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大作战 06

#恒刃

公路

支开外人花不了多少时间,全部用信用点轻松解决。据知情人所说,当初那位业主虽说将人举报进监狱,但其实对这矿井也动了心思。没有一个图旁星人不对黄金怀有幻想,那是他们的辉煌。于是他买通了督府派来的封井人员,对外宣称矿井已作彻底的封闭处理,私底下继续进行挖掘作业。然而,从后来不得不改建为快餐店的结果来看,恐怕这口井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收获。

电梯多年没有得到保养,已经不能用了。这样的话,只能用跳的了。丹恒把刃拦住说:“我先下。”

走路的比不上能飞的,刃退后一步,让他来。丹恒带着钩绳,轻轻踩了一下井口,整个人往下落。天光渐渐隐没,四周变得黑暗。坠风让他的头发都飘起来,丹恒拨到后面去,顺利着地。确认没有危险,丹恒晃了晃绳子,示意刃可以顺着滑绳慢慢滑下来。刚晃了两下,就感觉到掌心的绳子在震动,抬起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刃整个人砸下来。他还在想怎么这次没受伤,手在底下拍了拍,有点肉的触感,不多,顺着摸到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低头一看,才发现屁股下面是丹恒的脸,被他坐得差点将龙胆吐出来。

丹恒气若游丝:“你……下来……”

刃这次倒听话了,赶紧从他身上爬下来,似乎终于觉得难为情。长发垂落,搔弄着脸,丹恒默默忍受,又感到小腹被刃的手重重压了一下,半条命已去。

把绳子收起来,刃已经先一步向前探索,丹恒跟上去。往里深入,道路和原始三个矿井其中之一的通道连接起来,那位业主比他们更清楚其中情况,自然也知道督府直通道的存在。抱着试试的心思前来,猜测得到证实,丹恒轻呼出一口气。出来之前,他在列车上做的所有准备,有一半都是根据X129那贫瘠的个人资料得出模拟结果,描绘了一条行动路线,接着把涉及区域的信息都查了个遍,其中也包括坠星城。这一路经历下来,和那条路线的重合率十有八九。

他们往前走,矿洞越来越黑,丹恒打开手电筒。刃转过头来,刚好抵住那束光,照得惨白一张脸,唇色是淡的,眼珠子红得发黑,头发漫下来,显得下巴尖。

往常噩梦中那张脸以如此直观的形式呈现出来,丹恒忍不住说:“快走。”

刃嗤笑一声:“胆小。”

现在丹恒知道他是故意的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停在一道宽阔的裂口前,往下看,深不见底。原来这里设置了走道,看断开的截面口,估计是因为年岁久远,连接的枢纽松开,掉进裂口里去。这道裂口有几十米宽,丹恒倒是可以飞过去,他转头看向刃。后者拔出剑,跃跃欲试。

丹恒忙问:“你要怎么过去?”

刃指了指对面的峭壁:“剑插进去,往上爬。”一个人飞奔出去,呈抛物线下落,到达和断壁相交的点,用剑钉住,稳住身体之后,再往上跃,同时抽出剑,再往上钉。操作非常极限,考验人的臂力和身体协调性。

丹恒拧起眉头:“你没插稳,掉下去怎么办?”

刃:“再爬上来。”

丹恒:“不妥。”他往四处看,好像在思索别的办法。刃一屁股坐到旁边,好像不关自己事,拿着剑像树枝一样在砂土地面上划来划去。

丹恒:“我抱你过去?”没等刃回答,他就低语道:“不,还是算了。”不情愿的样子看了让人觉得有些火大。

刃不说话,用剑撬着土,好像针挑起了某人的血管。

丹恒翻找了一会,终于扯出来一个大袋。这个袋子由麻绳编织而成,镂空的口子形成一个个小洞,目测应该可以容纳成年男人的身体。他拿着麻袋,示意刃进去。

刃:“你——”

丹恒:“我把你抛过去,很快的,别浪费时间。”

疑心是在哪一件事上的报复,但没有证据。刃沉默着,纠结了一两秒,还是站起来,把自己往里套。坐进去没什么问题,但完全裹住还是勉强了点,胸部上面的部分从袋口里冒出来。丹恒试着浮起来,手里立马感到有一股极其沉重的力在把自己往下拖,差点没稳住。刃非常不适应,在里头挣扎,反而陷得更深,小洞勒着大腿和屁股,溢出多余的肉。

丹恒:“别动。”

全身都被困住的感觉很不好受,刃满头大汗,喘了几下,十指抓住口子,没有再动。很快感觉自己在上升,开始来回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摇摆当中,像扔猪一样,丹恒把麻袋扔出去,他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刃闭着眼睛,僵住身子,一动不动。紧接着,身体往下落,接触到地面,摩擦着肉,相当于坠毁,剧烈的痛感泛起。他在地面甩出十几米远,一时间没有动弹,漫出的长发底下流出血。

丹恒飞过来。他没控制好力度,有些歉然,犹豫着问:“没事吧?”

