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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做了。

汗水顺着赤井秀一的脸侧缓缓滑下,滴到降谷零的胸口。降谷零一手抓着床单,一手插在赤井秀一的头发里,闭眼喘息着。

他的意识有些涣散,一些画面从他眼前流过,不及辩识就散开。他头痛,痛得仿佛天灵盖被人劈开了一样,在这无尽的痛苦海洋中他只好攀紧赤井秀一,攀紧了自己的浮木。

在这痛苦和空茫中,他无端生出一种快意。他拽着赤井秀一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提起来,和他接吻。他仍然闭着眼,看不见赤井看他的眼神,一腿搭在赤井的腰上,感受着律动。他现在渴望被接触,任何接触。他感觉自己在往下跌,跌到哪去,他不知道。但他感到心安,觉得:这样就好。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射的时候他听到赤井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两人一起到达终点,赤井在他身侧躺了一会儿,两人都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一轮消耗不了什么体力,但降谷零心里升起一种抵触,他利落地站起来。虽然赤井戴了套,但仍然有一些液体溢出来留在身后,他拉开主厕的门,洗澡清理。

水汽给镜子蒙上一层雾,他看着自己镜子里朦胧的身影,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一切都没意思透了。赤井秀一、苏格兰、国家、黑衣组织、生命、荣誉感、工作、警视厅、责任、性、FBI,一切的一切,都没意思透了。他看着放在洗漱台上那一条他为了方便洗漱摘下的皮质颈圈。

没有一个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他流离几多岁月,什么都没有抓住。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原来所倚仗的活下去的理由,那些滋生的扭曲仇恨,从来毫无道理。他所追求的那些,正义与邪恶,他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想要的,他无法说服自己。组织还存在的时候,他可以告诉自己先不想这些。但是当他完成了使命的时候,那些被他推开的鬼魂就会在脑海中幽幽浮现,追逐他,缠绕他,质问他。他可以在任何其他人面前理直气壮地自我正名,不受任何评价,但他无法逃避来自于自我的审判。

水声淅沥,他清理完自己,洗了把头,把水关了,光着身子刷牙洗脸。彻夜未眠,他猜自己眼下黑眼圈重得厉害。头更痛了,他几乎要站不住。折腾完这些东西,他拖着身体倒头就睡。

赤井秀一把床单换了,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出来看到降谷零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上午的阳光大片大片地堆在他的身上,堆成一个小塔。降谷翻了个身,那座阳光小塔就塌下来,撒得到处都是,和沙子一样。他的头发还是湿的,在白色的枕头上洇出印记。赤井把他推醒,叫他吃饭,自己则进厕所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降谷零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东西,看起来进食有些困难。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掉,但他好像完全没感觉似的,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吞咽、咀嚼着,看赤井走到对面,就自己把筷子放下了。

赤井秀一拿着梳子和吹风机给他擦头发。降谷零一开始肌肉崩得很紧,后来就放松了,像是一种默许。赤井一边给人吹头发一边发呆。他的妈妈和妹妹都是短发,没去上学的假期期间他会帮他们吹头发,然后被抱怨根本不会吹。去美国以后,因为那边理发很贵,他不常剪,头发就留长了。长头发洗完干得慢,所以经常要给自己吹,才算得上会吹头发。

他和明美聚少离多,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有可以拿来挥霍消磨的时光,什么时候时间安排都是很紧的,要在两边斡旋还要照顾明美这边,所以他们没有过这种互动。他没有给明美吹头发的机会。每次他看到明美侧着脑袋吹头发想要上前帮忙的时候又会犹豫,明美就会体贴又懂事地说:“你先忙吧。”然后他就先行离开,继续做任务,总是这样。

任务告一段落后FBI那边给他放假。他一时没想好要做什么,毕竟母亲、弟弟、妹妹那边都不太需要他特意照顾,那时候脑海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Zero,他要把和那个人的矛盾解决了,他要去找降谷零,把事情说开了。但他前来,只发现一个破碎的灵魂,勉强靠着对自己的恨黏成一个可以行走的状态。他得承认他松了口气。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依赖。

是的。他把这个定义为一种依赖。他的指尖在金色的短发间隙穿梭,吹风机的握把很烫。当然,这对于常年当狙击手的他来说并不会造成什么困扰。狙击手最不怕的是灼热的枪管和漫长的等待——你看,他的蚌已经朝他张开壳了。

他颇有些志得意满地替降谷把头发吹得差不多了,才把吹风机收起来。降谷没有继续吃东西,但也没走,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看他吃。吃完这顿饭,降谷零晃晃悠悠地把两个人的盘子都洗了,赤井在旁边收拾厨房。

打扫完毕,降谷零回屋瘫着了。赤井秀一按了会儿手机,趴在沙发上也睡了个回笼觉。

降谷零再次醒来已经将近黄昏。卧室里没拉窗帘,整个房间都泛着橘黄色。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发现自己上午洗澡的时候摘下的项圈又严丝合缝地环在脖子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他眨了眨眼,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拽开门。

彼时赤井秀一正在走廊那一头的冰箱里面找食材,听到他的动静转过身来。

降谷睡了一觉,自觉精神好了很多,于是大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对赤井张开双臂:“赤井秀一,你抱抱我呢。”

赤井秀一打量着他:还穿着睡衣睡裤,衣服上还有着很多褶皱,露出的小麦色皮肤显得清爽又阳光,眼里还泛着一层还没睡醒的雾气。那双眼里什么他熟悉的情绪都没有,他于是没有动,只是挑了挑眉。

“闹什么?”

降谷零听到这个问题,垂下眼放下手,赤着脚对赤井秀一笑了笑,“没事儿。”他低着头,一把扯下项圈,把那东西摔进赤井秀一的怀里,转身离去,云一样飘回卧室,脸上带着让赤井秀一莫名其妙的笑。

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出明显收拾过,穿着一身清爽的服装,oversize卫衣外套里面搭个白T恤,下面穿一条九分细脚裤,让人想起校园里追逐时尚的大学生。赤井和他的目光对上了一瞬,但降谷零马上转开了目光,从旁边的鞋柜里拎出一双板鞋换上了。

他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但这句话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一句:“晚饭约了人。”

赤井秀一看着他关上公寓的大门,目送着楼下的RX-7离开。他的手机在兜里震了震,他把手机捞出来,看了眼屏幕,想了想,按了两下。

赤井秀一和朱蒂、卡迈尔约在附近的酒吧见面。他推门的时候一眼认出柜台前面的身影。那头金发实在耀眼,尤其降谷零一杯接着一杯喝,脸上挂着那种闪闪的笑容。那种感觉……赤井秀一在脑内想了想,觉得“来者不拒”是个还算合适的形容词。

他甩了甩头,在角落里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谈事情。谈完了以后他让卡迈尔送朱蒂回去,自己又留下来喝了两杯。他看降谷零喝着喝着逐渐瘫在柜台上,歪着脑袋和在他旁边跟他搭讪的男人讲话,站起来的时候脚下一个趔趄歪到男人的怀里。男人颇绅士地把他扶起来,付了酒钱,半搂半架着降谷零向酒吧外走去。

出了事也跟自己没关系。他们的关系没到那一步。赤井秀一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失败了。他蓦地站起来,走到那纠缠的二人旁边,伸手扯住了那个男人的手腕。

降谷零转脸过来看他,脸上毫无醉色,眼底一片清明,脸上仍然挂着那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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