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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天阴了下来,降谷零站在阳台。灰蓝色的天微微透出一些青色,扑面而来的风里湿气更重了一些,沾了一点土腥味。他抄起来旁边的晾衣杆,把晾着的衣服挑下来。

降谷零自己的衣服不多,两三件T恤而已,旁边还挂着明显大一号的白色背心和长袖外套。他拿着晾衣杆的手顿了顿。是赤井秀一的衣服。其实没有必要替他收,但不收看起来好像会显得有些刻意。他这厢拿着有铁锈的杆子想着,手刚刚捏着杆子向上,那边衣架已经被徒手摘下来了。赤井秀一抱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收了。降谷零站在原地,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似的问他:“碗洗完了?”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蠢,便没等回答,直接抱着衣服回卧室了。

没多久雨就下下来了。先一点一点地打湿阳台的地面,然后往里刮。降谷零喜欢下雨。夏天太热了,雨能让天气凉爽许多。他喜欢站在窗边看窗户被雨慢慢打湿,有时候一站能站一个小时。但今天他心总静不下来,躁躁的;赤井秀一在客厅里面看书,翻页的声响吵到了他。

他要吵回去。降谷零站起来,找到自己以前买的摇滚唱片,塞进CD机。CD连着客厅的音响。这下一定能吵到赤井秀一了。

他靠在单人沙发上,闭上眼睛听着熟悉的旋律。这是他上大学那会儿喜欢的乐队出的,当时攒了很久的津贴才买到,因此没钱去吃食堂,小队里面其他的人会给他带吃的。他当时第一次知道被人支撑着是什么感觉,吃的时候流了眼泪。降谷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警校的时候那些人叫他公主,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吧。

这音乐让他安心,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梦见景光。还是那个梦,他的鞋踩在铁制楼梯上发出回响,跑到最高的一层。不过这一回梦里没有赤井秀一,只有景光一个人。这是很久以来降谷零第一次梦见他的脸。景光站在楼顶上,背后是朝霞,在清晨的风里朝自己微笑着张开双臂。他轻轻叫他:“Zero。”

降谷零想落泪,他走上前却不敢拥抱。他只好碰了碰景光的脸,生怕接下来就会看到他双眼无神倒在血泊里面的模样。他想说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觉得委屈。他最后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景光声音里仍然带着他熟悉的笑意。他摸摸降谷零的头发,对他说:“是你肯见我了。”

降谷零猛地睁开眼。

他眼睛花了一会儿时间才聚焦,眼前是赤井秀一放大的一张脸。音乐已经停了,外面还在下雨。雨滴滴答答地敲着窗户。在雨声里他们对视,降谷零从赤井秀一翡翠一样的眼睛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做什么能让你离开呢?”他问。他已经预感到即使两周时间到了这个人也许也会找其他借口一直留下来。

赤井秀一笑了,他说:“什么都不行。”

这很公平,降谷零想。无论赤井秀一做什么他都不会说出赤井想要的那句话,赤井秀一改变不了他。同样他也改变不了赤井秀一,无论他做什么赤井秀一都不会离开。

降谷零唇边便也浮现出一股苍白的笑意。他微微欠身,嘴唇贴上面前这人的双唇。他看到赤井秀一因为惊讶而放大的瞳孔,伸出舌点了点唇缝,却并不深入,马上后撤,和赤井秀一分开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用手指抵着赤井淡色的柔软唇珠,“听起来像表白。”

赤井秀一侧了侧头。他就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伸出淡粉色的舌,一边轻轻舔着降谷零的手指,一边用翠绿的双眼看着他。

温度从指尖蔓延到身上,降谷零觉得房间里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把手抽走,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正在纠结,又听到赤井问他:“你知道下雨天在我们那边叫什么吗?”

降谷零被这个莫名其妙地问话问住了,呆呆地反问:“什么?”

“叫lovers day……因为下雨天情人们出不去,所以非常适合做一些……”赤井秀一凑近了,压低了声音:“别的事情。”

降谷零咽了一口口水,闭上了眼睛。

他的肚子也发出“咕噜”一声。

赤井这回真的笑了出来。他亲了亲降谷零的眼皮:“不过你需要休息。去床上再睡会儿吧。”说完他撑起上半身,健步如飞地走向厨房。

留下降谷零在原地,脸上发烫:谁跟你是情人啊!

不过,他确实需要睡眠。降谷零起身,晃晃悠悠地朝卧室走去。

赤井在冰箱前弯下腰,拿出三个土豆,顺便把一张小纸片放到夹层里。那一个小纸包的毒药已经被他倒进垃圾桶了。是的,他知道降谷零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不过他们的时间还长。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停了,在傍晚不晚的时节里,仍然在已经开始泛粉的晚霞上浮现出一个彩虹。

但这已经是接近傍晚的一刹烟霞,这短暂的美景很快便被夜色吞没。黑夜是人类最长久朋友,当白日的喧嚣和热气远去,就只剩下人和自己的梦魇面对面。

降谷零向来睡得浅,半夜突然被梦话惊醒了。他晚饭之后早早瘫在床上,也不知道赤井秀一是什么时候上的床。

人说梦话的时候都很难让别人分辨出到底在说什么。赤井秀一也一样。降谷零打开床头灯,半撑起身体去看。赤井背着他蜷着身体,流着汗,眉头皱得很紧,嘴里吐出的声音却像一种低声的呻吟和嚎叫。

赤井秀一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噩梦缠身,脆弱无助?降谷零第一次产生迟疑。

在组织里的时候莱依是所向披靡的,在后来联手的时候冲矢昴也是从容不迫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赤井秀一。

降谷零轻轻推了推他。

赤井秀一猛着睁开眼睛。他和降谷零对视。在他东京的公寓卧室里,在橘黄色的昏暗床头灯光下,降谷零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地与赤井秀一对视。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赤井秀一一样看着他;看他翕张的鼻翼,看他滚下的汗珠,看他苍白的双唇和面庞。赤井秀一低声咳嗽着。

降谷零问他:“要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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