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失忆以后对海和海对岸兴趣缺缺,成天躺在西甘西纳区家附近的河岸上发呆,诊所也不干了,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巨人没了,全世界都是新天地。阿明在本岛和大陆殖民地间往返,见他这个老朋友兼新朋友既不准备找个生计,也没有要做的事,怕是哪次岛上征兵会被拉去充人头,就每次回来撺掇他一起去对岸的开拓地。

断断续续念叨了两年,他朋友终于认命,说反正也没多久,听你的算了,朋友一场。我们就去那边住吧。之后艾伦收拾了点杂物,处理掉家当,两人上了渡船。阿明在甲板上转转,大半旅客是新移民,一群人很快聊得起劲,一会儿讲耕地所有权的政策,一会儿是有人提议印新的货币和从本岛独立之类的。

阿明回房间拿水喝,想顺便把艾伦拎出来一起听,看见他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个不知哪来的硕大的海螺壳盯着看。艾伦没听几句就回答不去,没兴趣,然后继续用手指在螺的小凸起上打转。阿明见状也不勉强。

别人讲的虽然理想化,但殖民地前景的确不错。管理上本岛鞭长莫及,书籍流通更宽松。阿明于是不再来回跑,辞掉在兵团的文职,两人在新西甘西纳靠近开拓前线的地方凑了一个住处,选地点的条件是因为注意到旁边小酒馆是民间历史爱好者扎堆圣地。

讲好搬家第一天晚上给邻居打打招呼。阿明穿好大衣,拎着几包点心,回头到处找不到艾伦,上楼看发现他趴在卫生间吐刚吃晚饭。阿明心想他发小看着活蹦乱跳,水土不服起来还挺猛烈,到时候去耕地里清理尸体是不是家里要三餐吃粥一段时间。他凑过去拍他说你还成吗,不成我就自己去。艾伦没理他。等阿明拎着邻居送的零零碎碎回礼回家时发现室友已经收拾完,把自己弄到床上睡了。

不过接下来几个月倒没发生什么,艾伦状态不错,家里回避了喝粥地狱。除了照明暂时没有发光矿石可用,生活上同本岛并无太大区别。两人很快有了自己的一小片农田,种上应季作物。阿明白天去给商会当咨询,没事时去各种集会听别人讨论些捕风捉影的推论,后来靠认识的人给艾伦弄了个当地的行医执照。晚上在家经常看见艾伦在客厅或者地下室准备第二天的草药和器具。

这场景不知为何看起来十分奇怪,阿明想,他这朋友成年后继承家里诊所干的也是这个,那段记忆却微妙地模糊。艾伦发觉他在门口站得比平时长,抬头问有什么事吗。阿明想了想,说你重复劳动干着也没意思,我讲讲最近听来的故事怎么样。

你想讲就讲。艾伦头也不抬。

你不想听吗?

不想。

为什么?

没有兴趣。

你看,你就算失忆了我们也重新成为朋友了。我,让,科尼,一切跟以前一样,除了说起往事的时候你不接话。可为什么现在你不想了解更多世界了?阿明说。

艾伦继续折他的牛皮纸小包:以前有墙,现在没了。

那不是更好?

阻碍没有了,奖品也就没意思了。

就这样?

嗯。

我以为......阿明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那时我们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如果说现在没有失望,那是假的。

但他没有离开,靠在门框上,看艾伦把形状奇怪的镊子小刀装进几只铁皮桶,跟刚才折的牛皮纸包塞进烤箱。计时器像蟋蟀一样哒哒哒个不停。艾伦蹲在药柜前,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窸窸窣窣地翻东西。阿明听到他嘟囔了什么,只听到最后说,你们认识的艾伦不是我,现在才发现问题?

也没有说那么失望,阿明回答,应该只是比较意外。

哦。

呃,你不会是伤心了吧。

艾伦大概是烦了这没营养的对话,不理他了,把甘草和其他什么植物的种子扔进锅里,拿了支长柄勺子使劲搅和,叮叮当当。阿明又在附近晃悠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分享了酒馆听来的故事,像是什么冰川时期都是假的、发掘出来的西瓜田里没有西瓜籽,而艾尔迪亚前年才开发出无籽西瓜;市中心挖到了以前文明的美术仓库,其中有几种蓝色染料和彩玻璃都超过了本岛的最新技术......

大陆显然是近年被毁的,而且还被放过火,或者是类似的事件。阿明激动地比划,没有纸质文件留下,却有含有染料的碳。出土的尸体如果是碳化状态的话,附近的金属大多半熔过,但最近找到了越来越多似乎有铭文的材料,其中至少有一件写着酷似艾尔迪亚语的字。是激动人心的发现,但本岛上层忙着什么内讧,竟然没有多少注意力被分配过来,进展止于民间传言的程度。

怎么样?阿明问。

你想说我听了,没怎么样。你怎么想?

我?阿明一愣,看着艾伦拿布面小抄子去撇药锅里的浮沫。艾伦没等他回答,接着说,如果有谁想隐瞒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那人一定做得很糟糕,也许从最开始就是个烂选择。

假设有这么个人,那为什么要瞒?

艾伦想了想,答说也许不瞒更烂,不知道,不要问我。

这场对话不久之后,艾尔迪亚突然决定所有史料归国家所有,推进开拓地需要什么资格证,出土的金属器也得全部上交。能说的话变少了,还枪决过私自出到殖民地边境之外的人,腌小黄瓜用的玻璃瓶渐渐比书销路好。又过了一年,艾伦毫无征兆地身体变差,不再出门行医,有时窝在地下室不知干什么。

打发宵禁时间的时候,阿明时常想起艾伦的回答:有谁想隐瞒什么。可是两方都不怎么样,难道艾尔迪亚没有过其他出路吗?违和感挥之不去,但是阿明始终找不到机会重新说起这件事,也没有意义,于是不了了之。不过只有一次。他俩以月圆为借口喝了点的葡萄酒,话题飘来飘去,艾伦口齿不清地说地下室以后就是你的,随你便。又说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尸体扔进海里喂鱼。第二天酒醒了,阿明想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艾伦最终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去向不明。阿明四处打听,半个月过去,依然没有音信,就像他变成蒸汽消失了一样。几次满月之后,阿明钻进地下室,发现艾伦原来放过海螺的抽屉有夹层,里面有个笔记本。第一页撕掉了。第二页中间写着给阿明,被划掉,落款的地方只有日期,字迹看起来是艾伦的。阿明颤抖着把本子合起来,揣在怀里,溜去海边烧了。

(完)

和之前某几篇不太一样的设定是坐标需要吉克做媒介而他寿命到了已经死了,所以虽然记忆修改的效果很烂但也已无法挽回;巨人能力被抹了的世界线,不过寿命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