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切光]缚妖之咒(32)—动摇

为了把源赖光从京都引出来,鬼切开始四处破坏分散在外的源氏据点,而且故意留下了极为明显的自己妖气的痕迹。他将源氏据点里关押着的妖怪们都放了出来,那些被救出的同族们向他道谢,让他心里勉强能好过了一点,然而一想到那些逝去的生命永远无法挽回,鬼切便觉得自己救再多的同族也不够。

尽管鬼切如此肆意妄为,源赖光倒是很沉得住气,一连数月过去都没有露面。鬼切返回了自己捣毁过的源氏据点想守株待兔,但始终没有等到源赖光出现。鬼切有些不耐烦,想换个地方再碰碰运气,却在途中遇到了一群妖怪正在袭击人类村庄。

鬼切想也不想拔刀便冲了过去,将几名正在攻击人类的妖怪逼退。他握着刀挡在妖群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咬牙切齿地说道:“滚!离开这里!”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鬼切心里冒了出来:它们都该死,这些袭击人类的妖怪都该杀掉。

鬼切拼命地抑制住自己这个念头,他实在不愿意再背负更多的屠戮“同族”的罪孽了。可他越是想甩开这念头,它反而在心中越发地清晰了起来。

“你不也是妖怪吗?为什么帮着人类?!”被他拦住的妖怪们愤愤地喊道:“人类杀了我们多少同类?你现在居然要帮着他们?!”

鬼切握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没有理会对方的话,只是再一次咬着牙重复了一遍:“滚!不准再来!不然就杀了你们!”

见鬼切如此不识相,这群妖怪仗着己方人多势众一拥而上。有的妖怪绕开了鬼切继续去抓村子里被吓得四散逃窜的牲畜或是去追赶逃走的人类,有些妖怪却把目标转移到了鬼切身上开始攻击他。混战之下分身乏术的鬼切挂了彩,见了血的他实在难以继续抑制心头的杀意,刀锋红芒闪过,离他最近的几个妖怪在这瞬息间已是四分五裂。

谁知鬼血中竟有瘴毒,鬼切虽躲过泼洒而来的黑血,斩裂妖群的本命刀却被毒血侵蚀。本体受创令鬼切浑身如灼烧般剧痛,而这瘴毒很快又夺去了他的视力,让他只能凭听觉洞悉敌人方位。包围他的妖怪本已有些被吓退,见他动作变得迟缓便又不要命似的扑了上来。

然而痛楚却更加激发了鬼切的战意,战意高涨的他在这盲视的状态下仅凭一己之力将敌人血洗。恶战过后,鬼切伏在地上喘息着,周围安静得很,恶鬼们应该是都被自己杀掉了吧?这里总算安全了?

风中传来了微弱的孩童哭声,鬼切忍着痛站起,跌跌撞撞地循着声音的方向找过去。鬼切只觉得自己眼中的笹龙胆在不断颤动着,一阵暖流随着这颤动传过,之后自己竟然能够模糊地能看到些什么了……体内这血契居然可以抵御瘴毒吗?

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鬼切找到了一个藏在柴禾堆中的孩子。那孩子看见鬼切的妖相吓得大声尖叫起来,鬼切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收敛了妖气,强忍着内心的反感将自己幻化成了在源氏时的武士模样,总算哄得这孩子不算太怕他了。

孩子很小,连话都说太不明白,家里也没有别人。鬼切担心那些妖怪们去而复返,将这样幼小的孩子丢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他想了想,留在了村子里守着,直到后来村民们见事态平息陆续返回。

孩子的双亲出门劳作,将孩子托给邻居帮忙照看,然而妖怪们突然袭击村庄,邻居被妖鬼所伤与孩子失散。孩子的母亲得知村庄遇袭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回来,现在看到孩子安好,激动得一边哭泣一边向鬼切道谢。孩子的父亲也是连连感谢,他见到鬼切衣服上的源氏家纹,更是对源氏长久以来退治妖鬼保护村子平安的行为大加赞赏。

“哎……”孩子的父亲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若不是附近的源氏据点前些日子被不知哪儿来的恶鬼给破坏了,那些妖怪们也不敢跑到咱们这儿来撒野。”他想了想又问了鬼切一句:“武士大人,您是来调查据点遇袭这件事的吗?源氏这次来了多少人?那些妖怪们不会再来了吧?”

鬼切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搪塞了几句,趁着那人家要给他拿谢礼的空档落荒而逃了。


想要守护同族,却又对妖怪伤害人类无法置之不理,这看似自相矛盾的行为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鬼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非常乱,他机械地迈动着双腿,脚步和内心一样迷茫。

鬼切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指引,当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先前被他破坏的源氏据点附近。

一个十分熟悉的白色身影撞进了他的视野,让鬼切瞬间把一切想法都抛在了脑后,心头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着的愤怒。

“源赖光!!”