刃在自己的血里站起来。血滴滴答答的,顺着脸颊的勒痕往下流。他用手拭去,像拭去洗脸的水:“嗯。”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遇到长长的阶梯,最上面是一个屋子。进到里面去,打开门,四周的环境变得封闭,拐了几次,逐渐往上走。到了一个后勤间,外面就是走廊,连着几个办公室。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蹲守。

在门里等了一会,走廊响起脚步声。两个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正在说些什么。路过的时候,刃突然打开门,迅速把两个人拖进来,一个扔到地上,用脚踩住,同时拎起另一个人,扭断脖子,最后再把地上的人拉来,用一样的方法处理。这个过程执行下来不到三十秒,丹恒叹为观止。

他迟疑了一下说:“没必要杀了。”

刃看他一眼:“这里的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他们都是罪人。”

丹恒沉默不语。

刃:“穿上他俩的衣服。”

丹恒挑了一个身形和自己相似的,剥掉衣服。回头看,刃全身光着,只剩一条黑色四角内裤,胸前的绷带松垮着,他正弯腰往腿上套西装裤,一片乳肉也跟着往下堆。丹恒急忙转过身去,背影透露出一丝窘迫,他特意将手下动作放慢,显得很是僵硬。

刃给自己系着衬衫扣子,眼皮往上抬,往前瞥。丹恒正弯着腰,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疤,背部也有剑口,在小鸟似凸起的肩胛骨上泛白,那都是自己留下来的杰作。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莫名觉得闷,喘不过气,任何动作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能听见布料摩擦着皮肤。丹恒抿起嘴,穿上西装外套,理顺皱痕。再把对讲耳机戴上,里面还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转过身来,看见刃低着头,还在给自己系领带,表情费解。见丹恒收拾了,干脆放弃,领带散开,搭落在两侧。这么走出去,大概会显眼得多。

丹恒走过去,扯下他的领带。刃没有反抗,平静地看着他身后的某一个点,好像他不存在一样。在丹恒无数次关于那个白发男人的梦里,他往往才是照顾人的那方,一杯茶,一把长枪,一些好玩有趣的物件,消去百年滋生的乏味。丹恒心想,如今却是反过来了,但对于自己来说,比起那个白色的记忆,他首先习惯的是刃。

余光里面,丹恒的表情专注,甚至有些郑重其事,明明只是一条领带而已。过了一会,扯过去的力度松开,丹恒退后一步,扫了一眼,确认没问题。领带系得很好,就是紧了点。刃不自在地松了松。他撞开丹恒的肩膀,径直走到前面,打开门。

刃对于潜入这种行政区域非常有经验,深入进去,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避开监控,闯进保安室里,将队长解决掉,扒出口袋的东西,藏进铁柜里,整个地方的电子地图和门卡权限到手了。调取监控,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有几个人正在谈话。看室内的装修,他们的地位不简单。

刃指着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说:“找到了。”

X129刮掉胡子,换了一张脸,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改变了体型。

丹恒又惊:“隔着屏幕,你也认得出?”

刃回答:“他旁边护卫最多。”

丹恒这才反应过来,身在督府内,就算是最高级的行政长官,带着这么多护卫也未免显得太奇怪了。

警报还没有被触发,两人光明正大地在巡逻的护卫中穿过去。旁边见了,还对他们行礼,穿西装的比全副武装的小兵级别高得多。丹恒装出轻蔑的样子,随意地点了点头。刃根本不理,反而装得比他更像。

到达最深处,房间紧紧闭着门,前面站定四个护卫。贸然冲上去,不能立刻解决的话,恐怕会让里头的人察觉到动静。保险起见,丹恒在口袋里掏,掏出几颗糖,扔到对面的角落,像弹珠一样,糖果在墙壁上撞了几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护卫们对视一眼,派出两人,走进拐角里查看。趁其不备,刃抓住他的脸,让声音无法发出,一剑捅入腹中。回过头,丹恒也完事了。轻轻把尸体放落在地,他们大步走出去,快速地让剩下两个护卫也闭上了嘴巴,一起藏进拐角里。

突然之间,警报声响了起来,尖鸣四起,然后是一大片脚步声。对讲机沙沙几下,有人在里面喊,在保安室里发现了队长的尸体。刃啧了一声。封闭的门突然打开了,里头有人冲出来,正好和他们碰上面。

X129转身就逃。

他打开一个暗室,冲进去,门立即关上。没管逃跑的,刃随便扯来一个人,声音低沉地逼着他将暗室门打开。

那个高级官员擦了擦汗,试着离那道剑口远一点:“打不开……权限已经换过了,现在只有他本人的指纹可以开……”

刃:“这道暗室通向哪里?往上?往下?”他的剑入了三分,割出血痕。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果得不到回答,就真的会将人杀死,那股嗜血的狂乱之气透过眼睛泄出。

“往、往上……”

剑身一反,刚要抹掉那条经脉,丹恒按住他的手:“够了。”

刃的红眼睛瞪过来。丹恒不再多说,捏住这人的肩膀,强行扭转一个角度,就这么扯出房间。

电梯太慢,他们直接用跑的。一层又一层的螺旋楼梯,耳边是刃喘息的声音。丹恒边赶路,边转头去留心看。过了不久,刃的脸色好了很多,回到那个闷声不吭的样子,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

