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iferRubyCherry

=LRC 一个一般通过简中逃兵同人女的囤文处,现在开始试着搞一点点原创了。*注意:本站内文均加预警折叠,如果可以接受预警内容想要观看内文的话点击左侧黑色三角图标即可展开内文。

《装弹、上膛、开枪》 原作:《憎恶之影》(Shadows over loathing) 角色:西蒙·契诃夫、克瑞莉·维佩尔(主角pc) 角色关系:CP/CB?

是稿件!公费写SOL相关很开心w 开枪需要完成的三个步骤:装弹、上膛、扣动扳机,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你把这样的步骤分解同样运用进去就可以了。

西蒙·契诃夫知道这位与自己同行的伙伴有哪些“不同寻常”之处。当然她不可能真的掏出一张表格开始罗列数据及其他:即便是爱机械如西蒙·契诃夫也不可能真这么干,人是人机械是机械,更何况克瑞莉有着十分显眼的个人特质。只是她依旧不可避免地将人“分解”开看,性情可无形分解为诸多部件且有里表之分,好在这一手段已经足够导向轻盈的泡泡袖、时髦的皮手套与皮裙同样翻得出另一面的结论。二人从海滨理工学院返回大洋城,克瑞莉先带她来到穆雷舅舅的古董店:随便坐,虽然这儿合适的位置也就那几个。西蒙眯着眼观察四周,用手稍稍抬抬护目镜,她那陪伴她许久的老伙计内侧橡胶圈也有些松动,不过她也没有想过要在古董店里为它寻维修部件。

或许你是想换一个部件?也不知克瑞莉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她那轻微调整护目镜的动作,她的右手从杰西卡那放满了文件夹的桌面上轻轻掠过,随后在西蒙眼前展开:两枚并不崭新但绝对要比西蒙头上这护目镜内侧部件要更紧实的橡胶圈部件,简单目测可知尺寸合适。“哦,又一个魔术。”杰西卡没有抬头,钢笔笔尖在纸页纹理之间窸窸窣窣穿行,“在这张办公桌上发现的任何物品未经特殊处理直接使用都有风险。”不过西蒙知道这东西不是古董店的物件,它还未老旧至开裂,她们先前到过的地方当中也就只有海滨理工学院会有这样的替换品,但克瑞莉究竟是何时顺手带来她的确是想不起来。“不记得你帮过谁了?”克瑞莉冲着她眨眨眼,橡胶圈落入厚重隔热手套覆盖的手掌心,她这才想起两人进机器人实验室也是忙活了半天,“报酬只收这点就行。”最后她向克瑞莉道谢,然后将护目镜的橡胶圈换好。

旧的那两枚丢到了哪里去?当然是随手塞进工装裤的宽大口袋里,那儿什么东西都能放,扳手当然也可以,螺丝刀那还是算了,这东西还是太危险,她递出时都会下意识把尖的那头对准自己,把握柄对着别人。换好部件,将护目镜戴上感受橡胶圈密闭性是否良好,而她对戴久护目镜时在双眼周围留下的一圈勒痕与痛感也习以为常:但不习惯过多灰尘的遮蔽,护目镜的镜片留有脏污,她不得不将护目镜摘下再次重新擦拭,才得以让杰西卡与克瑞莉重回原本模样,而观察也得以继续。这种观察完全是下意识,她并不清楚这样的意识是何时养成,而克莱伦斯也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克莱伦斯,她的好伙伴,可以帮她记住许多事情,那些被她逐渐遗忘的暗号和密码总能被它找出来,而她很清楚自己手中机械的极限在哪里——

“那你自己呢?”她确实几乎不怎么问自己问题:没必要,求知的航标不会向内指,而观察的目标也不可能与自己为负距离。此时克瑞莉那双藏在皮质手套下的手在灵巧地摆弄着杰西卡放置在桌边的九连环。对西蒙来讲此处就已经有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看上去并不执着于解开益智玩具的谜,但若只是放空大脑,显然有比把玩这个物件更轻松的活。这可能确实是一种无意识的快速分析,即便西蒙现在手中没拿着那个扳手及游标卡尺的实用组合道具,她仍然在以自己的“规格”进行某种分析:很多东西、很多人,都会被放到游标卡尺左右金属中间轻轻夹住再看刻度。多数人不会察觉到这一细节,少数人则将此视为情感匮乏表现,而克瑞莉算是第三种——在游标卡尺的下量爪中间对你微笑。观察、分析、得出相应结论,到第三步时不慎卡壳,这也是常有的,就像机械本身也会有各种未知故障,有时敲敲打打即可解决接触不良问题,但她更愿意卸掉外面的金属面板一探究竟,对于一切未知西蒙·契诃夫都有足够的耐心。

又有了得让克瑞莉带回来的诅咒物件,她看上去确实对这样的工作有兴趣……只是可惜穆雷舅舅的去向尚且未知,但至少在西蒙看起来她仍然冷静。西蒙对于克瑞莉与穆雷舅舅交情的了解仅限于一次话题顺嘴时的叙述:关于圣诞节,西蒙提及她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五金工具箱,克瑞莉则提到了穆雷舅舅向她讲述的人生经历和一个巧妙的小魔术,同时也在西蒙因无法立刻想到合适措辞用于安慰而有些无措之前就将魔术再现。喏,这就是那个肉的戏法,其实不难,但在一个五岁小孩面前,这已经足够唬人。西蒙任由克瑞莉将那块肉放到她的手掌心,她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之所以提到这么一些事,是因为西蒙想说如果你要凭外表或是一些言语就断定克瑞莉其人如何,那你多半会出错。克瑞莉把地图和可以用很久的巴士通票放在一起,西蒙发现她手中看似乱糟糟的一沓纸片实际上有着摆放顺序:灰郡、大湿地、海滨理工学院……要是明天启程,倒是没必要回学生宿舍,不过克瑞莉睡的那间房没有第二张床。杰西卡在继续投身于工作之前让克瑞莉上另一间屋子去找另一套被褥,“放心,至少那不是从1910年放到现在的。”好在的确是有另一套像模像样的被褥,克瑞莉将它拖入房间后意识到对于西蒙来说这套被子说不定盖不到脚。有总比没有好。对西蒙来说这套被褥已经足够柔软,以前的她还为了在谷仓鼓捣自己的小发明废寝忘食,直接在稻草堆里睡。不过,她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些事,只是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和外面的动静。面对未知的前景,克瑞莉似乎还是很冷静……她应该已经睡着了。西蒙翻了翻身,试图辨别窗外是否有其他声音——哦,确实是下雨了。

降雨不足以让所有尘土都沉降下来,更何况离灰郡越近,空气就越干燥,好在巴士车窗紧闭,她们不至于在下车前就吃满满一嘴灰尘。情况比西蒙先前料想的情况更糟一些:广告牌无处不在,西蒙记得赫尔科公司也曾向海滨理工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伸出了橄榄枝。刚下巴士的时候她就在想“我不喜欢这里”,很快她又在脑中修正措辞,就像立刻调整小数点位数:并非讨厌这个地方,而是不喜欢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听到机器排烟的声音,同时对于一个大公司居然为了压缩成本直接放弃给所有机器加装减震组件一事十分不满。“不少居民从这里搬出去了。”西蒙不确定自己的情绪表现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其实她知道这些大企业哪里会管那么多,利益自然是能榨取多少就要多少,无论是空气过滤还是减少噪音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前沿科技的福音只会留给少数人,剩下的那些被滥用的疯狂部分完全是暗影政府留给普通人的烂摊子。奇妙的是得出这样的结论后她并不感到悲观,反倒让她冷静:有人违背初衷不代表自己也是如此,事已至此当然是要靠自己的能力来加一层覆盖。好吧,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大堆,当然滔滔不绝也不是头一回,她总会在聊到机械的话题时停不下来,而克瑞莉也会听她继续讲——这位同行的伙伴也是选修过机器人学的!

