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切光]缚妖之咒(33)—离岛(下)

那老渔夫说的倒是没错,这妖气虽然弥漫整个海面,但源头的方向在西南,的确不是离岛的方向。只是无论这妖怪是不是不知火,妖气中的恨意都昭示着危险。然而今夜已经太晚,此刻没有船可以出海调查,还是明日继续吧。

返回住所的路上,那老者的话让源赖光陷入了深思:阴阳平衡是世间的法则,这一点的确是所有阴阳师的共识。可是如今阴阳平衡已经被打破,若要守护京都实在非得靠武力不可。但一味只靠武力又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四方妖魔都在觊觎人类的生活,纵是源氏武力雄厚,也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处。若想恢复两界平衡,彻底斩除妖鬼侵扰隐患的话,是否该考虑寻觅其他的道路?有什么方法能把妖鬼们彻底送回属于他们的阴界?

源赖光想到,黑晴明曾经对京都施行了阴阳逆转之术,虽然他的所作所为最终成了八岐大蛇逃脱封印的垫脚石,可这个法术若是换个使用方式的话……

“源赖光!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还没等源赖光思考出个结果,就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通往海边的路上乱喊乱叫。那人满面通红,两眼发直,显然是醉得不轻,他瞪大双眼盯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几乎把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叫成了“源赖光”,却又发现自己认错,将目标转向下一个“源赖光”……

虽然幻化成了平民的样子,可对方身上带着的那三把刀源赖光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其中那把黑柄金月的武士刀在十数年间源赖光可几乎是整天带在身上日日不离的。

源赖光有些无奈地摇头,他叹了口气,快步上前从视线死角绕到鬼切身后攥住了他挥刀乱砍的手腕。鬼切直愣愣地转过头看究竟是谁敢来招惹自己,却被源赖光一指点在额头,中了术昏睡了过去。

源赖光丢了几个钱给被砍坏摊子的小贩平息了这街头短暂的混乱,将昏睡着的鬼切扛在肩头便离开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源赖光一言不发地看着昏睡中的鬼切,思虑良久。

世人皆为咒所缚。爱是咒,恨亦是咒,若是这意志能将你磨砺为至强之刃……也罢。

鬼切是在浮世澡堂的客房里醒来的。他迷茫地打量着空荡荡的房间,昨夜好像做了个梦,但又不记得了。

自己在居酒屋喝醉了之后,是怎么来到这里住下的?幸好,自己大概是理智还在,没有搞出什么乱子。鬼切扶着自己的额头,皱着眉回忆着前一晚发生的事……

自打被从黄泉之境救出之后,鬼切就在追踪着源赖光想要找机会复仇,一直跟踪到了杏原。茨木童子为了寻找让酒吞童子恢复记忆的线索也来到了这里,还把酒吞也连哄带骗地拐来了。然而酒吞根本不知道茨木此行的目的,任由茨木每天跑来跑去调查有关不知火的传说,自己倒是流连于杏原的大小商铺,将这里售卖的美酒几乎尝了个遍。昨夜茨木说要去调查一家妖怪开的店铺,酒吞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只与他约好在居酒屋见面。而正是在那里,酒吞遇到了追踪了源赖光许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因而郁闷不已想来买醉的鬼切。

“啧,好久不见,你小子怎么搞成了这样?”酒吞皱着眉打量着鬼切,虽然两人此刻都幻化成了普通人类的样子,但酒吞还是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鬼切的妖气比起上次见面虚弱了很多,似乎受伤不轻。

“我没事。”鬼切摇了摇头不想多提自己的事,他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你怎么会在这儿?茨木童子呢?他没和你在一起?”

“他这几天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到处乱跑,连找本大爷喝酒都不那么积极了。”酒吞招呼老板拿了酒来,邀鬼切共饮,“你呢?你来杏原做什么?”

“源赖光……”光是提到这个名字鬼切就忍不住咬牙,“他也在这里。”鬼切没有多解释什么,他无处发泄这连日来的憋闷,倒满了一杯酒仰头便灌了下去,希望这酒液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却把自己呛得直咳嗽。

“诶,慢点儿喝。”酒吞一脸嫌弃地拍着鬼切的后背,皱着眉思考着鬼切说这话的意思,“你想杀他?在这儿动手可不是个好选择,最近杏原城里到处都是阴阳师,太危险了。”

鬼切咳得说不出话,只好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又咳了几声,呼吸才总算平顺了不少,这才开口道:“我知道……咳咳……我不会那么冲动的。”

然而不杀了他始终难解自己心头之恨,可是杀了他……鬼切想到自己上次与源赖光相遇落败时那内心的犹豫。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真的只是要源赖光死掉这么简单吗?自己并非没见过恶鬼食人,对人类而言,源赖光的所作所为甚至是值得赞颂的,可是大江山的无辜鬼众又因他挑起的战争而丧命,自己也成了他的帮凶。

自从左眼的封印破除之后,鬼切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是谁?十多年前在大江山若不是源赖光施术将他与刀相融,他恐怕早已死去。自己如今这个样子,还能算是妖怪吗?妖鬼瘴气甚至反而会通过本体刀伤到他。可若说自己是刀灵的话,那为了主人的信念而战斩杀妖鬼为何又令他如此痛苦?

