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
“所以再度见到那道裂口的时候,你不惜毁掉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cp: 初鸟创 & 宇津木德幸
※ 存在很多主观理解
※ 死后世界里二人的漫游和闲聊(原定的中元节贺文快被拖到中秋……。)
当地狱以研究所变体的形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初鸟并不感到意外,正好他们可以就此故地重游,初鸟也很乐意通过洞穴上的投影见一见那些不伦不类的缝合物,比如身边这个漠视主义者编造的教义和修建的迷宫。还可以顺便叙叙旧。
在充斥着视野的细小红色圆球当中走路有些困难,于是他回过头拉住德幸的手。他已经不在乎此刻的这个人是否能够等同于三十多年前神知大学雨夜里的青年。由于曾对灵魂不灭的问题有过误解,德幸以头颅被贯穿的状态睡着,直到被他的到来叫醒。
之前宇津木跟在初鸟的后面,礼貌性地隔着一小段距离。过去他也很少有这样与创一并走着的契机,倒是原田热衷于拉着创在研究所四处闲荡。和永远能够和创侃侃而谈的原田不同,当浮夸的赞词变得不合时宜的时候,他和创的交谈便会陷入沉闷,他只会提些两个人都不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近几年陆续有旧面孔出现在研究所,就好像已经退场的演员换了一个角色重新走上舞台。
既然提起故人,初鸟便开始叙旧,说起实,还有セオドア,然后发现脑袋的破损对德幸来说果然没有什么大碍,他和过去一样反应很快,擅长于拐弯抹角和含混其词。无意间发现他藏在袖子地下的灼烧痕迹的时候,初鸟告诉他,原本可以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倘若他不这么顽固。宇津木和过去一样虚与委蛇,说这只是创对他意志的试炼。
初鸟并没有记路的习惯。他二十五岁的时候セオドア一副遗憾的表情对他说,很抱歉啊初鸟,出于安全考虑以后要限制你的外出了。当时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此后便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建筑的内部构造,假装这里是一栋不断扩张的迷宫,尽管他早已对它像对圣经的内容一样熟悉。
圣堂被不断搅动着的内脏掩埋,冰箱里塞满了冻僵以后死去的老鼠,圆球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想到成为幽灵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喝可可的时候初鸟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那个时候德幸告诉我,死意味着要与巧克力的永别,或许我会犹豫。”
“您不用担心,也许在这里我们也能够找到巧克力。”
宇津木当然明白初鸟不会因为对巧克力的眷恋而留下来。
然后初鸟问起他的约定,他笑着说他忘记了。
其实初鸟已经知道了宇津木三十多年来所固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此刻只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你可真够固执,德幸。你本该在我们以这种形态触碰到彼此之时便承认自己的谬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避而不谈。是因为你的约定放在这里有些可笑吗?”
他微笑地说话的时候德幸也眯起眼开始笑。
旧实验栋更适合叙旧,从那里还能够听到故人遗留给他们的絮语,虽然他们的亡灵已经回归圣堂里的深坑。
具现的语言是多么不方便的东西,即便是经常写东西的实也会遇到词不达意的情形。于是初鸟就丢弃了语言。他们生前便可以通过细胞的共鸣跳过语言直接用意识进行交流,不过出于各种各样原因他们没有这么做。
不需要初鸟的明示,宇津木就知道要重游的故地在哪里。血迹早已被他抹去,只有当时的手铐留了下来。
他见到了被冰锥刺穿以后倒在地上的创,站在创面前的他自己。那件事是他不可割离的一部分,他脑内存留着的远比这完整。按住创的肩膀的时候创有些错愕。和那些实验体不同,创能够忍耐住痛楚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他通过创的克制着的颤抖判断出创保留了痛觉。他记得锥体尖端捣碎对方肋骨的阻涩感觉。将第一块冰锥拔出来的时候有血从创的嘴角流出,创没有去擦而是睁开眼虚弱地对他笑着,他碾碎沾满血迹的冰将另一块刺入创的心脏,就像哈比鸟啄食树的枝干。替创换下衣服清理血迹的时候注意到先前在创的肩膀上留下了淤青。还有他永不停歇的近乎要挟的话语。
他从创的眼神中读出创已经领会到了他所暗示的一切,用语言说出无疑会刺伤对方自尊心的一切:我知道您为什么会想要寻求解脱,我也知道您的求死意志还远远不够。
血泊中的创与身边正与他十指相扣的创自始至终同样平静与疏离,仿佛被施暴者不是自己,而是一些毫无关联的肉块。
“所以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
他没有辩解,因为辩解低劣又无用。
但既然无论如何总会滑落到自我辩解当中,不如在第二结就直接斩断。
“那个时候非常抱歉。当时我还不知道死亡并不是我们的终结,我本以为那是不可挽回的选择。”
而他无法确认这便是不散的筵席,此刻他们就像是灰烬的余热,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幽灵的躯体会被剖开捣碎倒入圣堂的深坑。
宇津木反复斟酌却毫无悔意的道歉词句让初鸟有些烦躁,于是他就让录像带再转一遍。这里只不过是个中继站,就像当时身体化为灰烬以后灵魂在这里存续下去一样,被捣碎的也只不过是躯壳。
第二遍的时候宇津木松开了初鸟的手。
结束后小心地为创拔出最后的冰锥的场面让他感到恶心。他没有资格止住之前永不停歇的话语,也没有资格让这种令人作呕的画面从眼前消失。许多年来他做着同样自欺欺人的事。用蔷薇做导管的遮挡物的时候,他预先准备好被仔细地将刺剔除掉的枝蔓,以免它们伤到创的身体。当时他还庆幸自己没有在创的面前就地取材一些枝蔓然后将它们修整干净,因为做的时候割到过手,在创的面前这无异于表演。此刻也是如此,创的手指很细,指骨仿佛一捏就碎,他感到只有足够小心才能够避免碰伤创。
