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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廢墟的不可思議个分身之一 此处存放一些为满足个人性癖而诞生的同人。

“所以再度见到那道裂口的时候,你不惜毁掉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cp: 初鸟创 & 宇津木德幸

※ 存在很多主观理解

※ 死后世界里二人的漫游和闲聊(原定的中元节贺文快被拖到中秋……。)

当地狱以研究所变体的形式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初鸟并不感到意外,正好他们可以就此故地重游,初鸟也很乐意通过洞穴上的投影见一见那些不伦不类的缝合物,比如身边这个漠视主义者编造的教义和修建的迷宫。还可以顺便叙叙旧。

在充斥着视野的细小红色圆球当中走路有些困难,于是他回过头拉住德幸的手。他已经不在乎此刻的这个人是否能够等同于三十多年前神知大学雨夜里的青年。由于曾对灵魂不灭的问题有过误解,德幸以头颅被贯穿的状态睡着,直到被他的到来叫醒。

之前宇津木跟在初鸟的后面,礼貌性地隔着一小段距离。过去他也很少有这样与创一并走着的契机,倒是原田热衷于拉着创在研究所四处闲荡。和永远能够和创侃侃而谈的原田不同,当浮夸的赞词变得不合时宜的时候,他和创的交谈便会陷入沉闷,他只会提些两个人都不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近几年陆续有旧面孔出现在研究所,就好像已经退场的演员换了一个角色重新走上舞台。

既然提起故人,初鸟便开始叙旧,说起实,还有セオドア,然后发现脑袋的破损对德幸来说果然没有什么大碍,他和过去一样反应很快,擅长于拐弯抹角和含混其词。无意间发现他藏在袖子地下的灼烧痕迹的时候,初鸟告诉他,原本可以让他毫无痛苦地死去,倘若他不这么顽固。宇津木和过去一样虚与委蛇,说这只是创对他意志的试炼。

初鸟并没有记路的习惯。他二十五岁的时候セオドア一副遗憾的表情对他说,很抱歉啊初鸟,出于安全考虑以后要限制你的外出了。当时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此后便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建筑的内部构造,假装这里是一栋不断扩张的迷宫,尽管他早已对它像对圣经的内容一样熟悉。

圣堂被不断搅动着的内脏掩埋,冰箱里塞满了冻僵以后死去的老鼠,圆球的影子依旧挥之不去。想到成为幽灵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喝可可的时候初鸟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那个时候德幸告诉我,死意味着要与巧克力的永别,或许我会犹豫。”

“您不用担心,也许在这里我们也能够找到巧克力。”

宇津木当然明白初鸟不会因为对巧克力的眷恋而留下来。

然后初鸟问起他的约定,他笑着说他忘记了。

其实初鸟已经知道了宇津木三十多年来所固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此刻只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你可真够固执,德幸。你本该在我们以这种形态触碰到彼此之时便承认自己的谬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避而不谈。是因为你的约定放在这里有些可笑吗?”

他微笑地说话的时候德幸也眯起眼开始笑。

旧实验栋更适合叙旧,从那里还能够听到故人遗留给他们的絮语,虽然他们的亡灵已经回归圣堂里的深坑。

具现的语言是多么不方便的东西,即便是经常写东西的实也会遇到词不达意的情形。于是初鸟就丢弃了语言。他们生前便可以通过细胞的共鸣跳过语言直接用意识进行交流,不过出于各种各样原因他们没有这么做。

不需要初鸟的明示,宇津木就知道要重游的故地在哪里。血迹早已被他抹去,只有当时的手铐留了下来。

他见到了被冰锥刺穿以后倒在地上的创,站在创面前的他自己。那件事是他不可割离的一部分,他脑内存留着的远比这完整。按住创的肩膀的时候创有些错愕。和那些实验体不同,创能够忍耐住痛楚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他通过创的克制着的颤抖判断出创保留了痛觉。他记得锥体尖端捣碎对方肋骨的阻涩感觉。将第一块冰锥拔出来的时候有血从创的嘴角流出,创没有去擦而是睁开眼虚弱地对他笑着,他碾碎沾满血迹的冰将另一块刺入创的心脏,就像哈比鸟啄食树的枝干。替创换下衣服清理血迹的时候注意到先前在创的肩膀上留下了淤青。还有他永不停歇的近乎要挟的话语。

他从创的眼神中读出创已经领会到了他所暗示的一切,用语言说出无疑会刺伤对方自尊心的一切:我知道您为什么会想要寻求解脱,我也知道您的求死意志还远远不够。

血泊中的创与身边正与他十指相扣的创自始至终同样平静与疏离,仿佛被施暴者不是自己,而是一些毫无关联的肉块。

“所以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

他没有辩解,因为辩解低劣又无用。

但既然无论如何总会滑落到自我辩解当中,不如在第二结就直接斩断。

“那个时候非常抱歉。当时我还不知道死亡并不是我们的终结,我本以为那是不可挽回的选择。”

而他无法确认这便是不散的筵席,此刻他们就像是灰烬的余热,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幽灵的躯体会被剖开捣碎倒入圣堂的深坑。

