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文

第七章

“什么?!”听到江底月的话,韦荐云一下子从吊床上翻下来——青天白日的,他也不修行,搁这儿晒太阳,倒是享受——江底月也不顾忌师兄跌宕起伏的心情,话说完了转身便走。“等等等等,”韦荐云连忙拉住他,“你说冯翊又出事了,不是联合起来骗我的吧!哪儿能这么巧?” 江底月甚至不屑给他一个眼神,袖子一扯,走得飞快,韦荐云一个没留神,对方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韦荐云搔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始寻思如何向自己的上一级报告。当初登记时,冯翊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编档案时虽然麻烦了点,但现在真的出事了,料理后事倒也方便。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呀!他倒是对这稀奇古怪的小师弟不无好感,只是掉进原始森林与境界之间的裂隙这事儿,实在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江底月话又说得太简洁,要是掉得再深些,跑到森林里头去了,那可就是大能难救了。 韦荐云想着想着,突然一激灵。戜画府!这三个字像道惊雷在他脑内炸开。韦荐云心头一紧,冯翊这小子,虽然自说没什么背景亲属,但他可是在戜画府当过座上宾。若是他和戜画府的人有所牵连,到时候人家得知人在驹琅派的时候没了,这可不是处罚他一个人了事,若是得罪了戜画府,整个门派今后在天上的路可都不好走! 想到此处,韦荐云连忙朝江底月消失的方向追去:“江师弟留步!你等等我,咱们一定不能放弃冯师弟啊!”

另一头,让韦荐云紧张不已的戜画府依旧一切照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天之内,便有上百修行者自戜画府通行,若是有什么盛会举行,那一天之类通行人数甚至以千论计。为了容纳这些客流量,戜画府的通道几乎占据了整个濡空与津空——也就是绝大多数修士御剑飞行的空域。至于再往上的潴空,由于没有风,水汽也稀薄,鲜少有人能够抵达这样的高度,戜画府也不去干回报太低的建设,所设的屏障便没有延申到此。至于最上方的紫空,乃至紫空之上,那就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境界了。 修士们虽然习惯于御剑飞行,但终究还是对自己出生的土地有所眷恋,哪怕是隐居的世外高人,也是住在伸手可揽云的高峰上,站的顶点再高,脚下踩的仍是这一寸三分地。飞升飞升,自然是相对于匍匐在地面上的生活来说的,然而戜画府却真的建起了所谓的空中楼阁。说起戜画府,众人都会想起那横跨二空的“门”,但戜画府的组成,却远不止这些巨门而已。 除了让修士通行的门以外,还有连接不同境界的道,以及拦住其他去路的“壁”。不同地域、境界之间气流复杂,常有暗流涌动,若是道行稍高的人还能凭自己的气稳住,修行不到家的,便只能依凭戜画府开拓的气流稳定的道路。四通八达的空路、挡路的屏障与放行的关口,这就是戜画府掌握空中通行权的手段,除此之外,为了维护空道秩序,戜画府还在通行要道处设立了要塞,要塞有大有小,规模稍小的,驻扎人数尚未过百,但各个都是好手,规模大的,几乎堪比一座小型城池,是真正有权有势之人才能居住的凌空之城。 而闻人一族所管理的戜画府辖内便有这样一座城池,名为“文沑”,容量三千有余,虽不算大城,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北通汉峰,西往抚寸竹,东连萃流,南往砦熙,旁边还毗邻原始蛮荒之地——原始森林。假使将这些佶屈聱牙的地名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一时间也会昏头,不过冯翊听了,相信一定会很快理解。“就相当于武汉嘛!”他定会这样类比。 单就这么一个位置,每年收的税金便能养活三万人有余,就连维持空中城池与要道壁障所需要的巨量灵气也能负担,哪怕那数字清算出来堪称恐怖。闻人守繁有时会想,戜画府每年所消耗的灵气若是供给一人修行所用,那不出十年,兴许能用这磅礴的灵气生生灌出一名大能来。 他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在城中通行多有不便,因此很少出府走动。虽然他人鲜少踏足文沑城内,对这座城池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大小小,都有所了解。作为交通要塞,文沑人流量实在庞大,虽然表象繁华,但也暗藏不安因素。戜画府自然不会松懈对于文沑的监视,据说他们对文沑城内的大小事务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谁在酒楼内醉酒发疯,说要破了戜画府的壁障这类的话就会被带走的程度。 针对戜画府的明褒暗贬已经磨出他耳朵一层茧,虽然腻烦,却也是情报的一类,得分门别类,一字一句记录在案,这是他从学会写字就开始的工作。闻人无力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般在城中自如来去,只能用自己尚且还算灵光的脑子与过目不忘的记性来为家族出力。事实上,哪怕他有绝顶的聪明,若不是家中长子,是绝无可能瘫着两条腿还在文沑占上一个位置的。这一点,闻人心中同样清楚得很。他还很清楚,戜画府绝无可能让一个半残成为下一任府主,与此同时,身为当今府主的长子的他,即便是个残疾,也没有立场当个潇洒的甩手掌柜。更何况,闻人守繁并不想离开文沑,对他来说,除了留在浮空城池以外,没有第二种办法能够去往高空。 为了留下来,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其他人证明自己拥有能力不同,闻人守繁首先得弥补残疾带来的贬值,再证明自己的有能力为戜画府带来更多利益。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他出色地完成了交予他的所有任务,但最终结论都落脚于“可惜,若是大公子的腿……”这样一句未尽的叹息之上。 冯翊的构想正好能够成为他证明自己的第一步。目前戜画府的浮空与通道,是依靠巨量灵气组成的气罩来支撑的,为了维持气罩的完整,必须源源不断地输入灵气。但若是能够一举改变戜画府周遭空域的性质,哪怕一开始花费的灵气是目前一年消耗的数倍,但只要成功转换介质,便能一劳永逸地维持戜画府的浮空了……若是成功,他便能成为闻人家,甚至戜画府的第一人,届时,哪怕他行动不便,也不会再有人说他不配在这空中留下去了吧。 只是闻人尚且不知道,提出这构想的人现在已经掉进戜画府都无力涉足的原始森林里头去了。

