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Grief

此刻。

晚上正吃饭时,妈妈发来一条消息,说舅舅走了。虽然几年前就已经暗暗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当它来得这么急、这么突然,还是一下击中了我。前几天家庭群里在发组织家人献血的消息,以为是换了一种疗法,没想到是家里人在从死神手上争取舅舅。

开年以来一直觉得爸妈很低气压。上个月我染了头发之后,有意避着没跟他们视频。过去总会时不时地主动找我聊天的他们最近也反常地沉默。没想到,是因为舅舅从大年初一(2月1号)起就一直住在ICU。

两年多没回家了, 努力回忆起来,上一次在家里时舅舅就已经是动完手术后的消瘦模样。我跟舅舅并不亲。平时我口中的舅舅,重男轻女,年轻时为了生儿子的quota送走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在我本科时还训斥我“读书不如嫁人”。在一个父权制大家庭长大的我,对父权制的最大受益者之一,也就是舅舅,并没有太多好感。但他也会每年给我包大红包,在我生日的时候发消息嘱托我在海外要多保重。虽然在各种观念上不合,感情上也并不亲厚,但他确实是家庭中的一份子,是从有记忆起就存在的亲人。去上海读书时对我照顾颇多的伯伯,也是托舅舅的关系而认识。无论是好是坏,在“死亡”面前,都变得轻飘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永远地从这个世界离开了。无论好话坏话,他都不再有机会说了。前几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二表姐——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让他的人生中少一点遗憾。

外公外婆在舅舅走了之后的清晨才收到消息。不知道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如何承受。妈妈在舅舅家帮忙操持后事,爸爸在外公外婆家陪着老人。表姐很久之前偶尔会对我透一点消息。但是,传统大家庭中没有谈论“死”的空间,无论是长辈还是晚辈,彼此之间也很难在情绪上拥抱对方。大部分时间,我的微信寂静无声——仿佛“身在海外”是一重结界,把我跟家里人的生老病死隔开。

父母在前几年都一直非常支持我远行。态度转变的开端或许是舅舅的病。爸爸在前几天跟我说,“家里需要能做事的人”。妈妈一直劝我多考虑考虑国内的工作,让我多保重身体,健康第一。过去只觉得唠叨,直到死亡的重击来了之后,才知道是他们对人事无常的恐慌。

朋友开解了我几句,说这是任何人都有可能经历的离别。但当离别真的降临到自己的家庭时,当自己独身在海外无法给家人哪怕一个拥抱时,悲痛和虚无还是沉沉击中了我。很久之前,我就意识到自己belong to nowhere,已回不去世俗意义的故乡,也无法寻到一个可以安心落脚的他乡。

聊作安慰的话,自己也讲给自己听。世事不因一人的离去而停下,家里人会互相支持渡过难关,而我也会继续奔向新生活。

只是,在这个雨夜,一想到脑海里从小到大累积起来的舅舅的样子,就忍不住一次次哭了起来。不想在已经非常艰难的时刻把死亡的沉重加到朋友们身上,就在我的赛博自留地里,放下一朵白花吧。

愿天堂没有病痛。舅舅,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