茫然中,鬼切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酒吞,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是什么?又为了什么而存在?”

“哈?你才喝了一杯就醉成这样了?”酒吞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他端起自己的酒盏嗅了嗅,这酒……也没那么烈啊?

没有等到答案,鬼切坐在那里看着酒盏发呆。刚才那一碗酒下肚,一开始虽然觉得辛辣难忍,现在却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思考的速度延缓了,有些事情好像也不太记得清了……

“酒治百病”——以前酒吞童子似乎这样说过,那是不是只要自己再喝一些,就能治好这些痛苦?

鬼切歪着头盯着那酒瓶看了一会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次举到自己嘴边,却被酒吞按住了:“喂,不能喝就别喝了。”

“我没事。”鬼切摇了摇头推开了酒吞的手,再次将杯中酒饮了下去。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边残留的酒液,又续上一杯,两眼发愣地看着自己在碗中的倒影。酒水中映衬出来的是他这次幻化出的那张平平无奇的人类脸庞,这陌生的样貌荡漾在酒盏里,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这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鬼切盯着那倒影低声念叨着,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哽咽。

“你就是你自己啊!这有什么好问的。”酒吞随口答了一句。他皱着眉盯着鬼切的脸看,确定对方还不是醉到神志不清说胡话,嫌弃地撇了撇嘴:“这是什么鬼问题?”

“我……自己?”这个回答对鬼切来说等于没有回答,他抓住了酒吞的衣服,盯着他的眼睛执着地追问:“那你说,我是利刃,还是妖怪?”

“既是利刃,也是妖怪。”酒吞总算难得正经地回答了他一次,随即便又嫌弃了起来,“啧,这种事这么难理解吗?值得你愁成这样?”

“可是,如果我是那把刀的话,刀又怎能弑主呢?源赖光还曾救了我……”

鬼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酒吞打断了,昔日的鬼王如今醉生梦死,却在此刻露出了严肃的神情与鬼切对视着:“无论你们之间有怎样的过往,你都有追逐自由的权利。你不是任何人的刀,你为你自己而战。”

鬼切松开了抓着酒吞衣服的手,呆愣地坐在那里小声重复着酒吞的话。酒吞却只觉得头痛,这小子也太死脑筋了,根本说不通啊。

“喂,别纠结了,看你这样子只会把事情越想越复杂。”酒吞为自己倒了一盏酒,一边喝一边劝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那个人类骗了你,你想杀了他,不就是这样吗?”

“杀了他?对,我要杀了他。”鬼切重复着这句话,他仰头又喝下了一杯酒,将酒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像是在给自己坚定信心一样说道:“这次我一定不会再犹豫了。”

“挚友果然准时!”茨木单手掀开门帘大步跨进居酒屋径直向酒吞走来,看见坐在酒吞旁边的人之后表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辨认出了那妖气,“鬼切?你怎么在这里?”

“偶遇。”醉意逐渐涌了上来,鬼切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他打了个酒嗝晃晃荡荡地站了起来,将位子让给了茨木童子便向外走,“不打扰了。”

“等等。”茨木将他带来的酒放在桌上,伸手拉住了鬼切,“你去哪儿?”

鬼切抬眼看了看他,目光有些发愣:“不去哪儿……嗝儿……就,随便走走。”鬼切心里明白,即便是茨木找了晴明将他从黄泉之境救出,但血契未解,他还是不太信任自己。反正只要自己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

“现在杏原到处都是阴阳师,我刚刚在那家妖怪开的店里还遇见了一个,看起来他是乔装打扮之后去打探不知火的消息的。”茨木皱着眉头盯着鬼切看,“那家伙好像是源氏的人,你小心被他们认出来。”

听到源氏两个字鬼切的意识就清醒了一些,他迫切地问道:“源氏的人……那你见到源赖光了吗?”

“没有。”茨木摇了摇头,冷哼了一声,“哼,那家伙会愿意为了踏入妖怪的店铺而伪装吗?他没对那店主不利我都已经感到很意外了!”

鬼切思索着:这几天源赖光都在带着下属四处调查不知火,今天居然不在吗?他去了哪里?若是他落了单的话,正是杀他的好时机!想到这里鬼切抬脚就往外走,酒吞在后面叫他:“喂!你真没事吗?别冲动啊!”

鬼切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消失在了居酒屋门外。

“他喝了多少?”看见酒吞还是忧心忡忡地望着鬼切离开的方向,茨木坐在他旁边问了一句。

“三杯。”酒吞捏着鬼切用过的酒盏亮给茨木看。

“那还担心什么!大江山的妖怪在挚友的带领下不是酒量一个比一个好?三杯连润喉咙都算不上。”茨木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拔掉酒瓶塞子为酒吞童子和自己倒酒,“来,挚友,这是从那家妖怪开的店铺里买到的,你来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也是,这瓶酒淡的很,没什么味道。”酒吞嫌弃地将刚才的酒瓶推到一旁,端起了酒盏闻了闻茨木带来的新酒。酒香驱散了他这短暂的疑虑,酒吞的心思很快就被茨木说的关于不知火的消息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