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蔚蓝》 原作:《搭档任务BOND》 角色:爱德华、路克 角色关系:CP

也是稿子,写了打完游戏后非常喜欢的父子。 本文有明显的后期剧透要素,请注意。 希望能写出那种微妙的隐隐作痛感觉。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小路克一动不动。他睡着了,现在要用催眠去唤起他身体表征之下的东西。他呼吸平稳,在仪器打开之前,他都会像是接受了助眠疗法一样睡得安稳。如果说一人像石头,身形壮硕的人应该算是“一头”了,小的则是一枚,那他就像鹅卵石,是刚被水流刷出圆润线条,又还未被蚀出孔洞的、被塑造得恰到好处的一颗……

这样的比喻不是爱德华想出来的。

爱德华不怎么用比喻句,如果要用,必然要用最为“精确”的那一类,也就是那类形状颜色等方面本体喻体绝不会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联系的比喻:太阳像火球,弯月像镰刀,这样的比喻绝对出不了差错。感情像什么?心像什么?这样的比喻因人而异,最容易出错,最好一句都不要用。这孩子以前叫路克·巴恩斯,现在叫路克·威廉斯,他什么都不像。

小路克在躺椅上半靠,左右手各有一贴片,连接管线直通仪器。在显像屏里被照亮的是脑内灰质白质,黑白灰各显出其幽深,但记忆本身不能被照亮,要人去翻找。爱德华要先翻去那么多与自己相关的部分,才得以一窥少许自己到来前的过往。压在底下的应当就是吧?然后发现压箱底的宝贝又是与自己相关的那些,定格在被收养的时候,已入养育设施时的记忆都暂时闭锁,需要用话语轻微地去撬:“还记得在养育设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好的,比起不让吃晚饭、关禁闭这两件事再往前一点的呢,还能想起来吗?火灾?是的,你是火灾事故被送到养育设施,还记得别的吗,记得火灾是在哪里发生的吗?”

还是没有结果,这孩子痛苦地扭动身子,两手手背上的贴片成了不离身的火焰,刺激着皮肤,让蜷缩起身体,发出几声闷哼,想起身也是不能,因为躺椅两边扶手的软皮绑带早就固定好了。

看来又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即将一无所获的夜晚。先前说用催眠唤起记忆,其实到后期就会是拉扯,爱德华多次尝试催眠,但都没有取得成效,他怀疑自己先前的催眠都算是浅尝辄止,没能做到真正深入挖掘这孩子的过往回忆,说不定选择激进做法才能有效推进计划。当然,“爱德华·威廉斯”已算是深植于路克记忆,或许能为日后操控其内心埋下伏笔。他握住路克的小手,自知两只手间相连的不是纽带是提线。虽说不管这小孩情况如何,既然他是路克·巴恩斯,收养的决定就不会收回去,但这小孩的可操纵程度还算是超出他的预期,何种染色落在上面好像都合乎情理,这个表情僵硬的小孩几乎静默地服从养育设施工作人员的指令,耐受不合理的待遇,就像……就像一张白纸。

是“魅影”自己想起了这句话。这句话本身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为什么要分开称呼?爱德华·威廉斯不正是魅影手中可用面具之一的名吗?那么多可用的、只是还未被唤醒的面具,用手拢着能发出大把大把哗啦啦的声音,声音们合而为一回归魅影之身。全都是幻影,旁人无法发现真身。但他自己想这些面具之中爱德华·威廉斯确实算是较为优秀的,其中部分细节的扮演完全超出他的预期:要是没有有外界帮忙,恐怕光靠他自己的理论知识,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扮演细节。要不是看见路克吃松饼都是直接原味下咽,但又时不时瞄一眼旁边装满蜂蜜的玻璃罐,他不会想到能让这孩子在热乎乎的松饼上淋满蜂蜜,也不会说“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你不用在意其他的孩子”,在亲身经历前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举动甚至能让一个小孩说“我发现我喜欢吃什么啦,以前在养育设施我都没发现,原来我喜欢吃甜的”。而这一点甚至延续到他本人视线不可见的未来。