“你很了不起,西蒙妮。”了不起这个词有着不小重量,对于西蒙而言无异于往她的兜里多放一把扳手:够重、够崭新,即便是一句夸奖但依旧对自己的精神有可维修的实用性,也因影响围裙内的物品配重让她仿佛是要身子一歪,但她还是稳住,自然还是会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是吗?西蒙感觉自己的两颊有些刺痛:现象、分析、得出结论……理应还是这样的三步走,面颊血液上涌代表有些不好意思。原因会是什么?克瑞莉的脸上没有平日惯有的笑容:那句话是认真的。西蒙·契诃夫的观察尚且不足以将克瑞莉·维佩尔其人的内里一并分析,她并不清楚这位好伙伴的过往经历,无法从体面外表下以金属镊子取出电线似的狂奔缠绕的过去——各种颜色的胶皮、电路板的触点……她唯一能意识到的一点是自己那接近于对实验现象的观察和分析在此刻中断,最终她能做的也就只有一手手背擦擦面颊,让那轻微的刺痛感消失,看上去也像是在擦掉脸颊上附着的什么脏东西。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克瑞莉似乎也不在意西蒙会有什么回答,她要做的就是这样的直抒胸臆: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这就足够。“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能坚持这样的立场很了不起。站在泥泞之处还要维持站姿可比起在坚实地面上挺直身板难多了。”“谢谢,其实这不算很难。”“不,亲爱的西蒙妮,这不容易,或者说觉得这很容易是无比珍贵的能力。很多人会慢慢失去这种能力,要么是忘掉,要么是自己主动丢掉。”“我想,我很难主动丢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忘掉。”听到西蒙的这句话,克瑞莉又露出了笑容,“因为有克莱伦斯在吗?”“不,它确实是很厉害,但是它不能记住这些有些抽象的理念。它还没学会这些。”“你可真认真啊。”

西蒙不会知道自己的这种认真能让克瑞莉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因为西蒙的敏锐觉察目前尚且只能根据表层现象进行分析:知晓一个人聪慧、狡猾,有善心但并不因此冲动行事……不安常理出牌究竟是爵士特工们的共性还是她的天性使然?暂时不可知。在西蒙并未窥见的内里一侧,克瑞莉的确觉得同西蒙在一起时自己是真的双脚碰地,而非悬浮。过去的她习惯于双脚离地状态,就像是奔跑迈腿到极限时会有极其短暂的双脚都离地的那一瞬间……她似乎一直想要保留这一刻。跑吧,克瑞莉·维佩尔,跑出那个家,再从地方跑出来。

灰郡的白天和黑夜恐怕都是一个样,在解决果园的事情后克瑞莉成功说服果园的主人让她们在小屋借宿一晚。西蒙在此一夜未眠。她很难描述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辗转反侧:这里的景色?空气中弥漫的糟糕气味与在不远处就能见到的油井装置?机械不该被用在这样的地方。巨大蠕虫不在此处继续活动,只是留下的大洞还得有人帮忙填上。一些不可逆的损伤。一个洞、两个洞,准确说到处都是洞,那些巨大的机械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留痕迹……咕噜咕噜冒出的原油也能把人变成怪物。他们会给员工配上符合安全标准的防护服吗?她和克瑞莉已经和那些已难以看出具体模样的人形生物打过交道了,她手中的那些工具根本无从丈量这些家伙的——恐怖、痛苦,她不敢想这样的东西落在皮肤上会有多难受,焦油在她的围裙上也留下痕迹。当然,她不会因此就把这件围裙与工装裤给换掉,因为就算她因不忍目睹而转移视线,这些事仍然在发生。她当然知道事在人为,不是不信任克瑞莉也不是不信任自己,只是不安依旧客观存在。想到这里她半坐起身,用双手手掌用力摩擦脸颊。疲劳,但是清醒,而克瑞莉已经睡着。西蒙看着她的脸,心想好像确实没什么能让她害怕,她也确实爽快答应了贾斯帕,至于自己……也相信她能办成这件事。最终她还是没能入睡,选择起身为克莱伦斯进行例行的维修保养。为了避免工具与零件碰撞发出恼人声响,她选择用自己的手来拧螺丝而非用螺丝刀。没有戴手套,在此期间产生的痛感反而盖过了疲劳和不安。但是克瑞莉第二天就看出了她的异状,她隔着手套握了握西蒙的手掌。西蒙比她更高,手掌更结实,也许这个时候有个坚定的回握会更好,但西蒙还是任由对方拉着她的手。好了,我们出发吧,西蒙妮。到最后,西蒙对炼油厂成功被炸毁一事有着非常明确的实感——作为亲历者,同时也坚信大伙儿能办成这件事,更不用说炸毁也只是“一个开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需重建、恢复环境,那些大型机械的残骸还得回收,而她也深知自己能做的本就有限,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陪着克瑞莉找到穆雷舅舅,看起来他的失踪和暗影政府有关,不过收到国税局寄来的信件时她并不在,克瑞莉自称报税这些事情她得自己去做,“尽管那个眼镜老头实在是让人不舒服。当然,你能和我一起到那国税局门口就再好不过了。”到政府谷的时候西蒙又一次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和她刚到灰郡时的感受类似。此处的未知并不迷人,只让人感到危险。

哦,对,事情又一次解决了,西蒙的同伴克瑞莉又一次战胜强大的敌人。她看上去无所畏惧且永远冷静,不经意间扔出的骰子都是出奇制胜——克瑞莉总是面带微笑。她似乎从来不会害怕,也不会……愤怒?不,她会的,她并不是永无畏惧的白纸一张,西蒙是在看到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时意识到这点:愤怒和悲伤并存,而她肯定会选择先去接住突然出现的穆雷舅舅而非直接跟着暗影总统进去算总账。穆雷这么说:你和先前还是一样。的确如此。西蒙想,或许克瑞莉·维佩尔没有变过,只是自己的观察发生变化:一个人,活生生的人无法被用在框定的三段式理论里。她当然很钦佩克瑞莉,一直都是这样,但现在这种感情又有了一些变化……她一定要和对方一起把这事解决了,走到最后,不管会发生什么。

然后她就会明白那一杆枪终归是会派上用场的,先前的她并未就着这东西想过其他的什么。打猎?拆解后用于他处?仅是悬挂于住处的家族往事战利品?都不是。这杆枪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它就是会在某一幕派上用场。儿时就见过,或许她已在无意识时将这最后的拼图拿出,将用在某一年的某一瞬。现在就是时候。儿时的第一幕,现今的幕数她还没有数,她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没装子弹的这柄枪曾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从墙上掉下来,一下子砸到正趴在地上把玩螺母螺帽的她,所幸无事发生。或许那并不存在的意外走火是被挪用至今天,但西蒙更愿意称之为自己的主动扣下扳机。总之,西蒙·契诃夫专心钻研机械制造,对政治不怎么了解,只是现在确实该——砰、砰、砰。

fin.

装弹、上膛、开枪:三步骤,同时对应西蒙在最开始对克瑞莉的了解也是被她分为简单的三步骤,对她来说这是最熟悉也最安全的。观察、分析、得出结论。

《Handler's Lifestyle Guidance》 原作:《装甲核心6:境界天火》 角色:C4-621、沃尔特 角色关系:CP

是稿件!写的是AC6的621×沃尔特! 也写得很开心!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手里永远挽着绳子的男人说:第四时代欠缺情感起伏,他需要外在的刺激。于是此事如他所愿。

(1) 到了这个年纪沃尔特也没养过狗——这里说的是真正的狗,没有任何暗指。当然人也可以是狗,听不听话的都能加别的形容词来暗示。以此比喻为前提,沃尔特又不可否认地是一名猎犬专家,精通至手上缠绕的绷带还能外化成多根狗绳四向奔去。即便没有实际画面以供参考,也能想象他熟练地挽起几颗金属扣紧密嵌合在末端同一处的长绳,拴着大型犬或中等体型毛球,在他的调整下以大致相同的步频向同一处走去,比刻耳柏洛斯那一根脖子上的三个脑袋还要听话,尽管此类事件从未发生。

也没有多余的绳索配合发散的比喻,现在只有两人站在街角,沃尔特循声看去,发现621停下了脚步。他能从621行走时突兀暂停察觉其对周围环境产生了反应,于是也投出视线,然而那里,不过一旁确实地面开裂细缝里长出区别于周遭灰白的植物。草如狼尾,或者说是狗尾巴,有细毛绒有草籽,从颜色上说多少有些萎靡不振,但相较空气中嗅得到的粉尘味来说还算是有点生机。621与这从脏兮兮夹缝里长出的植物单方面眼神角斗,沃尔特在旁边就这么等,手中拐杖点地,毕竟此类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而这次他没有等太久。621收回视线后回到他身边,习惯性站靠街道外侧那边,沃尔特则是往里靠。与此同时在这种工作之外的场合沃尔特也会说些别的:你以后会有其他名字,大企业、其他的机构不会说各位佣兵们,你会去其他地方……

