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手游】【光切光】【BL】妖与刀(16)—终

  外人只道是源氏重宝失而复得,纷纷恭祝源氏武运昌隆。但也有人发现源赖光再未公开佩戴过那把名为‘鬼切’的宝刀,猜测那把源氏重宝其实已经遗失,如今的这把刀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打造的赝品。

  毕竟那刀中守护神的外貌已是大变,性情也与先前不同,除却那张与从前有几分相似的脸之外,实在是很难让人将如今这个少年同当年那个清冷寡言的黑衣武士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连刀也改了名字。

  对旁人来说,提到髭切和鬼切,说的都是源氏的那个付丧神。昔日的鬼切和如今的髭切都直接听命于源赖光,论起忠心与从前别无二致,武艺也并不逊于以往。虽然身形尚幼,但髭切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地冲锋陷阵,很快重新赢得了武士们的尊重。

  偶尔有人会说感觉髭切大人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髭切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刀灵和源赖光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刀灵忠实地执行着源赖光的每一个命令,他有时觉得自己其实比鬼切做得更好。武士们提到如今的髭切大人皆是交口称赞,髭切也因自己终于能够配得上源氏重宝的荣光而窃喜,可是源赖光对他却从来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夸奖几句,再无多言。

  源赖光甚至不再允许髭切留在他房中守夜,而是单独开辟了一间静室将刀置于其中。

  髭切去问源赖光这样做的缘由:“是我陪你出生入死,是我在京都大火里救了你的命,我才是源氏重宝,我才是你的刀!你宁肯将信任交付给一个妖怪,也不肯信任我吗?”

  源赖光却只是微微摇头:“我信任你。但守夜之事,并无必要。”

  “我究竟哪里不如鬼切?”刀灵的声音中饱含压抑不住的怨忿。

  “你是一把好刀……”源赖光的声音略显疲惫,“而鬼切……”他没有把话说完就再度沉默了下去。

  髭切冷笑了起来,接上了源赖光的话:“鬼切才是你的‘爱刀’,对吗?”

  虽然刀没有弑主之心,但此时刀灵却突然很想让源赖光感到痛苦。刀灵想在源赖光那张喜怒从不形于色的脸上看到悔恨、歉疚,亦或者是随便什么其他情绪都好,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心头的恨意稍稍平息一些。

  刀灵将胸中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气化作恶意的言语一吐为快:

  “你以为你爱的是自己的刀?你爱的分明是童年时遇见的那个小妖怪!你整日说着要将妖鬼斩杀殆尽,却爱上了一个妖怪!哪怕是他反过来要杀你,你都舍不得对他下手!”

“你爱那个妖怪,可妖怪却只爱过当年山中遇见的少年和他高洁强大正直的主人。你亲手杀死了前者,也亲手捏造了虚假的后者。”

  “我居然还以为你爱的是我……以为你只是不知道我的存在……”

  “真是可笑啊……”

  刀灵的脸上是讥讽的笑容,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总是称呼我们为‘爱刀’。原来他才是‘爱’,而我不过只是刀……”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髭切伸手抹去眼泪,大步离开了源赖光的房间。

  源赖光沉默地坐在房间的阴影中,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空气有些许的震动,是一声无人听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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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过去,现在源氏的武士和阴阳师们几乎已经不再提到鬼切了。源氏重宝的名字是髭切,这把利刃如今声名远播,有幸得见髭切真容的人们纷纷表示这把宝刀当真名不虚传。然而刀灵还是没有等到源赖光的称赞。

  说起来源赖光也并不是不称赞,但他永远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无论髭切对自己的功绩如何骄傲与自豪,源赖光的赞赏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在刀灵看来只觉与和记忆中那对待鬼切的态度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髭切与源赖光越发疏远了。

  除了公务之外他们已几乎不再见面,偶尔髭切在与源赖光会面之后想留下来,却欲言又止。源赖光看得出髭切的意图,但从不出言挽留。

  源赖光有事留宿别处时,髭切会偷偷溜进他的房中自慰。

  刀灵侧躺在源赖光的床上,将被子抱在怀里,一边嗅着布料上残留的主人的味道一边用双腿夹紧被褥在两股之间摩擦着。恍惚中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还只是一把刀时,被主人捧在手中细细端详、擦拭、抚摸、舞动……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也只有那个时候,源赖光才真正只爱他这把刀。

  床铺被他剧烈的动作蹭得一塌糊涂,枕头被挤到了床边掉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压在枕头下面,也跟着一起滑落。

