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与模仿

※也许有阴暗化utg ※存在初鸟创和宇津木德幸的cp倾向(无差)

人类从来都无法做到纯粹:窥探是爱意,模仿是虚荣。

“所以说你这家伙就像一样。”

即便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血亲之间相互了解的程度。宇津木植成知道他的弟弟德幸一定猜得出后面半句是“冷血而又狡猾”,也捕捉得到弟弟拼命掩藏起来的被刺痛的眼神。宇津木德幸知道这未来的继承人之所以发现被偷听以后会恼怒到忘记敬辞,是因为被说了“再这样下去会连二少爷都不如”。

回去的时候,宇津木植成有些懊悔,弟弟只是看上去感情淡漠,实际上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宇津木德幸忽然想起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在这个家族里将他比作蛇,实在是个过于低级的错误。

蹲在存放待处理的实验废料的铁皮桶后面偷听初鸟和顾问又一次陷入争吵的时候,宇津木德幸想起了这件事。作为host的宇津木能够凭借气息找到初鸟,显然,初鸟也可以通过气息觉察到他的在场。不过他已经试探过很多次,创要么假装没有发现,要么微笑着说没关系。他了解创,创即便感到厌烦,也不会对他显现出嫌恶的眼神,至多会收敛起微笑暗示他不要再犯。在这方面他屈服于榎本他们的理论:人们对亲人或者亲友说话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宇津木很清楚,只有顾问才称得上是初鸟创的同类,他与顾问无论如何都相去甚远。

这里的窥探者不止他一人,榎本一惠也是。宇津木没有理会她“绝对不会对家人(即阿卡夏之民中的同伴)滥用能力”的许诺,但观察到她不过是个安于现状的研究者、没有僭越初鸟的野心以后,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宇津木困惑不解,为什么他们眼中家人就意味着没有隐瞒与憎恨,他们本该熟悉该隐杀死亚伯的故事。

面对光明(当时的创)的时候,他会对自己恶意的揣测感到羞愧,比如他会暗自推测,榎本让二的能力不是来自对收集人物模型的爱好,而是来自内心对容易操纵的傀儡的欲求。他只能穿着镀金的铅衣,假装对伙伴拥有着同样真挚的感情。

他从未有过朋友,但很幸运:中学时代没有因孤立而遭到欺凌。他所处的世界只允许有无视以及与玩笑话相混淆的冷嘲热讽。他也不会渴望朋友或理解者,其他人只要不妨碍到他就怎样都好。家人同理,加入阿卡夏之民以前,他就中断了与妹妹聪果之间的礼节性定期电话。讲完祖父与实验室事故的事以后,他们就没有了可以交谈的话题:向她汇报在这里的学习状况或者讲些车轱辘话都既无必要又无趣。

他感到自身与世界的隔绝,这种隔绝已经成为了他的骄傲。

这时他将目光投向初鸟:或许您与我是站在世界的同一侧的。

他很高兴,在与群体的疏离这方面,他可以勉强算作是初鸟的同类。

那个时候他读了很多关于宗教与神学的书,然后发现啃完几本大部头就可以换来与初鸟彻夜的长谈。交谈的内容本身不重要:宇津木对一条爬虫是否通灵之类的话题不感兴趣,但待在初鸟身边他很快乐。他也暗自记下了初鸟的思路,在阿卡夏之民改名为至高天研究所将其写入教义。他的自尊心很强,但此时他不在乎成为谄谀者。

在他之后相继成为了host的榎本一惠和榎本让二都保留了进食与睡眠,连带着那个刚注入细胞的小女儿。宇津木则彻底丢弃了人类的习惯,阿卡夏之民的研究部扩建以后,他的新房间甚至没有安放床铺与顶灯,仅有的光源是一展用来办公的小灯。顾问进去参观的时候有些大惊小怪:德幸你这也太过分了,创的房间都比你的更像个人类居住的地方。