你会变得更有名的。

621点点头,沃尔特的指示、教导及期望他都听进去,这些声音顺势入耳中,而他下意识摸摸自己耳后,似是在做某种确认。强化人的身体五感敏锐,空气湿度改变时他会有所觉察:是不是几个小时后要下雨?开过刀的地方也会皮下隐隐在痛,他不会(也不能)将痛感和忧郁或愤恨联系在一起。621身上也有别的伤,头顶部分的显而易见,作为AC驾驶员平日训练磕磕碰碰也不少,要真受伤了还得用护具,只是接受过强化手术后身体里那些脆弱脏器乃至大脑都能对抗重力……目前为止脖颈与手腕都安然无恙,无器具限制时都能自由活动。你不受任何限制,621,不过他还是跟沃尔特走……或者说那些无形的东西一直在,无论是否以言语挑明,他们二人都被这些东西牵着走。

狗绳无穷无尽,从有主的狗这边牵到指导人手中。621顺着绳指引的方向继续走了。

现在向右转,转角处路边有灰色毛球状犬只,正在好奇地打量着621。奇妙的是这些动物对他倒是有一些额外的、恰到好处的亲近之意。犬只乖顺地坐下,鼻头耸动,621和这些犬只对视。沃尔特知道621的脾性,他想起过去某次这家伙能和墙上流浪猫大眼瞪小眼一下午,他会在这种小事上花更多时间,而旁人和他讲话与打棉花无异……

但这里怎么会有狗?确实有人会在工作时带上自己的宠物,他们的机体维护师就会把自家宠物狗带到工作场地的格纳库。在卢比孔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养宠物本就很奢侈,放养更是。沃尔特不支持技师将宠物带到工作场所,但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也无法直接驱赶,只能明言下不为例。

他们或许不应在地表停留那么久。沃尔特轻轻嗓子,在拄着的拐杖点地后621还是没有察觉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621,该走了。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地面就有阴影掠过,暂且不知是来自飞行器还是云朵。“或许是要变天了”,通常这样的变化621会比他更早察觉,但这次621因为显而易见的分心,慢了一步,沃尔特就等他,之后再维持一人走一人跟的状态。好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云因风过留下移动的影子。他们该回去了,沃尔特习惯性地确认身后的脚步声,即便先前多个强化人丧命,他有时在梦里仍能听到种类不同的脚步声朝自己来。

“难不成是亡灵也要归家?”

他倒是从未想过所谓的索命,他不信此类报应,但会计算因果联系,自己的梦中偶尔浮出亡魂也不足为奇。毕竟过去都能再找上来:沃尔特之前认识个叫斯拉的初代珂若尔强化人佣兵,彼时他对外的身份亦是维持独立佣兵与企业联络的指导手,后来有些这样那样不合适的原因就分道扬镳。前段时间这人找过来,自称和沃尔特之间有东西没算清,尽管沃尔特认为自己与对方已划清界限,再无瓜葛。斯拉消息灵通,说亚基柏和贝拉姆那边都在说有个独立佣兵了不得,沃尔特,但流浪狗就是流浪狗,他不可靠。当时沃尔特就听出此话弦外之音为的是抬高自己:回来找我吧,沃尔特,我比那家伙要可靠。沃尔特当然拒绝他,得到的是不耐的咋舌与嘲笑。沃尔特摇摇头,通话就中断。

其实621甚至都没找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可能对他而言,是否理解这段话中的内情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听自己指导手的话,而他拒绝了对面,就没什么可说的。然而沃尔特还是简单交代他和斯拉认识并有佣兵业务往来之始末,621就这么听他讲。好像也无事发生。621听话,不说话,没什么情绪波动,仅靠语音而无影像辅助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事后复盘此事沃尔特觉得这些解释与其说是给621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他得对自己手头的关系做出合理解释,从而避免自己陷入情感湍流。如今又人让他意识到自己已一双脚被水流淹没。回到基地后621忽的从他身后靠过来,示意他肩头有水渍。如此看来不该在外面久待的直觉确实准了。621对距离感的精准把握仅限于在AC驾驶室内,在这么突然贴近后又拉远,他把防风外套脱下,同时顺便把沃尔特的衣服拿着一并挂起来,类似这样的事沃尔特经常做,621就跟着做。

当然是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但沃尔特还是想:他学东西学得可真够快的。

(2)

沃尔特无法全然理清自身某些变化,其实也不能准确说出强化人手术给予受术者的生理反馈机制异变在何处,除却听觉嗅觉极度敏锐外是否还有其他,至少最明显的是情绪起伏过少。621脱离AC驾驶舱与配套的辅助设备后,日常生活环境于他按理说琐碎的不必要信息已经满溢至能使一般人大脑过载的程度,但可能他本人都没想到自己应该在乎这些事,就算身上有痛也可以靠忍,耳鸣或是杂音也早已习惯,“没考虑过”让自己舒服些。

完成委托得来得丰厚佣金基本都给621自行支配,但他都用在购置武器和机甲的其他组件上。这不就是循环?也不是说一定要钱生钱,而是这些钱看上去都被用来准备下一个佣兵委托,似乎准备没有尽头地工作直到殉职。虽说这也是合格的佣兵该有的职业素养,但沃尔特想,最后总归还是得考虑动手术恢复正常生活吧。以621的实力,完全不必担心赚不到那个数字的佣金。好在最后都能剩点零头,沃尔特便让他养成储蓄的良好习惯以备不时之需。对此沃尔特也觉得头大,他当然问过621想不想买点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

621诚恳回答,语气并无波澜。

你不想要别的什么东西吗,621?

这问题甚至问过三次以上,答案都不变,说不定此类问答保质期能拉得更长,比那些军用罐头食品及压缩饼干还要久。沃尔特索性引导他想,从吃穿用度问,但问到最后对面这家伙……这小孩,还是无欲无求的模样,看来确实没办法。就在沃尔特要转移话题之际621开口问他会拿这些钱做什么。几乎要无言以对了,他刚想说自己算不上理财顾问,转念一想眼前人绝对听不懂自己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放弃。好吧,就这么说,这些钱你就用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哪怕只是些小玩意……基地这边的人穿的工服都是一个款式,但你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都不一样,都有些自己的装饰,最简单的就是绣自己的名字,也有加布贴的。

621又是点头。他确实听进去了。

一段时间后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次,沃尔特自认为已经知道答案,但621给了另一个诚实回答:其实自己已花掉了一小部分的钱。花在哪里?应着回答他拉起防风外套,外侧高领布料上已用热融材料固定一张布贴。指导人的徽记就在上面。外星殖民星球上大企业不怎么管轻工业发展,此类部分野蛮生长,布贴表面刺绣也是如此,机器精度有限,缠绕于手再向四周散的绳索反而被刺得像反复在手上覆盖的伤疤。但621还挺喜欢,立起衣领的时候反复摩挲补贴凹凸不平图案,似乎完全不觉得几乎算是把指导人的名号贴在自己衣服上有什么问题。

好吧,这应该只是个巧合,他刚好于人际交往层面开窍,然而社交圈如此狭窄,熟识的人又只有我,当然只能先这样,以后这件衣服上当然还会有其他布贴。他还会认识其他人,说不定还能结交新朋友,年龄相近,如果喜好相似就更好,尽管621看上去总是别无他求。在拿回大笔的钱赎回自己的人生前,你应该得先培养属于自己的爱好才行,沃尔特这么想过也这么说过。621以沉默回应他,有的时候视线被护目镜及头盔的暗色树脂部分过滤,有的时候则没了这些掩饰,在621头部那一圈术后疤痕像荆棘一样缠着颅顶,收拢着把沃尔特口中那部分丢了的属于对方自己人生的那部分藏起来。

总之,沃尔特当时已经假装没注意到自己心头咯噔一下,假装没注意到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3)

沃尔特和621解释过梦遗是怎么一回事。621吸收了也大致理解了,其后就自己处理荷尔蒙蓬勃时的各种不得已,被沃尔特看见时也不尴尬,自己把衣物床单等处理干净,这倒是省心,不过沃尔特那时没想到怎么告诉他此类事情自己知晓就好,不必每次都汇报,只能摸着下巴胡茬侧目以对。两人一开始在旁边听洗衣机隆隆转,不说话,后面是621先开口。这本身就很少见。621问沃尔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他无奈:“上年纪了就不会这样,年轻人才能把一部分白天过剩的能量投入到梦中……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因为没看到过沃尔特做这些,所以好奇。”

