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戴]短篇合辑2
-Lacus Veris-
✳军火商和天使的旅行切片
⚪ 小哥，这是你吗。 旅馆前台兼职门房兼职行李搬运工的老人眯起眼睛，交替打量护照上眼神凶恶黧黑拉丁裔大汉，和眼前理直气壮金发白皮瘦高墨镜男。
是啊，我年轻时候玩得狠。 绿色纸钞消失在深蓝色绽线旧门房制服袖口，老人把两个行李箱推进吱嘎作响的破旧电梯：老头子我犯风湿，搬不动箱子啦，两位自便。 他抬手碰了碰帽檐，拖着脚步消失在走廊转角。
戴比特等到电梯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关闭才开口：年轻时候玩得狠。
电梯地毯又脏又破，被烟头烫出不少坑洞，轿厢里一股呕吐物和酒精的气味，混合廉价空气清新剂，忠实提供社会派悬疑小说背景负责气味那一部分的细节。
可不是，特斯卡特利波卡笑嘻嘻把上个星期还属于他们一位难搞顾客的护照顺手塞进外套口袋： 大哥当年可干了不少毁天灭地的荒唐事。
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言灵权能覆盖南美大陆，生在红土地上的人类之子眼中的死神就是他想让他们看到的样子。但这跟眼下状况大概无关，而是不起眼没存在感走过三次都会漏看的小旅馆不问出处的优点；戴比特不介意琐事，他开锁进房间，沿过道蛛网设置结界，特斯卡特利波卡从身后挂上来，呼吸吹拂后颈：戴比特君，至少表扬一下人家的演技怎样。
戴比特想了想，转身，抬手抚摸金发头顶，动作已经熟练许多：很厉害。
哈哈哈哈。 特斯卡特利波卡松开他，满意地躺回床上点起烟。等戴比特从热水时有时无的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看到特斯卡特利波卡面前摊开行李箱，他本人已经点起另一支烟，正在保养枪支。所谓工欲善其事，动作之专业、氛围之到位，完全看不出他即使把手上那把GP-35的弹夹打空，也没有一枪能击中十米外的易拉罐金字塔。
戴比特没有这种困扰，他有卫星鹰眼外挂，如果愿意从狙击枪到弩箭都不会偏靶，实际需要用到枪的场合极少；战斗场面不是他们的游牧武器商之旅的重点，重点是在荒野生存游戏的间隙难得进入城市补给点：电视机下冰柜里的廉价龙舌兰，弹簧床垫，毛毯与热水淋浴，还有茶水间自动贩卖机放了过多糖的巧克力棒与煤灰味罐装咖啡，久违的污浊人间让特斯卡特利波卡心情愉快。如果他心情愉快，戴比特想，那自己便没有任何困扰。
特斯卡特利波卡在浴室高歌期间，戴比特烧开水，冲泡马黛茶。巨大满月从远山缓缓攀爬，沿着远处水泥楼顶升到他们窗外，将逼仄的客房中从桌椅到地毯悉数镀银、洒下鳞粉与干扰箔，电视新闻里的山地游击队枪声从灵子投影屏后方传来，清脆又沉闷。
戴比特占据双人床另一端，前台老人见多识广，交给他们房卡与钥匙时杂乱眉毛一动不动；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头发在浴袍肩膀垂下两道深色水痕，本人对此全不在意，只是盯着眼前的灵子投影屏，看起来跟手中的游戏手柄永远无法相处愉快。 啊——不玩了。 戴比特也放下自己的手柄。
他的手放在特斯卡特利波卡头上，发丝像缠绕手指的月光，电视已经关掉，灵子投影屏的光线停在GAME OVER银白荧光画面，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台灯，戴比特握住吹风机，指关节显露日食时边缘弯弓的颜色。他觉得自己站在一条漫长，寂静，黑暗的隧道中央，亿万年前干涸的湖浪在不远处拍击空气，他听到心跳的声音，回归原初胎内般安心感涌现。
对对这里，再往后一点。特斯卡特利波卡满意叹息，指挥他的指节按摩，戴比特感受头骨的轮廓与皮肤的温度，吹风机吹散的月光，握住发丝像握住蛛丝，他走向隧道尽头，在写字台上放下吹风机，转身时完全兴趣使然，因为，他后来想，在许多随机的契机与情绪的间隙，戴比特认为自己并不缺乏幽默感。譬如他会抬起手，对特斯卡特利波卡，只有在游戏里才擅长射击的万能特斯卡特利波卡，比出手枪的形状。 砰。