话说冯翊跟着江底月在这不见天日的林子里头跋涉得已失去时间的概念,这由参天巨木所组成的森林之中,是物理意义上的看不到天光,树冠厚重,已然是第二层天盖。目之所及,就连光线都被染成幽暗的绿色。 “江兄……”冯翊气喘吁吁,胡乱抹去脸上汗水,已呈虚脱之态,“还有多远?” “快了。“ “很久之前你就一直这么说!” “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算,都凑不出一个久字来吧。” 冯翊真想一屁股坐下原地耍赖,可又担心依江底月的脾气,只会觉得累赘掉队乐得轻松,把他扔在这儿自生自灭。 这样走着神,脚尖踢上一块挡路的石头,冯翊疼得五官一缩,整个人超前猛地扑去。啪嗒一声亲吻了这片大地。江底月站在一边,声音含笑:“倒也不用行此大礼!“ 冯翊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了。他本想借机休息片刻,却听见从地面传来阵阵响动,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抓住江底月就往树干后面躲。 “怎么?” “有人来了!” “有人来你怕什么?” “不知道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树干虽粗壮,要遮挡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略显狭窄。江底月和冯翊肩并肩脚踩脚(自然,是江底月踩冯翊的脚),挤得几乎是对着彼此的耳朵说话。江底月压低声音开口,语气兴奋,像最爱是躲猫猫的小学生:“是好人如何,坏人又如何?” 冯翊却说:“不管好坏,一看来人是否能御剑,二看此人是否有洁癖。” “怎么说?” “若是能御剑,又没有洁癖,若是好人,便上去求这位好人捎我一程,若是坏人,便把这混蛋的剑征用过来……” 冯翊开着不着边的玩笑,与此同时,响动的来源终于露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而是一群在地面蠕动的马——冯翊看得目瞪口呆,首先,没有四肢,在地上蠕动爬行的生物还能称之为马吗?其次,这些无腿马的尾巴为何长着尖刺,最后,这些无腿马身躯两侧延申几乎两米长的肉翼到底是?!! 由于太过在意,冯翊不仅在内心活动中打上两个感叹号,甚至也忘记保持安静,低声问了出来。一旁的江底月看到这等奇观却兴致缺缺,语气还不如方才躲猫猫——哦不对——躲在树后面踩冯翊脚时兴奋:“长得和寻常动物不同,自然就是妖兽了。” “妖兽?这名字未免有些随便……”冯翊喃喃,“它们会攻击我们吗?” “长这样的一般不会。它们单纯喜欢这样成群结队地遛弯吃草,有时也吃点其他妖兽尸体。” “其他妖兽?这些……肉翅马还会吃同伴的尸体?” “不是啊。像是变异小强之类的。” 冯翊沉默三秒钟,目送着这群不像马的马从眼前溜达走:“小强是我想的那个小强吗,莫非你说的是变异蟑螂?” “唔。” “你把变异蟑螂和这么酷的马相提并论?” “妖兽这个称呼可不是我发明的,环岛上的仙人们都这样称呼这些在原始森林里,和它们过去的同类迥异的动物们。”江底月说着,轻轻耸耸肩,“而被放逐到森林里,和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家伙们,尽管彼此之间大不相同,也被一统称为魔人了。” 冯翊注视着过于云淡风轻的江底月,回想起在驹琅派时江底月就神出鬼没,特立独行……他不禁问:“你也被称作魔人吗?” 江底月干脆地点点头:“你也是。” 冯翊又愣了:“什么?我?为什么?” “因为你能进来。” “能进来,就是魔人?” “不。”江底月道,“进来了,就是魔人。”

第六章 眼见着冯翊就这么歪歪扭扭掉入裂谷,江底月一手拎着方才制服的放暗箭的同修,一边踩着剑飞至冯翊消失之处,盯着脚下毫无动静的茂密森林,黑洞洞的裂谷也没见到任何人的踪迹。江底月不顾手中人的反抗,一把将其往裂谷的方向扬手一扔,一串惨叫响起,紧接着,本该落入深谷的同修下一秒却变化了掉落的轨迹,摔到裂谷边缘的草地上。

江底月眉峰微蹙,喃喃道:“奇怪……”他御剑落地,袖中手指微动,暗算冯翊的同修便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顺手又堵住对方不肯安静下来的嘴,江底月蹲下来搜出他暗算所用的武器,仔细检查了一番,就是普普通通的暗箭,江底月冷哼一声,袖间又是寒光一闪,地上的人不再挣扎了。这一次,他又将其向裂谷扔去,这下,这具尸体便径直落下去了。

江底月垂眸思索片刻,刺破指尖,里面流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鼓起了一个小包,小包不断鼓动着,最终数只小型的飞虫破开小包飞出去,不一会儿就四散在空中,看不见任何踪影。