这样的发问姑且还算是理由充分,就是有些尴尬。沃尔特揉了揉眉间:“做这种事情很正常,但我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

621点了点头,眉间没皱纹没拧紧,比指导人放松得多,或者说是一块待写字的干净白板。好在他没有再问其他问题,否则很难说他的指导人到底能否招架得住。甩干水的衣物已经可以放进烘干机,在封闭建筑内完全与自然开放空间隔绝。在室内放置洗衣机及烘干机后空间没多少,不得不二人靠近一点。好在621接下来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于是剩下的时间便那样让沉默放任自流了。

此事之后沃尔特仔细回忆自己过往少年时期究竟是如何“无师自通”,那种同性之间帮着自慰的事情他的确未做过,而他也对印刷刊物及荧屏上的完美肉色躯体缺少兴趣:看是看过,但都不会再重新想起。确实好像捞不出一些其他的回忆来。他对自己年轻时期欲望膨胀时的具体感受近乎只能唤起稀薄感受,此类生理感知已被稀释到不可查:如果要说有什么可怕的,就是他想不到这种东西还会在多年后被从水下捞起以手指抚摸。沃尔特除做指导人外再无其他,未组建自己的家庭,和不和别人建立亲密联系,惯于拒绝,而对年轻人的一些教导则不在其中。

奇怪,不管是谁对性一旦有了兴趣,都会有着这种所谓只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就能立刻落地精通的期望,而往往这样的期望都会落空。

在一问一答一事结束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二人之间无事发生,沃尔特当然想到过自己哪一天可能会因意外撞破某些情形,毕竟情感阀门拧紧不代表没有欲望,生理上必然有需要,身为年长者他还想过要在621拿那些不知哪里来的色情杂志或录像带来找自己时该怎么做,不过他没料到事情直接跨过了那个场景。沃尔特现在之所以到洗衣房,是要找先前用来固定烘干机的长杆,就在角落,要用这东西够自己滑到沙发底的拖鞋。杆子顺利到手,同时完美规避一些回忆,他自己这个腰俯身到地面找东西不是不行,但要是年轻人帮会更好。然而621不在餐厅不在客厅,转了一圈后注意到卫生间门没锁半掩着,同时听到一些……异样的喘息。

621确实学了一点,但没学全,学到了不在他人面前解决生理需求,但没把门锁上。沃尔特觉得是自己大意,没真的想过对方怎么就直白说这些。他理应快步走开或闭眼不看,假装无事发生,可是他当下在原地短暂愣一会儿,就是这么一下最为致命。

目光对上,或许这家伙——这孩子——他会说“沃尔特,帮帮我”,那要怎么办?好在他没开口说这句话,但显然有点不知所措。沃尔特觉得自己现在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然而正要后撤一步的时候就被拉住手。沃尔特没甩开,他在脑内组织一些话语,用年龄之类的做挡箭牌是最容易想到的。但以年岁差距填充的安全感在沉淀后最为结实,难以去除,由他一手养成的“猎犬”……当然也不再仅是猎犬,更不可能把这些东西跑掉。沃尔特的上下喉结因吞咽唾沫而动,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得走,但一步都迈不出。以前621从未这么看他,可能现在的确应了他先前的愿,缺少刺激的第四世代现在于懵懂之下欲望在垫底的棉绒可燃物上微微地燃:“你想要我做什么,621?”

说完这句话后沃尔特就后悔,觉得自己竟是用完全身力气,口腔发干,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弄错了一件事,自己说的这句话要放在别人耳朵里,会理解为年长者对冲动的年轻人的反问,甚至可能会直接理解为质问,但这种解读话外意思的能力621不具备,也就是说他会当作是“说话的人是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平日的理性思考及鼓励式教学显然派不上用场,指导人进行引导的指责在这个时候被暂时放到一旁,就像是一人躺地面,感受犬只绕圈细嗅,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这家伙过一会儿就会因失去兴趣走开。

但621没有,而是小心翼翼到他身边,尚且挺立的性器蹭到他的右手,这已让沃尔特脑内警铃大作了,而“帮他解决完这件事,然后赶紧当作无事发生”这种话只能当安慰剂用,在他心想要怎么主动上手前,年轻人已先行一步。他感受到年轻人脸颊蹭自己耳根,于自己身体上下笨拙摸索。他想过621可能是要自己用手帮着射出来,但实际情况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621摸到他的裤腰带,迅速解了,但后面就动作停滞,不知道要怎么做,沃尔特抓住他的手示意,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身体上以做替代。这个时候开口实在太难。621的手在他的腹部游走,但与其说是抚摸不如说是试探,磨蹭时能感受到掌心粗糙部分把皮肤擦热,让沃尔特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掌心在其性器表面试探着触碰,最后到柱体下方囊袋,最后是大腿根。一切对621来讲都很新鲜,熟知的人变成新的样子,然而就这样摸了一阵子沃尔特看他难耐躁动但仍在忍耐,下体勃起也未减退,似乎是在找欲望的出口,就有了这么一个讨价还价:其他地方不可以,但可以用腿,你射出来后就结束了,621。

他用速战速决这一次说服自己,尽管一般情况下他会觉得这种只靠效率解决问题会导致夜长梦多。用的是大腿根,他让621站着后改变姿势,面朝自己,他感到自己呼吸急促,在621以手掌撸动自己性器的时候用手掌轻轻包覆,引导他让温热物件并入自己大腿根部。你可以动了,621。虽然指示由自己下达,但年轻人的剧烈动作确实一开始吓了他一跳,让他反应不过来,但对方把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在洗手间内真的摔一跤。他感受到年轻人的脸于自己肩窝处轻轻磨蹭。现在他觉得这从一开始就不对,这事情居然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但他意识到自己也因这番动作后下半身微微立起,一瞬间他觉得两只耳朵都因温度升高而不再属于自己。年轻人紧贴着他抽插大腿根部,皮肤热度依旧传导,他听到年轻人低声叫他,但他无法出声回应:是他自己说不出什么话,他感觉自己直立的双腿正在痉挛,但是对方让自己能够维持站立不至于前倾。所谓在欲望驱使下无师自通是大部分色情作品的美化,也不会有那种被欲望刺激就额外增添的游刃有余技巧,621继续叫他沃尔特,一遍遍叫他,同时无意识地啃咬他的脖颈,不重,又在他第一反应想避开的时候松开,转而用舌尖轻轻舔舐那留下的微弱的凹痕。沃尔特不知道现在621在想着什么,在这样简单的腰身抽插,没有其他技巧的动作下是否得到其他抚慰,但他自己咬着下唇,让自己最好别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上的限制不妨碍其他,现在他已经把手上绳索都暂时放掉,转而伸向自己的下体,当他也以拇指指尖摩擦性器尖端,尽可能地回想很久以前才有过的动作,也是生锈机器加入润滑后重新转动那样的生疏,他的手掌侧边与抽插的性器稍有碰触,湿漉漉质感经过掌边,而他所感受到的刺激似乎要更强烈。

他比自己料想中的要更早射了。

但年轻人没有停下来,621嗅着他的肩窝处,试探性又磨蹭几下,这类出于本能索取安慰的动作让沃尔特想拍拍他的背,但他没有这种余裕。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抽筋,好在621扶着他,同时在一瞬内他感觉到精液溅射至自己的腹部。确实结束了。621没有离开自己的指导人,而是继续维持着先前的身体接触,沃尔特感觉自己的大腿根部异常发热,或许有红肿。沃尔特没有力气,在几乎要滑坐于地面前试着自己去拿纸巾把大腿处理干净。平日完成委托时他会说621做得好,做得不错,这次他621则在他旁边,水泥柱一样地不动,只是等着他恢复,看着汗珠不断滑下来。他想让621在处理完自己的部分后就离开,也只能沙哑地说“结束了,621,去休息吧”。但是在沃尔特结束清理前他都没有动,最终才一前一后出去。沃尔特在此过程中默默接受了,而621这么想:沃尔特的脸从来没有那么红过。

fin.