特斯卡特利波卡睁大了眼睛，露出难得一见的惊讶表情，和戴比特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的表情。 在戴比特想到任何形容词之前，特斯卡特利波卡抓起床头柜上的报纸，盖住了脸。
特斯卡特利波卡。 行动奇妙的神明维持奇妙的语气，伸出一只手制止：…你别过来。 哦。 也别说话。 戴比特试了试从报纸下窥探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脸然而无果，他回答：我没说话。
你可真是…… 报纸下传出叹息，笑意同时渗出来，戴比特走到桌边，马黛茶包在杯子里漂起来，茶汤晃动，倒映遥远，灼热而温柔的整片黄昏。
END
-夜的命名术-
✳万事屋走私贩X先锋艺术家
⚪ 「我不觉得自己是艺术家。」
视觉艺术杂志上，戴比特的专题采访一共只有三页，跨页是他题为“虚空天使”（媒体取名）的3D打印装置艺术作品和戴比特直视镜头的半身照，半页空白排版，对谈每个回答长度都不超过一行。
特斯卡特利波卡来回翻了两遍那三页杂志，铜版纸一半滞重的鱼眼白，在他的办公室熄灭一半的白炽灯管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
这小子和他们久远其他宇宙的相识时看起来一点没变，不用肩负人类存亡的平行宇宙里，戴比特是年纪轻轻个人展门票要抢的后现代主义新星，艺术神童，创造力仿佛连接外太空，（特斯卡特利波卡读到此处哈哈大笑）依旧话少。按照现代地球人——和魔术没有牵扯那部分地球的说法，算是高功能自闭，运气好的那一类。
所以特斯卡特利波卡此刻真心实意地发出感慨：为什么会这样。
水磨石镶嵌马赛克地板、玻璃穹顶被阳光穿透的展厅里，戴比特站在他对面半步，耳侧掠过呼吸的距离，右手伸到他后背，动作温和仿若拥抱。他的手滑入特斯卡特利波卡夏威夷衬衫下摆与后背皮肤之间，指尖像蜻蜓——然后拔出了特斯卡特利波卡后腰带上没费工夫遮掩的手枪，弹夹里是银子弹。
特斯卡特利波卡叹口气，凑近戴比特耳边，同时不禁因为眼下场合自己要说的话却如此不解风情，感到些许遗憾。 他说：五点，十一点半，七点。 枪弹应声而落，相应位置三分之一人类身高的自动傀儡凭空出现又迅速碎裂成地面一堆散落宝石碎片。周围的参观者无意识躲开子弹、傀儡、他们两人，仿佛穿梭画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战斗空间。
等到特斯卡特利波卡把手枪塞回后腰带，戴比特才看向他：好久不见。 他一点也不惊讶安检门对他失效。
我说你啊。 特斯卡特利波卡摘下墨镜棒读：一见面就这么直接，害得人家心跳加速，是不是该有点补偿。 他故意选择无效领域玩笑，但戴比特歪了歪头，思索片刻回答：这样，那去约会吗。 ……哈？
⚪ 可喜可贺的约会地点是特斯卡特利波卡杂乱可疑的办公室，戴比特坐在茶几对面，沙发上铺着毛皮，看不出来是哪种动物，他环视四周牛鬼蛇神魔术道具、土著巫术摆件、灵子投影屏、无数文件夹，纸张，墙上挂着的整条鳄鱼标本，视线转回特斯卡特利波卡脸上。以初次来访而言，他冷静得令人敬佩。
-两小时前-
特斯卡特利波卡在展厅好整以暇逛了一圈，才走到主展台附近，主展台人潮涌动，他一眼看到被经纪人、展览策划、投机商、记者和社交名流层层包围的主角。艺术品味追求云云放到一边，这些人对名利都有鬣犬的嗅觉。潮流如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出飓风后形销骨立大梦初醒者才是多数。戴比特在这个24小时被旋转霓虹光球照亮的繁华残酷世界里，无疑是异质存在——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异类，戴比特伸手到胸前口袋里摸打火机，想到展厅全场禁烟，悻悻收回手。
宣传海报和参观须知上的严禁烟火是凡人能理解的语言：“展览多件作品使用多种化学材质，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与欣赏环境，请勿携带任何包括但不限于打火机、电池、喷雾类化妆品的易燃易爆物品入场”
