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你家吗
被月曜采访了
周五夜生活,盛夏如此火热。正值傍晚,街头人潮攒动。为了打听大家周五都在做些什么,记者星来到十字路口。
首先采访了路过的长发大叔。当晚温度三十度以上,他穿着一身大衣,非常自然地蹲在摄像机旁边,盯着器材看。眼眨都不眨,盯了很久。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样子,非常适合作为采访对象。
星把麦克风递过去:“在看什么呢?”
大叔指了一下镜头。
星:“普通的摄影机。”
大叔:“很大。”
星:“可以拍出比较高清的画面。”
大叔动了动口罩,好像对此并不关心,往后瞥一眼。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星紧追不舍:“一个人在外头做什么?”
大叔:“闲逛。”
星:“不回家吗?”
大叔:“等下就回去。”
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头发好长。”
大叔抓了一把头发,随意往肩膀后面拨开。“要剪了。”他说。
星:“为什么要留那么长的头发呢?”
大叔:“懒得剪。”
星:“那么长不会很麻烦吗?”
大叔:“还好。”他想了一会,补充道:“男朋友喜欢。”
星啊了一声,她问:“大叔有男朋友吗?”
大叔:“结婚了。”
星:“大叔是那个啊。”
大叔:“哪个?”
星:“HOMO。”
大叔:“不知道。”
星:“穿这么多衣服不热吗?”
大叔:“热。”他扯了一下衣领。大衣后的脖子流着汗,看起来非常辛苦。
星:“大衣可以脱掉哦。”
大叔:“不能脱。”他把袖子挽起来,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伤口的密集和狰狞程度让记者星吓了一跳,她连忙移开镜头。在观众的视角,画面和过去在路人手机里面发现的AV女优视频一样被打上了厚厚的码。
星:“大叔怎么称呼?”
大叔:“刃。”
星:“名字像工具。”
刃把袖子扯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星:“生气了?”
刃:“没有。”
星:“现在和丈夫一起住吗?”
刃嗯了一声。
星:“那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刃:“吵架了。”
星:“因为什么吵架?”
刃:“不知道。”
星来了兴趣。她问:“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刃的路线在中途开始变得不对劲。他先问星借了一点钱,在居酒屋吃下两串烤肉和炒面。吃完之后,星问他,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刃不回答,转而走进小巷里,在奇怪的塔罗牌占卜店里面流连忘返。刃抽到了死亡牌,象征大难临头。从那之后,他更加闷闷不乐,面对星的询问,什么话也不说。两人在街道上走。
星把麦克风凑到他嘴边:“是不想回家吗?”
刃不作声。
星敏锐地问:“害怕?”
刃很快回答:“没有。”
走进一个普通的公寓楼里,星等着电梯,看见刃径直推开旁边的门,走上楼梯。
星跟在后面问:“为什么……我们……要走楼梯啊?”
刃:“这几天电梯坏了。”
星:“走……几层……?”
刃:“七层。”
镜头摇晃,一层又一层的白色阶梯。前面刃的身影总是一闪而过,迅速地踏上去,观众只能听见记者星气喘吁吁的声音。这些没有任何信息传递出来的画面不禁让人产生疑问,周五的夜晚,本该是狂欢的夜晚,这两个人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终于站在一扇黑色的门前面。平平无奇,和每家每户一样,残留着小广告贴纸的门。刃按下门铃,等了一会,没人响应。他和星面面相觑。
星忍不住问:“没带钥匙?”
刃皱着眉头掏口袋,左边掏完,又掏右边,没找到。他从上到下拍着自己的衣服,终于拍出来一声清脆的响。拉开大衣,在内层的口袋里面,刃掏出了钥匙。
门打开了。摄像头跟在刃的身后进去,四周环顾,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刚好放得下电视,沙发和小资情调的挂画。开了灯,刃看了一眼厨房,没有看到人。打开冰箱,他拎出一袋开封过的薯片,拿走鲨鱼夹。
星:“那位不在家吗?”
