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家
门立刻关上了。剑持刀也走到厨房,打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全部饮尽。他打开冰箱,脸凑进去,冷气扑面而来,让头脑稍微冷静点。昨天晚上的蛋糕还留着一大半,把草莓拎起来,扔进嘴里。牙齿被冰得泛起刺痛,他把草莓吞下去,一把推开房间门。
假象没有消失。花生正努力抚平围裙的表面,像个不大熟练的新娘子。听见声音,他抬起头来,看见剑持刀也站在门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花生的声音嗲嗲的:“刀也君♡欢迎回来!”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啊?”剑持刀也问,“这是什么打扮,真让人不舒服,还以为走错世界线了。”
“刀也君就那么想我走吗?”
“不不不,圣诞节已经结束了哦?今天是12月26号,请你回去。”
“听我说,刀也君,”花生清了清嗓子,“原本我是要坐今天早上的电车回去的,但是,Ponpoko桑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家里人都一起出发去旅游了。嘛,这是她之前就告知我的事,完全没问题,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昨天临走时,家里的钥匙被忘在了玄关。”
“……然后?”
花生的泪水涌出来:“我回不了家了,刀也君。”
“不好意思,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家可不是旅馆。”
“旅馆?没办法去呢,钱包忘带了。”
“现在是paypay的时代。”
“也没有带手机。”
“怎么可能……我借你。”
见逻辑说不通,花生一下子倒在床上,胡闹地将两脚翘起来,在空中乱踹。
“不要,不要,我才不去旅馆。”
“整蛊?”剑持刀也四处张望,在找哪里有摄像头。
“是真的。”花生扒着被子不放,“拜托了,刀也君,就让我再住几晚!”
“开什么玩笑。”剑持刀也扯过自己的被子,“竟然私自上我的床,请快点下来。你自己完全可以去酒店住两天吧,又不是那种一个人呆着就会死的家伙。”
刀也用力抖了几下被子,上面的黏着物纹丝不动,只是眨着那双大眼睛扮可怜,他不由感觉到一阵绝望。
“会死,真的会死的。啊,真暖和。”花生赞叹道,滚了一圈,将自己卷住,“别担心,一次性内裤什么的我都已经买好了。”
“难不成你还想穿我的吗?!”
没办法,花生像跳蚤一样缠人,剑持刀也用尽全力,最终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将花生从床拎了下来。
“刀也君,好强壮♡”这么说着,花生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好,“要开始探索刀也君的性癖了哦。”
电脑亮起来,花生欢快地操纵起鼠标,丝毫没有回不了家的忧郁情绪。剑持刀也瞥过屏幕,花生实际做的,只是在油管看视频,一点都没有要深挖文件夹的意思,也就放任他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这家伙真要乱翻的话,他会第一时间绝交,该拒绝的时候还是会好好拒绝的。
剑持刀也看了一会,忍不住问:“你那个围裙到底从哪里来的啊?”
“这个?”花生低头看了看,顺便扯了一下边缘,盖过膝盖,生怕走光似的,真让人火大。
“顺便从家里带过来的。”
“这哪门子的顺便。我说你,蓄谋已久了吧,旅游其实是骗人的?”
“是真的,刀也君大可以去问Ponpoko桑。”
“……算了。现在你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剑持刀也嘟囔着说,打开书包,把课本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开始写作业,花生将视频的音量调小了,一夜和平。
晚上是分开睡的,花生打地铺,剑持刀也睡自己的床。对此,花生提出抗议,但被刀也坚决驳回了。无可奈何,花生躺在地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制造出可怜的假象。剑持刀也背过身不理会,他还年轻,多大的烦恼都不足为虑,很快睡着了。
清晨,太阳有点刺目。剑持刀也皱着眉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地板上的被子已经被叠成方块,不见那个黄色的身影。他迷迷糊糊地换上校服,刷牙,用冷水洗脸,被刺激得哆嗦,但终于清醒过来了。
出了房间,厨房里忙忙碌碌的,仔细一看,花生还穿着那件裸体围裙,背面镂空,系带之下,屁股凸起的线条很明显。他拿着铲子,正在煎鸡蛋卷,因为不够高,把脚尖踮起来,露出小少妇一样的姿态。
实在恶心得不行,又被牙膏的薄荷味刺激着,剑持刀也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一大早就吐出来。
“刀也君,你醒了,这是我做的早餐哟。”花生从凳子上跳下,元气满满地说。他把碟子端出来,从鸡蛋的颜色来判断,恐怕煎坏了。香肠倒还好,不是不能吃,但用小刀割得太过,中间断开一截。玻璃杯里的牛奶已经结了奶皮,温度不高。以家庭主妇的标准来判断,这份早餐完全大失败。花生好像自己明白这一点,在刀也叉起香肠,勉强送进嘴里时,他的眼神透露出了忐忑不安的心情。
剑持刀也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说:“意外的好吃。”
“真的?!”