《the gravity of raining city》 原作:《明日方舟》 角色:斐尔迪南·克鲁尼、星源(埃琳娜·乌比卡) 角色关系:CP

被O日方舟骗回来搞星斐了怎么会这样。 总之就是写点if,活动剧情说斐尔迪南受苦两个月,这怎么够呢!这是一个受苦一年然后逃跑到前学生的公寓的if(这段时间难得有了一气呵成的一篇之前的都不知道卡成什么样子了) ps:虽然尽可能进行考证但虚构创作免不了有艺术加工要素,实际伤情处理请以医嘱和专业书籍为准。

斐尔迪南于一年后逃出荒野。照道理来说,既然自受绑缚的失败者之身份有所转变,应当细讲过程,包括但不仅限于自己如何学会所谓忍辱负重,学会区别于与哥伦比亚商人及科技巨头面前画饼卖笑的讨好手段——就是应该细讲嘛,讲得越细越能显示不易,越是能显示事在人为。但他知道某些时候事不在人为,从很久以前开始他自己就只在与人讲述所谓远大前景时再三强调机遇一词。然后,也就是现在这么一个一年后的雨天夜晚的时点,他在拓荒队前往下一区块进行紧急物资补给的时候逃走了。他们是真心觉得用一年时间的折磨就足够把斐尔迪南·克鲁尼磨出听天由命的纹路吗?哪有这样的事,其实他们不在乎的,不如说在这一层面上旁人远没有当事人自己想象的那样在乎特定一人,他们无非是觉得多带一人不仅多消耗一份物资还不方便行动,无非是有一点侥幸心理,想说没有那么巧的事情,“况且这地方那么大那么荒凉,即便物资齐全也很难逃掉。要他真的跑了,那就是曝尸荒野的命。”斐尔迪南知道这些人是在要筹码,要为他们自己的人生讨个说法,而并非全然针对“斐尔迪南·克鲁尼”这一人,自己的心性是否被消磨这一点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他还能在这么一个雨夜里逃走。缺少灯光,没有方向,复古的导航工具在这个时候好歹能派上用场,至少能为他指出模糊的前往特里蒙郊外的方向。距离几乎无法估测,他的身上没有可以使用的通信设备。当然,就算有也是必须丢掉的,那些人能抱侥幸心理,也有可能在一瞬内改变主意追上来。一开始的时候斐尔迪南不觉得雨有多大,至少他在逃走前还能穿上拓荒队专用的作业用雨披,还有一双尺码刚好合适的防水工作靴。他顺便还拿走了一个装着移动地块上各基地年度研究数据的U盘,此举究竟是关乎于以后生存的博弈,还是仅关乎于研究者的直觉,只能他自己日后找补。前提是他能熬过今晚,熬过今晚之后的更多个夜晚。防雨工具再怎么样也扛不住大而持久的雨势,这样的雨足够把未愈伤口深处的痛感浸出来。

赤脚行走对他来说可以忍耐,但双脚处于泥泞状态则更难以忍受,他感到两脚脚趾不属于自己,抓不住地,让他不自主联想到很久乃至不久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事。当自己被他人钳制身体时,双脚就难以抓地,他必须用手掌扒住碎石,这些石头代替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压住他意识的四角,身体的热度再把这些部分聚拢起来。他仍旧记得被粗暴地撬开机械装甲和殴打的过程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东西随之丧失了。其实那钢铁外壳不是一开始就被完全打开的,拓荒者们一开始想要打开的是头盔,要看让他们遭受非人待遇的人究竟是谁——又或者说在这种时候装在这躯壳里的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他们最开始尝试过吊起,就像他们在荒野中用绳圈陷阱吊起上当受骗的野鹿,后来他们意识到蛮力会把一切都毁掉。中间的过程没有什么叙述的必要,对斐尔迪南来说,装甲被打开的过程就是被抽骨的过程。不可控的因素压下来,主心骨被根根抽离,他一瞬间里想到那些真正被装甲控制的人可能就是这样,自己意识的另一部分从那水银递质中因密度差异分层、分离出去。口渴、头晕、疲倦,这些东西在身体的豁口内穿行。被撬开头盔的面板时,微弱的月光透过缝隙透到斐尔迪南的双眼上。斐尔迪南想到自己的那位学生说过月亮是活的。“除了文献以外我当然也看别的东西,莫非老板你还要说其他的书都是闲书?”月亮只会注视,除了反射光芒什么都不做,大自然残酷表征的另一面,这样的无所作为可能也是一种慈悲。

那已是一年前的月光,现在回忆来看,这么一点月光也没被稀释:微弱又浓稠,这样的说法显然是充满矛盾,但现在的斐尔迪南处于一种叠加态,错版印刷似的多种颜色轮廓线分开叠放,又偏偏有部分重叠,让他得以维系一线观测现实的能力:他得继续走,向南走,要向有公路的方向走,这不是为了搭顺风车,而是为了到达特里蒙。斐尔迪南感到一股火从额头表面透到身体内部脏器,他不确定自己烧到了几度。他自知没有什么地方能去,莱茵生命本部、旧有家庭甚至都不能算是可用项,从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克丽斯滕若有心捞一把早就那么做,既然她现在不那么做,意思也就十分明显……军方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但我必须去特里蒙。

到特里蒙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斐尔迪南才模糊地想起具体是什么引自己向特里蒙郊外出发。不是要去母校,他记起自己在骨折、伤口感染,先前的出血暂时止住但高烧不退时进行的赌博:他的学生在特里蒙郊区租了公寓,长租,在他印象中埃琳娜·乌比卡说要回公寓去拿大部头文献,没过多久也就把东西带回来了。她不住员工宿舍时,住的也还是那里。他自然没去过那里,导师和学生之间,乌比卡研究员的生活和他的生活之间就是有这样一根线。埃琳娜提到过地址,提到过标志性的树木和特定季节在公寓楼下被鞋底踩至陷入沥青地面的花瓣残渣:也就是在下雨的时候,花就成了汤汤水水,和本来干燥的路面融为一体,极难清理。当然,这位学术界的新星即便遭遇来自359号基地事故的重创,即便研究数据毁于一旦,应该也会有不少机构向她发来邀请,如此看来,另寻他处比起留在原地更有可能。

斐尔迪南想,在晚上自己怕不是走不出荒野了。他的认知有些错位了他觉得自己并非在幻想,自己只会回忆,但那些回忆的部分反而把现实攥住了。两叠打湿了的照片黏在一起,颜色互相侵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看见稀疏的、被雨水切割的灯光时,斐尔迪南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理应醒目的双色告示牌。这样的双色告示牌在哥伦比亚各个特区很常见,通常就设置在每个特区的交界处,就在公路边,欢迎来到——

有人敲门了。

其实在敲门声响起之前我就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脚步声本身不稀奇,这公寓楼里多的是作息不正常的忙碌人……或者说是倒霉蛋,这样的形容可以把我包括在内。别人说我在振作,说几乎是一瞬就把那些痕迹都洗刷掉了,但实际情况是一年过去了,我还在试着从这块移动硬盘里搜刮哪怕那么一点剩余数据,就像是用刀抠所剩无几的油漆。连我自己都知道已经一点颜色都没有了,但我还在重复这样的动作,就跟过去我在筛选那些异常的实验数据一样。我经历过一个阶段,我先怀疑,然后明确质疑,最后得到的答复是实验必须进行下去。我只能进行下去,然后自己将那部分异常的生命体征数据放进表格的另一栏。现在,就连那被我自己分出的部分也一并不见。其实我可以不继续当这样的倒霉蛋,因为之后我很有可能要换个住处。如果我要长期随罗德岛的舰船行动,那么在这里继续长租就一点也不划算。

说回脚步声。这种脚步声太拖沓,太沉重,并且在迟疑。我马上想到一些备用选项:雨夜的推销人员?想入室盗窃的窃贼?但这样一比对,大约没什么家伙会让自己的脚步声这么露骨。如果是窃贼的话。链术师的法杖能给不怀好意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我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我承认我还是不想让人发现我是那样的倒霉蛋),拿起法杖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其实我不喜欢透过猫眼看外面的情况,倒不是说我怕对方会透过猫眼回看回来——