宇津木暗自庆幸创并不在场。即便没有过越界且无礼的窃听,他也能意识到初鸟并不乐意被称为“人类”,特别是前缀了“普通”这一形容词的时候。如果初鸟在场,也许他就应该为了维护初鸟的特殊性而在房间里添上床铺和顶灯一类不必要的摆设,因为初鸟的房间虽然很朴素但配备了各类基础的家具陈设。

顾问用名字而不是用姓称呼自己,可能是因为有其他姓宇津木的故人。说不定曾经他与父亲合作过,宇津木德幸推测着。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顾问当面只用姓称呼初鸟,背地里却亲切地叫“はじめ”。他本想将前面的推测告诉创:也许顾问与宇津木家的制药公司有过合作,以名字称呼他只是避免引发混淆,就像称呼“一惠”和“让二”一样。最终还是作罢:这是セオドア与初鸟创之间的事,宇津木德幸作为一个外人从来都没有以调解矛盾的名义进行干涉的资格

不再进食的原因类似,宇津木本来就缺少对事物的热情。之前初鸟虽然尝不出味道但会出于礼貌吃下榎本夫妇和セオドア一起烤的苹果派,之后创就不必如此:宇津木可以做第一个婉言谢绝的人,让创不会因为拒绝而感到尴尬或不礼貌。

知道初鸟创失去大部分味觉、变得只能感知到甜味,是在刚认识的时候。也许是セオドア出面干涉过,学校那边没有向外公布实验室事件也没有为遇难者办大型追悼会,只是邀请死者的近亲和小部分相关学生办了一个小小的悼念仪式。唯一的幸存者宇津木德幸名列其中,但谎称家里临时有事没有参加,其实是和初鸟创在城市里闲荡了一整天。

那个时候他们很快乐。

他们沿着林荫道迷失般地走着,一前一后。多数时候两个人都缄默不语。宇津木暗自记下走过的路:他没有在这座城市闲荡的经验,两人手中又都没有地图,但只要记下了来时的路线,就不会迷路。不过或许热得昏昏沉沉的缘故,他感到越走记忆的难度就越大,只要一碰头脑中的轨迹线就会断裂。那一天分别以后宇津木感到如释重负,庆幸他既没有记错路也也没有在热到虚脱的时候掉链子。

偶尔出现为缓解沉闷与尴尬而进行的交谈,话题也仅限于神学。对它一知半解的宇津木出于谨慎不敢卖弄在百科全书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词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用从初鸟话语里梳理来的结论进行附和。他认为,初鸟从他那里寻求的不是答案而是认同,那个叫セオドア的人才是初鸟想要发问的对象。

厚厚的砂糖层就新雪一样将热可可上的拉花埋了起来。或许创是不想亲眼见证泡沫上的图案在他自己的搅动下被破坏掉,宇津木曾了解过咖啡拉花的技术,觉得这类存在于泡沫上的图案与生物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即便你不伸出手去搅拌(去杀死),花纹也会逐渐消融(死亡);你可以用提高泡沫稳定性的添加剂来延长图案的存在时间(用医学手段来延续人类本该消亡的生命),但无论如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宇津木给初鸟做热可可的时候总会预先兑好足量的糖浆,通过模拟让碾碎生命的近似物称为稀疏平常的事:这样他就不必为杀过人而感到愧疚。特别是在顾问空难以后。

留意到德幸盯着桌上的三个空砂糖袋,初鸟解释道,他十岁左右就失去了大部分味觉变得只能尝到甜味。如果是别人的话,比如初鸟后来遇到的挚友原田实,一定会对着这被迫单调化的生命唏嘘不已。不过这是“将仅需水就能泡的杯面视为人类的胜利”的宇津木德幸,他只是推测,味觉的退化大概初鸟特殊能力的产物。于是接受细胞以后他立刻丢弃了进食的习惯,将这视为真正被选中的至高生命体与仅仅接受了细胞的普通人类之间隔绝的表现。

