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与庙

准备面试的过程中几次有人说,“面试就是玄学”。本南蛮子答道,“我确实也委托了我妈帮我去庙里拜拜。” 两个语境里的“玄学”含义完全不同,却勾起了我对家乡寺庙的怀念。

本省的南蛮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各种祭拜仪式,尤其是节庆期间,少不了向往来神明和列祖列宗问好。于我而言,寺庙不只是求玄问玄的场所,更是跟很多记忆、文化绑定在一起的乡愁。

“寺”与“庙”的具体所指也很不同。

“寺”不必很大,却一定是宝相庄严——也往往和佛有关。越是清幽的寺,去往它的路越是艰难。高中时周末经常被家里人带去爬山,花半个多小时爬上1777级台阶,才能到达“观音岩”的顶端,拘一把山泉洗脸,去佛前上一柱香,再到推平的场地上眺望远处的家乡小镇。去了北边的名山,则在烈日炎炎中推着自行车爬上环山公路,汗流浃背后才能坐在天心寺的小廊中饮一泡岩茶。说来也神奇,爬山路上的种种细节都还历历在目,我甚至能回忆起爬最后几级台阶时大腿酸痛的感受,佛的面目却不清晰了。也许我在意的并不是佛本身,而是山间小寺的悠野氛围。

成年之后去外地生活,便很少有机会造访这样的寺。容易被外乡人知道的寺往往久负盛名,或是金碧辉煌。少林寺的商业化让我敛眉,而静安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透露出一丝禅意——当然还是非常不近人情。造访雍和宫时,我则更爱外墙的红与金,不敢在黑黢黢的殿内久留。

本地的庙则花样百出,更接地气。从小到大我最信赖的神明便是外婆家附近的一尊本地佛——不知他在佛典上地位几何,但由于他自我记事起就被赋予了“庇佑者”的身份,因此对这个小庙格外亲近。曾经外公外婆还会在每年六月初一为这个佛庆祝诞辰,办素斋请邻里来吃席,还会请戏班子来唱上三大夜的全本剧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们一家是”VIP信徒“,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外公外婆30年前许诺得到孙子之后会以此形式还愿,于是这样的庆祝仪式便从表哥1岁办到了30岁。如今尽管已不再大操大办吃席和唱戏的仪式,家里还是会在农历六月初一的前后斋戒三天——在外公外婆家的饭桌上。

除此之外,本地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神明。童年时期几乎每个同学都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上书”临水宫陈娘娘“。我也有过一块,每天挂在脖子上去上学,后来新闻报道说金属链子容易在小孩打闹过程中勒住脖子造成窒息,我妈便取掉了陈娘娘的牌子,给我换上了一个用线绳拴着的生肖玉牌。”陈娘娘“约等于小孩子们的干娘。干爹的人选则另有其人——临江而居的契娘爸”周大士“。可叹小镇动迁过程中契娘爸也被迫搬了几次家,上次回乡时我甚至找不到他的新地址。

今年有朋友回国过春节,我表示很羡慕。她问:“过年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我说,很有仪式感呀!可以去庙里拜拜。过年的时候庙里总是人很多,于是平时稍显阴森的地方也不那么可怖了。五显公庙里的左右偏殿有巨大的壁画,描绘了18层地狱的景观,只有逢年过节殿里人多的时候我才敢驻足细看。每年初一,只要在家,我几乎都会去车程一小时之外的雪峰——由于寺是千年古刹, 久负盛名,大年初一也确实是非常非常非常挤——但是也非常非常非常热闹——特供的素斋也很好吃。在本地,正月期间还会有游神活动——神明的像被花车载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放着鞭炮走过小镇的大街小巷。外婆家门口的小弄只有不到3米宽,竟也能容一队神明的队伍通过。我和外婆则一边在家看电视,一边竖起耳朵,务必确保能及时摆好阵仗招待过路的神明。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去游神的队伍里走过——小萝卜头的个子,竟也嚷嚷着要扛大旗——走了几百米便累了。后来奶奶先是找人接替了扛旗的任务,再后来又蹭到了队伍里的三轮车,最后还没等游神队伍走回终点我们就撤退回家了。不过后来我的嗓子还是被爆竹的浓烟熏哑了,被奶奶带去乡间的小诊所看病——感觉这就是记忆中最后和奶奶一起做的事情了。

如今,虽然独在异乡为异客,当思绪被点到这一处时,又很容易牵起许多。神明的力量,究竟是神的力量,还是人的力量呢?我可不敢担保能说清。只能说,当我偶有彷徨时,我也会驱车一小时去附近城里的美术馆看水月观音。当我身处破碎的藻井下时,内心常常什么也不想,就是很邈远又很悠长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