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莉·格拉汉姆没有受虐癖,事实上,在石头与棉花、蝰蛇与蛋挞、疼痛与快乐之间,她绝对会选择一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一桌丰盛甜蜜的餐点,一个温暖慈爱的怀抱。但——重申一次,阿什莉·格拉汉姆没有受虐癖——当电流从仪器顶端倾泻,像刀一样劈进她的身体时,除了担忧自己的衣服会不会因此损坏,她确实感觉不坏。
这绝不意味着这是场无关紧要的小手术,医生说“啊——”,捏捏她的脸,笑着说你没事了,健康得像只爱健身的金丝熊;她躺在破破烂烂的手术床上,翘起的漆皮挠着她的耳朵,她不愿意去想是否有人坐在这上挣扎过。她意识不清,看着章鱼博士的触手亮起光点,疼痛像陨石一样撞进身体,她只能紧紧抓住两侧扶手,控制自己不要逃跑或者死过去。阿什莉确信自己发出了和优雅毫不沾边的叫声,在美国任何一个角落被人听到都会被大肆宣传,幸好——她该庆幸这个吗?——他们在西班牙,一个所有人都见过格拉汉姆小姐最可怜样子的村落。他们。他。里昂正握着她的手。
给治疗过程计时是下次的事了,在剧痛占领大脑的瞬间,阿什莉看见父亲。他还不是总统呢,或许也没想到要做一个政客,光是站在女儿的校门外,试着不要让融化的冰淇淋滴在手指上就够他烦恼的。阿什莉扑进他的怀里,离开时已经站在舞伴的车前,爸爸说:“祝你玩得愉快”,她眨了眨眼睛,提起鲜亮的裙摆,隔着车窗对爸爸挥手。她当选舞会皇后,尝试甜蜜的恋爱,恭喜爸爸当选总统,第一次成功启动吊车,像小女孩一样依偎在父亲肩头,亲吻他的脸颊。她紧张地探出窗外,闭着眼跳下去,稳稳落进飘着雨丝的怀抱里。自称的总统特工还没完全得到阿什莉的信任,但或许是出于尴尬,有那么一会,阿什莉不敢看他。
所有的快乐被串联起来,气球一样放飞。阿什莉轻飘飘地浮在里昂身后,为他精妙的射击鼓劲,转眼又定在他身边,竖起耳朵迎合“她现在有伴”。直到填充气放空,她缓缓落在地上,找到自己的双脚:里昂躺在她脚边,黑纹爬满他的整张脸,像只破碎的花瓶。
阿什莉费了一点——恐怕远不止一点——力气才把里昂扶上手术床,刺痛她耳朵的漆皮这回改去咬里昂的脖颈,阿什莉用力把它扯下来。伤痕累累的实验器具因此又挨了一刀,阿什莉倒希望它的主人能来找她算账。
但,不。没人会来指导她,用西班牙口音开一两个冒犯的玩笑。她得自己做救世主。
好在阿什莉很快在操控台桌面上找到一个文档,研究员尽职地记录下操作步骤与实验感受,末尾用不符合格式的字体添了行字:给桑丘和塞纽丽塔,接受任何形式的感谢。啊,现在阿什莉知道为什么文档是用英文书写的了。
她按照说明开启了机器,跪坐在手术台旁,双手合握住里昂的手。探头点亮时阿什莉不禁头皮发麻,被回忆冲淡的疼痛又在这一刻追上来,礼貌地敲着门。她用额头抵住里昂的手背,将痛苦摒弃在门外,却没法将里昂一起拉进屋。特工在昏迷中都发出惨烈的痛呼,却又在下一秒把声音咬进嘴里,嚼成克制的粗喘。阿什莉不知道要承受多少次疼痛,才能把忍痛训练成本能反应,她是这片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最无能为力的一个,只能把全部的力气用在紧握的手上,她等待——
“普拉卡的本能,”路易斯在文档里写,当记录他自己的感想时,用词变得没那么书面,好像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些小虫子的求生意识会使它们在面临威胁的时候想尽一切办法让宿主放弃抵抗,从而尽快完成支配。幸运的是,它们选择了‘快乐’。听起来很怪,不是吗?你在被寄生虫变成蛀虫。但老天,别再让我想起被村子里的牛拱到井里的事了,我是说,这也算快乐?”