“这种速食香肠,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吧。”剑持刀也补了一句,几口将鸡蛋捞进嘴里,太油腻了,他默默地想,但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一口气喝完牛奶,拿起书包,剑持刀也说:“那么,我先走了。”
“等等,刀也君。”花生小碎步跑过来,双手提着一个袋子,摇摇晃晃地递出去。
“这是什么?”剑持刀也姑且弯下腰,拎过袋子。
花生神秘地说:“等中午再打开。”
便当吗?父母都不在家,没人给他准备这种东西,刀也的内心涌出一股感激之情,他点点头,就这样收下了。
花生攀在门框上说,刀也君,放学之后要早点回来哦。这个画面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既视感,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敷衍地挥了一下手,快步离开。
走在上学路上,刀也低着头。前天下了雨,帆布鞋本来全都是泥,现在却被某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擦得干干净净的。
可恶,尽被他牵着鼻子走……
第四节课结束的铃声敲响,周边的同学都从位置上站起来,结伴去吃饭,剑持刀也还在埋头做题。
啪。一只手拍响桌面,刀也抬起头,交情好的男同学笑嘻嘻地看着他。
“刀也,去吃饭呗?”
“啊,我今天就不去饭堂了。”
“诶,为啥?”
“带了便当。”剑持刀也说,从旁边拿出点缀着碎花图案的袋子。
“咦,你不是说,父母这段时间都在海外吗?自己做的?”
“朋友啦。”
同学迅速扯过旁边的椅子,一脸严肃地逼近。“女朋友?”
“当然不是,普通的朋友!”剑持刀也边说着,边打开便当盒。
米饭中间,用海苔片拼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爱妻便当。
同学猛地站起来:“还说不是,喂喂喂,不可原谅,爱妻什么的,竟然结婚了吗?!”
“刀也结婚了?”
“对象是谁?”
“快给我从实招来。”
周围的同学蜂拥而至。
剑持刀也喃喃着:“回去绝对要杀了他……”
当晚回到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夹杂刀也充满愤恨的控诉,花生乐在其中的笑声。到第三天早上,花生的症状明显加重了。
“刀也君,你对孩子是怎么想的?”
剑持刀也咀嚼吐司的嘴停住了,他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哈?”
“喜欢孩子吗?”
“好突然。”
“刀也君,想要孩子吗?”
“诶?”
花生自顾自撑着腮,眼神忧郁:“我去检查过了。医生说我的体质不容易受孕,再这样下去,我们该如何是好?”
一阵恶寒袭击了刀也。“拜托了,别学电视剧里面的娇妻说话。”
“啊,不好意思,还以为刀也君想往这个方向发展。你看,我专职做主妇,刀也君认真上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就这样组建起一个温馨的小家,听起来不心动吗?”
剑持刀也无力地说:“适可而止吧,我才十六岁。”
这反应不知怎么变相鼓励了花生,他张开嘴,还要再说什么。刀也赶紧抓走一块甜面包,从家里逃出来。后面还传来花生雀跃的声音:“路上小心。”
放学之后,剑持刀也和同学们一起来到时髦的咖啡厅里,吃蛋糕边写作业。两男一女,主要是另一个男生在讲话,他和女生听。因为要专心应对社交,刀也完全写不了作业。平时,他很少参与这种活动,但今天是个例外,出于某种原因,他答应了下来,暗自后悔万分。
Ponpoko桑,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剑持刀也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这条讯息发出去,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气。
“啊,”男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等下我要去朋友店里帮忙,差点忘了!”
女生:“诶……你放学之后原来有安排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男生抓了抓头,双手合掌,“抱歉抱歉,下次再聚吧。”说完,他拿起书包,就这样走了。
“等等……!”剑持刀也忙道,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他回过头,和女生面面相觑。
“只剩我们两个了呢。”女生尴尬地笑了笑。
剑持刀也苦笑道:“这家伙也真是的。”
“不过他走了,总算可以认真写作业了。”女生半开玩笑地说。
刀也的想法和她的一致,不由点头同意。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突然,女生咬着笔,发出冥思苦想的声音。
剑持刀也问:“怎么了?”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这回事。”
“语文真难啊。”
刀也想了想,问:“是哪里不会吗?”
女生在书面上指出一个词。他们面对面坐着,为了更清楚的视野,剑持刀也走过来,坐到旁边。他看了看,很快给女生解释起来。咖啡厅太吵,他们的距离凑得近了一点,但两人都没注意到。
“刀也君!”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充满不甘的呐喊。
剑持刀也愣了一下,抬起头,花生就站在前面,两腿分开,双手叉腰,眼睛狐疑地眯起来,好像在说,抓到你了。
女生结巴地说:“花,花生?”