  那东西磕在地上时,刀灵只觉得心中一震。他坐起来去看,发现是一把收入鞘中的肋差。

  ……

  源赖光回来时房间一切如常,唯一意外的是床铺变得凌乱不堪。髭切眼角泛红坐在源赖光的床上抬头望着他,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情欲的味道,源赖光一看就知道了刀灵对自己的被子做过什么。

  刀灵做出这种荒唐事不止一次了,只不过以前每次他都会赶在源赖光回来之前离开,并把床铺恢复原样。源赖光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但他虽然不想回应刀灵,却也不想再打击他,故而总是佯装不知。

  说起来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重铸后的髭切虽然灵力恢复了,身形却不再长大。此刻房内光线昏暗不明,在这光线下源赖光只觉得眼前刀灵那张少年的脸庞与小妖怪往日的面容仿佛重合了,这将源赖光的记忆一下子拉回了狐火降临的那个夜晚,他立刻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主人……”刀灵轻声唤着。

  “……出去。”源赖光的语气中有一丝愠怒。

  “为什么?我长得不像他吗?”刀灵站起身,抬起双手勾住源赖光的颈项,声音微弱而缥缈,却带着蛊惑的意味,“您委屈一下……把我当成他……”

  源赖光冷漠地将髭切的手扯开,把他从自己身上拽到了一边:“你不是他。出去。”

  “你是不是很希望死掉的是我而不是他?”髭切咬牙切齿地问道。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死盯着源赖光,后者突然感觉到髭切身上涌现出一股杀意浓重的妖气,在这妖气激发下甚至他头顶那双小小的红色犄角都突然间长长了几寸。

  在源赖光拔刀之前,那股妖气却又收敛了。髭切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源赖光在原地伫立良久,突然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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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瞬间,髭切确实是想杀掉源赖光的。源赖光从来没爱过自己,哪怕是妖怪死后,源赖光也还是在缅怀他,甚至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世间本无人知晓刀灵的存在,自然也无人爱他。

  对这世界来说,我根本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要让我诞生?

  多年来饱受压制的苦楚,被夺走身份的嫉恨,对源赖光爱而不得的疯狂,种种一切早已将他扭曲,刀灵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盛怒之下妖气激荡,髭切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化为恶鬼形貌。这个过程他并不陌生,当年妖怪左眼封印破碎之时,刀灵就在妖怪身侧的本体刀中,不仅亲眼所见,甚至由于共感,他几乎算是亲身经历过这件事。

  刀灵想到了鬼切,想到了他在短短数息之间堕为恶鬼时的样子。

  原来,只需要足够的恨就可以了。之前的爱有多么深刻,之后的恨就有多么浓烈,甚至还会再强上千百倍。

  我终于明白你了……

  然而在刀灵想到了妖怪时,也想起了当年在山中,他们互相安慰的那个夜晚。

  原来只有你,爱过真正的我。

  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念头让刀灵不要对源赖光出手,那不是属于刀灵自己的意志;又或者说,那曾经是妖怪心底最深处的愿望,但他的一部分早已和刀灵融为一体,哪怕他已经死去,这一部分也还残留在刀灵的心里。

  刀灵也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的意愿,还是鬼切的意愿了。

  刀灵收敛了妖气,冷冷地盯着源赖光看了一会儿,之后垂下眼帘从他的身侧走过,消失在了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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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很久,刀灵和源赖光也没有再见面,直到有一日源赖光派了仆从来请他。

  髭切再见到源赖光时,曾经的源氏家主已是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如果不是契约还在,髭切已几乎认不出他。

  源赖光对髭切以主宾之礼相待,郑重地说道:“你虽是我血气促生,却已有自己的意志。今后要选择怎样的道路,由你自己决定。”

  源赖光施术解除了与刀灵的契约,将髭切的本体刀递到他面前:“我不再是你的主公。源氏虽打造了你,但你多年来为源家立下如此的功劳,也不亏欠什么了。”

  “你……终于要丢弃我了吗?”刀灵没有去接那把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话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源赖光发出了一声像是叹息的笑:“你曾经问过我,你哪里不如‘鬼切’?”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一边说着,一边如多年前抚摸鬼切的头顶一样,将左手轻轻搭在了髭切的头上,“你是你,他是他,你不必成为他。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你就比得上他了。”

  源赖光将刀塞给了髭切,动作缓慢地揉了揉髭切的头发,他的指尖擦过髭切的鬼角,仿佛在不舍地告别。最终源赖光收回了手臂离开,只留给髭切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刀灵呆坐在原地久久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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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过了没多久,源赖光便去世了。