另一头,冯翊试着御剑上升,却发现脚下的宽剑一动不动,跟没电的机器一样。他检查一番,只大概知道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剑而是在他身上,说来有些尴尬,冯翊突然发现一件事:气不再听他的指挥了。这些气只是流过他的身体,却没有留下来为他所用的迹象。没了气,通讯符也成了凡铁一块,如同现代人出门没带手机的窘迫感竟给人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再次尝试无果后,冯翊只好扒着树干一点一点地蹭下去,这颗巨树实在是高得有些该死,他估摸着自己都快爬了十分钟了,往下一看还像悬在六楼阳台上一样。不妙不妙,他连忙在一根较粗的枝干上落了脚,开始考虑要不就在树上过夜。可是没有食物和水,他能坚持几天呢?江底月会不会来救自己呢?……也许是想得有些美了,但不管怎么说,是会报告给门派的吧。然而他又想起驹琅派的悠久传统,内心一阵寒战:看来只能寄希望于韦师兄继续当一个大好人了! 现实将冯翊设想的种种后路一一堵死,最后的结论是:在这个世界他只能靠自己了。于是,稍事休息后,冯翊撕下衣服多余的布料缠住手脚,继续模仿猴子往下爬。待到双脚踏上实地时已然气喘吁吁,冯翊却因为自己的成功感到很振奋,正想欢呼一声,却发觉身后有个人影。先前太专注找支撑点,竟然全然不觉就在树干外几米站着一个人。冯翊转身,下意识抬起巨剑,动作却在看清对方的脸时一顿。 “……江兄?”诧异过了,冯翊品到感动的滋味,“没想到你竟然会来救我!” “没想到是何意啊?”江底月似乎遇到天大的喜事一般,竟然笑吟吟地与他讲话,“冯兄,我看你动作十分灵敏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之前一直叫他“你”的江底月竟称他为冯兄,冯翊还以为他根本没记住过自己的名字呢。“啊”了一声,冯翊回过神来,“你……你是从何时开始看的?” “从起点。” “只是看着?” 江底月还挺给面子:“很精彩。” “……”冯翊心中感动褪去了,“也许,你也有来帮我一把这样的选择……” 江底月摇摇头:“现在的人啊,都太依赖御剑飞行,好不容易有用手脚的机会,怎么能浪费呢。” 冯翊道:“说起这个,江兄,你现在还能御剑吗?”江底月瞅他一眼,眼珠微转,一把剑就从他腰间储物器中浮现,他悠然一跨,那剑便像有意识一样迎着他的脚步,顺势将他抬到半空中。做完这一套,江底月看向冯翊,视线中意味很是明显:“如何?” “有形!”冯翊拍手赞道,从前他还没发觉江底月原来也有爱现的细胞,不过人家做出来的确赏心悦目。捧完场,冯翊说回正事:“江兄,你可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半空中那道屏障,你能穿过吗?” “你能穿过,才是让我大大吃了一惊。”江底月指了指脚下的丛林,“这里是环岛中心的原始森林,俗称魔界。” “魔界?!”冯翊大吃一惊,“原来还有这种设定的吗?为什么从前从来不曾听人提起过?” 江底月御剑来到冯翊身边,一跃而下,轻巧落地:“一般来说,环岛与中央森林是无法互通的。两界灵气浓度差异太大导致形成的这层天然壁障,但凡体内有仙骨的人,都无法通过,因而,众人对魔界都只闻其名,不见真貌,渐渐也成为坊间传闻了……” 他的话让冯翊想起自己在看基础入门教材时才认识到的基础概念:仙骨。据说,仙骨和气是这个世界每个人出生自带的修炼道具,修炼之人吸收气之后,就化入仙骨吸收,从而提升自己的修为。冯翊在此之前只顾着学飞剑,从没有系统地打基础修炼过,因而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一个穿越的人是否和大家的出厂设备都一致。但现在看来,气他是能用,但究竟有没有仙骨,似乎还得打个问号。 “既然说有仙骨的人都不能通过,那江兄你是如何进来的?”冯翊怀揣希望发问。 江底月高深莫测地说:“我使用了家族秘术。本来这不该为外人道,但我为了救你,如今可是把家中老底都透露了。冯兄,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守秘密,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啊……” 冯翊又忍不住吐槽:“为何是第四个人?一般不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吗?” “这种毒誓,逼得越紧,越是容易败露。”江底月说得头头是道,“我心肠好,给你一个人的余裕。” 冯翊沉默了。此刻他不仅怀疑起自己可能真没有仙骨,更怀疑起自己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这位室友的真正个性。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穿过,不过我小时候我妈对我说过,我体质有些特殊……”特别容易近视。这后半句他没说出口,“这也许是原因所在。” 江底月哼一声意味深长的调:“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你能穿过这屏障,就说明你不同寻常。我看你手脚便利,看来也没受伤。咱们现在就回去吧。”说着,就要御剑朝上空飞去。 “等等!”冯翊不得不告知他详情了,“不瞒你说,我到此处后,确实发觉有些不对,我没办法御剑了。” “无法御剑?那你是如何安安稳稳落在这树顶上的?” “最开头我还能控制飞剑,但现在,却怎么也无法操纵它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伙计。 “给我看看。”江底月朝他摊开巴掌,冯翊愣了愣,将手放了上去。“不是。“江底月指了指立在他身边的剑,冯翊会意,将剑递给他,江底月刚摸上手便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你试着把气注入剑身。”冯翊面露难色,和剑大眼瞪小眼,江底月说:“你用不了气了。” 冯翊脑子里只有一个担忧:不会从今以后都飞不了了吧?他看向江底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出去后便能恢复正常吗?” “那也只能等出去才知道。”江底月说,“但现在你没法御剑,我们只能走到结界边缘处,看看能不能出去。” 冯翊看了他身边的佩剑一眼:“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江兄你的剑载两个人呢?我一直有控制体重……” “不行。”江底月果断地拒绝了这个提议,理由是,“小月有洁癖。” 冯翊沉默片刻:“小月是?” “我的剑。”说完,江底月便转身朝东南方向走去,“走吧,这路可不短。”

第五章

冯翊坐在床上摆弄着棋盘。这棋盘是他请戜画府上的小仆拿进来的,也不是为了下棋,只是为了重现当时他小难不死的一幕。 “记得当时我在这一格……然后江同修在这一格,师兄在这里。……嗯,然后魔头们在这里。他们没有剑,怎么能飞得那么快?”按照他引为知己的那位藏舆客大人的想法,那就是妖魔们其实会凝气用作护罩,这样一来,飞行也不是难事。就算他遇上的妖魔是有翅膀的鸟类种,说到底,翅膀也只是类似飞剑的道具而已,飞行的原理一定还是一样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时袭击我的为什么会一瞬间把翅膀收起来呢?”那是就算在现实世界中也从未见过的机动,毕竟那个世界中的机动大多数是因为失速和失重两种原因结合,断没有飞机飞到一半折叠起整个机翼的道理。 “真想捉一只妖魔来研究一下!”面对白送上门来的不限量的珍贵凝气符,冯翊还是精明地省着用了。其实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于是他入乡随俗,也顺应着大家的着装打扮把头发留长。虽说洗头发麻烦多了,但此时此刻他真感谢自己:他的第一批实验素材有了。 冯翊剪下一撮头发,先用细绳扎紧,再用凝气符完整地包裹好它;念动法诀,头发就这么轻易地漂浮在空气中。他曾想过要不要把凝气符切碎成许多块,就能试验更多次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以他对这个世界的修真理解,灵符是强调完整性的,不能以常理论度。冯翊再次念动法诀,头发束也只是微微轻颤了一下,接着还是不动了。难道因为头发是死物?他本想再央求侍女们再捉一只蝴蝶给他试验一下,又担心自己一个不慎造成杀业。罢了,还是试验在自己身上吧! 冯翊上次只是摔断了骨头,这在修真界也只算是轻伤;头尚且能接回来,感觉接骨也不算什么大事。他这几日已经能下地,早就想从窗户飞出去很久了。闻人家照顾他是病人,给他安排了一处风景颇好的房间,正值早春,他也想飞出去看看外面。

“哦!那这便是冯公子第二次摔断骨头的原因了。” “上次是腿,这次只是手!” “是是。在下真的没想到能亲眼看到冯公子和飞剑斗智斗勇的英姿。” 冯翊辩解说:“这都是因为飞剑太重,才让我从树上掉下去了。……算了,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你想笑就笑吧!” “我只是有点在意冯公子你落入潭中之后说的‘我明白了’,明白的是什么呢?” “是这么一回事。我在想,只要能改变飞行器接触的空气的介质,也许就不需要再考虑内力输送和气罩了。” “介质?” “啊……对不起。就比如说飞起来的时候,下面是水,上面是空气,当然会浮起来……也不是,就是……” 闻人守繁倒是理解得很快:“就是一边飞,一边改变空气的形态,是这样吗?” 冯翊点头:“差不多。更改成浮力更大压强更大的东西就好了……” 闻人守繁沉吟了一下:“不过冯公子,你有没有想过飞行速度非常快的时候,改变脚下的介质需要多少灵力吗?” 冯翊愣了一下,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要是真的能飞得特别快,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作二次医疗了。 “但是冯公子的想法,确实是古今从未有过之奇谈。”闻人守繁这次倒是离开得格外之快,“冯公子,这次就请你一定在这里好好养病,千万不要再作飞行之念了。”