宇津木反复斟酌却毫无悔意的道歉词句让初鸟有些烦躁,于是他就让录像带再转一遍。这里只不过是个中继站,就像当时身体化为灰烬以后灵魂在这里存续下去一样,被捣碎的也只不过是躯壳。

第二遍的时候宇津木松开了初鸟的手。

结束后小心地为创拔出最后的冰锥的场面让他感到恶心。他没有资格止住之前永不停歇的话语,也没有资格让这种令人作呕的画面从眼前消失。许多年来他做着同样自欺欺人的事。用蔷薇做导管的遮挡物的时候,他预先准备好被仔细地将刺剔除掉的枝蔓,以免它们伤到创的身体。当时他还庆幸自己没有在创的面前就地取材一些枝蔓然后将它们修整干净,因为做的时候割到过手,在创的面前这无异于表演。此刻也是如此,创的手指很细,指骨仿佛一捏就碎,他感到只有足够小心才能够避免碰伤创。

视线里的创小心地接过热可可,血迹斑驳的实验服上衣敞开着,这让他能够看见创恢复后的肋骨以及附着在皮肤外面即将脱落的痂,创随手将它撕了下来。

而这不过是在转移视线,他想要将跪坐在初鸟旁边眼神温顺的那个人碾成碎冰然后倒进下水道。不过他不愿意将这视为懊悔,他不需要以此来请求原谅。让人在圣堂竖立两座雕像的动机与这相似。

初鸟复述了一遍他的约定,然后收敛起笑意侧过身转向他:“而这便是你的动机。”

宇津木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如您所见,这便是我所忠于的爱。”

初鸟从他自嘲的话语里读出了被极力掩盖的痛苦,不过他是在固执于初鸟以外的什么。于是就有了第三遍。他本不愿意如此,只是面对这么一个接连摔了两下都仅仅出现些许裂痕的玻璃杯,他无端地感到非把它摔碎不可。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你很了解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我所寻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德幸,这一点我也很想知道。”

这一次他无法做到像前两次一样冷静,从勒住脖颈的思绪当中抽出了对另一个人的嫉恨。

那个时候宇津木德幸确凿地嫉妒着原田实,在他对暴力日益游刃有余、在初鸟面前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原田依旧是那个能够让初鸟无所忧虑地笑出来的乐天派,是这个阴暗紧缩的空腔里一道通往外部新鲜世界的裂口。持有但丁的因子资质却如此平庸,深陷泥沼就将自己的烦恼不顾一切地传染给创,甚至想要让创去调解他的家庭矛盾。而宇津木想尽办法也没能让那家伙闭嘴或是消失。一无所知地说着和セオドア如此相似的话却能够这么多年来都被创视为重要的友人。一个对顾问的事一无所知的说教爱好者自以为是地为创代言。他有什么资格对和初鸟创一同制造空难杀死セオドア的共犯说出这种话。

他猛地想起此刻正与创进行着意识的连通,早在神知大学的那个雨夜他就知道创会反感这种低劣的排他性的感情。可他无法停下,砍掉一条枝干就会长出另一条枝干,从这些布满绒毛与倒刺的枝条上不断渗出青黑的黏液。

如果让创在他们二者之间做出选择,如果创没有陷入别无选择的境地,毫无疑问创会选择原田实而不是他。创将他比作白蔷薇的时候从未想过他这般漆黑的内核。创恨他,他可以甘之如饴,但他无法接受自己可以随便被取代。而这又在索求着什么?和创靠近一点便会得寸进尺地想要独占,他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对创的人类身份如此固执,这难道不是同样出于对他者特殊性的嫉妒?

他终于抓到了崖壁上的第一处凸起。

刚惊醒的时候他发觉所有的触须都已经被砍断,几乎误以为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可以将内心翻搅的暗流在创眼前藏起来,随即意识到这一切无疑都裸露在创的面前。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所以再度见到那道裂口的时候,你不惜毁掉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这一回宇津木沉默着垂下头,初鸟觉察到他认错的意图便对他说,不必对此道歉,我不会用铁线缝住你的眼睑。

后来初鸟提起实:“你并不期待和实的重聚,我也是。因为神不会允许我回归曾亲手舍弃的乐园。”和德幸反复读着实为他们写下的记录的时候,他又一次问:“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将头埋进沙堆的鸵鸟?”德幸的不可知论回答没有让他满意,他便不再追问下去,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此刻没有抓住这一处分歧不放的必要。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如果可以更改因子和命运,你是否愿意成为实?”