不对,至少在过去的人生中,我好像从未这样“害怕”过。别人说全然未知的东西更可怕,但现在的我觉得已知的要更让人害怕一些。可怕,他的伤势骇人,我能想到他从哪里逃离,但想不到他逃离的方式。我知道我明天必须得替对门的邻居洗干净地板,地上有血有水有泥脚印。对,我可以选择不开门,我可以选择不给对我有那么大的亏欠,把我的乃至更多人的人生搞得乱七八糟——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难道就不对其他的那些人感到一点抱歉?好吧,不会,他都不会对自己感到抱歉,让他对别人感到抱歉简直是天方夜谭。

很明显,靠一只手是不能把他拖进屋子里的,如果要用两只手,法杖就要放下。也就是在这一想法之后,我意识到刚才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我还是开门了,这会在他的意料之中吗?他是因为注意到门下缝隙内的灯光,并笃定我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才会走到这里吗?对,我想到这一层面上了,我都想到这一层面上……

非常见鬼,非常糟糕,非常意料之内,我还是给他开门了。我恶劣地惩罚他,让他在门打开时因料不到门向内侧开而倒下来。我没有扶住他,他自己已经屈膝稳住身体,只是一直在摇晃,然后那些雨水、泥水就留在了门内侧的地面上。我听到他在说话,但由于他目光的失焦我不确定他到底是想对我说话,还是想自言自语,我知道他身体的状况十分糟糕,不科学的、不准确的表述一下子就冒出来:雨水根本浇不掉他身上的热气。他右脸上留下的疤痕连同现在他发出的喘气都干涸了。我把沙发上堆着的书、外套、便利店塑料袋和硅胶圈送掉的护目镜转移到餐厅桌面上,让他躺下,先找急救箱,然后是两条毛巾,一条用来擦头发,一条用来擦身体。谁都知道事情要分轻重缓急,但我是在给他毛巾之后才把药翻找出来:消炎用的、退烧用的。我知道高烧是炎症的表征,不解决伤口的问题高烧就难以退下。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把这家伙丢进医院,哥伦比亚不缺好的医院,但我也不清楚将他一人放于医院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总之,会来带走他的肯定不会是实验伦理法庭的人。

这家伙是会死在这里吗?是会在这之后又被认定他有利用价值的某方势力带去吗?莱茵生命的态度会因为这样的逃亡有所转变吗?然后我意识到,不管到底是谁向他抛出——或者不抛出橄榄枝,我希望他得到的审判、惩罚都不会到来。他现在就在受罚,他所受的罚真就是因他先前犯下的过错实施的吗?真是太奇怪了,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他还是对我直接解开他上身衣物,处理伤势的举动感到——我还是觉得他料到了,他肯定觉得我一定会开门,就像他过去把一切都算计得明明白白,要人超负荷工作、研究一样。他呼吸时的热气打在我的手臂内侧,太热,太潮湿,那些汗珠把血液和伤口沁得发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为什么理应在检查他胸腹部伤情的手会感受到呼吸的热气?不对,我在触碰他的脸。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挪开了手。

斐尔迪南醒来的时候才感觉到全身疼,可以说是从头顶痛到双脚,剩余部分则是胸腔处更痛。他在思考自己先前是否断过一根或者两根肋骨,如果确实如此,那就会有肺部感染的风险……理论上,理论上单根肋骨骨折不需要固定,更多靠止痛药和抗生素。但这是理论上。公寓内地面并不干净,泥脚印血脚印干掉,此处还像是半个案发现场。法杖倚靠着客厅沙发扶手,比她的主人更先睡过去,在斐尔迪南的印象里笔记本电脑好像接了某个东西,但现在那东西也不见了。大约是移动硬盘一类的,大约也被取走。哦,对,移动硬盘,斐尔迪南想起自己先前逃离时带走的那个U盘。还在吗?还在,他把侧袋的暗扣按得很紧,所以东西没有掉出来,不过目前也只能寄希望于其童叟无欺的防水工艺。他捏了捏口袋,然后试着深呼吸。果不其然胸腔痛得不行,肺几乎被拧成两个干瘪塑料袋,他也这才觉得自己尾骨硌得慌,毕竟一直维持仰躺,尾巴也无处安放。好像不对,如果是在沙发,那尾巴或许会恰到好处地卡在沙发的凹陷里。有人叫他不要动,但他还是动了那么一下,试着让自己的尾巴挪一挪。

他失败了。公寓单间真正的住客推门进来,表示如果你乱动说不定会戳出气胸,在这时他终于想起自己最后在的地方理应是沙发而不是床铺,在他意识到这一事实的下一秒眼前人耸肩表示“我还没到让重伤病患睡沙发的地步,躺吧”。他发现自己脖子下垫了两个软枕,枕出合适角度以免供血不足。他在想自己除了肋骨外应当没别的地方再坏掉了。埃琳娜·乌比卡从药盒里取东西,当着他的面从铝箔药板里抠药片,并告诉他最好把痰尽可能地吐出来。她交代所有事情的速度太快,让斐尔迪南来不及穿插几句话:几句问话,其中包括“为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开门?他不确定这位自己以前的学生是否猜到自己要问,所以一点空隙也不留给他。要抓轻飘的羽毛对受重伤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困难了,比抓住一道雷劈困难得多。他想到了那种被雷电劈中后安然无恙,仅是身上留特定形状焦痕的案例,那是奇妙物理现象于人体的极端体现。当然,现在真有一道惊雷的话,那绝对能杀死他。埃琳娜告诉他最好叫自己星源而非乌比卡研究员,其他的人现在都这么称呼她。所谓外援派遣就是那么一回事吧。埃琳娜叫他把药吃下去,他照做了。

“粗浅处理很危险,但是我确实找到了原因,你现在大概去不了什么正规医院,说不定黑诊所里也有军方或拓荒者的眼线。他们是另一个基地的人。你在下雨的晚上正好逃走,他们在第二天雨停的时候调配人手,申请使用好几台无人机。对了,你要上厕所的话最好小心一点,我这边没有拐杖也没有扶手。”

斐尔迪南的脑袋在转,但转得似乎没有这些言语掉下来的速度快。他还在想自己是否已经退烧。用自己的手背摸自然是无用的,摸出的一样的温度。他暂时放弃了。埃琳娜的卧室桌上有书、有文件,也有卡在同一纸板上的彩色一字发夹,几张服装店清仓大甩卖的传单压在水杯底下,椅背上挂着一件白衬衫,衣领处有极细的孔。要破译这么一个孔很简单,只需发现桌上放着的金属胸针:雨燕的图案边缘发光,就卧在笔筒旁。发现这些事情需要的时间是五分钟至十分钟,和他过去每日留给自己的时长大致相同。斐尔迪南,你在想什么呢?还在想“为什么”吗,还在想为何这扇门会打开吗?你不就是觉得对方一定会开门才拼死拼活走过来吗?斐尔迪南·克鲁尼知有些东西要靠赌,与此同时认为研究者的优良素质其一是将风险把控于合理范围内。但这次他说服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这不是必然。如果换作自己,绝不会为一个身上有诸多不确定因素的失败者、曾抛弃过自己的导师开门。这么一说,赌输会是必然,赌赢反倒成了一种“失策”。

“我不会让一个人就这么死在门外。我跟你一点也不像,斐尔迪南。”

斐尔迪南真以为自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打算回应,正要组织语言。他的口腔干燥,里面有血味,先前牙齿磨破口腔内侧未痊愈,忍耐时留下伤,磨下一点软肉,大概真的开口说话前都要将这样的部分先吞下去。如果埃琳娜背对着他,他就确信这是对方未直视自己时说出的话了,可偏偏埃琳娜·乌比卡这时就在床边,站着,盯着他,雨后特里蒙郊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掉进来,落在翘起刘海和绑起长发的末梢。斐尔迪南的前学生双眼中透出一种罕有的光亮,和她那时开口的表现*极像,但又比那时更为坚韧、更有侵略性,与星星的闪光区别开,与天象仪表面光芒的流动区别开。她肯定是没有开口的,没有那一张一合的动作——她大概是抿着唇,正在想着些什么吧。大概?用到大概这个词,那就是自己确实没有分辨清楚了?在斐尔迪南想到这一点的一瞬,那眼中的光亮就消失。是消失了吗?或许只是藏起来了。埃琳娜把垃圾桶往床边推了推,再次告诉他不睡觉的时候就咳嗽咳嗽,免得把肺给压扁了。

