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什么?!”听到江底月的话,韦荐云一下子从吊床上翻下来——青天白日的,他也不修行,搁这儿晒太阳,倒是享受——江底月也不顾忌师兄跌宕起伏的心情,话说完了转身便走。“等等等等,”韦荐云连忙拉住他,“你说冯翊又出事了,不是联合起来骗我的吧!哪儿能这么巧?” 江底月甚至不屑给他一个眼神,袖子一扯,走得飞快,韦荐云一个没留神,对方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韦荐云搔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始寻思如何向自己的上一级报告。当初登记时,冯翊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编档案时虽然麻烦了点,但现在真的出事了,料理后事倒也方便。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呀!他倒是对这稀奇古怪的小师弟不无好感,只是掉进原始森林与境界之间的裂隙这事儿,实在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江底月话又说得太简洁,要是掉得再深些,跑到森林里头去了,那可就是大能难救了。 韦荐云想着想着,突然一激灵。戜画府!这三个字像道惊雷在他脑内炸开。韦荐云心头一紧,冯翊这小子,虽然自说没什么背景亲属,但他可是在戜画府当过座上宾。若是他和戜画府的人有所牵连,到时候人家得知人在驹琅派的时候没了,这可不是处罚他一个人了事,若是得罪了戜画府,整个门派今后在天上的路可都不好走! 想到此处,韦荐云连忙朝江底月消失的方向追去:“江师弟留步!你等等我,咱们一定不能放弃冯师弟啊!”
另一头,让韦荐云紧张不已的戜画府依旧一切照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天之内,便有上百修行者自戜画府通行,若是有什么盛会举行,那一天之类通行人数甚至以千论计。为了容纳这些客流量,戜画府的通道几乎占据了整个濡空与津空——也就是绝大多数修士御剑飞行的空域。至于再往上的潴空,由于没有风,水汽也稀薄,鲜少有人能够抵达这样的高度,戜画府也不去干回报太低的建设,所设的屏障便没有延申到此。至于最上方的紫空,乃至紫空之上,那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了。 修士们虽然习惯于御剑飞行,但终究还是对自己出生的土地有所眷恋,哪怕是隐居的世外高人,也是住在伸手可揽云的高峰上,站的顶点再高,脚下踩的仍是这一寸三分地。飞升飞升,自然是相对于匍匐在地面上的生活来说的,然而戜画府却真的建起了所谓的空中楼阁。说起戜画府,众人都会想起那横跨二空的“门”,但戜画府的组成,却远不止这些巨门而已。 除了让修士通行的门以外,还有连接不同境界的道,以及拦住其他去路的“壁”。不同地域、境界之间气流复杂,常有暗流涌动,若是道行稍高的人还能凭自己的气稳住,修行不到家的,便只能依凭戜画府开拓的气流稳定的道路。四通八达的空路、挡路的屏障与放行的关口,这就是戜画府掌握空中通行权的手段,除此之外,为了维护空道秩序,戜画府还在通行要道处设立了要塞,要塞有大有小,规模稍小的,驻扎人数尚未过百,但各个都是好手,规模大的,几乎堪比一座小型城池,是真正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居住的凌空之城。 而闻人一族所管理的戜画府辖内便有这样一座城池,名为“文沑”,容量三千有余,虽不算大城,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北通汉峰,西往抚寸竹,东连萃流,南往砦熙,旁边还毗邻原始蛮荒之地——原始森林。假使将这些佶屈聱牙的地名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一时间也会昏头,不过冯翊听了,相信一定会很快理解。“就相当于武汉嘛!”他定会这样类比。 单就这么一个位置,每年收的税金便能养活三万人有余,就连维持空中城池与要道壁障所需要的巨量灵气也能负担,哪怕那数字清算出来堪称恐怖。闻人守繁有时会想,戜画府每年所消耗的灵气若是供给一人修行所用,那不出十年,兴许能用这磅礴的灵气生生灌出一名大能来。 他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在城中通行多有不便,因此很少出府走动。虽然他人鲜少踏足文沑城内,对这座城池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大小小,都有所了解。作为交通要塞,文沑人流量实在庞大,虽然表象繁华,但也暗藏不安因素。戜画府自然不会松懈对于文沑的监视,据说他们对文沑城内的大小事务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谁在酒楼内醉酒发疯,说要破了戜画府的壁障这类的话就会被带走的程度。 针对戜画府的明褒暗贬已经磨出他耳朵一层茧,虽然腻烦,却也是情报的一类,得分门别类,一字一句记录在案,这是他从学会写字就开始的工作。闻人无力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在城中自如来去,只能用自己尚且还算灵光的脑子与过目不忘的记性来为家族出力。