  在源氏的人几乎都去参加葬礼时,髭切独自坐在源赖光的庭院里,静静地看着院中的那棵樱树。

  这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虽说节气已经入秋,但天气仍然很炎热。樱树茂盛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扰得刀灵莫名其妙的心烦。

  源赖光留了一把肋差给他。

  仆从来将遗物送交髭切时,无意间说了一句:“赖光大人故去前,还一直念叨着您的名字呢。”

  髭切当时只是沉默着接过了那把刀,并没有问源赖光到底说的是什么。刀灵现在又回想到了这件事,仍然不想知道答案。他只是将肋差从鞘中抽出,对着光线细细打量。

  有一件事源赖光不清楚,鬼切不晓得,只有髭切知道真相:这把肋差是由一把折断了的武士刀改造而成,那把刀的另一半,是当初铸成髭切本体刀的诸多材料之一,因此髭切与肋差之间存在着微弱的链接。

  髭切本来不记得这肋差,那日在源赖光房中再次碰触到刀身之时,他的意识才知晓了这件事。他也在肋差上感受到了妖怪当年被友人背叛所留下的怨念,对源赖光居然会藏着这把刀感到有些意外。

  髭切不明白源赖光为什么会把这个留给他,他觉得既然这是源赖光用来缅怀妖怪的东西,那为什么不拿去陪葬呢?

  髭切想不通,但还是将肋差收回鞘中,别在了自己的腰带内。他又在源赖光的庭院里慢慢走了一圈儿,将旧主的房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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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髭切还是想不明白源赖光的话,也不知道自己离开源氏有何处可去,便同先前一样留在源氏习武练剑。源氏的后辈们有时会毕恭毕敬地来请他协助,他也不推辞。

  他真正成了源氏的守护神,只是没了源赖光的命令,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不过他还是因为能被人需要和认可而感到开心。

  妖怪的时代已经逐渐过去,世间已鲜有恶鬼作乱,但人类之间仍然存在权力纷争,战乱从未真正停息。

  髭切跟随现任源氏家主出征,途经丹波山地界,在一处不起眼的小石碑旁停下了马蹄。家主狐疑地看过来,只听髭切说道:“继续行军即可。我离开一下,稍后自会赶上。”

  髭切将马拴在山脚,只影没入深林。那牲口望着他的背影,从鼻孔里喷一口气。

  他向着大江山的最高处进发。时今已过百年,昔日的鬼王和山中的百鬼已不见踪影,唯有山间草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连嶙峋的山石都已渐渐风化,被岁月磨圆了当年尖锐的棱角。

  林中山路难以辨认方向,髭切走走停停,突然被树杈挂住了头发,只得停下来解这纠缠的烦恼丝,却听到有人叫他:

  “请问,您也是妖怪吗?”

  髭切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妖气微弱的小女妖正怯生生地望着他。

  髭切一身刀剑的肃杀之气,那女妖却不怎么怕他,只是欣喜地继续说道:“太好了,我好久没有见到同类了。嗯,那个……能不能麻烦你……”

  她抬手指了指更高处的树枝上挂着的一个纸皮球,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髭切能不能帮忙把那东西捡下来。

  阳光耀得刺眼,落在她的脸上。她戴着新编的紫色花环,鼠尾草缀在她乌青的长发间。髭切的目光落在鼠尾草上,又抬眼看了看树梢。他拾起一枚石子掷向挂着纸皮球的树枝,树枝受那一击,摇晃几下,纸皮球随即坠落,被髭切稳稳地接住。

  髭切朝女妖走去,将纸皮球递给她。女妖欢欢喜喜地接过纸皮球,却突然凝望着髭切,皱起了眉。

  “我是不是见过你?”女妖问道。

  “没有。”髭切说。

  “可是……”女妖疑惑地蹙起了眉,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髭切转身就走,便急急地追了上去。

  她太久没有见过同类了,看见这个似曾相识的同族便有些忍不住地想要亲近。

  女妖一路跟着髭切来到了大江山的最高点——鬼王座。髭切凭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大致找到了当年鬼切击破海国结界的位置,他捡了一些碎石在那里堆砌成一座小小的墓冢。而后,他抽出腰间的肋差,将刀竖着插在了石堆之中。

  刀刃在太阳下发光。

  “这样它会生锈的。”见到髭切似乎要就这么留下刀离开,女子有些不解地问了么一句。

  髭切静静地看着它,说:“就让它生锈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