冯翊被戜画府的人亲自押送回去才知道,原来他后来一直找不到他的飞剑,竟是直接被送到了驹琅派本派。韦荐云像颁奖绶带一般把飞剑递还给了他,还一边落井下石:“有一天还正在上课呢,突然就看见一柄飞剑自己飞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第二次光荣牺牲了。” 江底月则在旁边打量着他,不发一语。冯翊之前的好奇难免又被点燃,如果江底月之前真的和戜画府的人有什么过节,想必也不会和他提起。 冯翊问:“之前我脱队了,那你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虽然写了很多意外报告,但确实是完成了。”韦荐云见他如此关心,不禁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怎么了?还在担心补测的事情吗?” 冯翊微笑道:“也就是说你们都拿到凝气符了?”

江底月竟然能站在飞剑上假寐,冯翊一边在心里敬佩,一边给他分享自己从树上掉下到水潭里的灵光一瞬。江底月听完也没有发话,只是神情远比之前要认真多了。待讲到气罩的时候,他看见江底月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睛。 “说实话,之前那些都是虚的,就以我的意见来看,你还是应该练一个气罩出来。毕竟凝气符这种平常用不到的东西还是很难买的。” “气罩怎么练?”因为他俩是并排飞行,冯翊只能大声呼喊。如果他的想法正确,气罩就好比飞机的驾驶舱。过了好久,冯翊都以为江底月就这么飞着飞着睡着了。却听到他说:“我又没你那么爱飞,怎么会知道怎么练?” 冯翊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应该在韦荐云借口接到师父传谕后就直接揭穿他的谎言的。正在为难之时,又听到江底月补充说:“你是不是把飞行时候的气罩和内功的气罩混为一谈了?内功的气罩和仙骨有关,但是飞行时的气罩,我听上去像是外设仙骨,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驹琅派的后山是一片非常广大的森林。江底月指着天边,说:“你看那边。看起来还是森林,对吧?但其实再往下是一个大裂谷,地势会急速走低。在那边练练看吧。” 冯翊颔首。飞了一段时间后,才听到江底月遥遥传来的声音:“如果你飞到了结界旁边,就记得折返啊。” 冯翊像上一次一样先慢慢地飞着。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就捏着法诀,慢慢把凝气符化开,散在周天。有了凝气符的加持,冯翊瞬间觉得身体轻了好一段,扑面而来的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如果说还要在进一步减小空气阻力的话,他现在应该…… 蹲在剑上。 冯翊低头看着脚下的树,虽然只是视角比在陆地上高了几百米,但俯视的感受截然不同。他想:虽然因为飞摔断过两次骨头,我果然还是喜欢飞。想到这里,冯翊心念催动飞剑更向上飞去。凝气符里的温度逐渐降低,树木稀疏的冬日的枝条也连成了灰白色的图案。突然,冯翊听到身后一声:“当心!”他大惊失色,猛一回头,却看见一支灵气聚成的箭恰恰穿过他的肋下,连忙闪过。第二支箭也早已破空飞来,冯翊自己倒是没受什么损伤,只是凝气符再也支撑不住,就此破裂。冯翊刚要稳定心神,却看见森林兀地变得离自己更遥远,还没反应过来,飞剑却猛地向下一坠,他一步踏空,无法保持平衡,第三次在空中落下。

落下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但即使这样,留给思考的时间也比坐以待毙要长了。冯翊再次拿出凝气符,将新的符和原本放在剑上的符相呼应——幸好他飞行前细心地也在剑上贴了一张——还没用呢,这下帮大忙了。在戜画府里冯翊对头发的实验结论大概是,如果是死物被放在凝气符里,大概会漂浮;如果内中是有灵气运动的活物,大概就是会依照灵气运动的方向行进吧。他用灵力拉住飞剑,终于缓缓停驻到一棵巨树上。此时,他再抬头仰望,才发现天空中有一道透明的屏障。

第四章 同天底下所有学府一样,驹琅派给予新弟子的自由是有时限的。虽然平时授课管理宽松,但却有各式各样的考核试炼,即便是对于他们这些无基础无家世无钱财的三无人士,也一视同仁,考核不合格就只能“留级”,冯翊对此接受得很快,这就是入学考试嘛。他顺滑地转换概念,留不留级的倒是无所谓,但他还惦记那更高阶的飞行秘籍呢。 但等到考核题目公布的那天,冯翊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驹琅派的入门考核题目并不统一,分了许多种,其中有既简单又容易拿高评分的任务,也有又难又不好过的任务,等轮到冯翊他们这群失踪预备役去选任务时,香饽饽全被“三有人士”们挑走了。 冯翊扫了一眼剩下的分类,大多都是讨伐妖魔剿灭鬼怪一类的任务。冯翊此前还从没见过所谓妖魔鬼怪,还饶有兴致地问他的室友,这些东西,是不是青面獠牙,奇形怪状,还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法术?江底月闭目养神,一言不发。冯翊又问,江兄,你选好和谁组队做任务了吗?江底月眼睛隙开一条缝:“你想和我组队?” 冯翊:“难道你已经找到队友了?” 江底月不语。 冯翊:“那你和我组队吧,我找不到人,可头疼了。” 稍顷沉默后,江底月颇为矜持地点点头。 “你对任务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江底月吐出一个“无”字,在冯翊看来,颇具他高中班上学霸说不管什么题型都能应对的大将之风。 “对了,江兄,再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戜画府是个什么玩意儿?” 江底月却反问道:“哪个戜画府?”

