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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镜子里的身躯上,吻痕从锁骨处蜿蜒而下,越过胸腹,潜至黑色布料下,隐去了踪迹。他的目光又从腰侧的胳膊逡巡而上,掠过被赤井画上玫瑰的疤痕、有中弹痕迹的肩膀、被咬后已经结痂的脖颈,最终回到自己的脸上。他看浴室灯光下自己的脸,眼下青黑,眼袋肿大,整张脸即使刚洗过也仍然有些灰暗,头发也有些长,不梳到一边的话会有一些滑下来遮住眼睛。

他感到陌生。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体,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他又感到一种迫切,想要逃回到自己熟悉的什么里面去。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已经走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方。

……真的吗?他扪心自问,突然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也发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向下——向下——

“零,零?”

降谷零恢复意识的时候,正看到赤井放大的脸在面前,甜味的液体在口中转过几轮,从喉咙口滑了下去。然而他却感到吞咽有些困难;这液体明明没什么度数,喉咙却传出一丝带着灼烧的凛冽痛感,就仿佛在吞咽许多片刀刃,让降谷零仿佛觉得被划伤了一样。他想推开赤井,身子却没有力气,胳膊也抬不起来,便软软地闭上了眼睛,缓了一缓。

赤井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熟练地拿起一旁降谷的手机,马上被降谷拽住手腕:“不用……”他听到床上的人低低地说:“我只是……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好。”

降谷感到赤井动作顿了顿,床垫的凹陷形状改变,以及一声金属材质与床头木质材料碰撞发出的轻响。随后他听到脚步声,并感到周身的气温因为人体的远离而有些许下降。他翻了个身,用脸蹭了蹭枕头。走了吗?也好。他想着,便专下心来处理自己跳动的太阳穴、发酸的眼眶、混沌的大脑、残留着液体割伤感的喉咙和跳动节奏异常迅速且还在散发出酸楚疼痛的心脏。

他能明显感到自己身体机能的异常,明明有按时保持锻炼,但他却无端地感到心焦。工作、组织……对了,今天是周一,还要去工作和FBI的人对接,一起审讯抓住的黑衣组织的人,找他们的账目。不能再这样磨蹭了!降谷零想着,胳膊发力,曲起自己的上半身,一点点把腿向前收,用膝盖顶在床垫上,想要支撑自己的体重,然后站起来。但这一系列动作今天做起来却格外费劲,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在头上猛地打了一下一样,胳膊一软手一抖,整个身子就塌了下去。于是现在的状态就是,他脸埋在床垫里,整个人蜷缩着,感觉心脏一抽一抽的。这具身体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闭上眼睛。黑暗中,眼前一幕幕地闪过各种画面。降谷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在心里自我嘲笑,你这样地虚弱,难道还妄想拯救什么吗?他忍不住抖了抖,仿佛早春被寒风吹拂的樱花。你难道真以为你保护了谁?解决组织这件事里你真正贡献了什么?你只是执行了这个职位上的人做的事,换成其他人不会有什么不同——也许人家做得比你还好呢。“冷……”降谷零忍不住喃喃,随后抱住了自己。依恋?你这样毫无价值的人,怎么会有人渴求你的信任?怎么会有人毫无保留地爱你?赤井会产生这样的错位也只是太需要支柱了,任何人出现他都会这样,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降谷零。

“不……”他发出小动物似的啜泣声。他忍不住开始怀念一些温暖的早晨,那时候,有朋友和他一起……朋友?你也配叫他们朋友吗?荻原和松田,他们为了千千万万的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老大伊达航,也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诸伏景光?他已经用死偿还了一切。只有你——降谷零——你还活着!你是逃兵,你是叛徒!“不——别说了——”你杀过那么多的人,你手上沾着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你凭什么还活着?“——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降谷零忍不住发出尖叫,一拳捶到床垫上。床垫软绵绵地接下这一击,仿佛完全不受影响一样,轻飘飘地再次弹了起来。他感到呼吸不畅,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肺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零君!”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有人蹬蹬蹬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床边,搂住了他的肩。他闻到了煎培根的油脂香气和烤面包漫出来的奶味,虚弱地睁开眼,就看到赤井秀一有些焦急的神情。他虚弱地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又给你添麻烦了,抱歉啊,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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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见,你说,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降谷警视是很厉害的人啊?”风见有些疑惑,但仍然说道:“我们都很敬佩您的头脑和才能,我们能够有今天的成绩,您的功劳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他说着说着,却意识到,降谷零并没有在听。他此时半倚在警局天台的栏杆上,幽幽望着下面的街景。一阵风吹过,风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眼前的降谷警视似乎变得很轻、很轻,就好像风再大一点,他就会被吹走一样。

降谷零晃了晃手里的罐装咖啡,看了眼手表:“走吧,时间到了,去审讯室。”

风见便看他进门前把易拉罐丢进门口边的垃圾桶,没喝几口的罐子落在空空的桶里,发出一声闷响。

降谷下了楼,在审讯室前和FBI派来的人依次点头打招呼:“赤井探员。朱蒂探员。客气的话相信你们已经听过了,我就不多说了。抱歉早上欢迎会的迟到,我出了点私事儿,午饭就先在这儿凑合一下,晚上我带二位出去吃点儿喝点儿,权当赔罪,也算是接风洗尘,如何?”

朱蒂立马摆摆手,“降谷警视太客气了,明明我们也有迟到的人。”她说着,横了站在一边的赤井一眼。“我还有一些档案要调,先去找卡梅隆那边了。秀和你们熟,负责审讯的也是他,接下来的工作你们对接就好。”说完,她就蹬着高跟鞋走了。

降谷零伸手去拉审讯室的铁门,却中途被赤井握住。

“我没事。”降谷看着赤井的目光解释道。

“少喝点咖啡,对心脏不好。”

降谷零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自己在厕所后来又吐了一会儿才吃了点早饭,坐了赤井的车来上班。但很多东西,不是他能决定的。比如,如果他不喝咖啡的话,以今天的状态,他可能没法坚持到审讯之后,而今天这一场审讯,可是非常重要的。

“有些人每天都喝,可没什么资格说我。”他怼了回去,摇摇头。“走吧,去会会我们的老朋友。”

降谷零拉开审讯室的门,二人一同踏进了屋子。风见把电脑打开了,而降谷零坐下,理了理桌子上的资料,等赤井坐好了,便抬头看向铐在椅子边的银色长发男子,缓缓念出这人的名字。

“黑泽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