事实上,哪怕他有绝顶的聪明,若不是家中长子,是绝无可能瘫着两条腿还在文沑占上一个位置的。这一点,闻人心中同样清楚得很。他还很清楚,戜画府绝无可能让一个半残成为下一任府主,与此同时,身为当今府主的长子的他,即便是个残疾,也没有立场当个潇洒的甩手掌柜。更何况,闻人守繁并不想离开文沑,对他来说,除了留在浮空城池以外,没有第二种办法能够去往高空。 为了留下来,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其他人证明自己拥有能力不同,闻人守繁首先得弥补残疾带来的贬值,再证明自己的有能力为戜画府带来更多利益。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出色地完成了交予他的所有任务,但最终结论都落脚于“可惜,若是大公子的腿……”这样一句未尽的叹息之上。 冯翊的构想正好能够成为他证明自己的第一步。目前戜画府的浮空与通道,是依靠巨量灵气组成的气罩来支撑的,为了维持气罩的完整,必须源源不断地输入灵气。但若是能够一举改变戜画府周遭空域的性质,哪怕一开始花费的灵气是目前一年消耗的数倍,但只要成功转换介质,便能一劳永逸地维持戜画府的浮空了……若是成功,他便能成为闻人家,甚至戜画府的第一人,届时,哪怕他行动不便,也不会再有人说他不配在这空中留下去了吧。 只是闻人尚且不知道,提出这构想的人现在已经掉进戜画府都无力涉足的原始森林里头去了。
话说冯翊跟着江底月在这不见天日的林子里头跋涉得已失去时间的概念,这由参天巨木所组成的森林之中,是物理意义上的看不到天光,树冠厚重,已然是第二层天盖。目之所及,就连光线都被染成幽暗的绿色。 “江兄……”冯翊气喘吁吁,胡乱抹去脸上汗水,已呈虚脱之态,“还有多远?” “快了。“ “很久之前你就一直这么说!” “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算,都凑不出一个久字来吧。” 冯翊真想一屁股坐下原地耍赖,可又担心依江底月的脾气,只会觉得累赘掉队乐得轻松,把他扔在这儿自生自灭。 这样走着神,脚尖踢上一块挡路的石头,冯翊疼得五官一缩,整个人超前猛地扑去。啪嗒一声亲吻了这片大地。江底月站在一边,声音含笑:“倒也不用行此大礼!“ 冯翊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了。他本想借机休息片刻,却听见从地面传来阵阵响动,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抓住江底月就往树干后面躲。 “怎么?” “有人来了!” “有人来你怕什么?” “不知道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树干虽粗壮,要遮挡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略显狭窄。江底月和冯翊肩并肩脚踩脚(自然,是江底月踩冯翊的脚),挤得几乎是对着彼此的耳朵说话。江底月压低声音开口,语气兴奋,像最爱是躲猫猫的小学生:“是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冯翊却说:“不管好坏,一看来人是否能御剑,二看此人是否有洁癖。” “怎么说?” “若是能御剑,又没有洁癖,若是好人,便上去求这位好人捎我一程,若是坏人,便把这混蛋的剑征用过来……” 冯翊开着不着边的玩笑,与此同时,响动的来源终于露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而是一群在地面蠕动的马——冯翊看得目瞪口呆,首先,没有四肢,在地上蠕动爬行的生物还能称之为马吗?其次,这些无腿马的尾巴为何长着尖刺,最后,这些无腿马身躯两侧延申几乎两米长的肉翼到底是?!! 由于太过在意,冯翊不仅在内心活动中打上两个感叹号,甚至也忘记保持安静,低声问了出来。一旁的江底月看到这等奇观却兴致缺缺,语气还不如方才躲猫猫——哦不对——躲在树后面踩冯翊脚时兴奋:“长得和寻常动物不同,自然就是妖兽了。” “妖兽?这名字未免有些随便……”冯翊喃喃,“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长这样的一般不会。它们单纯喜欢这样成群结队地遛弯吃草,有时也吃点其他妖兽尸体。” “其他妖兽?这些……肉翅马还会吃同伴的尸体?” “不是啊。像是变异小强之类的。” 冯翊沉默三秒钟,目送着这群不像马的马从眼前溜达走:“小强是我想的那个小强吗,莫非你说的是变异蟑螂?” “唔。” “你把变异蟑螂和这么酷的马相提并论?” “妖兽这个称呼可不是我发明的,环岛上的仙人们都这样称呼这些在原始森林里,和它们过去的同类迥异的动物们。”江底月说着,轻轻耸耸肩,“而被放逐到森林里,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家伙们,尽管彼此之间大不相同,也被一统称为魔人了。” 冯翊注视着过于云淡风轻的江底月,回想起在驹琅派时江底月就神出鬼没,特立独行……他不禁问:“你也被称作魔人吗?” 江底月干脆地点点头:“你也是。” 冯翊又愣了:“什么?我?为什么?” “因为你能进来。” “能进来,就是魔人?” “不。”江底月道,“进来了,就是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