特里蒙今日无雨,但从上往下可见雨后泥土处有羽兽聚集,大约是要抓冒头的蚯蚓吧,也会有争食的,在这里又能看到公寓门前道上泡出的花瓣残渣,干后就会在地面纹路里。巨大的城市机器会继续正常运转,天未亮的时候身着蓝色制服的环卫工人便开着清洁车出现在街道,清扫而后消失,但这些车辆的响声都不算在这城市机器的轰鸣声内。副总统发表讲话了,整个城市、整个国家的人都要听到新时代的声音。在打开电视时,她听到官员及商业巨头为新发明讴歌,军方暗示武装设备的研究取得了新突破。斐尔迪南一言不发,顺着她垫着的枕头,稍稍直起身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画面。他还是以为埃琳娜在说“我不像你,以后也不会像你”,但实质上对方说的是关于气胸的事情。在发现这一事实时,他不由自主地深呼吸,深呼吸时止痛药不能完全盖住的痛感在警告,但至少没有感到皮下在膨胀,没有气体作响。电视节目直播庆典,气球爆裂释放彩色纸片,砰、砰、砰,埃琳娜和斐尔迪南听到了欢欣笑声,这样的鸣声又接近于一场爆炸*。斐尔迪南几乎没感到过疲劳,甚至连那雨夜里的逃亡都不算是“疲劳”,但是反倒是在听到这爆裂声、欢笑声,还有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埃琳娜·乌比卡说出的话后,他感到十分疲惫,连同那些一年前留下的伤疤都在隐隐作痛。还是说药物让人嗜睡的副作用涌上来了?

埃琳娜在发现斐尔迪南闭上双眼前就关闭了电视。一开始是一种懊恼在支配她,然后是疲倦,但是疲倦的存在只有短暂几分钟,再支配她——应该说,被她支配的,是新鲜的、可供她用以参与改变世界进程的“愤怒”。雷电一样耀眼的东西,星星一样耀眼的东西,不知恐惧为何物,得以盖过贵金属在红日下战栗的反光。在更久的以后,斐尔迪南·克鲁尼正式回归莱茵生命能量科主任一职,整理克丽斯滕留下的数据时,总觉得自己必然会遇到这样的东西:单从效率角度来说,他确实信得过自己一手培养的学生。来者敲门,他说门没锁,自己进来,俨然一副过往导师办公室门都不锁留了一门缝,留给新来学子战战兢兢余地的模样。但来者显然不吃那一套。斐尔迪南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句话,但他这次能确信埃琳娜·乌比卡什么都没说。“我不会让一个人就这么死在门外。我跟你一点也不像,斐尔迪南。”

fin.

*爆炸声:对应的其实是绿野幻梦剧情里多萝西的遭遇,莱茵生命早期五人组的聚会,另一边则是多萝西的童年变故。爆炸声对应某种东西的终结或开始,但一切都似乎不会影响巨大机器的运行。一切都可以是巨大机器所用的耗材。

*埃琳娜·乌比卡是否真的说出那句话了呢:两个方向解读都完全可以,只有一个点是确定的,斐尔迪南和星源之间完全不一样。斐尔迪南并不能确定星源必定会开门,他只能赌,赌前学生有一丝旧情,又或者说只是不希望有尸体出现在公寓门前,而对星源来讲这是一种“必然”,她不可能见死不救,也无法直接以自己的手给对方送去因果不对标的罚(类似于对方做违规实验但不是被送到实验伦理法庭审判坐大牢而是被人囚禁起来吊着打)。他们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有微妙的错位的,所以到底说没说那句话?不重要!他们怎么想的最重要。

*雷电的痕迹:“他想到了那种被雷电劈中后安然无恙,仅是身上留特定形状焦痕的案例,那是奇妙物理现象于人体的极端体现。当然,现在真有一道惊雷的话,那绝对能杀死他。”其实写到这里时,想到的是好几年前和一个朋友聊天时提到的东西,西西里俗语有一句把一见钟情比作遭受一记晴天霹雳(大致是这个意思,不一定是完全的原话),由于醍醐味过重记到现在……什么好像没关系吗但是就,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大家感受一下(感受不到(

应该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太多废话(……)anyway,好不容易能一气呵成(大致上)写完一篇真是太难得了之前真的忙得脑子都爆了整个人也不行了——不说这个,哦,那个,就是,标题的gravity与其说是物理意义不如说是情感意义!好了真的没废话了谢谢你看到这里!!

《三十七颗珍珠》-简稿 原作:《普罗米亚》 角色:古雷·佛塞特、加洛·提莫斯 角色关系:CP(……亲子?)

大概是去年那个没写完的加古人鱼故事(古是人鱼加是人类)感觉可能不会写完了,刚好这段时间想把22年的文合集整一下,就重新加工了。 ​​​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你不仅是要上岸的人鱼,你还是想成为人类的人鱼。古雷·佛塞特,你确实贪心,你拥有和你那强健鱼尾相称的贪心。喝下这瓶药水后,你就会拥有一双腿,你可以在陆地上行走、奔跑、跳跃,一切都自然无,而且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是你的腹部仍然会留有鳞片,但不会有很多,只会有很小的一簇,用来提醒你时刻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你现在不能使用法术,你不能驾驭暴雨,不能召唤海风。游上去吧,游到人类的世界,就用这双腿……”

(1)

吆喝声从很远处的海面上传来:嘿哟、嘿哟——从发光的海平面一线处来。出海的人回来了。越是往远处看,越是能看到青色的海的碎片伴着阳光在天与海之交界处闪烁。拖拽着渔网在海岸边行走的加洛看到归来的渔船,双臂垂下放开渔网,随即抬手用力地挥,力度之大仿佛是把自己当作打水漂时要丢出去的石子。他是提前回来的,最开始是他自己先驾着小船出去。更大的那一只船回来了,一个又一个满满当当的网兜被卸下。解开网兜,其中一尾又一尾银灿灿的鱼泛着湿润的亮光。男孩一屁股坐于船沿,拉开网,挑出其中瘦小的几只熟练地剖开,去了内脏,再丢出去。猫闻声而来,啪嗒啪嗒去吃。猫爱加洛,加洛爱猫,常给吃食,于是三两个杂乱毛团便簇拥于船前,咿呜咿呜软绵绵地唤。

加洛每日捕鱼收获多多,好似海也爱加洛。这极有可能是一种对加洛的补偿,父亲总出海打鱼,母亲是采珍珠的海女,多年前某一日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他们葬身海底,异常的上涌海潮又把去寻双亲的他卷入浪涛之中,险些丧命……

但他得救,有人救下他。一个出海者,同样落入海中,向岸边去时见加洛奄奄一息,便于风暴之中救人上岸。

过去救下他的人现在在木屋前站着。古雷不做声地看着男孩蹲坐在网兜边挑拣有趣的“海货”:就是些没什么肉的、不好吃的,卖出去也没人要的海里的东西。丢回海里也行,但既然有人要,那就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加洛喜欢这类东西喜欢得不得了,带回去后就是在家里找了个盆装海水,毫无章法地养着,用卡在网兜缝隙里的海藻和其他小东西投喂,最终养出的海缸具有稀里糊涂的生机勃勃。

“有时候男人想:我拼尽全力从海里出来,没想到这家伙还给我又搬了个小的海洋回来。可是这么一撮火焰又要怎么把大海烧干呢?”

但是古雷会帮加洛洗那个大水缸:忘了是从哪儿来的、亮晶晶的海缸,几面玻璃围成的、表面竟是没有一点划痕的水缸被倒扣在浅滩的边缘。如果这是某艘沉船上的东西,那又为什么会到岸上来。这玻璃不是很沉的吗?带点别的什么上来都好,偏偏是这么一个会被加洛·提莫斯拖回家的东西。偏偏在那场风暴里在人类与人鱼种族之夹缝内挣扎失控的自己活下来,做下错误决定。这么一个玻璃海缸光是放在那儿就像是一种无声警示:警示着错误的延续。

留在玻璃外侧与内侧的海水最后被晒干了,形成了白花花的结晶,有人会用指尖去将它用力地抹下来,然后亲自送到古雷眼前:看,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也想说宝石比这好看得多,也想说别再把从海水里晒出来的东西拿到我的眼前。但他说的是“是啊,这就像宝石一样”。

(2)

“人类总会讲人鱼的故事。”

“做红蜡烛的人鱼,眼泪变成珍珠的人鱼……但是没有人讲过拥有法力并拥有双腿,在陆地上行走的人鱼。”

“人鱼的尾巴会在哪儿,他们会把自己的尾巴藏在蜡烛最里层那根硬邦邦的芯里吗?”

