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胶

↓ 比收工时间再晚半个小时,他就准时在停车场出现,把心情愉悦的浅笑分发给见到的每一个人。他来西九龙不久,作为新人没少吃到苦头,但总是心情愉悦,好像坏情绪比千金贵,他一个新任警员负担不起。但这只占他反常表现的万分之一。

上周我同他在食堂门口的自贩机前碰到,他捏着张千元纸币堵在原地发呆,我只好叫他让开。他手忙脚乱地退后几步,又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每个动作看起来都可疑,但胸牌照片又与本人相符,我只当他天生鬼祟,看他一眼后就买水准备离开。他果然将怪异进行到底,挡在我面前时像走廊里凭空长出堵墙。那天我心情实在不好,正要开口骂他,他递过来个礼貌的笑容:“抱歉……”合该抱歉的,但他又说:“这台机器好像拒收我的钱。”

“咦,会吗?”我也觉得好奇,示意他再买一次。自贩机果然将纸币吞入又吐出,我想想才明白:“这台机器刚刚买来,大概是因为里面没有足够零钱。你也奇怪喔,怎么用这么大金额买水?”

他看上去有点可怜:“不好意思啊,我身上没有其他钱。谢谢你告诉我,我去找人换下。”

“等下……”我叫住他,投几个硬币进去,让他看亮起来的按钮:“相识一场,我请你咯。”

他表情突然变得郑重,眼也不眨地看我几秒,才好似做出重大决定那样点头:“谢谢。我要怎样报答你?”

他好奇怪,为几块钱严肃得像卖身葬父,如果我说要他全副身家,他好像也会慎重考虑。我莫名其妙地退后几步,悄悄转进食堂的大门,预备好在他做出任何不端举动时大叫:“不用,大家都是同僚,以后还有帮衬得上的机会。”

他眨眨眼睛——睫毛好长。“是吗?……不管怎样都还要多谢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恍然大悟似的,他挺挺胸口,胸牌在他身上拍出啪的一声响。大概是无意识的举动,他并未注意胸牌,而是咧开嘴对我笑了:“对了,忘记介绍,我是重案组的李展风,可以叫我阿wind。”

即使这样也很难描述全阿wind的古怪,我刻意观察几天,终于确认他对常识似是一知半解。究竟缺失到什么地步?实在成为我心里一个兔子似的谜,总蹦跳着不停歇。他快骑跨上摩托,于是我急走几步追上去:“阿wind!”

他定下来,与他视线相对时那张脸上浮出两粒酒窝。“这么巧?以前没在这里碰到过你。”

“才不巧!”我笑嘻嘻地靠近他:“我特意来找你的。”

无论多么举止独特,阿wind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我说身体不适,想请他送我一程,他二话不说便答应,我又说家里漏水,要去酒店,他听话地调转方向。稍长的头发一根根顺着风向后拂,我忍不住想,这时候正面看他才叫“展风”。他不愿进酒店来,但我问他是不是朋友,他便好似怕被我看出他不懂朋友的职责似的答应,到了房间门口才停住。

“师姐,我就送你到这里,不进去了。如果你明天还不舒服,随时打我电话。”

我刷了房卡开门,回头笑着看他:“阿wind,大家都是friend来的,你不会这都怕吧?”

他坐得有些局促,外套也不肯脱,很快在暖洋洋的屋里出了一层汗,却不记得擦汗,腰直直地等我泡茶。茶叶是酒店桌上取的,明早还要补费,但那双将地毯盯出孔的眼睛应该不知道。将茶水倒进杯子里时我提起:“说起来,阿wind你来西九龙多久了?”

他在膝盖上蹭蹭手——手上应该有大汗呢。“两周多一点。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都要靠师兄师姐教我。”

“那么久了?”我故作惊讶地,“有没有人向你提过可以开始做那件事了?”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做什么事?”

我笑他:“你和其他人感情不好吗?”

倒出来的茶还放在台上,等阵一定会凉,但他的嘴唇总是热的。还不够脸热。他惊得缩进座椅最深处。傻孩子,这能躲出多远?我又低头吻他,肉厚的下唇只要轻轻一咬就张开,他的舌头呆呆地僵住,被戳刺得不得已扭动起来。舌尖是甜的,重案组的师兄说阿wind喝冻柠茶一定要全糖;舌根是苦的,听说他今天又被上司教训……有没有被人这样缠过?没有才好,今后说话时也要想起这条笨拙的舌头被狠狠绞过。

同他分开时他忘记收回舌头,粉色肉段和口水一齐挂在嘴唇上,像条不聪明的狗。被示意之后他才慌张地用袖子擦嘴,哪有人把皮衣当作口水巾?唾液亮晶晶地在黑色皮料上蹭出长长一条,他看起来还要再傻一点。

他说不出话,愣愣地看我。倒是个继续下去的好兆头,他真不知我为何要这样吻他呢。我等他开口,在脸上红晕减下去几分之后。

“师姐,”好有教养,始终忘不掉礼貌:“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

他自己消声,刚隐没的血色又从他黝黑的脸上钻出来。顽炭经烈火炙烤也会裂出赤红的内核。不好意思继续?我帮他一把:“朋友之间联络下感情而已,阿wind没见过?”