刃边吃薯片边来到浴室,拉开磨砂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蹲在地上。他背对着两人,裤腰太低,露出半截屁股,双手在水盆里搓内裤。
刃抓了一把薯片吃:“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丹恒把他的内裤一扔:“你就吃屎吧你。”
星憋笑的声音终于还是泄露出来。丹恒扭过身,被黑乎乎的镜头吓了一大跳。
坐在饭桌前,丹恒做了朴素的三菜一汤。刃拿起筷子要夹菜,丹恒把他的手打回去。
丹恒:“洗手。”
刃起身进了厨房。
丹恒转向星:“你吃饭了吗?”看见星摇头,他起身往空碗里添饭,压得满满的,放在星面前。
镜头放下,从侧面拍着这张饭桌。刃甩着湿淋淋的手走出来,擦在身上。丹恒给他夹了一块鸡腿,刃就这么在自己碗里吃着。
星:“可以知道你们的年龄吗?”
丹恒:“我二十四,他……”说着,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应该三十多吧。”转向刃,但是,后者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搞不清楚自己年龄的谜之大叔和与这样的人结婚了的男青年。
吃饭的时候,记者星对两人进行了日常采访,以下是可以告知观众们的一些信息。丹恒二十四岁,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刃是家里蹲,整日无所事事,在家里也不做家务,娱乐生活很简单,不是睡觉就是吃饭,简直是猪一样的存在,不,养只猪还能带来些许动物萌感,而当前只是在养一个普通的大叔而已。每天下班回到家就看到他在睡觉,连鹦鹉的“欢迎回来!”都比不上。丹恒需要先做半小时家务活,再开始做饭。这天,家里的洗衣机坏了,刃忘记叫人来修,于是丹恒不得不在做饭前多花一个小时手洗衣服,为此发了脾气,准确地说,是刃和他说话,他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刃离开家里,自主地觅食,无果。和大叔在一起之后,丹恒碰到的奇怪的事情很多,但被人采访还是头一遭。
星感到震撼。这样的婚姻是真实存在的吗?看似哪里都有问题,比如,大叔过去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工作,也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这样的人,丹恒竟然和他结婚了,一个人担起了挣钱养家的责任,就这样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太轻率了,真的没关系吗,因为有问题的地方太多,反而哪里都不再是问题了。
星最终说:“你们看起来很幸福。二位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刃缓缓放下筷子:“我有烦恼。”
丹恒和星齐齐看过去。
刃:“最近S◯X的次数太少了。”
星:“大叔说的S◯X是指◯◯的事情?”
刃:“嗯。”
星:“想必对象是面前这位吧。丹恒是不喜欢S◯X吗?”
丹恒:“正常来说一周一次就可以了。”
刃:“上周就一次S◯X都没有。明明周末可以S◯X,一整天都在加班,我想要S◯X结果被拒绝了。”
丹恒:“可以不要一直说S◯X这个词吗?”
星:“没关系,已经全部打码了。”
针对次数太少这个说法,丹恒有异议。他面带愠色:“有时候下班回来,实在没有精力做这种事情。”
星:“工作特别忙?”
丹恒:“因为同事准备离职,他手上的活暂时分到我这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丹恒的公司应该为此负起责任。刃无声地看向星,表达他的控诉。
早上七点,记者星准时到达丹恒和刃的家门口。跟拍预计持续三天,会在节目播出后,根据收视率给予一定报酬。可以称得上是一笔不少的钱,丹恒看到数目之后答应下来。刃的话,对于他来说,怎样都无所谓吧。
小声关上门,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走进电梯里面,丹恒对着镜头不甚熟练地挥了挥手。
星:“早上好。”
丹恒轻声说:“早上好。”
星:“那么早起来是要去哪里?”
丹恒:“超市。”
星:“早起就是为了去超市购物吗?”
丹恒:“每个周六早上都有促销活动。”
丹恒拉着小车子向超市进发了。他的步速很快,星险些没有跟上。远远地就看见超市外面排了长队,都是一些卷着头发的阿姨,丹恒站在里面尤为突出。他像没什么经验的家庭主妇一样东张西望,探查着敌情。
星:“要等好久啊。”
丹恒悄悄透露:“今天不是很多人。”
超市一开门,丹恒飞快地窜了进去。首先来到速冻柜旁边,拿起两盒炸鸡块和细卷寿司。旁边的阿姨已经聚拢起来,摄像机行走艰难。星好不容易拨开人群,丹恒已经站在一堆咖喱调味料面前挑选。他问星吃不吃辣,得到肯定的回答,把一盒辣味咖喱放进篮子里。
从超市里面出来,两人已经满头大汗。沿着太阳升起的道路走,丹恒来到江边。昨晚对着刃发了脾气之后,两人仍然处于僵持状态,没有和好。
丹恒给她介绍:“平时路过这个地方,我都会停下来看看。”
江边逐渐明亮,照着丹恒忧郁的侧颜。负担感在他脸上显现出来,每天都生活得很认真,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带来不愉快,事与愿违,家里还有一个人需要照顾,必须得打起精神才行。如果可以心想事成就好了,终有一天,也想要得到彻底的幸福和自由。从丹恒的脸上好像看出了这样的心事。
节目在天空清晨的柔光下转变成适合谈心的氛围。
星:“每天都很不快乐吗?”