“不会,创。否则我为什么不惜违背您的意志也要让您活下去。”

读这份记录的时候宇津木有些恼火,尽管早就预料到原田不会如他所愿地将他的斑斑劣迹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和过去一样带着讨嫌的善意将他的罪行加上不得已而为之的修饰,将他的路径描述成螺旋向下的楼梯而不是小径分岔的迷宫。被正当化意味着。

初鸟对他莫名其妙的恶意和不领情也没有感到意外,德幸总是和セオドア在某些方面过于相似,セオドア也是如此,被神所爱却憎恨着神,将祝福视为诅咒。

在堆放废弃装置的房间里初鸟找到了セオドア的漏网之鱼。他不想在照片上留下折痕,自己实验服的口袋又太小,他就把照片放进了德幸长袍内侧的大衣袋里。想到セオドア一心想要销毁的证据被他握在手中,又想到那个人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候哭过一场,初鸟几乎大笑起来。セオドア实在太过可怜,他所追求的自由意志又是多么靠不住的东西。

那是第一块滑落的齿轮,是一切分崩离析的序幕。

“倘若那个时候你阻止了我,我们会怎样。”

“您会对我说,记住我只是个凡人。”

毕竟只是洞穴上的投影,这个紧缩的迷宫里没有太多神秘。知道在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或者幽灵造访此地,不成形的亡灵嘀咕了些含混不清的词句便消失在了红色圆球里。初鸟在心里猜测着对他说话的具体是谁的幽灵。他们没有去中庭,因为中庭不在这里。

走廊隐藏出口的石板上刻着,背叛是最深重的罪行。隧道尽头有一处光亮。初鸟拉起宇津木的手,然后回过头带着胜者的笑对他说,这一回绝对不会忘记。

#随机旧档

※之前在微博发过的:一个研究所里的小疯子对utg的告白; ※我得反省:为什么作为一个小宇的受抚慰,我写的抹布会比小宇本身要有趣;
我们杀了人,我们杀了人,如果我们没有爬到至高天,我们就会下地狱,我们就会下地狱。如果我们没有爬到至高天,我们就会被剁成像那堆实验垃圾一样的肉酱,我们会被剁成像那堆实验废物一样的肉酱。 所以您绝对不可以露出那种眼神。

这个地方除了无人性的疯狂便是活该腐烂的垃圾,而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这句话我是从哪里抄的呢,我忘记了,不过这没关系。或许您已经猜到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接受细胞,噢,不,您不会在意这种事:我只不过是一个司教会成员,而您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司教会。我只是在害怕,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耻辱。如果无法适应细胞,我就会像那堆垃圾一样变成真正黏糊糊的恶心透顶的垃圾,然后被倒进下水道里。

但我同样渴望着注入细胞,这样就能够看到您所看到的世界。这样触碰到您的身体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您的冰泉了。

可是为什么您的血液是温热的呢,难道说您也只是个人类吗。

回答我,请回答我,宇津木大人。

您不是神之子本身,您只是个保存着神之子半身的容器,待到复活之日,这副身体就随祂处置了。

您是这样回答我的,一如既往地宁静。

可是我无法理解,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呢,您明明已经可以将神之子取而代之了。难道正如那个自作聪明的A级所说,我们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到达至高天,而是将这一切献祭给一个已经死掉的指引者?

于是我试探性地质疑了一次神之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现在也只不过是个被架空的……”我的话就被打断了,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语调。您从未打断过别人说话,您清除这是不礼貌的。您从未做过失礼的举动,即便被要求做禁忌之事的时候,您也从未陷入情热之中,您无论何时都能够保持清醒与平静。正因如此我们敬爱着您。

可这个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神之子是您的软肋吗。

然后我又想到那一天,在旧栋去取细胞抑制剂的时候,偶然见到了您,您抱着一堆园艺工具,一副很落寞的样子。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血液是温热的这回事尚没有让我感到明确的幻灭,但是露出这种表情绝对不可以原谅。如果我没有看错,您的脸上和衣服上还沾着血。您为什么要抱着这些破烂,铁锹、浇花用的水桶,小铲子。那个隐藏房间是神之子的墓地,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难道说您和他们一样,也有着人类的感情。我本以为您早就已经将人类的心彻底舍弃,将那个死掉的神之子取而代之了。

好在见到我的时候您只是有点嫌恶地走开,没有表现出惊慌。不然即便已经无路可退,我也一定会恨死您。

您和其他的至高生命体不同,即便是我这种程度的人也能够看得出来。那个新来的司教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只不过半年就从一个新人上升到了司教的职位:您究竟是从他的名字里看到了什么。您说是神之子的启示,而从那家伙的反应来看,他根本听不懂这句话。他总是拼命地掩饰他眼神当中的迷惘和恐惧。榎本のあ也是个不像话的普通人,说着掀起反旗实际上只是在像个小女孩一样幼稚地闹脾气,说着恨您却在β出事的时候依赖着您。只有您做到了,将人类的心与感情彻底丢弃:火焰是您的弱点,但您能够在再生力测试实验上无比平静地接受火焰灼烧您背后长出的翼形物,就好像只是在烧掉一小堆剪掉了的指甲。当时就连榎本のあ都觉得这疯狂得不可思议。看到这会感到惊恐的渣滓都是不配留在这片圣域的。

我们杀了人,如果我们的疯狂不足够让我们爬不上至高天,我们就会下地狱,就会被剁成像那堆无法接纳细胞的渣滓一样的乌黑肉酱。所以您必须足够清醒又足够疯狂,代替死掉的星。

所以说我绕了这么一大圈,只不过为了接受那位大人的血液是温热的这样一件事。

(鸟倒是不排斥猫的血液是温热的。相反他有点喜欢。鸟会把猫抱在怀里,骨翼折断的地方汩汩地留着血,鸟轻轻地用手捂着那里,感受着温热的血泉。)