冯翊这才知道,原来戜画府不止一个。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戜画府,背后各自由不同家族掌管。驹琅派所在的城市,戜画府隶属闻人一族,离门派颇有些距离。至于这所谓的戜画府,其实就是修真世界的空中铁路局,专门规划并管理御剑飞行的要道,门派领域以外的濡空要飞需要向戜画府提前报备,如果要跨越不同城市,需得向双方的戜画府申请通牒,每次飞行还需要交税。不过若还是门派弟子,可享受弟子优惠。要是影响力大些的门派,其门下弟子甚至不用交税,享受全额度减免。 冯翊沉着脸在一边听,也不说话。江底月瞧他一眼:“你不高兴?” “有点。”冯翊撑着下巴,望向头顶这片青空。本以为天高任鸟飞,却没想到鸟太多了反而也开始争起地盘来。 “你和戜画府若是有层关系,那不该沦落到和我组队吧。” 冯翊哈哈道:“不算是有关系。江兄,既然你对任务没有要求,那就我来定了?” “随你。” 冯翊于是选了一个处于门派和戜画府中间位置的驱魔任务。当看他揭下任务木牌时,四周同门表情十分精彩。韦荐云又在这里负责登记弟子领的任务,见冯翊手中拿着的木牌,面露微笑:“冯师弟是否看错了?这个任务太难,恐怕不太适合你。” “江底月也在。” 韦荐云又瞅他一眼,仿佛不明白他扯出江底月是什么意思。他摆摆手,招呼冯翊过来,凑他耳边低声说:“这个任务就是拿来镇场的,长老们也没想你们真的去做。你若是想崭露头角,我看那个小鬼偷盗的任务便合适……” 冯翊摇头:“我想见识见识魔是什么样的。”说罢,朝韦荐云笑了笑:“而且这不还有韦师兄在吗。” 韦荐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我带你们?” “因为这里只剩下韦师兄了啊。” 驹琅派新入门弟子在执行入门任务时,按惯例会有一位前辈领队,以备万全。一般来说前辈都是抢手货,早就被预订了,很少有人像韦荐云这样送上门来。“所以师兄也是被剩下来的人,除了我们也没别的选了吧。” 韦荐云表情古怪:“虽然是事实,但还是希望你说话能更动听些。” “这趟要多仰仗师兄了,相信师兄一定能带我们平安归来吧。” “少给我戴高帽,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出手的。” “没关系,”冯翊笑说,“实在打不过,我还可以跑。实不相瞒,这几天我苦练御剑飞行,感觉很有成效。” 此话不假,倒不如说,冯翊除了练飞剑,其余什么也没干。就连这趟非要选这个任务,也和他苦练之后总结的心得相关。想见识魔不假,但他真正想要的还是报酬中的那枚凝气符。 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凝气符能够帮助使用者把从体内释放出来的气短暂地凝聚成实体,不过在修真世界,大家都注重内修,让气走体内大小周天,几乎没什么机会把气释放出来,因而凝气符供大于求,做工又极其复杂,所以十分少见。 冯翊盯上这东西,是因为很少的气息外放的机会中,御剑飞行即为其中之一。不论修行方向为何,在御剑飞行是都需要放出气来控制飞剑操纵方向,放出的气越多,速度便越快。冯翊某一次在相关书籍中看到相关说明,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在身体四周放出气罩笼罩住自己和飞剑,一边给飞剑传送能源一边护住身体。也因此,修为越高的人气罩就越贴近自己的身体,消耗也越少。冯翊作为初学者,能用的气并不多,放出的气罩也是一个鸡蛋形状,他自然联想起现代的飞机造型,如果自己能够调整气罩的形状,应该能够减少飞行的阻力,达到更高的速度。 可是操纵气的形状要求非常精细的操作,冯翊现在还无法单独做到。直到有一天他查阅了更多书籍后发现了一本署名藏舆客的小书,里面讨论了凝气符等冷门道具的更多应用,其中就包括用于御剑飞行。虽然思路还很初步,但整体方向可以说和冯翊不谋而合,他立刻找出这作者的更多书籍来看,越看越觉得此人对于飞行一事很有研究,而且对濡空的各个飞行轨道规划也有相当造诣,冯翊看得心潮澎湃,只觉得这人简直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首个知己,迫不及待想要搞到凝气符来亲自进行实践。

“原来如此,所以冯公子才冒险前去寒山,”闻人守繁听躺在床上的冯翊讲完这几日的来龙去脉,脸上的微笑始终不曾动摇,“只是现在看来,冯公子的任务应当是失败了。” 冯翊点头:“一时失策,我高估自己的速度,低估了妖魔。逃跑时我是飞得最慢的一个。” “冯公子不必灰心,你入门较晚,起步慢也是正常的。”闻人守繁将一个木盒搁在冯翊床边案上,“若非冯公子前来拜访,我还无法得知这么有趣的创想。若是公子需要,闻人愿提供凝气符予公子实验。” 冯翊表情微微抽动,几天不见,闻人公子睁眼说瞎话的工夫一点不减,分明是他和同伴走散,在妖魔追杀下带伤奔逃,只能病急乱投医找上逃亡路上最显眼的建筑戜画府,这才靠戜画府的修士保护逃过一劫。他是真的没想到这闻人公子居然慷慨至此,不仅救下他,听他讲述完事情经过后,还让他在戜画府养好伤再走。莫非驹琅派的面子其实很大吗? 这期间他试着和江底月还有韦荐云联系。门派发的通讯符信号时断时续,只能联系上韦荐云,对方已经和安然脱身的江底月会合,却因为一直找不到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冯翊再次感叹这师兄真是个好人,放在其他人,恐怕会直接记他失踪了事吧。韦荐云得知他在戜画府,语气丝毫不掩饰惊讶。那头通讯符被人抢过去,江底月戏谑的声音从中传来:“本想和你商量补测的事情,但这样看来,单凭戜画府这三个字你我便能安然通关了。” 冯翊:“甚好。” 通讯符又被韦荐云抢回去:“你何时回门派来?” “估计得等几天,我骨头断了。” “那你好好修养。”韦荐云说完,江底月又接嘴:“戜画府好东西多,你放心,不日便给你喂好。”冯翊嗯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觉得江底月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难道他在生气?冯翊思索一秒钟,放弃继续深入这个假设。 挂断通讯符,他看向一旁的盒子,目光灼灼。本来仅剩的人情知识还告诉他要客气一些,但当他看到凝气符的实物之后,什么人情世故全被他甩到脑后,他现在只想快点尝试自己的想法:将凝气符运用在御剑飞行的气罩调整上。但冯翊现在还瘫在床上,只能寄希望于戜画府的灵药确有非凡的功效,能让他下一秒便爬起来御剑而飞才好。

第三章

江底月小哥也勉强对冯翊有私底下的半师之谊,再加上冯翊本来在现实世界的家里就勤于自己收拾东西,这扫洒的职务做起来甚是轻松。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就算一开始拒人百里之外,江底月也不免稍稍对冯翊放下身段,经常指点他飞行的诀窍。 今天傍晚正是讲御剑飞行原理的时候。冯翊每次总是对派门里的公开课掐头去尾迟到早退地坚持练习个人飞行,做师父的自然只能迁就太好学的徒弟。冯翊此刻正凌空站在剑上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地上画图:“首先,飞行最大的障碍其实是水汽。所以依据水汽对几层空气进行划分,不同的空气飞行的诀窍是不一样的。” 冯翊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和现代的天空组成对比,现代的理论把天空划分成对流层、平流层、臭氧层等等,但看起来这个世界和那边并不完全相同。他听江底月讲解:“最靠近地面的一层叫做濡空。再往上一点点,是云层聚集和雷电交汇的地方,这里叫做津空。除了要请法降雨,或者为了逞能,基本没有人会费老劲去这里。再向上叫做潴空,听说这里的风是静止的。最上面一般叫做虚空,或者紫空,因为没有水汽了,大家就无法飞行了。” 冯翊不无恶意地说:“这么说来,水汽倒是飞行的助力咯?” “这不是你才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紫空外面是什么?” “只有大能去过。”江底月坦然地说。 冯翊不禁有点儿自满。看来空气力学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场!

