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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做了梦。梦里他追着一个人的背影,大喊着景光,景光,那个人跑着跑着不动了,他走近一看全是血,红色裹住他,视野里只剩赤井扛着AWM狙击步枪,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无法呼吸,猛地一撑,坐起来了。

宿醉的后果是头痛欲裂。他昨晚喝掉了大半箱子酒,直到不省人事。记忆逐渐回笼,生物钟的强制唤醒让他意识到自己今天要去上班。

“见鬼。”

所幸,他是在自己家醒过来的。好事啊,他从床上跌下来的时候想,没被丢在大街上。如果是自己遇到喝昏了头的赤井,估计早一枪把他崩了。

门口传来咖啡和烤吐司的气味。他低头,身上穿着睡衣。他把衣服扒拉下来,扯了条浴巾冲进浴室。酒味熏得厉害,他把水开到最大,头靠住了墙。FBI还在这个屋里,而且身上的衣服也应该是他给自己换的。什么意思?降谷零甚至能听到自己大脑运转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像锈掉的齿轮相互摩擦。

五分钟后他擦着头发出了浴室,正好撞到衣冠楚楚的FBI端着装着两个煎蛋的盘子。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你怎么还在这?”

“任务。”赤井秀一把瓷盘摆在木桌上,发出有点沉闷的声音。“要合作,”他说,墨绿的眼睛直直盯着降谷零:“我没地方住。”

放屁,降谷零想,你会缺地方住?

他正盘算着怎么把人轰走就接到风见的一通电话,大意是告诉他黑衣组织后续的一些事项要和FBI对接,对方派了赤井秀一,由于文件没办下来,只好暂时安排他住在和他比较熟的朋友——降谷零——的家里。

“他要住多久?”降谷零夹着手机给自己套上一条裤子。上半身还残留着洗完澡的水,现在已经有点发凉了。

“最长不超过两个星期吧,”风见在电话那头想了想。“他说昨天找您叙旧喝了点酒,您一直没怎么休息,今天已经给您批了一天假了。”

好家伙。降谷零咬了咬牙,“知道了。以后不是我本人来申请一概别搭理。”他扭着腰单手把穿好的裤子脱了,在衣柜里面掏平时的衣服。电话那头的风见听出了他的不满,赶紧讨饶以后挂了电话。

“两周?你缺这点酒店钱吗?”降谷零抱着胳膊一屁股坐在饭桌旁边的椅子上。不用工作,他简单穿了白色T恤和九分牛仔裤,岔着腿的样子让人想起没家教的学生。

“很方便,”赤井秀一答非所问:“你家离警局这么近。”他把装着吐司、煎蛋、火腿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没你做得好吃,填肚子还可以。”

“所以你要干啥?还替我请了假。”降谷零不理会他的示好,不依不饶。

赤井秀一像是无法忍耐似的抿了抿嘴:“张嘴。”声音里带了久违的戾气。

降谷零下意识张开了嘴,被塞进了吐司的一个角。对面的人完全没理会他的这个问题,起身道:“咖啡好了,我去弄点。”他顿了顿,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放心,我不会下毒。这两周饭我做,算是作为借住的交换。”也为了防止降谷零给他下毒。“先别拒绝,再想想嘛。住在一起也方便下手,不是吗?利用这个机会来杀我吧,Zero。”

降谷零自然想骂他不要叫自己Zero,不过他嘴里塞满了有黄油和奶香味的吐司,只能任由敌人逃之夭夭。他机械地咀嚼早餐,觉得赤井秀一这是在挑衅。FBI知道我恨他,他根本不介意。

那就不要怪我了。你既然敢住,就该料到风险和下场。他捏着吐司的手紧了紧,在松软的面包表面上留下几个紧实的白色指印。

赤井秀一端着壶回来的时候看出来他的默许,便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我上午去买点东西,一起来吗?”

“不了。”降谷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备用钥匙在门外奶箱的夹层里,自己拿。提前打个招呼,我家小,你要住只能跟我挤一张床。”他嗤笑一声:“我可没FBI薪水高。”

“不会不方便吗?”赤井秀一意有所指:“你睡得是双人床,你的……会介意吧?”

“不会。”降谷零回答得斩钉截铁。他刚决定搬进这间公寓的时候,景光开玩笑说离警局这么近,以后回不了家过来打地铺会很方便,他才买了双人床。后来这张床还来不及完成它的使命,他们就都上任务去了。至于其他,他解决也只是去酒店,从不带人回家。他意味不明地哼笑:“让我准备这张床的人已经死了,便宜你了。”

赤井秀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沉默了一下,喉咙发涩:“那我出去了。你的车昨晚给你开回来了,就在楼底下。”

降谷零挥了挥手:“快滚。”

赤井秀一出去了。

房间里便无可避免地安静下来。降谷零把早餐吃完,喝了咖啡,把杯子盘子洗了,擦干了手。他走进书房,把桌子最下面的抽屉拉开,抽出压在杂物下面的相簿,翻开黑色的牛皮封面。

他的指尖在相片间穿梭,直到停在警校五人组的照片上。那是他们在教学楼顶的天台上照的,站在最左边的叉着腰是伊达航,脸上是他作为大哥一向有的那种爽朗的笑;他右边站着的是松田阵平,照常松开衣领下的第一颗扣子,露出锁骨,难得没戴墨镜,年轻的脸眺望着远方;荻原研二坐在松田的脚下,托着下巴看着镜头,有点凌乱的长头发披散下来,很认真地在听着什么;景光坐在最右边;他自己背对着镜头。他还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们从警校毕业,第一次穿上警服。那时候,松田还在嚷嚷着要当警视总监,荻原还在和松平打赌约酒,伊达航还是那个杀不死的刑警 ,景光在做着父母被杀的梦,和他相依为命。那时候他们一样地年轻,一样地对未来充满期待和憧憬,怀揣着彼此不同却一样热情的梦想。

早上九点钟的阳光懒洋洋地趴在塑料薄膜上,晃得那一张张年轻的脸都模糊了,只有他的背影依旧清晰。那些人都离他远去了。是的,他们都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只剩他一个人保存着那些无用的记忆。他很少怀念过去,现在却仔细品味着这新鲜的苦涩味道。好冷,降谷零想,好冷。他垂下头,一句喃喃从嘴边逸出,在房间里低低地落下去:“我在干什么……”

给景光准备的床拿来给逼死他的人睡。哈哈。

赤井秀一往降谷零衣柜里塞自己的新衣服时,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一个相框立在那。保存得很好的相片已经有些褪色,但仍然能看到五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得灿烂。其中有两个还是他的老熟人。

他垂下眼,看到自己胸前的挂坠。那里面有女人和他的合照,一样笑得春光明媚。额头抵上衣柜的门,赤井秀一捂住自己的眼,苦笑道:“明美……”

人活着不免要欠很多债,他想。等我还完这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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