丹恒:“倒不是,偶尔压力会有点大吧。”
他又说:“但快乐是因为不快乐才显得快乐的,用这种想法去看待任何事,可能会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勇气坚持下去。”
星:“好像说出了很高深的话。”
丹恒:“不好意思,就当我在胡说八道。”
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丹恒:“高中我们就同居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这样的人流落街头,等待他的也许是死亡。只能让他和我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到了今天,时间过得真快。”
星:“是非常有爱心的行为。”
丹恒陈述道:“赶也赶不走啊。”
星:“为什么最后结婚了?”
丹恒:“日子过着过着就这样了。”
星:“但应该是爱他才会结婚的吧?”
丹恒好像有点难为情,把头低下去,星等了一会,才听见他嗯了一声。
星:“没有试着让他出去打工吗?”
丹恒:“试过两次,结果很糟糕。再说了,”他顿了一下,“家里没有到需要他也出去打工的地步,算了。”
星:“这样对他来说真的好吗?工作可以让人的身心活跃起来。”
丹恒:“这个是误解。实际上,人工作是会减寿的。”
星:“不和其他人多说说话,社会化程度就降低了。”
丹恒:“你觉得他社会化程度很低?”
星:“问他三句话才会回答一句。”
丹恒:“那个是单纯不想理你。”
星:“有时候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丹恒:“装的。”
星:“所以打工两次都失败,都是大叔自己不想去而已……”
丹恒反驳道:“不用工作的话,不融入社会也没什么关系啊。”
纵容到这个地步,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星:“昨天是生气了吧?后来有收到道歉吗?”
丹恒:“没有,”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这事还没完,我已经想到应对措施了。”
无论星怎么追问,丹恒也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离开江边,丹恒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回家。袋子的重量将他的手臂勒得发红,从后面看,那个瘦弱的身子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记者星拉远了镜头,使得黑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画面一转,刃躺在沙发上睡得非常熟,张着嘴巴,嘴角隐隐露出诡异的湿痕。吃完饭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洒下来。丹恒坐在旁边,记录这一周的开销。虽然现在有很多方便的手机软件,但他还是喜欢用纸笔的感觉。
丹恒合上本子,站起来。听见声响,刃也睁开了眼睛。
星:“要出门吗?”
丹恒:“去买点水果。”
刃又合上了眼,翻个身子继续睡。看着丹恒关上家门,星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个小时电视。因为客厅的氛围过于放松,她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刺眼的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刃终于完全清醒了。他起身到冰箱拿了一杯冰水喝,从卧室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坐到餐桌前。
星抖擞精神,对着他使劲拍:“大叔原来会用电脑?”
刃:“会用一点。”
啊,只会用一点啊,抱着这种想法等着看乐子的记者星,在围观他上网十分钟后,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只见刃在键盘上的双手打得飞快,变成了残影,越来越多的文字占满整个屏幕,仔细一看,其中涉及到很多机械设备的术语,狂气的指导口吻,仿佛自己是整个论坛的主宰者。发出去之后,刃顺便在网友发出来的自制作品图上点了一个踩。
星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试着组织语言:“您,您懂得真多。”
刃淡淡地说:“这不是常识吗?”