※借用了过期还不到三百年的夏日祭题目; ※依据个人理解捏造了植成与德幸的感情线,以及相关年龄;

二十二岁的宇津木植成由于一落千丈的成绩被父亲罚跪的时候领会到了自己与弟弟宇津木德幸之间可悲的差距:从弟弟阴郁疏离的眼神中,他所见识到的是未被骑过的马的自由,从自己无路可逃的境地当中见到的只有屈辱和妥协。

“如果你不想好好做,那么就把继承权让给你的弟弟。”父亲说完,他险些赌气般地回答“十分乐意”。逃避责任远比荒废学业要可鄙。父亲没有打他是因为清楚这个年龄还总是挨打就会变得懦弱。很快他就要去制药公司实习,然后毕业接手制药公司。他必须坚毅。

他深陷泥沼,因为继承家业并非被强加的重负,他本身渴望着父亲的认可。(其实还有爱。)充满把握的继承者着迷于父辈的权威,疲惫焦虑的青年想要回到很容易就能够考到九十多分的童年。他没有从学习东西本身当中体验到过那种所谓寻求真理的快乐(他相信那只存在于神话),但他能够从学会东西以后获得的夸赞当中得到纯粹的快乐。那个时候被父亲注视的话他会很高兴,如今他只会感到恐惧。

植成想到了弟弟德幸,人如其名,生来就拥有着美德也交换不到的幸运:仅凭一个生日的巧合就让他得到了祖父的关注,不必继承家业让他得到了随心所欲地生活的特权。听说他刚出生的时候祖父托举着婴儿陷入了狂喜,高呼先人转生的降临。

当时植成三岁,他并不嫉妒弟弟,因为没有期待过弟弟诞生的父母不会将爱分给出一半,他们自始至终都只关照他一人。

而现在他倒是希望父亲能将关照(桎梏)分给弟弟。严苛的要求将畏惧刻上了他树皮般的灵魂。赶完期末报告和同学一起出去喝酒他都会担心被家里人偶遇。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被好友见到,好友取笑一番过后为了让他放松下来把他灌醉。他于是借着酒后吐真言的名义把这些都吐了出来。他的自尊心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清醒的时候这么做。感到无法理解的好友说了句与“何不食肉糜”同义的“为什么不拒绝”。于是一个激灵下他酒醒了:他们都将成为医者,而医者会说所有人平等地有着获救的权利。平等,那时他无比清楚地领悟到了何为不平等。

在罚跪反省的时候回忆着前不久与同学出去喝酒的事,这便是他仅有的叛逆。而在家族的宅子里德幸却能够自由到像个幽灵。偶尔植成会隐蔽着长久地注视着高挑瘦长有些驼背、刘海快要遮住眼睛的弟弟,直到嫉妒快要将他撕裂。胃口小的德幸吃饭只吃一点点就早早地离席却不会遭到父亲的指责,而植成稍微有点挑食就会被呵斥。他的身体(或者干脆说他的生命)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属于这个家族。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他做梦都想把这莫名其妙的债还回去。可他无法做到精神上的决裂,无法做到不爱这个家族。

这便是他与弟弟的差距。植成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德幸对这个家族感情淡漠到几近冷血无情。他想到祖父,虽然有些厌烦脑萎缩以后越来越神经质的祖父,但他为祖父感到不公平:在这一辈里祖父唯一疼爱过的就是弟弟,但祖父去世的时候弟弟没有一点悲伤,葬礼上一如既往地用拒绝式的眼光看着所有人,甚至借口回实验室早早地离开。他推测,那段时间德幸很可能是恋爱了:不然为什么想起来将头发剪短,为什么眼神里会现出启明星一般的光亮。

正因如此,弟弟是自由的:你永远无法让一个抓不住的幽灵陷入泥沼。

这从来都不公平。宇津木植成十六岁的时候就放弃了平等的神话。

平等是热衷于自欺欺人的幸运儿之间的游戏。植成想起实验室里有位头脑相当厉害却总爱划水的家伙,他神采奕奕地编出了条运气守恒定律:如果你今天遇到了坏事,比方说弄丢了钱,那么根据守恒定律,你将会遇到用来抵消它的好事,比方说今天的实验会出个漂亮的数据;当然也可能相反,实验做得太顺利的话记得要照顾好自己的钱包。大家都在笑,植成也在笑。

这种平等的交换可真够可笑,不是吗。

难道说用虚荣的底座就能够交换到未被骑过的马的自由吗。

他偷偷地瞟了一眼,发现父亲在门外抽烟,以背对着他的方向。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跪着相当难受,但他不敢趁这机会坐在腿上放松一下。想到这就更加委屈,眼泪都快要淌出来。还好他擅长于把泪憋回去,不然被父亲发现在哭就会被打。

三十七岁的宇津木植成回想起这些的时候笑了起来,那个躁动不安的青年曾将一切都归咎于父亲。父亲在一年前去世,母亲则在三年前。他们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病床上,都由生命解体为了纯粹的物质。卖掉宇津木家的旧宅是在半年前。如今他在准备制药公司的收购事宜。