在湖上飞掠了几次,江底月便觉得他可以出师了,打算就在今天结束他的教师生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嫌烦,冯翊也不强求,许诺到时候搜罗好吃好喝的供养一下他。江底月淡淡地客气回绝,几个鹞子翻身后就不见了人影。冯翊目送他离去,在湖边独自沉思。他这位同门身上总有一些绕不开的疑点,首当其冲的是,按照他的理论,正常修士都应该在这个“濡空”飞行;为何教学地点总在离地面非常近的地方呢?发现这一点完全是因为衣服上的死蚊子太多了。他简直想象不到修仙世界也有这么多的蚊子和不知名的飞虫。第二个疑点当然是江底月从不在食肆里和大家一起吃饭,也曾目击到他偷偷把饭菜埋起来。如果此人相貌平庸,他几乎要担心间谍投毒的问题了。 正在沉思默想之际,一块小石子从身后投来,打破了平滑如镜的水面。冯翊回头,看见了常打照面的那位话痨好脾气师兄。师兄显然是吃了晚饭过来散步的,没有佩剑,就这么悠悠闲闲地双手抱臂,和他打招呼道:“冯小师弟你好啊,好久没见你了!”他凑近前来摇头晃脑看了一阵,不禁赞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这么照镜子的。” 冯翊不好意思地从蹲改为站,又连忙从剑上下来,打了一个稽首。冯翊虽然挺会察言观色,但这个世界的礼节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生疏,不管怎么说,礼多人不怪。他瞧着这位师兄并没有非要走的意思,于是跟他攀谈道:“师兄,你可告诉我我们驹琅派是怎么选择入门弟子的吗?” 师兄笑道:“难道你早早不吃晚饭跑出来就是是为了思考这事?难道是谁说你没有天赋吗?还是受了谁的欺凌?” 冯翊这才意识到这位好脾气师兄真正误会了。他在澄清事实真相和借坡下驴中纠结了一会儿,不明不白地打太极说:“这……也不是。只是我在想,我也没有考虑好我到底是要成为剑修,还是气、器修,还是……我看新入门的兄弟姐妹们,好像也是一头雾水。我们这个派门到底是干什么来着的?”

送走师兄之后,冯翊不禁悲从中来。简直就是不靠谱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师兄的意思是,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个驹琅派是干嘛的。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塞了一些闲散的门阀子弟来作修仙的基础打底用,难怪新收的弟子们年纪都看起来很小,据说掌门似乎也是哪位大能的关门弟子。如果招收的都是些关系户,倒也能理解一进门就发零花钱的行为和晚上没有宵禁的规定了。 师兄又说,其实为了平衡众人的耳目,也会招收一些看起来有随时失踪的资质的人。冯翊在心中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恐怕是每年都会有一位师兄师姐负责这件事,今年正好轮到他了。想必这种类似稽查员的工作就是随时留意这些不在白名单上的师弟师妹的情况,并随时上报给掌门罢。已经很难希求这段新手期生活的平静了,冯翊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明哲保身地度过。最后,师兄笑眯眯地走了:“如果遇到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吧。”又张开了眼睛说:“冯小师弟,你是不是完全没留意我的名字?我叫韦荐云,记住了吗?” 再次和这些新晋弟子一齐修习的时候,冯翊更仔细地观察起他们来。确实因为自己太一头热飞行的事情了,令人不安的端倪还是非常多的。就像早就划分了领地一般拉帮结派,或是在闲暇之余高谈阔论剑修好还是器修好,不戴有色眼镜去看——当然现在眼镜还是摆设——的话固然可说是一些天真烂漫的玫瑰色幻想,但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冯翊毫不意外自己是被分到了失踪预定那一派,他在意的是这一派里还有哪些人。 当然,有他的伙伴兼半师江底月。江底月其人简直如暗卫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该出现的时候都留下了在场证据,不该在的时候绝不会有一根头发出镜。冯翊不无遗憾地想,如果江底月是一个现代学生,大概能靠代人签到小赚一笔钱。 其次,也有一些一看就老实本分的可怜人。不过,能送自己的孩子来仙门的父母或许也不是等闲之辈,眼看着这些年轻人都渐渐变精,一个个地选择了属于自己的团体。最后依然故我地独来独往的竟然只有另一个一看就搭不上话的酷哥,和每次总是笑眯眯的好脾气师兄韦荐云本人了。