他想到过去的事。孩子没有名字,有代号,若说有什么延续到现在,那就只有“代号”。那些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武器很快就用得熟练,很快就能教他用新的东西。他们都说小孩是一张白纸,你这一张尤其的白,连本身材质都失去了,不管怎么着色都很合适,而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那些即将因他而死的人可能会因直觉识破伪装,因为很少有小孩连描摹天真的纹路也失去了。只有兵器才会被打磨掉这些东西,变得光滑异常。兵器是危险的。如果没有这种纹路,那就模仿,能有六七成的相像就足够,至于其他的时候你要怎么样都行。听这些话的时候他想到其他的将死之人,想到那些没能熬过残酷考验的同龄孩子,濒死时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情感气息,这种气息足以打通他几近失灵的情感嗅觉,让他有机会捕捉到其中想活下去的那一缕,这种生的渴望能和其他所有感情相连接:喜怒哀惧,都是从生的渴望这一染缸中滤出。但这样的感受也是转瞬即逝,当那刺痛情感嗅觉的激烈一缕消散,他又无法用语言描述感受。

“可惜我没有情感,要不然我能描述得更加准确。”

说到过去,其实爱德华去过很多地方,他到利卡德共和国当刑警之前就在其他地方吃过御神乐岛的特色料理,用寿司去蘸小碟中的芥末。且不论这种用寿司沾满芥末的夸张吃法正不正宗,当下那种痛苦的火辣感的确给他独一无二的眼泪直流感受,但他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觉得自己又能去捕捉微乎其微的“那一缕”了:这显然是错位的,常人会把吃下芥末带来的刺激感受和目睹濒死之人时的感受联系在一起吗?但至少对他来说,这情感嗅觉还真像是非得靠着吃进大量芥末才能打通。可他也不是真的对寿司或芥末有何见解,他记得当年被抛尸于壕沟的孩子们的脸都是被揉皱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有图画,可他根本没法准确描述哪怕一幅。或许自己的这所谓情感嗅觉本就年久失修,甚至是不曾打开过,只是会在类似吃芥末也好,坐过山车也罢的巅峰一瞬内给他一种阀门处螺丝松动的感觉。

“唔……”

此时的小路克皱紧了眉头,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你无法徒手捏碎一颗鹅卵石,在压力下这样的鹅卵石绽出些许纹路,其中透出蔚蓝色。通常来说这种颜色无法和血液产生联系,但这蔚蓝色十分新鲜,新鲜到能从这缝隙中渗出来。软皮绑带没有完全束缚他的双手,他的手指在一定限度内不时地蜷紧或绷直。爱德华知道小路克在试着抓住什么东西:“你的手里抓着某个东西,你想带走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火太大了。孩子还是在止不住地摇头,词句里开始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甚至开始呛入假想中的烟灰,开始咳嗽。小路克的手蜷着,爱德华知道自己的手指能放入这未合拢的左手缝隙,而他一这么做,就会被牢牢抓住。他没有伸手过去。在增强对脑部施加的刺激时,仪器滴滴作响,屏幕右上角显示着对应的数值,他知道自己还能加强刺激数次,可奇妙的是,当这孩子无意识地轻声唤着父亲时,他的手就会停下来,他的手就是碰了带电机关一样条件反射性地缩回。

爱德华的指尖指侧都有茧,这几处受伤本会因有老茧在而不为所动,但他又下意识摩挲,感到手指根部一阵发麻。仪器当然没有漏电,他的双手也没有因电击而痉挛,但他必须承认,当自己的手从那加压的按钮上撤开时还真就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自己不用继续与某种会让自己隐隐作痛的东西对抗。不,我并不害怕疼痛,但我为什么就是按不下?如果不是和疼痛对抗,我又是在和什么对抗?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加压到警告脑损伤的边界,最后能在听到这孩子叫自己“父亲”的时候摁下去:我在建立全新的反射,我不会因为听到那声呼唤而迟疑,我会因为那声呼唤而变得更果断。我阻止这孩子继续这么称呼我,是在和“父亲”一词对抗……