他并不为此感到愧疚。卖掉旧宅不久前植成去过祖父的书房,然后发现祖父在脑浆还没有变成浆糊时候的笔记,那里有制药公司末路的预言,以及让它起死回生的唯一途径。若是在十年前,植成一定毫不犹豫地把握住它,一来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的才能,而来是为了打败父亲:在您手中走向衰落的制药公司在我的手中起死回生。可如今他只想见证这位“病人”的死。

这并非由于他涣散到了只剩下怠惰与冷漠。而是由于他找到了属于他的真理。那就是爱。植成会兴趣使然地观察小炼杖重复着把拨浪鼓藏在被子底下又找出来的游戏,参考精神分析的书尝试揣测这游戏的暗示;会从周一就期待周末与妻儿到森林公园野餐的行程,找来户外用的大遮阳伞以备下雨时用。舍弃掉黏滑的虚荣以后,他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修补生命当中的缺口,偶尔想起过去无路可逃的幻觉的时候感到有些可笑,哪有那么悲惨,这不过是少年人出于自我怜悯的捏造。

植成也不再记恨父亲:弟弟走上邪门歪道的事让他领会到教养的必要性。父亲在病床上气力被死神几乎悉数吸走消瘦到仿佛只剩下了一张皮的时候向他提起过弟弟:“你很像我,德幸很像父亲。你与我都是脚踏实地的人。”植成后来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自己也是人如其名的人,向高处伸展的同时会眷恋着脚下的土地。他隐约感到自己尽管一再隐瞒,还是让父亲觉察到了弟弟的事。

未被骑过的马的自由。那是能够让疯狂的种子生根发芽的苗床。

他十分懊悔自己没有在一切尚未为时太晚的时候将弟弟拉回正道,当时弟弟向他借过器械和资金去援助一个叫アカツアの民的组织,声称作为副代表可以将那边的研究成果贡献给家族的制药公司,这是父亲赞成过的。植成一眼就看穿了弟弟前半句的谎言,但对后半句无可奈何,他知道父亲对那个从神知大学分流出去的研究小组抱有希望,尽管自己不以为然。

他断断续续地给德幸写过信,父亲临终的时候也写过,不过对回信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十几年来弟弟从来没回过自己的信,早几年的时候倒是偶尔会给妹妹写些内容无外乎客套话的回信。聪果偶尔会在电话里向他提及另一个音讯全无的哥哥。

四十九岁的时候宇津木植成去了趟奈湖野造访至高天研究所。作为来访者在前台登记的时候被一个胸牌上写着榎本のあ的女孩子误认为是德幸的爸爸。植成对这个名字有些稀薄的印象,似乎组织的第二负责人。只是没想到年龄会这么小。

这个女孩子把他带到应接室,让他稍作休息,自己去楼上把那家伙叫过来。

冬季研究所的暖气开得很足,他把围巾取下来外套脱掉放在沙发上,然后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翻着打发时间。

“喂,宇津木,那位留小胡子的先生是你爸爸吗?”

植成最初对这话有些困惑不解,直到看见比他想象中年轻得多的弟弟。与过去相似,德幸的眼神锐利而又冰冷,即便是眯起眼微笑的时候。除了虚与委蛇的笑容以外,岁月似乎没有在弟弟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植成忽然想起以前翻阅制药公司的存档时见识过蓝桐一项野心勃勃的计划:制取能让人长生不老,甚至是永生不死的药。后来那项计划因为对原材料的消耗过大被搁置了。

「难道说祖父让他吃下原石,是为了重启那个荒唐的计划?至高天研究所,祖父的笔记中也提到过至高天。……以宗教的名义进行非法研究,所以穿得像个宗教领袖吗。」

宇津木德幸进来顺手关掉了应接室的空调。

「和以前一样怕热。」

那个女孩子打趣他:“你居然把给它关掉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装下去,装成个照顾别人感受到热死也不关暖气的好人。……话说你在这世上原来还有亲人啊。”植成留意到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有些悲伤。

“也许吧。”

“你没在听我说话,宇津木。”

过后她很识趣地从房间离开,不再打搅他们久别重逢后的兄弟叙旧。宇津木植成猜想她是弟弟的恋人:如果不是足够亲密的关系,这么说话就太没教养了。而他很确信弟弟和他一样难以容忍没有教养的人。

既然是二把手,也许她年龄没有看上去那么小,只是和弟弟一样试验了不老药。植成这么安慰自己,实在不肯相信原本家教良好的弟弟会堕落到找个年龄能充当女儿的小女朋友的地步。

“您是在找我吗?”

