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切光]缚妖之咒(15)-刀灵

这里是深山,远离大路,本就鲜有人至。昨夜又闹腾了这么久,大江山附近恶鬼作乱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有人经过也要吓得跑掉。

源赖光看着那些尸体,实在找不出什么有力证据能带回去,只得以火焰净化了。

源赖光闭上眼,低声念诵着祷祝和超度灵魂的咒文。焚烧尸体的气味传入鼻腔,他仿佛又回到了狐火降临的那一夜。

族人供奉的究竟是“神明”,还是同样强大亦或更甚的妖怪?

而且到底是谁要杀掉自己?源赖光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火焰,脑子却转个不停。自己在族中虽然人缘不是太好,但应该也谈不上有人想要他性命,甚至不惜赔上如此多的武士和阴阳师做代价。那会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吗?比如与山贼勾结,退治恶鬼是假,买卖妖怪是真?能使用蛇神力量的阴阳师应当参与过本家祭祀,如此看来这幕后主使者倒确实是“身份显赫”。只是这人会是谁呢?上次带队来大江山退治恶鬼的是义平手下的人,幕后黑手会是义平吗?本想从那些从山贼首领处得来的符咒入手试着追查一下,然而那些符咒在恶战中被血浸透,已经完全废掉了。

暂时还是别想那么远了。源赖光望着连绵的山脉,感到有些头痛。马匹都已丢失,自己又受伤未愈,虽说大江山距离京都不算很远,可要走出这深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并非易事。

源赖光将营地里还能吃的食物和水搜刮了个遍,找来件还算干净的衣服简单做了个包裹背着,又要鬼切为他砍来一根树枝做拐杖,就这样循着山路慢慢向外走去。鬼切在一旁看他走得艰难,几次提出由自己带着主人走,都被源赖光拒绝了。那种被扛在肩头颠到快散架的感觉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过他实在走得太慢了,自己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鬼切又一次忍不住开口的时候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及时制止了鬼切又要把自己扛起来的举动,耐着性子让鬼切背对自己蹲下,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好了,站起来吧,背着我走。别跑,用走的。”

鬼切十分顺从地照做了。趴在他背上,源赖光总算是松了口气。被背着的感觉有些陌生,记忆中大约还没过完童年,他就已经不再与别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贵族的生活规矩繁多,将他层层束缚;作为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阴阳师,他被寄予厚望,振兴家族的责任压在肩上,他不知不觉间已少年老成。

虽是刀灵,可鬼切的身体倒不像那把刀一样冰冷,大约是创造他时融入了自己的血的缘故?体温隔着衣服透过来,在这寒冷的山风中甚至觉得有些温暖。在鬼切一步步的摇晃中,源赖光感到有些困倦。他将头枕在鬼切肩上,迷迷糊糊的,记起自己从前好像是在分家,见过那个叫博雅的弟弟背着他的小妹妹玩耍,当时那两个孩子笑闹得十分开心。后来呢?后来……源赖光回忆着,好像是不小心冲撞到了族长吧?他们好像是被侍从呵斥了?太久了,记不清了……

源赖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大路上。看看天色,走得比预想中快了不少,大概是鬼切潜意识里还记得大江山的地形抄了近路吧。源赖光要鬼切把自己放下来,二人慢慢向京都的方向行进。看着鬼切这一路下来却没有丝毫疲态,源赖光不禁有些感叹,自己这人类的身躯实在是太脆弱了,即便已经如此努力地锻炼自身,有时却还是比不过妖鬼天生的强大。

他们遇上了过路的商队,搭了车回到了京都。

源赖光称自己遇到了极为凶恶的妖怪,随从都战死了,他自己也是重伤,幸而家族守护刀突然化形,救了他一命,这才能活着回来。这话配上他那伤痕累累的狼狈样子,倒也让人无法怀疑。

源赖光跪在族长面前,十分痛心地忏悔自己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害死了这么多的人。族长虽心疼损失的武士和阴阳师,倒也没有苛责,只是嘱咐他好好养伤。

