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慑砂/异客】宏大落幕
Summary: 异客本以为自己能看到他的内心被轰得破破烂烂、空空荡荡,不曾想那里会被悔恨的泪水和哭嚎填满,甚至比以前更拥挤。
异客将烟头按灭在阳台上、转身走回房间里的时候,慑砂还在盯着自己面前的移动信息终端看,那上面显示的进程已经接近完成了,放在他手边的泡面却几乎还是一整碗的分量。
异客进屋后就把落地窗关上了,连带着窗帘一并,不大的房间被昏暗重新填满。收音机正在新闻频道上,也是异客打开的,为了能够多少掌握一点现状。它沙沙地响着,并因为信号问题而不时断开。“……对三十二区的所有出入通道进行封锁,戒严路段包括……原因不明的爆炸……”,失真的人声传出来,反而像是机械本身的噪音。慑砂抬头看了异客一眼,才又拿起叉子往嘴里扒了几口,屋里的血腥气和消毒水味让他没胃口。
过来,异客招招手说。慑砂,来我这。
异客坐到卧室的床上,两条腿交叠着向前伸展着,双手在身后撑着床面,放松地看向慑砂。他的长发散落下来,末端铺在床铺上。慑砂皱了皱眉,可还是走了过去,站在异客面前。
“来让我再看看你的伤。”异客说。慑砂于是把原本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了,扔到异客边上。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最深的几个已经处理过了,嵌进身体里的碎片和子弹被取出,伤口也已经缝上,好好地被压在绷带底下。这些大部分是异客的手笔,缝合处堪称精致漂亮。万幸,得益于瓦伊凡人强壮得难以置信的体质和骨骼强度,慑砂身上没有任何骨折和脱臼,剩余的伤口仅仅只是深浅不一的划伤。它们连绷带都没有缠,就这么裸露着,现在几乎不再渗血,有些甚至已经结了痂。
慑砂和异客从自己一手策划的爆破中脱身,但却并非全身而退,慑砂被拖延了时间,在引爆时只是堪堪到达了爆破范围的边缘。异客接到他时,他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而现在,即使身处异客置办的安全屋里,隔音的玻璃窗将所有杂音隔绝在外,他也总觉得耳边残留着着建筑物倒塌的轰隆作响。也许那爆炸的破坏力过于巨大,确实对他的听力造成了不可逆的毁坏。
低一点。他勉强从听到异客说,感受到那双微凉的手拨开自己的头发,摸在脸颊上。他弯下腰让异客能够看清他。慑砂的脸上也有好几个伤口,甚至在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还缝了几针——这是慑砂自己对着镜子缝的,针脚因为疼痛而歪七扭八,丑陋无比——异客仔细地检查这处。
他离得太近了,慑砂想。如此亲密,慑砂都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平静的呼吸,就像往常他们有来了兴致后异客捧过他的脸准备吻他。他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慑砂不受控制地想,又一次咽下隐约的反胃和恶心。
异客表现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几个小时前才刚将几栋建筑物夷为平地的恐怖分子,他就像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只是开车出去兜了个风,散够了心就回家来。异客垂着眼检查他,睫毛随着目光逡巡而颤动,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挡住大半。慑砂看不清他。
“感谢你是个瓦伊凡吧。”异客低声说,慑砂一切都好,不会影响后续行动。他没因为检查完成而放开慑砂,仍用手扶着慑砂的脸注视着他。“……很疼?你脸色很差。”他问道,安抚似的将手指插进慑砂的乱发。慑砂打了一个激灵,伸手抓住异客的手腕,将它拉远了些。
“没事……我还好。”他说,“我刚才已经把剩下的东西都销毁了。”
异客厌恶地看了一眼放在远处桌上的移动信息终端。“本来一会也要砸掉的。”
“双重保险。”慑砂说。
那台终端上装载着异客专门为慑砂这起轰轰烈烈的复仇写的模拟程序,还有他们为了调整爆炸范围和位置所做的最后几次模拟的结果——当然,所有器械的设计图在他们将其刻在脑海中的时候就已经被销毁,一早就再没有办法被找到。而他们的作品则尽数报废在了行动的途中,和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的实验室一起埋在了废墟里。
