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在本岛的挂职挂得过于随便,这天去找楼里艾伦,大门门卫死活不给他进,说安全等级不够。阿明认得对方,之前随地鸣爆发的内战里,他好像也是这么个位置来着;但阿明上个月开始所属变更成了殖民地,对方自然不再认得他,板着面对陌生人的脸。

他自己设计出的安全制度被实施的不错。满城上下办庆典办得心浮气躁,门卫却没有松口的意思。阿明试探了几句发现真溜不进去,比较满意,但这时太碍事了,沮丧更多。他于是去最近的食堂买了杯茶,窝在能监视出入口的角落里守株待兔。时间还早,就零星几个人在卖饭的窗口前徘徊。

到渐渐排起队的时候,在门口瞟见了像是艾伦的人。阿明捧着铁皮杯子没有动,然而对方也许是习惯性扫视有没有人埋伏,迅速看了过来。艾伦摸摸兜,犹豫一小下,径直走了过来。

借我饭票。艾伦说。光带现金了。

你还用这?

没认识的人了。

好像也是记忆修改出来的不方便。阿明不情不愿摸出两张。艾伦拿走小纸片,到窗口那边去晃了,背影看起来精神不错。过了会儿拿了两份盖饭回来,一盘搁他面前,端着另一盘要走,被阿明扥回来,于是坐在他对面。

吃到一半,阿明整理好了思路,说:你在岛还是殖民地?

岛。

那为什么我记得你。

艾伦抬头看了他一眼。可能因为是九大巨人吧。喝口水又补了一句,不知道,别问我。

约好的对话要好好谈?阿明提醒他。

阿明看对面的人用勺子搅和饭跟酱汁,捣来捣去,菜叶子全烂了,好像要碾成年糕才罢手。末了终于挤出一句,把全岛当人质谈出来的算哪门子约好,我不承认。

这话听多了,阿明已经无所谓,不搭理他。艾伦也知道,抱怨完嘟囔说,因为方便。

阿明松了口气。

不是始祖能力有纰漏就行。我问其他人,都不认识你,差点以为他们整蛊我,或者自己疯了。

听说伤亡率很高?新西甘西纳,还有让那边。你回来是说这个?

阿明点头。食堂开始满员了,于是他们把碗里的扒拉完,一起回办公楼。阿明从包里抽出过去一周的新西甘西纳日报,头版是对世界大战大捷的回味。周六挖出了几处军港的指挥所和资料库,抵达殖民地的人们穿上最好的衣服去与死尸合影。几页宣传小册子,绘声绘色描述马莱人的愚蠢和残暴,呼吁移民为殖民地献上人生。

还有一本水彩簿,画了前三分之一,大多是节日的场面,铅笔草稿和淡淡晕开的颜料组成模糊而狰狞的人脸。半个本子被褐色的颜料浸透,仅几页还能翻开,剩下的板结成一块硬东西,得用小刀刮开才行。

我雇的画师。据他弟弟说庆祝集会里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人看他在旁边速写,叫他别他妈搞了,他没走,后来就打起来。阿明插话说。

什么时候?

大概十多天前。到这周第一批带去的物资不富裕了,不太聚集了。但昨天出发的时候,有人开始讨论让平民佩枪来鼓舞士气。别说活人,港口出去十公里,连鬼都没有,鼓舞什么士气。

有人吊尸体吗?

那倒没有。也可能殖民地尸体太多,不稀罕吧。

这里昨天有。处决的余兴。

如果就这样也可以,俘虏总归有限,而且改不了记忆,我同意扑杀。但殖民地开始指责同情马莱死者,还有不赞同殖民地兵团指挥的人为假冒艾尔迪亚人的马莱人了,想吊死他们。

本岛也差不多。

艾伦还在翻报纸。阿明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努力忘掉报纸上飞舞的大字,只看空白的天花板念叨,记忆修改是因为不做就自杀率居高不下,抹掉巨人的存在,把巨人对岛造成过的损害和近代艾尔迪亚遭受不平等替换成人类的犯行,正当化所有仇恨,当时是相信着这样能够消除过去的恐怖。然而人群再这么亢奋下去,殖民地也好岛也好很快都要自灭。

哦。

就这样?

你想我怎样?兵团指挥我管不到,找别人去。艾伦从报纸里不解地抬眼看他,总不能弄个巨人出来把人都吓傻吧。

这个嘛。阿明深吸一口气,在沙发上坐直了。

艾伦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没出声,眼瞧着对方迅速从包里拿出一沓装订好的印刷纸递过来,封面空白,没法不接。翻开来黑麻麻全是字,打字机的活字混着手写注解,讲的是个自给自足已久的岛国,与因内战而破灭了的神秘外界世界的故事。

还改?你写的?艾伦又往后扫读了几页,跳过章节往后翻,忽然停下: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在凶杀现场写小说。

啊?

艾伦把书举起来给他看,字里行间零星混着飞溅的血迹。阿明凑过来瞧了瞧,又退回去,礼节性地笑了两声,说是打字机蹭的。艾伦不信,贴近了纸再仔细看,还是血。

殖民地不会已经要全灭了吧,才一个月。

没,是我的血,不小心溅......

两人都沉默了,安静到尴尬。艾伦靠在桌边举着手稿,阿明双手按在膝盖上,盯着对面档案柜玻璃上他俩的倒影,只有窗外树梢的轮廓晃来晃去。阿明清了清嗓子,补充说走火,只是走火,不要动我的脑子,不然不方便,你讲的。

又是一段沉默之后,艾伦领他去办了出入证和招待所的住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