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的新衣

他一溜烟地蹿进自己的出租屋里，坐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折叠桌前，打开电脑。这台电脑是件老货，从“闲鱼”淘的二手。一按下电源钮，屏幕便闪出初始化时的黑白的光。它的主机箱子像含着一口陈年老痰似的，开始发出“嗬嗬”的声响——这是散热扇周围积灰所致，只需拆开机箱稍事清理，便能有效改善。他却从来懒得动手，任它作响。一见屏幕上亮起青草蓝天的背景图，他就迫不及待地从扁扁的裤兜里抠出一个银灰色的优盘，行云流水地捅进端口。屏幕右下角立刻弹出了提示有设备接入的文字。在等待读取磁盘的几分钟间隙，他走到屋门口，对准了门上的“猫儿眼”，朝过道里盯着。现在接近晚间饭点，小区里有些喧闹，楼下车声不断。不一会儿，只听“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五个女人。她们的手里提着五颜六色的购物袋，裙摆翩跹，像一片荷塘似的摇曳生姿。她们有说有笑地穿过走廊，最后进入了他对门的房里。——她们是合租的，他的邻居。看到这儿，他吁了一口气，悄没声儿地回到桌前。此时，磁盘已被读取完毕，屏幕上弹出的窗口显示着对门邻居家里的景象。她们家的客厅、卧室和厕所被他装上了针孔摄像头，不过这摄像头没有收音功能，只能像看默片似的看图像。女人们在客厅里坐下，把购物袋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外套、裤子、内衣、……像夜摊似的，摆在沙发上。他从桌下摸出一盒方便面，泡上面，等着。她们终于收拾了衣服，离开了客厅，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进入卧室，而是进了书房。她们这是打算拍照发微博呢，还是做直播？他有些懊恼地一拍脑袋。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早知道，就连书房也该装上摄像头了。但是，她们不可能永远躲在书房里不出来。等他唏哩呼噜地嗦完泡面，再抬头时，装在卧室一角的摄像头恰好拍到了书房门打开的景象。只见那扇棕色的木门缓缓旋转着敞开，一双拖鞋出现在门口。这是一双平底的凉拖鞋，橘黄色的鞋面上印着猫科动物身上的皮毛斑纹似的图案；在靠近脚踝的一侧，装饰着两个竖立的三角形的尖耳朵。这是“淘宝”网上销量居高不下的“爆款”，因其可爱的外形而受到消费者们的喜爱。然后，其中一只鞋忽然飞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画面看。那书房的门还敞开着，里边并没有人走出来拿鞋。但那双鞋就像真有人穿着似的，竟然往外走了起来。在那双橘猫拖鞋之后飞出来的裙子，是刚被女人们放在沙发上展示过的其中一件。一、二、三、四、五，从那书房鱼贯而出的女装们飘进了客厅；裙摆飞扬，像月下荷塘，婀娜摇曳。但这荷塘里不见人影。

在与他仅有一廊之隔的那间合租房里，五个女人听着他的尖叫声，脸上都露出了讽刺的笑意。第一个女人说：“看来我们成功了。果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第二个女人说：“这个软件可以推广一下，吓吓那些偷窥狂。” 第三个女人说：“非把他吓疯不可——对不起，也许会有点浪费医疗资源？” 第四个女人说：“害，你不知道他们多金贵。平时总嚷嚷恐怖片不够刺激，这会倒喘上了。” 第五个女人说：“要是照恐怖片的套路，这会儿应该出来个‘鬼怪’朝着画面龇牙咧嘴。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摆，他也看不见。” 说到这里，这五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然后朝着被他装在客厅里的那个摄像头看过去。她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摄像头，也穿透了他；她们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又仿佛已经将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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