他们做得很彻底,那几栋实验楼从下到上被炸得粉碎,甚至影响到了地基之下的移动城市动力部件。
“……据最新统计,不久前位于第三十二区的沃尔沃特科钦斯基第三军工实验室发生的爆炸已造成至少三十人死亡、二人重伤,失踪者信息目前仍在统计,可能将会超过……玫瑰报业为您进行跟踪报道……” 收音机仍在沙沙地响着。
“我去把那玩意关了。”慑砂直起身子,转身想往客厅走去。他可以确信,哪怕再多听一分钟他都会疯掉。
从他们回来处理伤口到现在,不同的电视台至少已经围绕着他们的杰作进行了四轮不同的报道,每一次提到的伤亡人数都在上升。慑砂很清楚,这只是因为被辨认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而已。异客很有耐心,他教会了慑砂如何反复检查实验室的每一块结构、确认今天会在那里出现的所有人员,将无辜者调离,同时确保没有任何应该被埋葬的人和技术成果能够从今天的袭击中幸存。多么相似的手笔。如果有人能将时隔接近十年的两起事故中的怪异之处联系在一起,那他们应该会认为这是同一人的两次处决;但事实则不然,今天的爆炸只是一次得到了指导的拙劣模仿。
异客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怎么?你还想等那东西给我们宣判死期不成?没必要听了,你不是已经决定了一会用哪个方案……”
慑砂扯扯嘴角笑起来,试图将手从异客手里抽出来,但却失败了。他从没感觉过这个黎博利人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甚至被拉拽着重新转向异客面对他。
“你的手在抖,慑砂。”异客说。
他这才被松开。慑砂迟疑地抬起双手,沉默于自己所看到的事实:异客说的没错,他完全没有办法重新掌握自己的肢体,那几根指头像是出了毛病似的不停颤抖着。
“我……”慑砂吞咽了一下。他感到喉咙里有血味儿,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新染上的矿石病的原因——华法琳和嘉维尔一定会提着他的领子骂他的,天啊,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敢想起来罗德岛的医生们——“我不知道,我可能得歇会。可能是因为这些。”他皱着眉,指了指自己双臂上缠着的绷带。
异客神色漠然地看着他。
慑砂在逞强,显而易见。不只是手,他的肩膀也微微颤动着,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
他太害怕了,异客想。看看这幅孩子似的不安的样子……现在慑砂身上也背起了那复仇的鲜血铸造的十字架了。就是这种对剥夺生命的畏惧使他在兄长死去之后还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萨尔贡去,也不想想凭什么别人可以夺走他的重要之物,结果一点实际有用的反击都做不到。但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空有一副还不算愚笨的头脑,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正是这些使慑砂成为慑砂。异客叹了口气,向慑砂伸出一只手。像此前无数次他这么做时一样,慑砂将自己的手递上来,任由异客攥住。
即使是这种时候,他的手还是比异客要温热,这只伸出的手安静地待在异客掌中,黎博利男人白皙的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掌心和手背,就像是想让他那不自觉的颤抖彻底停下来。
“你的复仇……从一无所知只有冲动到今天,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改变过。”异客说,声音轻柔且缓慢,“现在你如愿以偿。你看,先是你想要的真相、然后今天终于血债血偿……你全拿到手了,就像你自己计划的那样。”
慑砂的两条眉毛纠在一起,挤出一声闷闷的肯定。
“你是那个活下来的人,慑砂。活下来的人就是走对了路的人。”异客继续道,像给孩子解释课本上的习题一样。“他们只是陷在可笑的权力斗争里。而你……你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有力量,仅此而已。”
慑砂很动摇地垂着头,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处于巨大的斗争中、即将被撕裂似的,在异客想把他拉进怀里的时候摇晃了一下,因而没有真的倒进他的双臂。
异客耐心地看着他。他双拳紧握,异客甚至开始担心他手臂上的伤口会因此而崩开。但他没说话。慑砂自然也没有。