“为什么刀也君要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这个女人……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剑持刀也汗颜,转头对女生说:“抱歉,吓到你了。这个是我的朋友,虽然有点奇怪,但不是一个心地坏的家伙。”
女生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完全不介意。不过,为什么这里会有一颗花生……”
这和谐的场面让花生心生嫉妒,憋得满脸通红,身体膨胀成球,气鼓鼓的:“出轨什么的,我绝对,不会,原谅!”说到后面,牙齿都好像咬碎了。
剑持刀也下意识道:“我才没出轨……不对,都没交往过,何谈出轨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嘞,那个袋子,里面是笔记本电脑吧?你这家伙,难不成回了一趟家?”
花生一时气闷,说不出话,支吾几声,才浑身哆嗦着大喊:“最讨厌刀也君了!”罢了,转身就跑。
“喂,你给我站住,说什么回不了家,果然是骗人的啊!”剑持刀也追出去,只可惜,花生的速度太快,他推开店门,早已看不见那个小小的黄色身影。
剑持刀也叹了一口气。他回到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
“抱歉,今天就到这里吧,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家了。”
“好的,”女生迟疑地说,“那个,你不去追他,真的没关系吗?”
剑持刀也没精打采地说:“随便吧,最好滚回自己家去。”
打开家门,客厅很安静,黄昏洒在地板上,淡淡的,有种寂寥的感觉。剑持刀也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一边,整个人倒下来,靠着沙发。没有那个尖嗓子在旁边大吵大闹,一切都变得平和了。
刀也君,今晚想吃什么菜?
耳边好像响起这个声音,剑持刀也猛地睁开眼睛。目力所及,空荡荡一片。原来只是幻听,他松了一口气。走进房间里,桌子上放着一台手机。他的手机放在兜里,就只能是花生的了。伤脑筋,偏偏落下这么重要的东西。剑持刀也把手机拿起来,随便划了划,电量显示7%,屏幕弹出消息提示。
Ray酱:不客气,想借多久都可以!我家里有台式电脑,已经不需要用这台笔记本了啦。
剑持刀也顿了一下,点开聊天窗口。一条条消息排列出来,今天下午四点多,花生问Ray酱借笔记本电脑,两人约在附近五分钟路程的车站见面。可能走得太着急,加上很快就回来、电量不足的原因,花生没有带手机。
一场误会,剑持刀也烦心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希望这不是误会。虽然有心抑制,愧疚之情还是从心里涌出来。
他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热了热,摆在桌子上。香肠被做成小章鱼的形状,有点焦,但是好吃。锅里面还有中午留下的味增汤,能尝得出来,这不是速食品,而是自己买材料用心做出来的真味。
剑持刀也无言地吃完这顿饭。他迅速地把碗筷洗了,穿上外套,拿了钥匙,打开家门出去。
冬天的夜晚,呼吸在空气中升成白雾。剑持刀也将双手揣在兜里,快步走着。他在内心盘算,这家伙没带手机,没有现金,连车票都买不了,恐怕走不了多远的距离。他很快来到下午的咖啡馆,从附近找起。
首先是公园。路灯坏了一大半,道路阴暗,剑持刀也兜转几圈,什么都没发现,撞见一对情侣在树林里热吻,急忙逃走。徘徊在街道上,他仔细琢磨起来,那么冷的天,花生怎么会呆在室外,于是来到商场。一楼到五楼,他每个地方都找过,连娃娃机的角落都没放过,仍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接连去了几个地方,无果,剑持刀也只能就这样回家。外面那么冷,那家伙到底去了哪里?他烦心地想。留下手机也是故意的吧,咖啡馆离家里很近,先回一趟家,把手机放下,再自己离开,时间完全足够。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愧疚。花生现在肯定在偷笑,躲在一个任何人都发现不了的地方,任由现状折磨着他。
麻烦得要死,都六年了,还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就这样吧,剑持刀也在心里叨叨念着,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总之,我已经尽力了。
时间不早,他洗了一个澡,像平常一样躺下来。过了一会,困意如期来临。被温暖包裹着,突然,他想到此时此刻,花生可能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心有一瞬间动摇了。剑持刀也翻身,紧闭双眼,控制自己不再去想。他慢慢陷入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寒冷的冬夜,被窝里突然钻进一个圆墩墩的东西。冷空气涌进来,剑持刀也打了个哆嗦。手臂蹭到凉凉的,好像是未干的眼泪,又好像只是被风刮得冰凉的嘴唇。
只是因为太冷了,剑持刀也模模糊糊地想,伸出手,将这团东西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花生默不作声,顺从地靠过来,埋在里头。一呼一吸,全部都是刀也君,他没有再动。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再次睡过去之前,剑持刀也的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
这个混蛋,浑身上下都是麻婆豆腐的味道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