那个时候在他眼里,能够见到初鸟的快乐是稍纵即逝的东西,等到セオドア他们从神知大学离开的时候,他就会与初鸟分道扬镳,然后回归到往日应对论文和报告的生活,只是偶尔回想起这场奇遇会稍微有些落寞。那个时候初鸟于他而言还是永不可期的存在。

神之爱可真是廉价。细胞泛用化的实现指日可待,注射一支不起眼的试剂就可以让一个与这里毫无关联的人那份来自初鸟的光亮。不过宇津木可以认为他是特别的,凭借他所窥探到的那些连初鸟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真实。

他提出重启那个因事故而被搁置的细胞投入实验并充当第一个实验体的时候,セオドア有些惊诧但默许了,毕竟,与榎本他们不同,宇津木了解那场事故真相并清楚其中的风险。当时他直觉感到这场冒险的成功会带来了不起的研究成果,它足矣让作为主要功臣的宇津木德幸不再因资历最浅而在组织中可有可无。之前,为了确定他在组织中的必要性,他曾从本家借来了些资金与器械来援助这里的研究。一眼看穿他小小虚荣心的顾问对此笑而不语。

接受细胞的时候宇津木发现一只极为微小的白鸟顺着针尖进入了血管,然后跟在白鸟后面他见到了地狱底层的景象。在那中央半身浸泡在冰湖里的不是头上有三张脸孔的怪物,而是微笑地沉睡着的初鸟创。

并非作为旅者或者旅者的引路人来到这里:他没有可见的形态,仿佛自己已经溶解到冰湖内部。

外部世界的流入让他意识到冰层正从脚下蔓延开来,实验台上的试管被一层冰霜所覆盖,向外扩散的冰即将触碰到不远处的“人”……

体验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无比细弱,轻微的扰动就会让它消失不见。

后来顾问带着意味不明的悲伤对他说,他就像初鸟的锚一样。先前幻觉的含义通过循环论证变得清晰可见,他明白了为什么初鸟创会被他视作黎明时分所见到的星。不过他还是坚持,将创视为“灾厄”实在太过严厉,实验室的那场事故只是能力失控的结果。不应当将细胞引发的不可抗力的悲剧归咎于某个具体的人。

但此时他无法再为初鸟辩解。他清楚初鸟暗示他去杀死顾问的契机:不是セオドア冒渎了神的权威,而是セオドア冒犯了初鸟创的权威。他理解这种感情,又感到有些释然,原来创并非通体近乎透明的白鸟,他们一样都是永远也无法做到纯粹的人类,内心同样有着犄角旮旯。

于是他们成为了共犯。两个人都不在乎这场伪造成空难的谋杀会伤及无辜。初鸟可以直接将这命定的死亡称之为神所给予他们的爱,宇津木则不会拘泥于伦理:他很早就会用医者爱惜所有人生命的箴言将他所在意之人的罪恶虚无化。

计划如期进行。宇津木有种可怕的直感,但没有任何人提及,甚至压抑着它以完整的形态在头脑中显现:没关系,只要顾问彻底销声匿迹不再回来,研究所这边就可以唯心主义地当他已经死了。

所以当榎本家的小女儿哭喊着说“他没有死”、“一定还会回来”的时候,宇津木有些凶恶地训斥她,让她安静下来,为此被她恨了很长时间。

不过讳疾忌医般地掐断预言无法阻止预言最终的兑现。

后来就像顾问所说的那样成为了缠绕在星周遭的黑暗,将阿卡夏之民改名为之高天研究所,构造一个以初鸟创为本位的世界。不再需要窥探,也不再需要模仿了。

就此白昼终结,夜幕降临。

​ 初鸟将他比作寓意着敬虔与纯粹的白蔷薇。与当年被比作蛇有点微妙的相似:白蔷薇象征着他们名义上所寻求的至高天。而与那时暗自嘲笑哥哥的低级错误不同,这回他很高兴地接受了来自初鸟的期待。倒不如说这过于沉重的期待正如他所愿。

​ 人类永远无法做到纯粹。

​ 于是他们缄口不语,直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