收音机仍旧喋喋不休。它传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新的词汇,不再是一次又一次的数字的更新。
“……违规实验导致的意外发生时,哥伦比亚国立大学源石动力学专业的学生正在……”
异客停住了,显然注意到了收音机带来的新的消息。
有人不想暴露这是一起袭击,他想,如果不是来自沃尔沃特科钦斯基内部就应该是他的老东家,或者也许是莱茵生命,他们也正对便携施术单元和泛用型枪械的领域虎视眈眈。看样子他们的复仇演出正合一些人的心意……非常好,这意味着能使他们成功离开的筹码更多了。天平已微不可察地向他和慑砂倾斜。
“……参观的单兵装备实验室位于第三实验室的地下层……没有进行备案……”
慑砂则像被人重重在肚子上揍了一拳,停在方才的姿势上。喉结很明显地上下滚动几下后,他猛地甩开异客的手,踉跄着冲向卧室对面的洗手间。他扶着墙呕吐了起来,只是他的胃里除了还没有完全消化的几口泡面以外什么都没有,没吐一会就只剩干呕和酸水。
没有进行登记的集体参观。
慑砂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耳边翻涌着,脑子里充满了轰鸣,一下子变得什么都没法思考。计划外的集体参观——彻底、完全无辜的人。学生。慑砂知道那个专业的规模,现在他们的人数只会比他印象里的更多而不是更少……他感到可怕的眩晕,呕吐得两眼发黑,眼眶烫得不行,鼻涕和眼泪混着唾液糊了一脸。他几乎要站不住了,原本已经不堪重负的精神现在濒临真正的崩溃。
异客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扶着门框一言不发地俯视着慑砂。
真是可怜,他想。也许就是因为他们让慑砂犹豫了,他才差点没从实验室里及时逃脱。真可怜。
异客隐隐地从慑砂的崩溃中汲取到怪异的快意,红发的瓦伊凡涕泪交加的面庞有种遭毁坏之物的性感,令他想要亲吻,比以往更甚。而下一秒他模糊的恨意又泛了上来。慑砂本应该在终于完成了耗时几年的复仇计划之后陷入无尽的空虚,当然了,就像异客自己操办的火葬结束时一样。他本应如此的,然而现在他却在懊悔、受煎熬、为了罪有应得的和单纯运气不好的死去的人哭泣,连嗓子都沙哑了。可怜。可与此同时异客又想将慑砂的膝盖踩下去,好让他彻底地跪在地上,因为他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像个真正的人,那么地令人嫉妒。
异客感到滚烫的情绪像实体似的在胃里翻涌着。欲望、怜悯、不解以及怨恨——他前所未有地想和慑砂做爱、或者干脆把他弄死,就在这儿,就现在。 慑砂仍试图把自己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来。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强迫性动作。他的嗓子涌起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这次行动前后的细节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动,似乎想从中翻找出所有可能出现差错的环节。 他当然找不到。他所能想起的不过是一声声枪响和血肉喷溅时的噗嗤声。
复仇。多么轻的一个词,仿佛只因自己曾被剥夺过什么就令新的掠夺有了合理性、变得容易下手;但真的杀死一百个人、或者仅仅杀死一个人时,一切都不像是想象中那样痛快。慑砂不是没有退缩过,来到哥伦比亚后他又数次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回到罗德岛去,甚至回到萨尔贡也可以,在一切都没有变得无法挽回之前;但异客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重新拉回那燃烧着的复仇的幻象中去,用神乎其神的手段帮他扫清了面前几乎所有的困难,让他得以走到最后一步。
在异客通过自行器械进行爆破物的安置和确保没有漏网之鱼时,慑砂提着经过了最终改良的源石榴弹手炮一路从实验室的大门冲到了实验室顶层的行政区,将面前每一扇门都轰得稀巴烂,最终用那把榴弹炮炸开了他在档案上看了无数遍的实验室负责人的脑袋。
慑砂没有告诉异客的是:他犹豫了。在炮口已经抵在对方脑门上的时候。
他想问对方为什么,也想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但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地凝固着,直到实验室的守备队终于赶到顶层,他才不得不扣下扳机,又不得不朝更多枪口指向他的人开炮。手炮的弹药砸在人身上时溅出巨大的血花。正是这个意料之外的插曲消耗了太多时间,让他差点把自己也葬送在这场爆炸里。