我好清楚,他最不肯让人看出自己异常——果真矢口否认呢,又迟疑地慢慢回忆起:“我在PTS的时候,都有见过同学这样做。但他们都躲起来……”

“笨蛋,”我忍不住笑他,也暗自感谢那几个违例的小朋友,真没想到这种事都有人搭桥:“你是今晚主角啊,还要怎么躲?”

“为什么要躲?大家都是friend。”

“哎呀——”我装不耐烦地:“一个人知道我们感情好,全警队都知道。我知自己同你堂堂正正,别人未必不会觉得你我会在工作时徇私。不说别人,你们重案组的高sir……”

提起不喜欢的人,他立刻变得有些不高兴,从灰蒙的眼睛就看得出,长得过分的睫毛也轻轻颤着垂下去,但仍下意识挂上个十分温柔的笑容。“其实高sir他……”

“我失言了。”我捡他爱听的,“高sir为人端正,当然不会胡思乱想。不过人情好难认清,我钟意你就好了——阿wind,你到底要不要做?”

他大约被我胡言乱语说服,听到“人情难认”,还不自觉点点头。真不像警察,又不如西湖下的蛇般风雅,大街小巷里一条摇头摆尾的狗,人类的话都未认真学过,只听清衣食住行便莽撞地化了人形,哪里应付得来人情?他连金窝都不似住过。但这样才最迷人呢……我又亲他一下,他这次没那么抗拒,嘴唇变成湿的软的,热烈的打开的,等待进入的。但碾过就罢了,没必要事事依着他意愿走,他果然迷茫地抬头望我,像要问些“师姐,怎么和刚才不一样”的傻问题。

不必问了。第三次接吻让他变得很乖,我猜想他之前最多只做到用嘴唇碰爹地妈咪的面颊,因此才对额外的东西尤其好奇,难以抑制地伸出舌尖,想重复刚刚的绞缠。我放他进来,却打开别的地方。他像阵不安稳的气流,在逐渐热起来的掌心里左右翻腾。有什么用?他总也这样宽阔和坚硬,再摇摆也挣不脱并拢的五指。

高潮时他向后仰着头,刚被吸出来的舌尖瘫软在整洁的牙齿之间,像颗将出未出的新芽。劲风在他身体里来回奔腾,一会反复锤击他的胸膛,一会又从鼻腔里大股地蹿涌。看上去力道不轻,他的脸也被吹成粉红色,灵魂散落在脱力的下身,不再扒住眼眶向外窥探。又想起他的名字:李展风。真有风在他体内一个劲地松展,可惜不是“金风玉露”,是“春风送暖”。

送得太多了,于是皮衣外套丢下了,T恤脱去一半,裤子早早甩在旁边,内裤也苟且地勾着一边的小腿。他好像突然醒悟过来,涨红着脸叫我:“师姐!这、这好像不对,我们不应该……”

我抬起手,浓稠的白液顺着手指缓缓下滑,似在留恋。他声音像被浊液堵住,侧过头避开自己许多个子女死于非命的画面,嘴里微弱地发出几个不成句的单字,好可怜。液滴淌到指根,我翻过手,让它们睡在掌心里,低头吻一下他汗淋淋的额头。

“有什么不对?我们叫它‘造爱’,又没人说过只许爱情是爱。不过阿wind你好像分不清楚,没关系啊,大家都会来帮你。”

他露出哀求的眼神:“师姐……”

我知道他不是在求我不要做,他不想时会拒绝,只有不愿透露的话才需要这样欲言又止。因此我轻轻咬一口他的喉结,安抚性地顺着光裸的大腿抚摸,柔声告诉他:“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他软化下去,变成一朵潮乎乎的云,包裹着我探进他腿间的手指。他又把不安抿成笑模笑样的嘴唇,我忍不住凑过去将这些恐慌吮走。“乖,”像驯狗一样,得不到尊重时他才不把自己当作人:“腿打开。……”

那天他留宿酒店,第二天依约送我到警署。这段经历之后,我与阿wind并没有太多交集。芸芸众生的事他学得很快,不露破绽地潜行在人世当中,而那天的事他究竟明白没有,直到我调离西九龙,也未能从他一成不变的愉快笑容当中看出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