比起战败回来的源赖光,族人们对鬼切显露出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听说他是刀中所化的守护神,有些人来向源赖光打听究竟如何让付丧神提前化形,有的人干脆对鬼切动起了歪脑筋,想直接将他“借”回去研究,却被鬼切毫不客气地打回去了。若不是源赖光及时喝止,只怕要闹出人命来。经此一事,在私下里甚至有不少人将鬼切称为了“源赖光养的恶犬”。


族中此次损失了不少人手,皇室得知了源赖光出征大江山失败的消息,也是颇有不满。族中准备再进行祭祀求神明庇护,源赖光却以养伤为借口推脱了。整天只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和鬼切泡在一起,从起居习惯到文字礼仪,事无巨细地教他如何做人,又教他如何用刀战斗。

鬼切学得很快,他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稍加修饰便可大放异彩。大概是他本身便已是刀灵的缘故,源赖光有时觉得鬼切仿佛是在凭着敏锐的直觉和本能挥刀,而且同样的一招一式,在鬼切手里使出来时,和从前那把刀一样,有着一往无前、斩尽一切的气势。真是一把好刀。

看着鬼切一天天成长起来,源赖光心中越发满意。等到鬼切可以像模像样地拿着刀与自己拆招时,源赖光总算松了口气。鬼切以前那种毫无教养的妖怪样子,他可实在是受不了,而且堂堂的源氏守护神,若总是那样野蛮地战斗,只怕容易被有心人发觉真相。

源赖光一边教导鬼切,一边暗中留意族中的动静,想找出那个幕后之人。他注意到,单从他参加过的这几年看来,本家对蛇神的祭祀仪式变得越来越频繁了。家老们勾心斗角,彼此猜忌憎恨,有时家族的利益受损甚至是这些长老们自己内斗造成的。然而即便他们整日明争暗斗,却在祭祀蛇神这件事上的意见空前的一致。

“神明”的力量十分强大,那些老家伙们依赖祭祀倒也不难理解,可是习惯了这强大的力量,在很多事情上便不再去想其他的解决办法,反正只要继续献祭巫女就可以维持家族的繁荣,有如此捷径放着不用就像个笑话。而且细细回想起来,虽然在每次献祭过后家族都会有一阵子短暂的繁荣期,但接下来总会有种种不利的事情发生,为了维持家族的地位和荣耀,就会准备下一次祭祀。如此看来,整个家族恐怕都在这样不知不觉间彻底被“神明”所掌控了吧?这“神明”要的究竟是什么?仅仅只是巫女吗?

源赖光越想越觉得不安。要靠献祭人类供奉的所谓蛇神,到底是“神明”,还是同样觊觎京都的妖魔?他想到了族人们控制的那些通过蛇神的力量创造出的“式神”,自己也曾像其他族人一样试着使用过蛇神的力量,那力量的确很强大。然而依靠这种求来的力量,无异于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这真的能够复兴家族吗?若那蛇神当真是妖魔,有朝一日必然要除掉,届时若是利用这种残缺怪物来对付蛇神,只怕它们的反噬来得比什么都快。即使那蛇真是“神明”,这种要靠活人献祭来供奉的神明真的配得上被人称之为“神”吗?离开神明的庇护,人类便不能正常活下去吗?

人类不该再这样摇尾乞怜了,若无自己的力量,一切皆是空谈。

源赖光的目光落在了正在练刀的鬼切身上。只有他,才是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力量。鬼切是自己的杰作,有朝一日他必将成为天下最强的利刃。只是……想完成自己的目标,这还不够。

发现主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鬼切显得有些兴奋,他没有看出源赖光的心事重重,而是在又练完了一遍刀法之后站到了源赖光面前,欠身行礼之后握刀摆了个起手式——正是想要切磋的礼节。

源赖光暂时放下了纷乱的思绪,他微笑着抽出佩刀迈开步子站定,将自己的刀与鬼切的刀身交叉而置:“若你这次能再多接我十招,下次退治恶鬼之时,我便带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