她没有被寄生虫带来的虚幻快乐征服,她相信里昂也不会。阿什莉轻声数到四,特工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数到七的时候,紧绷的表情也变得放松。她想知道里昂想起了什么,也会有这趟旅程中的片段吗?……鉴于此前她对这位特工一无所知,普拉卡唤起的回忆一定远得像另一个世界。她想在这个世界里轻轻地踩一脚,哪怕只是留下一个脚印。
出乎年轻的格拉汉姆预料,才刚刚数到十,细微的哼鸣钻出里昂的鼻腔。阿什莉不能说自己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但不敢相信会在这个时候重遇。她小心地松开手,站到离里昂更近一些的地方,端详他的脸。眼睛紧紧闭着,有些遗憾;覆盖在面部的黑纹在电流影响下时隐时现,把这个人也带入磁场波动当中。该注意的是他湿红的脸,即使在脏兮兮的泥污下也相当显眼。他的喉咙不断滚动,唾液浸润嘴唇,鼻孔小幅翕张,眼球在地壳下震颤,渴望让他看起来春情勃发……他停靠在高潮边沿。
认真的?在阿什莉想起他们并肩作战的情景的同时,里昂一生中最快乐的回忆是性?如果不是情况危急,阿什莉都要有点佩服他了。不过,不对劲来得要比哭笑不得快多了,在阿什莉的认知里,没有一次高潮应该带来这样高频、急促的呼吸,里昂的左肩深深陷下去,上半身因此变成斜卧,与一个对按住左肩情有独钟的床伴相比,他看上去更像在忍痛。
阿什莉迟疑地看向里昂的下身。那儿正顶起显眼的弧度,代表性快感来得不假,但疼痛看起来也货真价实。普拉卡到底在特工的大脑里翻到了什么东西?……这会是她踏足里昂世界的门槛吗?
说不清是想要冲淡里昂正承受的这份痛苦,还是只是漂亮的特工发情的表情剥夺了她的思考能力,阿什莉拉下里昂的裤链。诚实的小家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喜悦地跳动了一下。
冰凉、柔软的手指仅仅在涨红的顶端蹭了一圈,擦去几滴淫液,也拂掉一件新款的女式风衣。他光裸上身,靠呼吸间清幽的女香镇痛。绷带一圈圈缠在肩头,离女人乌黑的头发只有几厘米近,几乎要被包扎进伤口。他忍不住了,拉住偶尔飘进视线的红色裙摆,小声地叫唤,声音里埋着哽咽:“艾达。”
女人抬起头看着他,亚洲人迷人的瞳孔里映出他潮湿的眼睛。艾达·王叹了口气,她的手掌干燥又温暖,贴在他脸上的动作像一个小巧而绵长的吻。
“里昂,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乖,迫切地想要把理智写在脸上,不知道所有这些努力被委屈遮得一干二净。他只松开了手,眼神还紧紧地勾在艾达身上,结结巴巴地说违心话:“你、你得快点走了。我只是、呃,叫叫你?”
他让艾达笑了。女人单膝跪在自己的风衣上,没有退开,反而离他更近了些。他讨厌自己在焦急中感到一丝欢欣,却想不出任何纠正的办法。
“你看上去不这么想,男孩。”艾达身上的味道总是很淡,唯独这一刻,里昂被这股独特的香气包围,就连空气都要退避三舍。他一点也不敢呼吸,担心吹出去的气流太滚烫、暴露得太多,他的脸一定因此涨得通红。艾达如什么也没发现那样地靠近,直到嘴唇贴住他的耳朵,他整个人因此抽动了一下,被女人细长的手指压住,她甚至没有用力:“我猜我们能挤出十分钟,你说呢,里昂?”
