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博士】去鳞


Summary: 这一刻,我的恐惧在胃里发酵,令我连向前一步都迈不出。


我一直对那个龙门来的用刀的矮个子有些忌惮。孑,我记得他的代号,听上去没什么意义,像是一个炎国的姓氏。

  我不知道这种直觉是哪里来的。绝不是因为我害怕他身上那些伤痕——在罗德岛的外勤部门里,谁身上还没有些伤呢,就连还在训练中的预备行动组成员也有许多人满身伤痕;也不是因为长相凶恶,我们乌萨斯人就是容易有这样一张脸孔,而且,当然了,罗德岛里比他看着吓人的家伙也一样不少。也许是因为他陷入沉思时那面无表情的脸吧,我最终将每次看到孑时的不自在归咎于这一点,尽管其实这仍然算不上是一个合理的原因。

  在和他接触之前,我想他或许也来自切尔诺伯格。大多数龙门的乌萨斯人都是从切尔诺伯格逃去的,若非来到了罗德岛,我原本也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员。往龙门去的乌萨斯偷渡客不仅仅有感染者:病人、穷人、普通人、不敢与乌萨斯为敌但是又想真正生活的人,连贵族老爷们都想尽办法合法而体面地搬迁到国外,更遑论我们。哪有谁不想从乌萨斯的土地中逃离,只是任谁都知道,龙门的边检和近卫局每天都能抓到试图进入龙门移动城市地块的乌萨斯人,只有那些最走运的家伙们才能不被遣返、成功地钻进龙门。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只会说几个乌萨斯语里的简单词句,龙门方言却像个本地人一样地道,连通用语也带着龙门的气息,我于是进一步推测,也许从乌萨斯出逃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父母。

  这些本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会有知道的机会——本来只有偶尔在外勤任务不忙时,我才能在早餐时间的厨房看见这个乌萨斯人在帮忙——但是近来他成为了博士的办公室助理,大半任务的上传下达由他进行,我们的训练计划和任务简报之类的文件,基本都经他的手交给博士,一来二去,见面和交谈的机会就多了起来。

  实际上孑是个很好的同事,尽管已经是正式的外勤干员,甚至还是博士的助理,但是他对我们这些还在考察期的预备干员也像对别人一样客气。

  跟我走得比较近的同事都很喜欢他,而这并没有让我对他的忌惮减少一丝,只是让这毫无来由的直觉显得更加怪异了。当他略微抬头看向我跟我交谈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

  不久后,我所在的小队迎来了第一次参与实战的任务,虽然只是负责后方支援,但好歹是出上了外勤,而不是在训练场里听杜宾教官训话。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次并不重要的作战竟由博士亲自到场进行指挥,而非将指挥权交给行动小队的队长。我回忆了一下任务简报中的内容,才想起来这一次的队长竟然就是孑。

  前往任务地点的载具上,他坐在博士的旁边。博士偶尔偏过头低声地向他说些话,因为面具的缘故,我们这些坐得稍远些的人既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也没法看到他的口型。而孑听完总是点点头,并不多做别的反应。

  分配给我的任务很简单,仅仅是在靠近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载具的近处警戒,处理试图靠近指挥中心而又没多大能耐的漏网之鱼。对他们进行不致命的控制,条件允许的话在作战结束后将他们移交给当地的执法部门,这些训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流程,在此刻显得如此自然而然。

  奇怪的是,孑似乎没有被安排固定的位置,而是被来回使唤,甚至几次急匆匆地从我警戒的区域跑过,手里提着他那把砍刀。他的身上有不少血迹,连我都不禁开始担心他,但是博士只是在频道里把他派向新的坐标,我于是也就只好认为他大概没有受到什么伤。

  不久后,博士不再下达指令,而是将指挥权移交给PRTS,在任务频道中说自己有些要亲自确认的东西,带着移动信息终端离开了指挥中心。直到作战彻底结束好一阵子之后,他都没有回来。我们围在移动发信器附近等负责管理通信设备的干员接通博士的私人频道,但是等待接听的滴滴声过后,只有刺耳的忙音。孑也仍然没有回来,我们只好在队长缺席的情况下先开始总结任务、清点物资。

  随队的医疗部成员着起急来,他们描述博士就像个一摔就碎的花瓶,催我们派人去找他回来,而负责战斗的外勤成员们看上去都习惯了他时不时发作的心血来潮,相信再等一阵子他自己就会回来,多半会带着孑一起。也许是我的经验不像他们那样丰富,还理解不了博士的突发奇想,在医生们的催促下,我也感到担心,于是自发地接下出发寻找博士的任务,往我刚看到的他离开的方向找去。

  说实话,也许我投在博士身上的关注有些多了——当然,在作战中,我是说——但是他是我们的指挥官,于是我觉得大概这也正常。况且,他身上就是有种成为所有人焦点的特质、并且还有让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的能耐。

  我这么想着,一路向前找去。远远地,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穿着一如往常的防护服外套的身影,博士低着头,而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我猜是孑,实际上只能是他。我向他们喊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也许是太远了,我想,于是只是向他们继续走去。结束了战斗的战场安静得有些过头了,除了风声呼啸之外就没有其他声响。

  终于,我走到了足够近的地方,我却停住了,招呼停在嘴边,怎么都喊不出来。

  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一片狼藉,深红色的液体流了一地。血。我愣在原地,那样的出血量……那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一具躯体里可以容纳的分量。

  博士低着头向站在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而孑则蹲下来,从血泊中拿起了一只淋着鲜血的手。那些已经变得粘稠、像是果酱一样的液体顺着他的小臂慢慢地淌下来,从手肘滴落。

  我这才发现那不只是一滩血,而是一整个拆散的人,只是所有的残肢都被血浸没了,于是成为一滩模糊的红色。他倾身看向被孑拿起的那块断肢,而孑在他的指点下提起刀,很轻巧地将那只手从中间开成了两半。血珠坠落后溅上博士的鞋面,而他看起来并不在意。

  孑很专心,没有注意到我;但我们戴着面具的指挥官转过头,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回到原来的方向。他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孑的肩膀,又俯下身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一刻,我的恐惧在胃里发酵,令我连向前一步都迈不出。

  于是,我只能看着孑撑着膝盖缓慢地站起来,听了博士的话,同样扭头看向我。他仍是他平时那一副不怎么看得出情绪的表情。他将手在上衣的下摆上抹了两下,又用同样的方式擦了刀。“老板,我们好像该回去了。”他这么说,将刀收起来,看向博士。

  我仍旧定在那儿,不知应该对他们说什么。“啊,是啊,他们一定等急了。”博士看了我一眼,声音里有些笑意,说,“所以来找我们啦。”

  他用同样的方式也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率先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而孑犹豫地望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地追上了他。

  任务结束后,我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些血泊中的断肢频繁地光顾我的梦境,将我从睡眠中惊醒,几乎使我不敢入睡;这种情况下,我甚至缺席了几次常规训练,为此损失了一期全勤奖。我唯一得到的仅仅是确认了自己的直觉,仅此而已,再无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