第二章 首先在冯翊脑子里冒出的一句话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然而待他用尚未适应的双眼5.0视力将面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细细看来,才发觉此人气质非凡,衣着华贵,即便下身不便要依靠轮椅代步,其姿态也比大多数两脚兽更为挺拔,这样的人,很难将其与奸盗等字扯在一起。冯翊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他是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又怎么过来的?莫非他是自己推着轮子来的吗? 这些疑问如同水过山石一样从他的脑子顺滑地流过并离开。他只是来买飞剑的,别的事情与他无关,更无意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玩什么好友游戏。冯翊沉默片刻,权当没听见闻人刚才那句话,问:“多少钱?” 闻人微笑着看他:“不要钱。” 跑进里间的店主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有可能是知道自家的飞剑即将被侄孙拿去充人情债,心中感念,才立时出现斥道:“闻人守繁!” 被长辈喝了大名,闻人公子亦不显慌乱。冯翊在一旁听着心跳都重了些,仅从这一点看来,闻人公子的气度远超同龄的一众高中生。 只听闻人公子缓声道:“人选剑,剑亦挑人。 这位公子清楚其剑用途,又能够驾驭此剑,想必此剑被公子买下,也能物尽其用,不留遗憾。此为天赐机缘,守繁愿自掏腰包,让这对注定的物主团圆。” 冯翊听得牙齿一酸,没想到这文质彬彬的公子扯起淡来如鱼得水,只不过买把剑,竟让他添油加醋至此,说不定某天死人也能给他说成活的。 但当务之急若是他再不开口,这笔人情债就真的欠下了,冯翊于是一边数着钱币一边开口:“其实我——” 他还未说完,闻人公子已移动至柜台前,在案上放下一枚颜色暗沉的银子。冯翊清点自己袋中三十二枚铜币的手顿时停住。他先是察觉闻人公子所坐轮椅居然是全自动的,惊叹于这个修真世界还挺便利。紧接着发觉,到头来,他自己的钱根本不够。到时他倒出来三十二枚铜钱要买这价值一锭银的飞剑,场面想必会十分有趣。虽然冯翊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尴尬,买不起就不买了,但……此人莫非是察觉了这一点,才故意为他解围? 不过,修真世界飞剑不应该和那边的自行车一样吗,居然这么贵?冯翊初来驾到,对这里的物价还没什么概念,但那案上的贵金属分量着实有些重了,让他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好像也因此沉了些许。 那头闻人与叔公很快交易完,又转身朝他来:“公子既然想要拿此剑飞行,不如先试飞一次,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冯翊何尝不想快点实践,但他不会。他说:“不必,这把剑与我合得来。” 闻人眉峰微动,饶有兴致道:“何以见得?” “你方才的高见,十分有说服力。”冯翊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 闻人似乎没有因为冯翊看似嘲弄的话而不快,只是微笑起来:“在下惭愧。”说着又看了冯翊与他手中的剑一眼,声音平和,“那在下便不再打扰公子。愿此剑合你心意。” 冯翊却突然说:“稍等。”那公子便停下来看向他,冯翊在心中叹口气,说:“这次感谢你借钱给我,不知道今后该去哪里找你还钱?” 闻人又是微微一笑,冯翊赶在他推辞之前又说:“到时,我也顺道告诉公子你家剑的使用体验。” 闻人沉默片刻,说:“公子可以来戜画府,找闻人守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冯翊。” 闻人点点头:“在下静候冯公子的感想。”

冯翊目送他离开,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驹琅派的招生点就设在那边,冯翊买了飞剑就去投奔他在这个世界的便宜归宿,找师兄师姐随便谁要一本御剑飞行的入门教材,四周喧哗如大学社团招揽新人一般的热闹景象也没能激起他半分看热闹的心思。 各个门派案前都排起了长队,驹琅派案前的学长学姐见到冯翊这么早回来,都有些吃惊,一个坐在最边上闲着没事干的师兄惊讶过后,反而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很有觉悟嘛!就是该这样,入了一门,就专心学一门的功夫。不能三心二意,才能有所成就。” 冯翊点头,绕到后面去坐,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不显得突兀,才发现后面还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和他一样是新弟子,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眼睛闭着,好像对外界任何响动都没有反应。冯翊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取下背上的大剑搭在膝盖上打量。开头说话的那个师兄见了又道:“你怎么买了这么笨重的一把剑?你不知道我们门派的剑修都追求轻灵、迅捷吗?” 冯翊说:“我只拿这把剑来飞。” 那话痨师兄又道:“细剑也能飞啊,而且比你这把板子一样的飞起来可好看多了。” 冯翊:“嗯。” “难道你不是剑修吗?欸,那你们是打算修行哪方面?修成之后打算干什么?” 冯翊感觉这对话似曾相识,他上高中前他妈也这样问他以后想干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冯翊当时顶着或许可以防弹的眼镜说:“开飞机。”母子二人在一片惨淡愁云中对视,最后他妈妈叹口气:“好吧,先朝这个方向努力,万一以后出现什么转机呢。” 冯翊又想起母亲,那边自己估计算个死人了,要是能托梦就好了,他还能安慰一下她:这不,转机来了。虽然自己死了,但也能因此飞了,还挺划算。

“欸,问你呢。” 那师兄还不依不饶,缠着两个新弟子问今后的志向。冯翊回过神,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修,对方还是闭着眼睛,不声不响。要不是此人坐得笔直,冯翊还以为他是要装睡蒙混过关。师兄的脸快凑到他鼻尖上来了,冯翊说:“飞。” 本以为这个答案不会让人满意,没想到师兄又称赞他:“御剑飞行是所有修士都要掌握的基本课程之一。注重基础,稳扎稳打,很好!你很踏实,一定会学到很多。你呢?” 在师兄与冯翊的目光中,装睡兄闭着眼睛嘴皮一掀:“不知道。” 冯翊看向师兄,对方哈哈一笑:“感到迷茫是正常的,很多人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该修什么,就像我,一开始也是剑修器修灵修转来转去,等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话痨好脾气师兄。冯翊心想,或许可以问问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入门教材。他一问,师兄便说任何秘籍都不能带出门派,只能等开班教授。冯翊摸着膝盖上厚重的剑身,心想:既然说是每个修士的通用技能,应该早就十分普及了,为什么教材还藏着掖着。难道在这里,每个门派的飞行原理都不一样?他正想着,身边的装睡兄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瞬间冯翊以为身边坐了一只野兽。 这感觉转瞬即逝。装睡兄缓缓开口:“你不会?” 冯翊反问:“你会?” 装睡兄移开目光看向师兄:“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会?” 师兄笑说:“有的弟子家中有些底蕴,又或是从小就拜师进门,到这个年纪自然也就掌握了。但也有的是刚接触修行,进度不一很正常。看来江师弟的出身地传承悠久。” 被他称作江师弟的装睡兄好像谦虚了一下:“勉强。” 冯翊又打听了一下开班的时间,发觉对于他这样的零基础学员,有太多必修课等着他学,要是按部就班地学,御剑飞行得排到两个月之后了。冯翊原本也不算好学生,常常逃掉不感兴趣的课,此时听了,自然打起了别的念头。他瞅了一眼身边的装睡兄,在心底暗自计划起来。

招生……新弟子入门的登记手续到日头西斜才结束,最后跟着师兄师姐回门派时,冯翊扫了一眼,数出来至少上百个人。回去的路上他找上话痨师兄,又辗转了几个人这边一句那边一句,算是把事情办得十拿九稳,一行人已经赶到山门口了。当晚,装睡兄就被分到和他同一间竹舍,成了今后同修的室友。 冯翊背着剑说:“好巧。”装睡兄没看他,径直走向左边的屋子关上门,门后传来一堆东西倒塌的声音。冯翊把剑放下,敲了两下门,不等回应直接开门,对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行李和几乎被掩埋在里面的人说,“我叫冯翊,你怎么称呼?” 没好气的声音从堆成山的竹篓后面传来:“江底月。” “我来帮你。” “……不需要。” 冯翊说:“那你再考虑一下。”说完关上门去饭堂了。等他回来时,江底月的房间门隙开一条缝,冯翊再次敲开门,里面的情形并不比他离开时好多少。江底月似乎坐在箱子上,只看到他的腿见缝插针地搭在地上。 冯翊这次把话摊开说:“我帮你收拾,你教我御剑,你看怎样?” 一阵沉默,江底月从竹篓后露出半个脑袋,看向他:“成交。”

第一章-???