这个疯狂的计划是慑砂执意实施的,异客给他的建议里完全没有这部分,没有枪战和正面进攻、没有当面对质,有的只是安静地布置陷阱,然后等待猎物落网,在必要的时候进行引诱。而慑砂——在面对自己宁可增加失败风险也想要手刃的真正的仇人时——犹豫了。他感到反胃和恶心,紧咬着牙关,感觉嘴里泛出血味,手炮的扳机似乎有千斤重。
慑砂跪倒在地,洗手间的瓷砖地板磕得他膝盖发疼。他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是在扶着马桶干呕和喘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感到一股向上的力把他提起来,那是异客正拽着他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他离开床铺,来到他身后。
“起来。”异客说。
慑砂从没听过异客像这样不耐烦的声音。他挣扎起身,深呼吸着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还没有能够看清眼前的状况就被抵住,头重重地砸在墙壁上,感到异客掐着他的脖子吻了上来。
他现在尝起来就像垃圾堆,胃酸和胆汁的味道混在一起,甚至还有方便面的廉价香料味……不加修饰地说,简直令人作呕。
但异客这个吻甚至比他先前有过的所有亲吻都要急迫,慑砂因此而几近窒息,很快偏过头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弓着腰。他缺氧、疼痛、两眼发黑,感到异客简直不可理喻。
“你他妈的在……”
他沉重地吐息着,罕见地骂起了脏字。慑砂都觉得口中的异味快要让自己再一次反胃了,异客看上去却不很在乎。但他被慑砂推得向后倒了好几步,撞在卫生间的另一面墙壁上,单薄的脊背和墙壁之间发出一声闷响。慑砂直起身子,抹掉脸上糊得不成样子的液体。异客喘了口气,就势倚在墙上。
餐厅里收音机仍然在尽职尽责地播报着,声音被墙壁所阻隔,没有人能辨明它究竟又说了什么。那个小小的机械盒子唯一的功用就是打破此时的寂静,不至于让沉默彻底填满他和异客之间的距离。浴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埋在墙壁内的水管传来时断时续的水声。慑砂仍红着眼眶,似乎随时眼眶里又会蓄出一滴泪。
“你很幸运。”一阵无话后异客微微抬起眼,重新看向这个狭小空间里的另一个人。他的情绪回落,方才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狂热激情像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厌倦。
“就算你的复仇完成后你也依然能给自己找到有意义的事干,比如……为你好不容易弄死的人哭个不停。恭喜你,慑砂。你的生活会很充实。”
他听起来如此的疏离和刻薄——慑砂多久没有听过异客这么说话了?也许三年,或者更久——和慑砂结成这种寄生似的共犯关系后异客似乎再没像这样对他说过话。他不再轻易地道出语气古怪的讽刺和逢场作戏的关心,而是用更亲密的方式和他交谈,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仿佛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间隙,仿佛他们共用同一个头脑、做着同一个梦。慑砂感到后背发凉,猛得想起他们还在罗德岛时异客对每个人说话的样子,这使他显得熟悉又遥远,这乍然浮出水面的陌生感令慑砂几乎停摆的脑子又一次运转起来,搭建出那样一种可能性:这么多年的所有都只是异客的一场演出;而现在大幕落下,一切都回到原点。
慑砂现在甚至披不上他那为了逃离沉重事实而打造出来的伪装,他感到恐惧和愤怒,一句俏皮的混账话都说不出。
“……你早知道我做不到。”他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么一句话。“你早知道我会……承受不住。”
他盯着异客那双不再有波澜的蓝灰色眼睛,大梦初醒般的彻骨寒意使他几乎迈不出步子,所能做的所有只不过是再次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你为这种事……花费了这么多年?”——甚至还花费了那么多条性命。他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它原本呼之欲出,但理智敲打着慑砂,提醒着他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为此他皱紧双眉,牙都几乎咬碎。