视线里的创小心地接过热可可,血迹斑驳的实验服上衣敞开着,这让他能够看见创恢复后的肋骨以及附着在皮肤外面即将脱落的痂,创随手将它撕了下来。
而这不过是在转移视线,他想要将跪坐在初鸟旁边眼神温顺的那个人碾成碎冰然后倒进下水道。不过他不愿意将这视为懊悔,他不需要以此来请求原谅。让人在圣堂竖立两座雕像的动机与这相似。
初鸟复述了一遍他的约定,然后收敛起笑意侧过身转向他:“而这便是你的动机。”
宇津木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如您所见,这便是我所忠于的爱。”
初鸟从他自嘲的话语里读出了被极力掩盖的痛苦,不过他是在固执于初鸟以外的什么。于是就有了第三遍。他本不愿意如此,只是面对这么一个接连摔了两下都仅仅出现些许裂痕的玻璃杯,他无端地感到非把它摔碎不可。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你很了解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所寻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德幸,这一点我也很想知道。”
这一次他无法做到像前两次一样冷静,从勒住脖颈的思绪当中抽出了对另一个人的嫉恨。
那个时候宇津木德幸确凿地嫉妒着原田实,在他对暴力日益游刃有余、在初鸟面前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原田依旧是那个能够让初鸟无所忧虑地笑出来的乐天派,是这个阴暗紧缩的空腔里一道通往外部新鲜世界的裂口。持有但丁的因子资质却如此平庸,深陷泥沼就将自己的烦恼不顾一切地传染给创,甚至想要让创去调解他的家庭矛盾。而宇津木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那家伙闭嘴或是消失。一无所知地说着和セオドア如此相似的话却能够这么多年来都被创视为重要的友人。一个对顾问的事一无所知的说教爱好者自以为是地为创代言。他有什么资格对和初鸟创一同制造空难杀死セオドア的共犯说出这种话。
他猛地想起此刻正与创进行着意识的连通,早在神知大学的那个雨夜他就知道创会反感这种低劣的排他性的感情。可他无法停下,砍掉一条枝干就会长出另一条枝干,从这些布满绒毛与倒刺的枝条上不断渗出青黑的黏液。
如果让创在他们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如果创没有陷入别无选择的境地,毫无疑问创会选择原田实而不是他。创将他比作白蔷薇的时候从未想过他这般漆黑的内核。创恨他,他可以甘之如饴,但他无法接受自己可以随便被取代。而这又在索求着什么?和创靠近一点便会得寸进尺地想要独占,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对创的人类身份如此固执,这难道不是同样出于对他者特殊性的嫉妒?
他终于抓到了崖壁上的第一处凸起。
刚惊醒的时候他发觉所有的触须都已经被砍断,几乎误以为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可以将内心翻搅的暗流在创眼前藏起来,随即意识到这一切无疑都裸露在创的面前。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所以再度见到那道裂口的时候,你不惜毁掉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这一回宇津木沉默着垂下头,初鸟觉察到他认错的意图便对他说,不必对此道歉,我不会用铁线缝住你的眼睑。
后来初鸟提起实:“你并不期待和实的重聚,我也是。因为神不会允许我回归曾亲手舍弃的乐园。”和德幸反复读着实为他们写下的记录的时候,他又一次问:“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德幸的不可知论回答没有让他满意,他便不再追问下去,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此刻没有抓住这一处分歧不放的必要。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如果可以更改因子和命运,你是否愿意成为实?”
“不会,创。否则我为什么不惜违背您的意志也要让您活下去。”
读这份记录的时候宇津木有些恼火,尽管早就预料到原田不会如他所愿地将他的斑斑劣迹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和过去一样带着讨嫌的善意将他的罪行加上不得已而为之的修饰,将他的路径描述成螺旋向下的楼梯而不是小径分岔的迷宫。被正当化意味着。
初鸟对他莫名其妙的恶意和不领情也没有感到意外,德幸总是和セオドア在某些方面过于相似,セオドア也是如此,被神所爱却憎恨着神,将祝福视为诅咒。
在堆放废弃装置的房间里初鸟找到了セオドア的漏网之鱼。他不想在照片上留下折痕,自己实验服的口袋又太小,他就把照片放进了德幸长袍内侧的大衣袋里。想到セオドア一心想要销毁的证据被他握在手中,又想到那个人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候哭过一场,初鸟几乎大笑起来。セオドア实在太过可怜,他所追求的自由意志又是多么靠不住的东西。
那是第一块滑落的齿轮,是一切分崩离析的序幕。
“倘若那个时候你阻止了我,我们会怎样。”
“您会对我说,记住我只是个凡人。”
毕竟只是洞穴上的投影,这个紧缩的迷宫里没有太多神秘。知道在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或者幽灵造访此地,不成形的亡灵嘀咕了些含混不清的词句便消失在了红色圆球里。初鸟在心里猜测着对他说话的具体是谁的幽灵。他们没有去中庭,因为中庭不在这里。
走廊隐藏出口的石板上刻着,背叛是最深重的罪行。隧道尽头有一处光亮。初鸟拉起宇津木的手,然后回过头带着胜者的笑对他说,这一回绝对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