十分钟对这个夜晚来说不会太奢侈吗?数不清有多少次,如果能早十分钟,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可这是艾达,神秘、芬芳、强大的女探员,今夜少见的活人,里昂在任何时候都不想对她说不。他体内的潮水受艾达牵动,带动着欲望水涨船高,差点漫出眼眶——里昂还是把拒绝含在嘴边。他已经要说出来了,是鲜红的嘴唇吃掉它,先是一个N,然后是一个O,最后是里昂·肯尼迪,毫无保留地吐露着舌尖,没来由地赤裸,双腿在抚摸中越张越大。
里昂没试过这个,今晚的一切都和他认知中的不同。女人的手指卷着精液在他体内抽动,像在帮他受孕。几分钟前艾达对他高潮失神的表情微笑着说“可爱”,这个评价让他由内至外地痉挛,精液被挤压一样地涌出来,一直溅到艾达漂亮的红裙子上。从那之后里昂就没有停止过流水,他用后背顶在墙上,在不触碰左肩伤口的情况下极力挺着腰,好方便艾达教训这个“不讲卫生的小脏狗”,但女人的掌心刚刚落在他的臀瓣上,里昂就控制不住地掉下了眼泪,哪怕艾达还没有开始施力。这一晚上他脏透了,温热的液珠把污泥融化,在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让他看起来像只乱糟糟的猎豹,发出几声微弱的啁啾。他的眼睛也和猎豹一样无害,为了这湿漉漉的蓝,艾达愿意做一次偷猎者,把职责甩在脑后,只贪图眼前一时的利益。
里昂抽噎着叫艾达,小声说这不对劲;红衣女人手上还沾着他的体液,抽出来在他稚气未脱的肉脸上画画,七点钟的一笔,五点钟的一笔,在中间连一道小小的桥。在这几小时里象征她的字母留在里昂脸上,在里昂垂着头大口呼吸的时候粘住几根金发。艾达对此满意,轻柔地梳理男孩的头发:“你得说出来,里昂,我不会读心。”
看在上帝的份上,艾达把他的名字念得像训斥。威严感鞭打在里昂的脊椎上,击起一连串火花,急匆匆地燎进喉管。他脱口而出:“你的手……又放进来了……”
“好男孩。”
老天,里昂想为这三个字长出尾巴。他太想再得到一次嘉奖了,为此卖力地感受起下半身的异状,一一诚实地转述:“两根、两根手指,你在摸我的——”羞耻感勒住一时他的舌头,但没什么能在前所未有的猛烈快感闯进身体的时候控制他的嘴。他大声尖叫,记不起丧尸、警局、保护伞,只想把全部的快乐告诉眼前的女人:“——艾达、艾达!好舒服,这太……不、不,我……艾达!”
可怜的小男孩,脑袋乱成一锅粥,偏偏还在被充分地搅动。他的眼睛滴水,嘴巴滴水,腰以下更是一团泥泞,汗水淌到膝盖,阴茎红通通地挺立着,随每一次颤动,像野生动物一样把淫水甩得遍地都是。他甚至没保留下一根干燥的头发,整个人被浸在水里,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哭喊,换气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咬到自己的舌头,下一秒就哭得更厉害。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这让艾达难得尖锐起来的声音变得雾蒙蒙的:“看看你,这么喜欢。”
里昂急切地点头,尽管这些词只是生硬地塞进他的耳朵里,他连一个字都没能理解:“喜欢、喜欢!艾达,我喜欢——”
艾达截住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一只握住阴茎的,冰凉、柔软的手:“乖孩子,你值得这个……”
里昂睁开眼,迎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他欣慰地轻轻拍拍阿什莉的肩膀,动作对于搭档来说不算出奇,因此体内突然涌起的热潮才格外令他费解。
——但是,没时间关注这个。蔓延在双臂上的不详纹路已经尽数褪去,女孩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洁净如初,他可以后顾无忧地送阿什莉平安回家,这才是他该担心的事。
离开实验室前,里昂再次扫视了一圈室内环境,视线在手术床附近打着晃定住,他困惑地低声问:“这件外套……一直放在这吗?”
顺着他的目光,阿什莉看向椅背上那件泛着潮气的白大褂,几滴腥膻的液体还未完全滴落,却可怜地被衣柜深处的香水味捂住嘴巴,不得已保守一个仅一人知的秘密。
或许是一生的秘密。她看着里昂冷静、严肃的面孔,露出灿烂的笑容:“——是啊,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