还没推开天台的门,就听见飞船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跑出去,丹恒愣住了。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铺了浅浅一层。平地上停着两支飞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各自提着箱子走上船。他们回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

丹恒和刃对视一眼。

丹恒:“你左我右。”

刃:“嗯。”

说完,刃站在天台边缘,脚往前踏,身子一歪,便往下坠落。丹恒跟着看去,那道黑影已经落到地上,以极快的速度朝飞船离去的方向追去。

丹恒缓缓转过身。另一艘飞船刚要飞出去,就有水柱从地面往上窜至高空,直接将飞船打落。强大的冲击力将楼顶削去一个角落,形成陡峭的断崖。“X129”从飞船爬出,剧烈地咳嗽着。他吐出一口血,摇晃着站起来。

这雪越下越大了。周围的风似乎听令于男人,夹带着冰晶,像堵墙一样推压过来。他双脚浮空,龙身显现,有灵气流转,荧光成点浮动,连着几乎透明的细线,像微缩的行星阵。他轻轻别过身,躲开攻击,一束庞大的水波升起来,又急又快往前切,化作千万滴水珠,顶端都像针尖一样利,像是重力的具现化,截断了男人与风的联系。长枪在掌心里显现,抓牢,丹恒俯冲下去,两股力量相撞,将天台的石地掀起崩裂的口子,碎成齑粉。

一场鏖战。丹恒终是胜了,但伤得不轻。他擦去嘴角的血痕,落到地上。水波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托起来。取过他手中的箱子,丹恒打开一看,空的。他选了假的,刃那边才是真的。

男人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他从高空坠落,没死已是奇迹,五脏六腑全被冲击震碎,不断吐血。但他全然没有生命即将结束的遗憾,咧开的牙齿血红一片,疯疯癫癫地笑起来,高喊着图旁、复苏和拯救之类的话,很快埋没在大雪之下。

又是一个将星核视为救赎的偏执者。无心劝说,丹恒转身就走。

男人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劲,刃那边面对的攻势必然更加猛烈。丹恒犹豫了一下。只是为了确认情况,他心想,扬起手,臂鞲默默感应着那人的位置,发出淡淡的光。等候了一会,臂鞲只传来位置,却没有任何关于那人的波动。

丹恒再试了一下,仍然是相同的结果。他打开手机,信号还是阻断,无法联系。可能出了什么事,但结果再坏,也不过是敌人逃走,刃死了,等上一天时间,刃就会再次睁开眼睛。……他又怎能如此确定?刃不怕死,只是因为他想死,而不是他知道自己能活多少次,耗光之前,他不知道。

丹恒往前踏出一步,两步,接着,他开始跑起来。血滴在雪地上,蜿蜒一道星点的痕。他的伤势还未完全康复,用最大的速度往前冲,让身体变得更加吃力。丹恒喘着气,喘得胸腔有些疼了,在飞逝的风里奔上长长的雪原。太阳冰冷地烧着,将大地裹在极昼之中。一望没有尽头的白,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他来到此前感应到的地点。雪地上有打斗的痕迹,一直蔓延到远处,丹恒跟着走,臂鞲也在告诉他,往前,继续往前。暴风雪在他的脸上刮出细小的痛楚,底下的雪已经堆积得有好几十米深。如果刃被雪埋藏,过去这么久,可能已经死了。

雪地白得晃眼睛,丹恒闭眼,一阵刺痛传来,又再次睁开。他停了步伐,脚下是冰封的湖面。盯着看了一会,丹恒突然跪下,用拳头凿开冰块。他全身哆嗦起来,止不住地发冷。湖面被凿出一个坑,碎片落进水里,咕咚咕咚,好像吞咽的声音。有一张脸浸在水里,像是被啃食了个干净,只剩空白。雪花落在脸上,恰似压倒他的任意一片。那薄得轻的灵魂此时盘踞上方,温驯地卧倒着,等待某一阵风将其吹走。

丹恒捧着刃的头颅,把他整个人拉了出来。稀拉拉的雪水洒了一地,他身上的温度和冰相差无几。呼吸贴到刃的嘴唇上,撬开之后,渡进氧气,这是属于生人的,带有阳光的气息。他重复着步骤,将刃搂得愈发紧,好像男人会从他怀里滑走。

突然,刃咳了一声。似乎以为自己还处在溺水的环境里,他伸出双手乱抓,像抓住浮木一样,攥住丹恒的衣领,死命扯着。明明已经能够自主呼吸,仍然从那张嘴里索求更多、将他的呼吸塞入腹中,整体的吞吃。

这是一个无知的吻。嘴唇摩擦着,舌头缠起来,好像挤海绵一样,挤压出更多水分和生机,尝到红色的腥甜,那是额头流下的血,好像这世上除了他已经全是丧尽了的白。气息呼出来,那层热度里有一种柔顺的发亮的触感。丹恒闭着双眼,什么都没有想,像是尚未降生的胎儿,却快要一同溺死在这温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