只是个不假思索的谎言。“……老板……” 顾问吃力地转过身子,一眼就看见五步之外米斯达搔着他的一头黑发,笑嘻嘻地冲自己点了点头。更多拒绝的说辞就这么失去了利用的时机,乔鲁诺的座驾悄无声息地滑到二人面前,福葛走上前来为他们拉开了门;老板俯下身子抱起了他,波鲁纳雷夫的后背朝向车内,感到青年灵巧的右手避人耳目,在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糟了、糟了、糟了。年长者的脑中警铃大作,但这终归还是他咎由自取。 到底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老板。” 福葛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看着乔鲁诺把顾问安置妥当,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别做太过分。” 乔鲁诺转过头来,一双绿眼睛闪闪发亮,像个刚刚约到女孩儿参加毕业舞会的中学生。“……他说他爱我。”老板前倾身子,跟他的朋友咬着耳朵,福葛瞪大眼睛,用嘴型拼出一个“没门“。 “……就这么没信心?”年轻的金发男人冷笑一声,“真不够意思,你,和盖多。”教父的拇指尖在脖子上轻快地一划,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随即解开披肩纽扣,低头坐进车里。 “……幸运男孩儿,对吧?” 福葛望着渐行渐远的轿车,满心的难以置信。米斯达猛地一掌拍在他肩上:“在宴会上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谁能想到呢,性感手枪还看见他们两个……” “——我们最好把嘴闭紧。” 福葛坏心眼地打断了他,“顺便一提,盖多,你是第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去广场酒店。” 波鲁纳雷夫并没有想错,老板显然根本不打算送他回家。年轻人把披肩扔到一边,闲适地翘着腿坐在他身旁,似乎并不着急说话。 “……乔鲁诺。” 顾问忍不住说,“送我回去,好吗?我……” 那男孩应声转过头来,一只手支在车门上撑着脸,甜莓一般的嘴唇合拢,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拒绝。 “……我还没准备好。听着,我很后悔跟你说了那些话,还有之前发生的……” “……嘘。” 像一条鳞片光滑的金蛇,乔鲁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笼在顾问的手上。“我明白。待会再谈好吗?”那张白皙的小脸贴近了他的,老板坐得更近了些,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波鲁纳雷夫心头所有的不安和恐惧。法国人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感到乔鲁诺缓缓低下头去,沉重的假肢让他很难移动自己的位置,只能任由微凉的鼻尖蹭过耳垂、发际和脖颈,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灵魂就跟那枚心形吊坠一样,在两人几乎不存在的夹缝间痛苦地摇摆不定,仿佛狂风中颤抖的一片枯叶。 “……乔鲁诺……!”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过于虚弱。年轻人温存地抚摸着他的手背,暖流恰好朝着胸口吹来,车厢里正变得越来越热。 “……我会停下的,” 尽管就在耳边响起,老板的声音似乎比窗外的风声还要轻微。“……如果您说不要……如果您说不喜欢这个。” 话音刚落,他偏过头吻上顾问的脸颊,睫毛扇在年长者的太阳穴上,好像一双蝴蝶翅膀缓慢开合。波鲁纳雷夫抬手捂住了嘴,把一拥而上的惊呼全都咽回肚子里;那个吻如此轻柔绵长,仿佛一滴泪水顺着颧骨流下,落在了左侧耳缘的软骨上。湿润的舌尖将一股热流猛然注入他的耳廓,顾问在乔鲁诺的禁锢中打了个激灵,触电般的麻木和异样感窜过左半边身体,令他难耐地转过头去,却没有自信能安稳地说出“停下”二字。 “……您喜欢吗?” 他竟从没有意识到乔鲁诺还可以这么恶毒。“……告诉我吧,波鲁纳雷夫先生。” 年轻人的嘴唇里压着笑,另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金发披肩的脑袋追逐着他的,吻在他举在面前的那只手背上。波鲁纳雷夫不可思议地看见老板闭上眼睛,就好像他们已经穿透了他的手心亲到了一起;乔鲁诺的膝盖安静地跨过他的假肢,弓着腰坐上顾问的大腿,高挑的身躯只要稍微抬头就可能撞在车顶上,他瞥见那只瓢虫领带夹在黑暗中倏忽一闪。 这么一来,波鲁纳雷夫基本确定了自己是在做梦。年轻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像打瞌睡的猫咪一样瞧着他,一只手不安分地钻进敞开的大衣,隔着一层衬衫摁在他怦怦直跳的胸口;疯了,真是疯了—— 年长者忍无可忍地拿开了手,乔鲁诺瞅准机会,用自己的吻封缄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反对。在那个瞬间,所有的现实忽然又回到了波鲁纳雷夫的脑海:关于裤子的窘境,过多的触摸,乔鲁诺的双手、眼睛、金发、嘴唇,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他问了,所以这可怜的顾问只能如实回答。 ……“我爱你“。他怎么能对自己的老板说这种话? 这不是轻浮的恭维、虚伪的承诺,这是他藏在那颗倔强跳动的心里最后的秘密。但乔鲁诺只用几个单词就轻易得到了它,顾问被捆在他的吻上拷问,仿佛溺水之人仰着头衔住一根脆弱的草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乔鲁诺靠在他的身上,舌尖探入微微张开的齿列,波鲁纳雷夫不由得屏住呼吸,他们津液交缠,仿佛在吃着同一颗多汁的水果。他是那么年轻、动人、充满异样的魅力,就跟他那该死的老爹一样,字字句句里都带着魔法。顾问满怀不甘地抓住他的肩膀,一只手环在男孩腰上,他们同时感到车速放缓直至停稳,乔鲁诺抬起头来,餍足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尖锐的犬齿。 ——在所有花言巧语、游刃有余的动作之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个问题梗在波鲁纳雷夫的喉咙里,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提出来。“……乔鲁诺……” ……告诉我,你对我的感受又是什么? “走吧,波鲁纳雷夫先生。” 老板从他的膝头溜走,就和来时一样突然。年轻人提起不知何时被扔下座位的披肩看了一眼,面带遗憾地把它重新丢在了地上。他推开车门迎接户外的冷气,指尖像拨动琴弦一般,最后一次拂过波鲁纳雷夫的手背。 “……我们终于可以安静地谈一谈了。”乔鲁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