“客官,要不您看看?上好的灵宝、灵器,大甩卖了!” “瞧一瞧、看一看啰!洞天里淘出来的好宝贝!” 穿行在停云舍——修仙界最大的不动之宝船、如今已变成最富余的庙会市集上、这个看起来个子娇小、发型特异、鼻梁上还戴着一副古怪透镜的青年却始终冷冷淡淡、一语不发。踏过商户们挤占的过分狭窄的通道、无视过道边一只只热络异常的挽留的手,他走到了最边角、同样也是无人光顾的铁匠铺旁。 铁匠铺主人却不在打铁,任凭炉中散发出阵阵冗余的焦臭。青年也不理他,只走到了陈列的兵器谱上,上下打量着这些沉重的大铁块。须知修仙之人无论是哪个派系,最后都应修炼到物我两空的境界,故一般人使用兵器上手,需采取循序渐进的法门,首先轻巧玲珑的兵器,做熟悉用;练入一定境界,渐加砝码,以至于重兵无锋;再练至身心合一、挥动自如了,且以平常之物为义,再逐渐至拈花飞叶即可伤人。这青年眼看着还没有这里面的哪一柄重剑高,又何尝举得轻灵?是以主人觑眼看着,并不发一语。 他想:此人并不见有同伴交游,显然不是名门高足。又不见随从婢女、亦不是阔气少爷。今日正是万仙来客之日,外行人之谓各大派门来招收有天赋的门生、内行人之谓游仙会的一日,钱权之人财帛熙攘往来,有头有脸的也努力让自家子弟妆扮得脱颖而出。此街道本已经是废弃的旧街,却不知这个神秘青年为何会找到此处?若是黑道,瞧他一副没沾过血的模样,又能为害几何? 正在出神,却见青年似乎看中了一柄巨剑,询问店主人道:“请问……这柄剑要多少钱……要几两灵石?”

冯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事是捡起他的眼镜。还好,眼镜还在。不过,有一个虽然更好、但眼下并不适合出现的好消息,那就是。 “我的视力恢复了。”因为把眼镜按在鼻梁上,只觉得一阵头晕。他折起眼镜,试图放在自己衬衫的前胸口袋里,却发现并没有这种东西。 在白茫茫的芦苇荡中,他穿着一套古代人才穿的衣服。冯翊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他坐了起来,打量着自己在湖水中平静的面容。 没错,他是死了之后穿越了。他清楚地记得,因为要回去拿准考证,不慎迎面被货车撞了。如果三年的高中努力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好像也并不算坏。此时,他已无法再想起与他在同一个教室里拼搏三年的同学老师的面容。对他自己而言,他走得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可怜的只有母亲——但没事,另一个叔叔一定会照顾好她。 冯翊的家庭说是不幸也不尽然。父亲作为业余飞行爱好者真的去考了飞行证、也真的死于飞行了。在父亲葬礼的那一天,冯翊对父亲柜子里的飞机模型萌生了不该有的兴趣。只可惜他是一个重度近视患者,近视到这一辈子只能作为游客登上飞机。 所以——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铁匠铺主人举起一只拳头。冯翊会意,连忙从包袱里掏出仅剩的零钱。这一点是驹琅派看他入了门,才拨给他的行走资费。作为拉来充数的外门散修弟子,冯翊怀疑了一瞬自己的运气为何如此之好。也好,看这个驹琅派今年招生的人数,大概还算是一个中兴派门,不缺他这种闲人。他甚至不知道师父姓甚名谁、师兄师姐都是何人,就这么施施然地走到街上,挑选他心仪的宝剑了。 冯翊所思之事唯有一飞。自从他知道这是一个修真世界,他在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找到了另一个开口。就算他没读过几本修真小说,也知道修真有一个基础设定是:大家可以御剑飞行。御剑飞行不比飞机飞行更好吗?冯翊只是痴迷于飞行的感觉,并不是军械发烧友。修真世界或许还有气罩、有御寒诀、最重要的是,修真世界的天空应该从没有被污染过吧。 虽然他还没有学会任何的飞行诀,他还是微小地祝福了这片新的天空。

冯翊看中的是一柄(看起来像滑板的)阔面巨剑。他有点担心这具肉身依然像之前那样羸弱,不过握住剑的同时就豁然开朗了。不用他太担心,虽然他不见得是天才,但好像灵力这种东西就好像大家会呼吸会使劲一样,是一种自然简单的生理活动。他没发现店主的眼神多了些嘉许。 店主人问:“小客官拿这柄剑是要做什么的?” 和这个世界的人有指向性的对话这是第三次。冯翊有点惊讶,不知该如何开口。踯躅了一下,他只好简明扼要:“用来飞的。” “用右边那柄试试。” 右边虽然也看起来是一柄重剑,但显然没有手中这柄这么宽。 冯翊想问“为什么推荐这柄?”但是他猜对方一定会说“自己上去试试。”这样他一点也不会飞的事实就暴露了。他假装识货,轻轻地用手指弹着剑,倾听铁的声音,在心里打腹稿怎么拒绝这位不太热情的推销员。 其实他已逛过很多铁匠店。他确实不知道在现实世界中学到的空气动力学是否也对修真界的空气有用。想必重力加速度会小?摩擦力系数可以调整?气压如何呢?老实说修真界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球体……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轻轻悄悄的声音:“这位小兄弟是否囊中羞涩?” 冯翊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位同龄少年端坐在轮椅上。他双手交叉,放在毛毯上,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 店主却说:“闻人公子,敝店又小又破,这不该是您这种气质高华的人该来的地方吧?” “叔公的生意我自然是要来关心一下的。”这位公子说完,店主不愉快地哼了一声,起身走进了里间。 “不好意思,我这位叔公的脾气比较直。请问客人是否想要这柄剑呢?” 冯翊警惕地说:“我只是要拿它来飞。” 这位公子的面容波澜不惊:“听说飞剑的要求是装饰性强,客人要是想飞得好看,左边第三柄更是华贵。” “我想要飞得稳……飞得快一点的。” 闻人公子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诧。“这么……我想或许还是您一开始挑选的阔面比较好。” 冯翊也算是经历了被甲方打回后还是第一稿更好的荒谬,第二次掏出钱袋。还没等他仔细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冯翊就知道大事不好。只听闻人公子含笑说:“就当我和公子您交个朋友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