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女权主义者

2021年3月曾尝试过一次回顾自己成为女权主义者的心路历程,当时几番思索,没能写出来。2021年12月,生活几番动荡后,跟小姐妹一通长聊,也有了一些灵感,便记下来。

“女权主义”这个词进入我的视野,是当结构性不平等真正扼住我喉咙之时。 本科三年级,当我跟父母提出“想读博士”时,父母的第一担忧并非“这会是一条艰难的路”,而是“这是不是会耽误成家”。自那时起,每次与父母谈话,“成家”与“生育”成了保留话题——多年过去,无一例外。

当时还处于一段亲密关系中,有朴素的“男女平等”意识,也有一个喜欢把“男女平等”挂在嘴边的顺性别男对象。很天真的愿景便是“只要我的伴侣支持我,以我的能力和所拥有资源,足以抵抗结构性不平等。” 当时,我只自称“平权主义者”,并认为“女权”是对女性权益的矫枉过正。

随着年纪的增长,成年女性的困境越来越暴露在我面前。除了父母愈来愈急切的催婚、催育,我还遭受了各种各样带有倾向性的评论。长辈们听说我在读博,第一反应不是“你真棒”,而是“没人敢要你”;多年不见的同龄女同学见到素面朝天的我,拉着我悄悄到角落,说“怎么来跟女生聚会也敢不化妆”……类似的遭遇不只出现在我身上——被逼着去相亲的表姐,不被允许出国读书的朋友,被父亲明里暗里嫌弃的母亲,以及各种各样性别相关的社会新闻……

我终于开始感受到对于女性而言真正残酷的现实。幸运的是,身边有非常聪慧的朋友,解答我的困惑,给我推荐各种各样的书、播客,还有文章。2020年期间兴起的各种女性网络社群,也给我打开了一扇了解女性主义、认识女性力量的窗户。至此,我开始确认无处不在的父权制的压迫。从不允许长大而被迫套进小鞋的脚, 从诚实表达自己的观点却被斥责“不温柔”的瞬间,从记事起伴随我的疼痛和愤懑有了解答。我知道了为什么父母并不那么欣喜我成为家里的第一个博士生,我知道了为什么表哥表弟不如我优秀也可以拥有比我多很多的宠爱。

当我真正醒来后,我也试图“叫醒”他人——第一个试图支教的对象自然是当时的对象。然而,一旦涉及到核心利益,他便变得非常defensive,同时对女性也毫无empathy可言。稍微多与男性聊聊之后,我立马意识到中国男性的基本盘有多差。时至今日,偶尔我还愿意多聊两句的男性只剩下我爸——至少处于对女儿的爱他还不至于太过反对我说的话。

伴随觉醒的不一定是幸福。虽然及时的止损措施(aka 分手)让我避免掉进一个巨大的坑,但作为异性恋女性,对亲密关系的渴求和对男人的不信任成为了我身上的巨大矛盾。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在现实和网上,我都能找到具有强烈共鸣的朋友。她们倾听我、理解我、帮助我,让我深刻体会到,这世界上,陪伴和快乐的形式那么多,又何必拘泥于某种关系。

今年,从未离开过南方省份生活的表妹结婚了—— 结婚对象是父母关系网内熟人的儿子。表叔得意洋洋地给我爸“上课”,引爆了我爸的焦虑。然而我早已不是能被家庭绑住的乖顺女儿。曾经,让父母引以为豪的我的“优秀”和“独立”,成了让我无法融入他们传统价值观的罪。

来自自我和家庭的双重负担,在夜深人静时,总是侵蚀着我。但,若你让我回头看,即便再重来一次,我也一定难以浑噩度日。自立和自爱的种子是从儿时就埋藏着的——从家庭给我很多很多自信和爱开始,从雷厉风行的奶奶手把手把我带成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孩开始。尽管如今的我身上还有很多拧巴和脆弱的地方,但这确实已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