星:“大叔有没有想过,如果工作的话,赚的钱可以包养三个丹恒……”
在网络论战一番后,刃来到了厨房。下午四点,他开始感到饥饿。打开冰箱,里面有丹恒给他留的绿豆沙,用保鲜膜完好地裹了起来,色泽清透。没有问星要不要,刃把一大碗全部吃完了。
拿了一个小凳子,刃坐下来,弯着腰洗头。长发垂到地上,攥起一把搓揉,又有更多发丝争先往后地涌落,泡泡飘得到处都是,洗了一个小时才好。平时都是丹恒给他洗的,身子和头发一起泡在水里,用专门的刷子把头发刷干净。星提议自己来帮忙,被刃无声地拒绝了,好像他的头发是什么很宝贵的东西。
夜幕降落,丹恒迟迟没有回来。刃打了电话过去,无人接听。
刃盯着星:“他和你说了什么?”
星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刃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这是丹恒的示威。
晚饭简单地用泡面解决了,刃坐回沙发看电视。来来去去都是这些节目,看了一会,他就关掉了。跟着他的步伐,星走出了这个家,然后是旋转着往下,看不到尽头的楼梯。来到街头,人声鼎沸,晚上七点,已经有不少醉鬼在四处游荡,刃穿过人群。
星喘着气问:“要去哪里?”
刃:“江边。”
星:“早上他去过了,现在还会去吗?”
刃晃了晃手机,上面是一个定位,显示着丹恒的名字。一忧郁就会去江边,这种习惯看起来太过不祥。星什么异议都没有了,老实跟着他走。然而,随着他们的接近,丹恒似乎察觉到什么,屏幕上的定位消失,他关机了。
星吃惊地问:“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过来的?”
刃猜测:“他手机里面应该也有我的定位。”
星:“你们两个人真是可怕。”
来到江边,从桥上往下看,找了很久,哪里都看不到丹恒。
星:“再在附近找找?”
刃听从了她的建议。下了桥,他们绕着江边走了一圈。路灯没有照到的地方很黑,看不太清楚,人逐渐变少了。失落的江边笼罩着黑暗,风吹着刃的头发,发丝拂过下巴,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回到尚且热闹的街头,刃加入了游荡的行列。这次他带了钱,买了两个铜锣烧和零嘴。凌晨,夜深了。地面上一片狼藉,充斥着欲望都市的味道。被牛郎扯着衣服进屋的刃,面无表情瞪回去之后,因为气势太可怕,再也没有人敢靠近。
从后面看,背影显得有些萧索,孤苦无依,好像老公真的死掉了。镜头一转,刃低着头,呼哧呼哧地在啃食一块铜锣烧。
星:“这就要回去了?”
刃:“反正找不到。”
星:“万一丹恒真的不回来了……”
刃反问:“怎么可能?”
星:“你不去找他,可能他更生气了。”
刃:“没事,”他吃完,用手背抹了一把嘴,“我已经有应对的措施了。”
星:“怎么感觉这个对话似曾相识。”
回到家,刃接着吃宵夜,把关东煮的汤一口气喝光。让丹恒知道自己在找他就足够了,好像透露着这样的想法,刃自顾自地睡下,反而是星,为了不错过细枝末节,留宿在客厅里,等到凌晨四点才在沙发上睡着。
清晨,门轻轻地响起来。星睁开眼睛,看见丹恒背对着她,正把钥匙抽出来,把门关上。再回过头,刃已经出现在卧室门口。
刃:“去哪了?”
丹恒:“去酒店睡了一觉。”可能是休息得好,他看起来非常精神。手里提着几个袋子。他向着刃走过去,好像想说什么。刃的表情阴郁,把他推到了一边去。丹恒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起初以为是角色扮演,星拿着镜头把两人的表情都拍了进去。然而,两人开始面对面对质,语气越来越尖锐,星才意识到这是来真的。
趁着吵架现场尚未爆发,星连忙掩上门逃离。
再来采访是两天后。星刚好赶上中午,丹恒正在做饭。刃等不及,进了厨房偷吃,顺便大力拍了一下丹恒的屁股。丹恒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围观二人举动,星感到欣慰。
星:“本期标题已经想好了。“
丹恒:“是什么?”
星:“‘在街上捡到大叔宝可梦后沉迷养成的可悲男青年’。”
丹恒:“……”
星:“你们和好了,可喜可贺!”
丹恒:“算是吧。”
星:“是怎么和好的呢?”
刃:“像这样。”他开始对着镜头演示过程,捧起丹恒的脸,大力地亲了一口,突然把丹恒的裤子拉下来,整个人跪着,把嘴张开……
一阵慌乱的声响。镜头被手挡住,只听见丹恒急切的声音:“这个、这个不能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