但特斯卡特利波卡知道一个火星可能会引发怎样的字面意义上存在崩裂，他见过戴比特的外接深空端末黑科技干过类似的事，后果非常之麻烦，连他，专业的麻烦制造者都觉得麻烦——这个宇宙的戴比特没有连接超次元宇宙，但显而易见，他扫了一眼面前不远处由无数白色羽毛构成、中心有一颗微型宝石正方体缓缓旋转的球体装置。这玩意的材料绝不是标签上写的水泥和石膏，制作方法也绝不是什么3D打印，但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以及他一定会和戴比特扯上某些命中注定关系的理由。 他看起来和记忆、或者神明跨越宇宙的时间版刻里毫无不同，很高兴见到你，小子，特斯卡特利波卡咧嘴笑起来，这时戴比特隔着攒动人海，准确捕捉到他视线。
特斯卡特利波卡并不惊讶地看着戴比特走下展台，穿过人群分开红海径直走过来。 也不惊讶戴比特走到他面前，没有寒暄，无机质宝石反光落进他眼睛，幸好有墨镜。 戴比特开口，仿佛他们昨天刚刚见过。
特斯卡特利波卡。
⚪ 如你所见，表面上我是艺术品掮客，在这一行已经算比较好听的称呼；撞碎星光般优雅美丽湖面下通常栖居着怪物：四条桌腿漆成纯黑的柚木办公桌上的生意包罗万象，军火、古董、赃物、放射性元素和幽灵船——从违反所有国际公约的杀伤性武器到散落世间圣遗物，他展开双手：简单地说：有人想买，我就能搞到。
这部分有什么想问的吗。
戴比特听他说完，表情自始至终沉静，他摸了摸下巴，很会抓重点：说明一下幽灵船。
特斯卡特利波卡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一架残破不堪的三桅帆船，船帆像脏污棉絮缠在桅杆上，瓶内永不停息暴风雪似乎随时都会把船掀翻。
戴比特接过瓶子，接触皮肤瞬间一阵刺痛，瓶身冰冷如刀刃。 特斯卡特利波卡微笑：怎么样，如假包换的北极圈烂天气。少数船员划到了挪威，其余的人没那么好运气。
戴比特对着光观察瓶中帆船，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解说随着踱步声忽近忽远：这种船太普通，不值钱，不过我这里的空调三天两头坏掉，有了这个夏天舒服多了。
⚪ 生意很容易谈，他们之间的交流一向高效；其余的部分属于“来都来了”。
整个白天被太阳灼烤的水泥建筑顶楼办公室的套间里只有折叠床，约会条件实属简陋，不过有幽灵船高级空调，影响不大；戴比特将毛毯拉到下巴上，半梦半醒听特斯卡特利波卡充满赞赏意味的说教：办个展览都要被苍蝇盯上，你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我知道。 戴比特的睫毛颤动，眼底笑意扩散，特斯卡特利波卡忍不住俯身，雪茄烟雾被眨眼与呼吸吹散。
特斯卡特利波卡的手指还留着齿痕，来自戴比特的舌头与喉咙深处湿润的呜咽之间恍惚空白，戴比特即使这种时候也不会用力咬，但他自己不一样，毛毯下许多齿痕，犬齿位置淤青明显，戴比特没有抱怨，在这个背景设定比较有余裕的世界里，他似乎发展出特斯卡特利波卡尚且不知道的适应力与能动性。
特斯卡特利波卡，我没有人类的魔术回路。 戴比特语气沉静，“人类”一词加了重音。
我的魔力量，和你的……暂且叫天使的遗产，原来如此，我们会是最好和最糟的搭档。 戴比特皱了皱眉，非常不易察觉。
这个宇宙里他的父母是美国随处可见中产阶级，带门廊的房子，夏天在后院草坪烧烤，家里一条大狗，两台车其中一台日产，除了全家一起参观大都会博物馆和看巡回马戏团表演，从未和艺术或者魔术扯上过任何关系。夫妇二人以中彩票乐天精神面对优秀独生子的非凡才能，来自父母心的主要担忧是可不要卷进什么黑道交易或者忙起来忘了吃饭。
平凡，善良，脆弱，运气良好的幸福一般定义，怎么看都与他们首次交集的宇宙无缘，但是。 「启程吧安歇的战士，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我很幸运，但这不是我的愿望。 难道会是我的？！特斯卡特利波卡内心吐槽到一半，和戴比特几乎同时恍然大悟。
从他的米克特兰篝火边启程的没救人类，正统派凡人，除了戴比特还有一个。
…特斯卡特利波卡，我很幸运。 戴比特看着特斯卡特利波卡按摩眉心，重复道。他的语气和否认自己拥有魔术回路一样，不带评判的陈述，春日融雪浸湿的土地般柔软。
那真不错。 特斯卡特利波卡放下按摩眉心的手，落在戴比特额头上，动作非常轻，像雪落在湖面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