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到新西甘西纳来了,上次见面已是一年半以前,时间过得飞快。阿明把会草草开完,讲好不需要同行,挎上包跑出门。还有两个小时宵禁。

一年前是家的地方离谈判会场不远不近,未被封锁,巡警在检查三三两两路人的随身物品。阿明从他们身边走过,摸出旧宅的大门钥匙,开门进去。正是约好的时候。

好久不见的朋友果然已经坐在客厅。到处都积着一层尘土,对方只给自己清理出一张椅子。阿明把包斜挎在身上,没脱外套,也拉了凳子用手随便抹抹就坐下。两人相视无言了一小会儿,阿明打破沉默说,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光线问题。艾伦答。

阿明笑了,他这朋友果然没什么变化。以前艾伦回本岛之前在他家把浴室搞得像凶案现场也是用奇怪的理由来搪塞,如今眼看着好像快死了样子,竟还怪起太阳了。不知艾伦是不是看出他没信,改口说是晕船。

阿明从包里捞出个水壶递给他,又站起来去橱柜里找出留下的杂布大略抹了下桌子。

你竟然真跟本岛的兵团混过来了。

嗯。

干嘛挑这时候来,都没法出门玩尽兴。阿明说,港口那边紧张得像要打仗一样,这周什么都干不了了。

街上的不是军人?

谁?

翻路人的包的那些人。制服和港口的独立军不一样,没配武器,但兢兢业业的。我裁纸刀都被收走。

阿明露出同情的表情。我也被拿走过小东西。裁纸刀是全部损失?你被搜身了?

那倒没有,重要的都还在。

这样。阿明若有所思。艾伦从布袋里拿路上买来的饼和炒菜摆出来,和阿明分着吃。

那些是警察,跟独立军平行,不配枪,但是可以抓人。阿明嘴里塞得半满,努力说清话,本岛做比方的话,有点像比较弱的宪兵?总让军队在街上走不太好吧,毕竟独立军明面上的口号是新大陆军政分离,还以旧式的操作就说不过去。

这不是比军队还糟糕,原本有一个问题,现在变成俩了,还多了大义名分。

哈哈,我提到系统早期的样子的时候,你在信里也说过一样的。

因为你总问无聊的事......

哪里是无聊了,阿明抗议道,要不是一般人殖民地和本岛无法自由往返,我也想去海对面看看而不是只在纸面上看哦。艾伦在兵团系统里所以不觉得吧?

我也不是想才......

所以,阿明打断他,为什么不能自由通行啊?明明岛的主张是两侧是同一国?

艾伦被他使劲盯着,感到仿佛自己就有义务非得回答不可一样。实际上如果真要说有义务,这么算下来,那他欠的人和事就太多了。但他们实在交情太长,艾伦想着不要去管,每次还是没忍住。过去一年多里写冗长的回信也好,阿明提出既然要来就偷偷见个面时答应了也好。

和外面街上随便搜人的身的制度差不多吧,差别待遇。

真的就这样?不是别的原因?

哪有别的原因?

艾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况且来都来了,他还有想打探的东西,不然何必选这里而不是旅馆。得在宵禁之前解决掉。反问出口的瞬间有些后悔,赶紧找补道,别什么都问我,我哪知道。

别的原因啊.......比如,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不同。其实,阿明掂量了一下,缓缓说,我一直在想,那一天艾伦把散落在这个家里的古文手稿收起来,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艾伦说。

你看,你也不是对历史很感兴趣,但借口水土不服回本岛的时候,那是唯一带走了的东西吧。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觉得好看就带走了。什么叫借口,我是真的差点休克。

阿明显然还没有信服,好像被他左右闪避话题搞得烦躁,左手拿着饼往嘴里塞,右手插在挎包里抠弄什么金属的东西,大概是水壶。

其实你能看懂吧?殖民地一年多前破解了古文字,很快艾尔迪亚决定收缴这边所有含有旧文字的物件,连有些店家招牌都给拆掉烧了。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我哪知道。艾伦语气毫无起伏,就算知道,你也别打听比较好。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殖民地因为那件事对本岛彻底失去信任,才变成今天这样追求大陆独立的革命军和艾尔迪亚针锋相对的样子不是吗,这就足够重要了。