植成能够从弟弟明显敷衍的笑容中读出对不速之客的拒绝。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回到正轨。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已经为时太晚:作为哥哥,我本该代替父亲对你负起责任。……一直以来我和聪果都有给你写信,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

“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不需要您对我负责。”

“可你毕竟是宇津木家的一员。”

“如您所见,『徳幸』这个名字中『木』这个元素。所以如果您不想让宇津木家出现污点的话,直接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中抹掉就可以了。」

“也许这话会让你不高兴……”

两人陷入沉默。

“至少……那里对你有恩。你可以薄情但不该这么寡义。”

“你是说懂得感恩吗?那种东西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必要之物。”

宇津木植成向前一步握住了弟弟的手腕,没有顾及此举是否过于冒失。与自己温暖厚实的手掌不同,弟弟的手冰冰凉凉,和过去一样手腕很细又有着突出的腕骨。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手腕给捏断。他自然想象不到这只单薄且骨节分明的手能够立刻变成巨大的异形,把他的颈骨直接捏碎。

一瞬间的错愕过后德幸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眯起眼睛微笑地望着不速之客:他有足够的耐心。

弟弟虚与委蛇的笑再次令他明白,未被骑过的马的自由究竟从何而来。那些重要到溶入了血液且将永远保存于血管的教诲,于弟弟而言不过是穿肠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在去应接室的路上见到过圣堂里的两座雕塑,左边的一座也许是这个宗教组织所信奉的神,右边的一座是他的弟弟宇津木德幸,穿着裹尸布一样的外袍。平等,这个时候他领会到了何为平等。宇津木德幸如今连人类都算不上,而他拥有了完整的人生。

他意识到已经无话可说,于是放开了手。

“如果您愿意加入我们,作为至高天研究所的负责人,我非常欢迎。”

弟弟道别的话语险些将他激怒。

榎本のあ把他送到门口,他出于好奇问了她那个问题。

她十万分嫌弃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可能,您的想象力也太奇怪了,谁眼瞎了会要那个家伙。”然后慌忙补上一句:“对不起,我忘记了您是他的哥哥。”

五十八岁的宇津木植成在报纸上读到至高天研究所事故的消息的时候,将那篇报导读了一遍又一遍。写的是下落不明,但他知道弟弟死在了那里。或许是那身宗教领袖的衣服让他联系起裹尸布,或许是那时弟弟泛着死人相的憔悴脸色,或许只是血亲间微妙的共鸣。

“这么说他是一回就烧干净了。”

妻子问他怎么了。

“走上邪门歪道的弟弟死了。”

“榎本のあ……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当时那个女孩子吧。……太可惜了。”

而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回顾往事。

因为死亡切断了一条线。

父亲的死让过往变得缱绻,本就绵软无力的憎恨与恐惧先是萎缩然后消失不见。

每个人都会死,这便是他唯一能够把握的平等。弟弟的死为他实现了迟来的和解。不可能有尚未为时太晚的和解,因为那等同于不战而败。研究所的瓦解让他终于可以体面地承认自己对弟弟所做成事业的嫉妒。他想到小时候,他们都只是临渊羡鱼,一个想要不被关照的自由,另一个则寻求着能够被人需要。他们都傲慢地固着于内在的缺口,因为那道溃烂又神圣的缺口是他们船上的缆绳。所以谁也没有一脚踩空的自由。他们终于是平等的。

他回想到高中曾趁着学校办无关紧要的活动的时候溜了出去,在城市里漫无边际地游荡。他早就计划好了这次出游。可中途他像上了发条的表一样不停地看表,担心错过回去的电车。说是游荡却既没有游也没有荡,他只是跟着秒针在走,疲惫不堪也不愿停下:这是难得的出游,他必须珍惜。

所以从来都不会有完整的欢乐。

万物皆会从生命的涡流里滑落,然后平等地回归到他们的母体,永恒与虚无的海。

于是他假装负疚:“如果那个时候邀他一起,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也许有阴暗化utg ※存在初鸟创和宇津木德幸的cp倾向(无差)

人类从来都无法做到纯粹:窥探是爱意,模仿是虚荣。

“所以说你这家伙就像一样。”

即便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血亲之间相互了解的程度。宇津木植成知道他的弟弟德幸一定猜得出后面半句是“冷血而又狡猾”,也捕捉得到弟弟拼命掩藏起来的被刺痛的眼神。宇津木德幸知道这未来的继承人之所以发现被偷听以后会恼怒到忘记敬辞,是因为被说了“再这样下去会连二少爷都不如”。

回去的时候,宇津木植成有些懊悔,弟弟只是看上去感情淡漠,实际上是个十分敏感的孩子;宇津木德幸忽然想起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在这个家族里将他比作蛇,实在是个过于低级的错误。

蹲在存放待处理的实验废料的铁皮桶后面偷听初鸟和顾问又一次陷入争吵的时候,宇津木德幸想起了这件事。作为host的宇津木能够凭借气息找到初鸟,显然,初鸟也可以通过气息觉察到他的在场。不过他已经试探过很多次,创要么假装没有发现,要么微笑着说没关系。他了解创,创即便感到厌烦,也不会对他显现出嫌恶的眼神,至多会收敛起微笑暗示他不要再犯。在这方面他屈服于榎本他们的理论:人们对亲人或者亲友说话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宇津木很清楚,只有顾问才称得上是初鸟创的同类,他与顾问无论如何都相去甚远。