不,我还不能和“父亲”这一身份对抗,我还需要这一身份,现在的我一定得是路克·威廉斯的父亲。他停手了,关闭了仪器,将软皮绑带解开,小路克的身体也感应到了这份束缚的消失,不再继续紧绷,只是耷拉着脑袋,身体在轻微颤抖。他用双手抱起小路克,感到这孩子睡着的时候要比他醒着的时候沉,他知道在自己抱着这孩子的时候,这孩子起先是会试着收敛起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重量,好让自己更轻一些。后来他就说不要怕,爸爸一定会牢牢接住你,这孩子就不再收力,能安心地把自己交给他。要真有灵魂出窍一回事,他就是出了父亲这一躯壳来审视父子情深场景,惊异于一人对另一人的信任竟能到如此地步,他能料想到即便自己松开手,这孩子也不会觉得是眼前人要对自己下手。他当然没松手,和这孩子玩一玩人力飞机的游戏也无妨。

他把小路克抱到房间里,掀开被子让这孩子躺好,再轻轻拍其背部,要这孩子早早睡着。次日小路克醒来时当然不会记得晚上发生过什么事,催眠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模糊不清的噩梦,他记父亲的安抚。和先前自己睡不着时请求父亲陪伴自己一样,父亲说爸爸陪路克是理所当然的,哪有“希望”这样的讲法。父亲都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跟随着安稳的节奏进入梦乡。

握手、轻拍,这些东西固定下来,总能安定他的心神。如此看来,爱德华对他的“催眠”是成功的。但爱德华自己却会在次日小路克去上学后思忖道说不定受了什么方法催眠的人不是路克,而是他自己。从每日做同一件事这一特征来说,他肯定是被催眠了:说的不是恰如其分地扮演一位英雄父亲,指的是在夜间进行催眠套取密码时发生的事。他每一天都在尝试,都试着摁下按钮,加压,增强刺激,损害大脑也不至于到舍本逐末的地步,目前可预计的较大短期副作用是丢失一日或两日内的记忆,长期副作用则暂且不可见。退一万步说,就算有长期副作用又如何?在爱德华眼中这样的长期会在他获得密码后即刻截断,而这之后这孩子的未来也就和他无关,对他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行动上的负担。

可能真成了细丝的是这个词……是父亲一词把手指的一部分给紧紧缠住了。他重复,但终究没能成功,似是明知此处通电,却还要尝试。之前说过,爱德华少想比喻句,但他这次想到箱中小白鼠:本来自己应当是在箱外看小白鼠的那个人,现在是立场对换,变成是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他自己次次去碰明知有电的机关。回来,再次尝试,试着等到某一次寻到身体记住的时机一下穿过。这难不成是某种自虐吗?有小孩隔着饲养箱透明外壳搭上手指,试着隔空抚摸白色皮毛,小鼠白色皮毛下多年积累的伤口已经不可见了。绿汪汪的一双眼透出无害的单纯,这双眼绝不可能看穿他,但他还是感到一种天真的、不自知的审视。在这种审视消失时,他知道自己过关了,路克接受他、尊敬他,甚至是……

爱着他。这块小小的鹅卵石把自己送到他的手心里。

他没有捏碎这块鹅卵石,最后把这块鹅卵石放回原处,这块鹅卵石会在仪器屏幕的荧光下显示出奇异的光泽。这种光泽注定不会和他产生任何交集,只有曾经在这块鹅卵石表面细微沾染的灰尘和沙粒会留在他的手掌心里。只有这些引他刺痛的东西会被他留下,其他的他都不要。

fin.

后记

鹅卵石,小小的鹅卵石,看似是冷的,其实是热的,而这一温度又是靠捂着它的双手手掌来维持,只可惜这双手的主人不知道自己的手心是有温度的。哪怕这双手本身是假装,但温度是真的。鹅卵石不会流血,那种蔚蓝是一种精神上的痛处展现出来,最后爱德华没有拿走这颗鹅卵石:他选择不和路克有任何交集,这样的痛处他也不会接下。但是为什么拿走的是会永远让自己隐隐作痛的部分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