而异客安静地盯着他看。
何等的……令人嫉妒啊。异客看着慑砂那双通红的眼睛想。如此不甘、如此愤怒、如此柔软。
他见慑砂又一次攥紧了拳、躯干像捕食的裂兽似地绷紧、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感到内心的欲望正静静燃烧,几欲再次形成燎原之势。他没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
“不要这样指责我,慑砂。”异客说。慑砂在这声轻笑之后表情松动了,几乎是一种反射性的动作。
“想要把复仇推进到底的人并不是我……选择要亲自直面死亡的也不是我。而我也从未想过你可能会……失败。”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用这个词描述一场堪称轰动的复仇。他向慑砂走了两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现在,只要异客伸出手,他就能触碰到对方。“看看我吧——我是个只知道追着过去跑的可怜人,当恩怨彻底斩断后就再也没有归宿和方向。”
他没有再去伸手抚摸慑砂的头发、角根或者嘴角,而是径直地走向他,环抱住他。这是一个几乎没有分量的拥抱,黎博利的双臂就像羽毛一样轻。但慑砂却颤栗了。
“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也来到我身边罢了。”
他把下巴搭在瓦伊凡结实的肩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异客所有愿意对慑砂说出的话里最接近坦诚的一句了。
它完完全全发自真心,虽从这双极善于诱骗他人的唇中吐出,又在此情此景下夹杂了过多暧昧。
他们还在罗德岛任职时异客只是用“真相”引诱慑砂,看他想要接近自己但又碍于指挥官的脸色,倾泻着自己那小孩子玩闹似的恶意。但等慑砂真的下定决心向复仇的深渊走去时,异客便感到自己无法再置身事外。看啊,这儿又有一个人走上他那没有任何意义的老路。那么多人被困在复仇中,那么多人没有能力和决心打破它,而这个年轻人在踌躇徘徊许久之后还是伸出手向他请求一份实现愿望的帮助。
这让人如何不想看到他眼中的火焰黯淡,和自己一样再无所求之物?
所以异客费心安排了两次诈死,让他和慑砂的名字先后从罗德岛雇员名单中正式消失。这花了他很大的力气,毕竟他要在凯尔希的眼皮底下重新了解局势、网罗资源。这种粗糙把戏当然瞒不过她,也瞒不过罗德岛的博士:到达哥伦比亚没多久异客就收到了来路不明的口信,对他简短表达了无奈的不满,用熟悉的语气提醒他有些女士不希望看到他做得太过分。而异客对来传达消息的黎博利小女孩展开微笑,和蔼地目送她离开。
但这些事消耗的心力和他得到的东西比,大抵都还合算。有好几次,异客甚至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那只有一件事有其意义的日子里。他眼中看着的是慑砂心无旁骛调整武器、整理信息的身影,心里却想着别的。他总想起那些黄沙蔽天的昼夜,他为了能够得到任何力量而出卖任何东西的时候——他终于又回到了哥伦比亚来,但是却仍像身处萨尔贡。
这种时候他就总是想去给对方一个吻、再拉着对方倒在床上,因知晓他前路注定是一片虚无而感到心里泛起轻飘飘的怜爱。
而如今的一切都告诉异客……他错了。即使是现在,慑砂也仍旧是那么犹豫和不甘,眼里仍像燃着火。他的怜爱也由此沉沉地积淀下来,压在他的心口,化作烧灼着他的别的东西。
紧贴着的年轻人充满力量的的身体绷紧又放松,异客的目光扫到他们身后的洗手间配置的镜子,看到慑砂松开了握紧的拳。
“……你没有必要再骗我了。”过了一会,红发的瓦伊凡用很轻的声音说。他的嗓音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格外嘶哑,话语从他口中吐出来近乎破碎。他从异客的双臂中挣脱出来,转身走到洗手台前,掬起一捧水将脸埋了进去,又漱了漱口,用水将额前的乱发向两边抹去。
是啊,而异客盯着他的脊背想,事到如今,我的确向你坦白了。
但在又一段沉默后他终于再开口,也只是说:“三个半小时之后,离我们最近的出入关卡会进行下一次轮班,这一带现在没有戒严,我们从那里出城。”
慑砂双手撑在洗手台的两侧,垂着头没说话。
“或者说……我会从那里出城,换一辆车离开。”异客通过镜子的反射看向慑砂,慑砂这时抬起了头,视线和镜中的异客相交。“看来我没猜错。”