如果你生活没被影响,那就与你无关。话说,我有想问--

可是我想知道。阿明靠在椅背上,垂着头嘟囔,就算只有你拿走的手稿的最后一页也好。

...。

那天之后我就无法忘记。你烧退了坐在床边反复翻看的那个手稿,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是谁留下的,为什么要带走,郑重地装在那盒子里......阿明一字一句地说,你看了那么多遍,一定还记得内容。哪怕只有最后一页!

艾伦瞥了一眼手表,时间不多了。阿明闪亮的目光锁在自己身上,不得到回答就不肯罢休的姿势。

如果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咱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他松口道。

阿明听了这话表情顿时明亮起来,但除了期待,不知为什么艾伦还看到了些许恐惧。也许是对未知,也许是对于自己身为无话不谈的发小,竟然死死瞒着他他想知道的事,心底里失望了也说不定。

所以,最后一页是什么?阿明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其实也没什么,艾伦垂下眼,看着桌子。

当初他们一起在这里拟的第四个改写殖民地记忆的故事,或许是追求无法实现的和平的报应,阿明忘了真实的历史,现在竟然在这儿问他自己以前写下的东西。艾伦叹了口气。

只是以前人类逃往帕拉迪岛前对岛的勘测报告,没什么用。当时本岛在收集史料,你又不需要,我就顺便拿走。最后一页是修建岛上护城河的计划,因为怪物身体重,还散发寒气,跳到河里水就结冰,它们无法游泳......

艾伦发觉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抬头发现阿明用手枪指着自己的前额。

双手放桌子上。对方说。

他照办了。

为什么要说谎?阿明好像全身都在颤抖,只有右手端的枪口稳稳地贴在他头前面;左手伸到桌对面,把食指上的戒指脱下来揣到兜里。你还有其他刀片吗?在哪里,艾伦?

没有。他说。你怎么枪没被收走?

为什么要说谎?回答。

因为无关紧要。好吧,我讲实话,把枪收起来,不至于闹成这样。你好奇心过头了,我没恶意,咱们是朋友吧。

阿明没有动。

上面是以前考察的殖民地的矿藏分布,艾尔迪亚不准备放权给你们开采,所以相关资料得回收。当时殖民地心气还很高,你也是,开拓新生活的美好开始,没必要知道,所以我、

“考虑到对始祖的控制在衰弱,如果对本岛的全部人类做同样记忆修改,也许没有第五次机会。新文字最好造字规则和口头转书面规则与现在的完全不同。”阿明复述,“前三次的殖民地自杀率在第三个月会飙升,保险起见,观察六个月。提前继承艾伦巨人的问题留到那之后。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失去记忆的人类迟早重新面临九大巨人的继承争夺,不可摄入脊髓液的道德约束不足以防止意外情况。以上备注。”

最后一页。阿明说。

艾伦沉默许久,说,你怎么回事?

这桌子不平,最后一页垫着空白纸写的。你拿走手稿之后,我找到拓下来了。一年前旧文字破译出来,内容翻译如此。

原来如此!阿明看着桌对面的人哈哈了几声,又马上变回原来空洞的表情,好像瞬间厌倦了自己心里萌生的笑话。原来你一年前忽然变成笔友一样,开始狂给我写信,是因为这个。

你的回信也不短,字又烂,我们每回开会看得头大。阿明说。咱俩写的都是真假参半,算扯平了。

独立军不会是你搞的吧,阿明?正好是一年前?所以你今天带枪走在街上也没有被那警什么玩意找麻烦?艾伦指甲抠在餐桌的木纹里。

阿明不置可否,用枪口戳他额头。

换个地方说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