这里的窥探者不止他一人,榎本一惠也是。宇津木没有理会她“绝对不会对家人(即阿卡夏之民中的同伴)滥用能力”的许诺,但观察到她不过是个安于现状的研究者、没有僭越初鸟的野心以后,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宇津木困惑不解,为什么他们眼中家人就意味着没有隐瞒与憎恨,他们本该熟悉该隐杀死亚伯的故事。

面对光明(当时的创)的时候,他会对自己恶意的揣测感到羞愧,比如他会暗自推测,榎本让二的能力不是来自对收集人物模型的爱好,而是来自内心对容易操纵的傀儡的欲求。他只能穿着镀金的铅衣,假装对伙伴拥有着同样真挚的感情。

他从未有过朋友,但很幸运:中学时代没有因孤立而遭到欺凌。他所处的世界只允许有无视以及与玩笑话相混淆的冷嘲热讽。他也不会渴望朋友或理解者,其他人只要不妨碍到他就怎样都好。家人同理,加入阿卡夏之民以前,他就中断了与妹妹聪果之间的礼节性定期电话。讲完祖父与实验室事故的事以后,他们就没有了可以交谈的话题:向她汇报在这里的学习状况或者讲些车轱辘话都既无必要又无趣。

他感到自身与世界的隔绝,这种隔绝已经成为了他的骄傲。

这时他将目光投向初鸟:或许您与我是站在世界的同一侧的。

他很高兴,在与群体的疏离这方面,他可以勉强算作是初鸟的同类。

那个时候他读了很多关于宗教与神学的书,然后发现啃完几本大部头就可以换来与初鸟彻夜的长谈。交谈的内容本身不重要:宇津木对一条爬虫是否通灵之类的话题不感兴趣,但待在初鸟身边他很快乐。他也暗自记下了初鸟的思路,在阿卡夏之民改名为至高天研究所将其写入教义。他的自尊心很强,但此时他不在乎成为谄谀者。

在他之后相继成为了host的榎本一惠和榎本让二都保留了进食与睡眠,连带着那个刚注入细胞的小女儿。宇津木则彻底丢弃了人类的习惯,阿卡夏之民的研究部扩建以后,他的新房间甚至没有安放床铺与顶灯,仅有的光源是一展用来办公的小灯。顾问进去参观的时候有些大惊小怪:德幸你这也太过分了,创的房间都比你的更像个人类居住的地方。

宇津木暗自庆幸创并不在场。即便没有过越界且无礼的窃听,他也能意识到初鸟并不乐意被称为“人类”,特别是前缀了“普通”这一形容词的时候。如果初鸟在场,也许他就应该为了维护初鸟的特殊性而在房间里添上床铺和顶灯一类不必要的摆设,因为初鸟的房间虽然很朴素但配备了各类基础的家具陈设。

顾问用名字而不是用姓称呼自己,可能是因为有其他姓宇津木的故人。说不定曾经他与父亲合作过,宇津木德幸推测着。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顾问当面只用姓称呼初鸟,背地里却亲切地叫“はじめ”。他本想将前面的推测告诉创:也许顾问与宇津木家的制药公司有过合作,以名字称呼他只是避免引发混淆,就像称呼“一惠”和“让二”一样。最终还是作罢:这是セオドア与初鸟创之间的事,宇津木德幸作为一个外人从来都没有以调解矛盾的名义进行干涉的资格

不再进食的原因类似,宇津木本来就缺少对事物的热情。之前初鸟虽然尝不出味道但会出于礼貌吃下榎本夫妇和セオドア一起烤的苹果派,之后创就不必如此:宇津木可以做第一个婉言谢绝的人,让创不会因为拒绝而感到尴尬或不礼貌。

知道初鸟创失去大部分味觉、变得只能感知到甜味,是在刚认识的时候。也许是セオドア出面干涉过,学校那边没有向外公布实验室事件也没有为遇难者办大型追悼会,只是邀请死者的近亲和小部分相关学生办了一个小小的悼念仪式。唯一的幸存者宇津木德幸名列其中,但谎称家里临时有事没有参加,其实是和初鸟创在城市里闲荡了一整天。

那个时候他们很快乐。

他们沿着林荫道迷失般地走着,一前一后。多数时候两个人都缄默不语。宇津木暗自记下走过的路:他没有在这座城市闲荡的经验,两人手中又都没有地图,但只要记下了来时的路线,就不会迷路。不过或许热得昏昏沉沉的缘故,他感到越走记忆的难度就越大,只要一碰头脑中的轨迹线就会断裂。那一天分别以后宇津木感到如释重负,庆幸他既没有记错路也也没有在热到虚脱的时候掉链子。

偶尔出现为缓解沉闷与尴尬而进行的交谈,话题也仅限于神学。对它一知半解的宇津木出于谨慎不敢卖弄在百科全书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词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用从初鸟话语里梳理来的结论进行附和。他认为,初鸟从他那里寻求的不是答案而是认同,那个叫セオドア的人才是初鸟想要发问的对象。