异客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说。
他又一次掰着慑砂的肩膀去亲吻他,这一次没有遭拒绝。那对已经被水打湿的嘴唇吻起来像冰。他抓着慑砂的手肘加深这个吻,然后让它蔓延到嘴角、下颌、喉结、胸骨,一步步向下,直到慑砂的小腹,然后是安静垂着的阴茎。他跪在浴室的瓷砖地上为慑砂口交,而慑砂在熟悉的节奏里硬起来,手指死死地扣住金属制的洗手台的边缘。
浴室里光线昏黑,异客那头在阳光下几乎会闪光的橘色头发看上去灰暗、肮脏,接近一种土色,而他的耳羽看起来也仅仅是深沉的黑。
他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地吮吸慑砂的性器,让它挤进自己的喉咙,毫不介意自己被噎得满脸通红、几近窒息。做这一切的同时他伸手为自己扩张,很快在静谧的空间内搅出水声。
慑砂大口喘息着看着他动作,绝望地感到身躯中的快感饱胀得快要炸开、自己已经濒临高潮。一次又一次的性爱中积累起的默契和那伴随而来的、近乎爱情的悸动绝非虚假,它们像钉子把他牢牢地钉在原地。他皱着眉拉着异客后脑的发使他离开自己,对方却又站起来亲他。他尝到血的味道,也许自己的嘴唇被异客咬破了。
又一轮的亲吻中他被异客拉扯着、一步步趔趄着向床铺走去。异客的黯淡的蓝灰色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又似乎完全没有在看他。慑砂几乎是用扔的把异客弄进床铺里,纤细的黎博利人似乎笑了,像是讥讽,又在一瞬之间消失。
“你还在犹豫什么?”他低声说,用手去抚摸慑砂的角根,叫他的名字。
多可悲啊。慑砂想,自己是多么可笑,哪怕是现在,他仍然会心甘情愿地走向异客向他张开的双臂。哪怕他现在已醒悟自己不过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悲剧的主演、决心用最后的方式退场,他也仍旧想要去试图相信这一切有这之外的意义,希望异客也许有一刻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爱自己。他愤怒着将异客按在被褥间去撕咬他的喉咙,同时将他钉在自己的阴茎上。
异客的喉咙在他唇下嗡嗡地振动着,模糊的呻吟声从那儿传出,一如以往陷在情欲中时。
“你会……”他抱着慑砂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难以承受似的闭上眼,又勉力睁开看着他。“你要去……嗯……接受审判吗?”
他的话被尖利的快感切得粉碎,慑砂几乎听不清他。他盯着异客开合的双唇,在脑子里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
“还是说你要……”异客大口地喘着气,脖子扬起一道平滑的弧线,喉结上是慑砂刚嵌下的齿痕。他的发丝和耳羽在枕头和墙壁间蹭得凌乱。
慑砂在他因泪水而模糊的双瞳中看到自己的可怕的倒影。他一句话说不出,只是面容扭曲着重复机械动作。
“啊啊,是那样啊……”异客似乎又笑了,但他眉头紧皱,令这一次看起来不那么像一种尖刻的嘲讽,而像一个苦笑。他又伸出手想拉慑砂亲吻,却被慑砂紧紧捂住口鼻按死在床上,就这样被操到高潮,冰凉的液体划过慑砂的指缝,缓慢地渗进布料中。
异客无言地躺了一会,感到自己的双眼难以聚焦,视野一片昏黑。慑砂坐在床边,肩背塌下来,两手垂在膝盖之间,像尊雕塑。异客从床上起来重新整理自己衣服时他也没有再投来哪怕一撇目光,只是坐在那,呼吸沉重得像是叹息。
“需要我帮你吗?”重新穿戴整齐的异客走到慑砂的面前,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碰他,没有那些亲密到极致的肢体接触。他只是垂着眼看着慑砂,神情就像是充满悲悯的圣人。
而慑砂摇了摇头,他终于又活过来,站起身走到那放着收音机的桌边。带有电流音的女声仍旧尽职地播报着,这一次的亡者已超过百余人。
“你该走了。”他拿起自己的最高杰作——那个经改良的榴弹手炮——仔细地擦拭过它,一点也不看异客。“……快走吧,记得毁掉剩下的东西。”
他指的是那个移动信息终端,异客知道。
异客沉默地将它收好,戴上了遮脸用的围巾和帽子。离开房间之前异客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慑砂仍旧站在桌边,沉思似的看着自己的手炮。
“那就……再见了。”异客说,转身走向民居狭窄的楼梯。在他终于走出楼栋时,身后传来了爆炸的沉沉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