鬼切话不多说上去便砍,然而这饱含愤怒的一刀却被源赖光挡住了。鬼切挥刀的力度之大,刀剑相击甚至将源赖光握刀的手都震得麻痹了一瞬,金属碰撞的声音也令他耳朵里嗡了一声。而鬼切却也不好过,他的本体刀之前受到瘴毒侵蚀出现了微小的裂痕,在这重击之下痛得他自己身体也是一僵,但这痛楚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战意,让他不要命似地接连挥刀向源赖光砍去。

源赖光还不将这被愤怒所支配的刀放在眼里。在怒意的驱使下,鬼切的每一招都几乎拼尽全力,动作大开大合,刀刀都将招式用老,力竭之处便缺乏转圜余地。这种打法看在源赖光眼里实在是显得破绽百出,他甚至一边打一边皱起了眉头,阴沉下了脸,怀疑自己教了鬼切这么多年的东西他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像被狗吃了一样忘了个干净?

鬼切却将源赖光的表情解读成了自己快要成功的信号。源赖光故意卖了个破绽给他,他便毫不犹豫地上了套,刀锋直奔源赖光的脖颈而去……

“若不是源氏长久以来的保护,咱们哪儿有这安稳日子过啊?”——鬼切突然想到了那个孩子父亲说的话。

杀了源赖光,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这念头冒出的刹那,鬼切的刀势便慢了下来。源赖光本以为鬼切是看破了自己的花招没有上钩,心情反倒好转了几分,可接下来他便发现鬼切出招实在是变得过于犹豫不决了。他本已舒展开的眉毛再一次拧在了一起,越看鬼切打得不成样子便越觉得生气。眼见这样继续下去这战局似乎也没有扭转的趋势,源赖光便不再拖延,干净利落地几次变招之后将鬼切的刀击落,刀刃横在了鬼切脖子上,又施术将他束缚住。

这败局令鬼切万念俱灰,他那原本如烈火般高涨的怒意都仿佛熄灭了。他盯着源赖光,绝望地说道:“杀了我吧。”

源赖光一言不发严肃地看了他半天,轻轻地摇了摇头:“鬼切。对现在的你来说,死亡并不是荣耀,你其实是在逃避。”

随从捡回了鬼切的本体刀将其奉到源赖光手中,他仔细打量着这把刀和上面因被鬼血瘴毒所侵蚀而产生的微小缺口,微微眯了眯眼睛,再一次开口:“是什么动摇了你的心,让你的刀变得如此迟钝了?以至于现在挥刀时这般迟疑?”

源赖光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鬼切,伸手捏住鬼切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盯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然而那双血红的妖瞳中只能读到无尽的恨意。

源赖光松开了手,将鬼切的本体刀还入鞘中。他在鬼切面前站定,后者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源赖光到底想干什么。

“不能继续放纵你了。”

当源赖光单手结印将竖起的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嘴唇上开始念咒的时候,鬼切猛然明白了源赖光的意图。他拼命地挣扎起来,大声地叫喊着:“不!!放开我!!源赖光!!!你休想再控制我!!!”

然而在咒术的压制下,鬼切的挣扎显得无力而徒劳。很快,他便丧失了意识。

“你还很需要磨砺。”望着面前昏迷的鬼切,源赖光冷冷地说道,“待你醒来,将仍是我源氏最强的利刃。”


源赖光将鬼切封印在了黄泉之境,以那里结界的力量净化刀身上的瘴毒。同时他开始纠集人手在京都周边各处修建新的据点,对鬼域和其他妖怪出没的区域进行调查。

在调查中源赖光逐渐发现,由于这数百年来人类向蛇神献祭,所谓的“神明”其实是汲取了阴界的力量输送给了阳界,因此阳界不断繁荣,阴界却不断衰退。阴阳两界的失衡让原本生活在阴界的鬼怪们生存变得困难,它们开始入侵阳界,妖鬼侵扰人类的事情越来越多,人类便更为频繁地向邪神献祭,靠神明“赐予”的力量压制妖鬼,形成了一种表面上的和平。然而现在自己终结了源氏向邪神的祭祀,并且封印了那条蛇,眼下这脆弱的和平已经是岌岌可危,人鬼之战一触即发。

既然如此,现下若想守护京都,必须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行。而大江山的另一侧就是恶鬼聚集之地,如今鬼王的妖火已经变弱,若想肃清那里的妖鬼,此刻实在是机不可失。

自从接任了族长之位,源赖光就开始着手大量地制造妖怪兵器,建立兵器军团以备人鬼之战。然而源赖光派去追杀酒吞童子的妖刀姬却一直没有回来。在大江山附近监视的源氏阴阳师曾经传信回来说见到过她,可是之后她便不知所踪了。虽然新制造的妖怪兵器——鬼兵部足以对抗寻常恶鬼,但它们完全无法和鬼切或者妖刀姬相比。

而净化鬼切的过程又比预想中要麻烦。鬼切的妖气过于强盛,压倒了净化的力量。他虽被封印着,但散发出的妖力引来了不少想要分食他的魔物,这些魔物在黄泉之境聚集并且四处作乱,已经影响到了附近的秩序。

“你还真是恨我啊……”

黄泉之境最深处,源赖光独自站在被封印的鬼切面前,看着意识不清的他低声自言自语着:“恨就恨吧。毕竟想要到达到我的目标,终究还是要舍弃不必要的爱恨才行……”

源赖光垂下眼帘,再次施术加强了封印。

“我还需要你。”源赖光凑近了鬼切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轻轻地说道。

然而刀灵虽然与源赖光对视,但并没有真正看着他。鬼切已经迷失在自己过往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