厚厚的砂糖层就新雪一样将热可可上的拉花埋了起来。或许创是不想亲眼见证泡沫上的图案在他自己的搅动下被破坏掉,宇津木曾了解过咖啡拉花的技术,觉得这类存在于泡沫上的图案与生物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即便你不伸出手去搅拌(去杀死),花纹也会逐渐消融(死亡);你可以用提高泡沫稳定性的添加剂来延长图案的存在时间(用医学手段来延续人类本该消亡的生命),但无论如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宇津木给初鸟做热可可的时候总会预先兑好足量的糖浆,通过模拟让碾碎生命的近似物称为稀疏平常的事:这样他就不必为杀过人而感到愧疚。特别是在顾问空难以后。

留意到德幸盯着桌上的三个空砂糖袋,初鸟解释道,他十岁左右就失去了大部分味觉变得只能尝到甜味。如果是别人的话,比如初鸟后来遇到的挚友原田实,一定会对着这被迫单调化的生命唏嘘不已。不过这是“将仅需水就能泡的杯面视为人类的胜利”的宇津木德幸,他只是推测,味觉的退化大概初鸟特殊能力的产物。于是接受细胞以后他立刻丢弃了进食的习惯,将这视为真正被选中的至高生命体与仅仅接受了细胞的普通人类之间隔绝的表现。

那个时候在他眼里,能够见到初鸟的快乐是稍纵即逝的东西,等到セオドア他们从神知大学离开的时候,他就会与初鸟分道扬镳,然后回归到往日应对论文和报告的生活,只是偶尔回想起这场奇遇会稍微有些落寞。那个时候初鸟于他而言还是永不可期的存在。

神之爱可真是廉价。细胞泛用化的实现指日可待,注射一支不起眼的试剂就可以让一个与这里毫无关联的人那份来自初鸟的光亮。不过宇津木可以认为他是特别的,凭借他所窥探到的那些连初鸟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真实。

他提出重启那个因事故而被搁置的细胞投入实验并充当第一个实验体的时候,セオドア有些惊诧但默许了,毕竟,与榎本他们不同,宇津木了解那场事故真相并清楚其中的风险。当时他直觉感到这场冒险的成功会带来了不起的研究成果,它足矣让作为主要功臣的宇津木德幸不再因资历最浅而在组织中可有可无。之前,为了确定他在组织中的必要性,他曾从本家借来了些资金与器械来援助这里的研究。一眼看穿他小小虚荣心的顾问对此笑而不语。

接受细胞的时候宇津木发现一只极为微小的白鸟顺着针尖进入了血管,然后跟在白鸟后面他见到了地狱底层的景象。在那中央半身浸泡在冰湖里的不是头上有三张脸孔的怪物,而是微笑地沉睡着的初鸟创。

并非作为旅者或者旅者的引路人来到这里:他没有可见的形态,仿佛自己已经溶解到冰湖内部。

外部世界的流入让他意识到冰层正从脚下蔓延开来,实验台上的试管被一层冰霜所覆盖,向外扩散的冰即将触碰到不远处的“人”……

体验与人类之间的联系无比细弱,轻微的扰动就会让它消失不见。

后来顾问带着意味不明的悲伤对他说,他就像初鸟的锚一样。先前幻觉的含义通过循环论证变得清晰可见,他明白了为什么初鸟创会被他视作黎明时分所见到的星。不过他还是坚持,将创视为“灾厄”实在太过严厉,实验室的那场事故只是能力失控的结果。不应当将细胞引发的不可抗力的悲剧归咎于某个具体的人。

但此时他无法再为初鸟辩解。他清楚初鸟暗示他去杀死顾问的契机:不是セオドア冒渎了神的权威,而是セオドア冒犯了初鸟创的权威。他理解这种感情,又感到有些释然,原来创并非通体近乎透明的白鸟,他们一样都是永远也无法做到纯粹的人类,内心同样有着犄角旮旯。

于是他们成为了共犯。两个人都不在乎这场伪造成空难的谋杀会伤及无辜。初鸟可以直接将这命定的死亡称之为神所给予他们的爱,宇津木则不会拘泥于伦理:他很早就会用医者爱惜所有人生命的箴言将他所在意之人的罪恶虚无化。

计划如期进行。宇津木有种可怕的直感,但没有任何人提及,甚至压抑着它以完整的形态在头脑中显现:没关系,只要顾问彻底销声匿迹不再回来,研究所这边就可以唯心主义地当他已经死了。

所以当榎本家的小女儿哭喊着说“他没有死”、“一定还会回来”的时候,宇津木有些凶恶地训斥她,让她安静下来,为此被她恨了很长时间。

不过讳疾忌医般地掐断预言无法阻止预言最终的兑现。

后来就像顾问所说的那样成为了缠绕在星周遭的黑暗,将阿卡夏之民改名为之高天研究所,构造一个以初鸟创为本位的世界。不再需要窥探,也不再需要模仿了。

就此白昼终结,夜幕降临。

​ 初鸟将他比作寓意着敬虔与纯粹的白蔷薇。与当年被比作蛇有点微妙的相似:白蔷薇象征着他们名义上所寻求的至高天。而与那时暗自嘲笑哥哥的低级错误不同,这回他很高兴地接受了来自初鸟的期待。倒不如说这过于沉重的期待正如他所愿。

​ 人类永远无法做到纯粹。

​ 于是他们缄口不语,直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