“总会有人类讲到人鱼的故事。”

“总会有人鱼讲到有同类想要变成人类。”

“似乎从来没有人鱼提到过想要变成人类的人鱼最后怎么样了。”

人鱼同人类一样知晓越是说谎,谎言就越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但人鱼是没见过雪的,倒是见过结冰的海面。总之,那么一个道理在人鱼口中就会变成变成别的:“像是掉进蚌里的珍珠一样越结越大。”很奇妙,对人鱼来说谎言却是珍珠一样的东西。这或许没错,是用洁白的浆一层一层磨出来的谎言,把原先小而粗糙的沙粒裹得大而光亮。说到底还是因为若人鱼愿意,珍珠并非很难寻觅吧。

似乎也有人鱼打算驯养属于自己的那颗蚌的。蚌里的嫩肉被牢靠的壳锁牢,海面上的狂风暴雨伤不了它分毫。然而驯养一事本身是说不准的,毕竟没有谁去询问那颗蚌的意愿:活着的时候死锁,死的时候半开露出死肉,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没有回答留下来——说到底是并不平等的关系,人鱼再怎么样也是能说话的,说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语言,开口如歌唱,说出的长句如某种奇妙的咒语,自己带着微弱的、刺状的边缘,仿佛能死死地固定在一株海草上。

对人类来说,这样的语言也会像是扎人的荆棘、拨弄不掉的苍耳一样的东西吗?

当然不会去问人类乃至问人类的小孩你是否相信言灵的存在,说到底古雷本身对此也不信:不如说他什么都不信,只是这种全盘不信终究出现一点疏漏,密密麻麻织就的网还是有针尖捅出的透光小洞,足以让海巫将触手探进。柔软触手卷着玻璃瓶,其中装着古怪药水,反射出诡异光泽,与其说是液体不如说更像火焰,异样火焰光芒让人心生疑虑。但偏偏破了那么一个洞的,偏偏在深深不见光海里破了个透出微弱光芒的洞。

至少此刻他信了。

古雷和床上躺着的孩子讲人鱼的故事——没必要刻意避而不谈,书页中那一页不就是写着的:在如矢车菊花瓣一样蓝的海里,生活着很多人鱼,他们在海中幸福地生活着,但是……说话时舌上仿佛有火焰,这样的灼烧感让他想起当时自己喝下药水时也是感到身体内里有一燎一燎的、火辣辣的剧痛。难不成自己吞下的真的是一团火而不是水,要用这种方式来免去水对人鱼的束缚? 他确实见过出海的人、下海的海女,心想:他们却是既能在陆地上行走,又能入了海底,就算有时候会以失败告终,但至少有成功的可能性。人鱼是不能离开海洋的,若是留着原来的形貌,上了陆地也只能在水缸中生存。绝不能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

男孩问他是否有人鱼真的到了岸上,“我不知道,加洛。”这或许也算不上是说谎,目前的他已是人类身躯,至于有没有其他同类与他一样接过那海巫的药一口闷下,最终成为人类到了岸上,他真的不知道。

在那个时候海巫这么说:既然帮忙,我当然要帮到底。当你成为人类,你就别想再靠自己的力量下潜到这么深的海底了,你会一口气都喘不上来,最后被海水活活压死。对我们和对你们人鱼来说,这海水是不会压在身上的,对人类来讲就不一样。你进来,到这个水泡里,在这里你可以先适应一下,适应新的呼吸的方式。那种熟悉的灼烧感在肺部喷涌,火与水之矛盾表象的融合,翻江倒海一样。水泡里一开始有海水,他的双腿因此感受到过去从未有过的阻力,这种阻力伴着海水被逐渐抽离而消失。

下海采珠的海女也有自己做了带鱼尾的项链与手环,佩戴在身上,即便是下水也不离身。有海女说自己亲眼见过人鱼:我们没见过老的人鱼,我们见过年幼、年轻、正值壮年的人鱼,从未见过眼角与面颊有皱纹沉积着的人鱼。

“我们都看到人鱼了。他们的鳞片有着不同的颜色,有藏青色的,有金红色的,也有珍珠白的,尾部的鳍很轻很薄,像是颜色鲜艳的、半透明的绸布……”

在男孩睡前,古雷会跟他说“晚安”。某些时候用其他的语言去讲:在地面上近乎无人知晓的语言。他并未动过其他心思(诸如在某些时候这么说,从而看看是否有哪个到了陆地的同类这是遥远的、其他国家用的语言。我从来没听到过!古雷又是从哪里学到的?有书里这么写的,用读者能理解的方法进行标音,所以我和你都能念出来。说的是什么?说的是“晚安”。实则为诅咒,古老语言编织海下尖刺荆棘的环,用坚硬的、有针刺外壳的螺和贝去做形似花环的东西。有过一点点的停顿,随后是“那我教你”。男孩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是吐泡泡还是接住泡泡,听到来自陆地上人类的生涩发音一时感觉是什么东西刺挠耳朵。到底是什么东西伸过来?男孩不知此话代表诅咒与死亡,当作是亲昵话语,配上面部表情反而让诅咒一语外壳融化,仿佛是用以毒攻毒之技巧酸化恶毒的尖刺。

正因这不是男孩的有意为之,他才恨至渗入这身躯每一道开裂的骨缝里。

(3)

古雷是人鱼,可用法力驾驭风暴,在初次使用时失控,暴风雨摧毁船只,入海的海女都没能回到岸边,古雷力竭之时看到了即将沉入海底奄奄一息的加洛。出于“某一种动机”,古雷救下他,以自己的法力换来了人类的双腿。加洛对当年暴风雨的真实来源并不知情,只知道自己被一位金发的健壮男子救到岸边,这么一个人替代他失去的双亲成为他的养育者。

药物的失效很突然。半夜三更古雷听到海风阵阵,时不时听到开了的两半窗敲打墙面的声音。看来是没关窗,然而他坚信自己是关了的。想来是那家伙睡前开窗看外面——大约又是在看海吧。还是那句话,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越是不想再看到海,这家伙就越是把海搬到自己的眼前来。想来就算二人最后到位于遥远内陆的城镇,不管是做瓶中船也好,养上新的几条鱼也罢,无非是把另一种海一同带过来……

荒唐。竟是还想过这种带上“将来”一词的事。

走起来,在这时候是先感到双腿疼痛,然后就是麻木感顺着血管这么一张大网爬上来:相较于痛感还是麻木更令人不安。无法自由支配自己的双腿。双脚发软。古雷试图让自己直立,但他感觉到自己从脚趾头开始经历平和的、肉体上的剥裂。一根根骨头抽去,留下的绵软肉与皮留下,中间切一刀劈两半。向两边摊开,成为鱼尾,恢复原形。一些画面忽闪而过,他处理案板上的鱼,加洛处理案板上的鱼,一条一条刮鳞片。他摔倒,摔不碎反胃感,整个身体接近于砸向地面,雕像粉碎大部分一般。半身像匍匐于地面,截面处延伸出冰蓝色一柄鱼尾,半月形鳞片规律层叠向上,泛有新鲜色泽,呈现与此生者眼中截然相反的、无牵无挂的生机。

上岸变成人类模样、养育了加洛七年的古雷在夜里由于海巫给予他的药物失效,重回人鱼模样:海巫欺骗了他。现在的古雷不仅失去了人鱼一族的法力,同时也失去人类的双腿,不得不匐于地面。吱呀吱呀响的朽了半边的木地板,布着黏液的鱼尾粘连起老旧地面的木刺。冰蓝色的一柄鱼尾,鳞片规律生长至裸露在外的腹部皮肤。外面在下雨,打雷,不适合出海的暴雨天气。加洛坐在桌边看着他,屋内蜡烛没有点起来。闪电点亮了加洛的蓝眼睛。桌上放着一把匕首。人鱼的心脏、肋骨、鳞片均价值连城。加洛拿起了匕首。在隐隐的如同零星运气般落下的电闪雷鸣下,他将刺入鱼尾的一根根尖刺剔除。

(4)

后来古雷自己去找海巫算总账,不知后面有小孩尾随。海巫住在更深更深的海底,由一大串鮟鱇鱼引路。棘刺嶙峋的长明灯。本也不在意,本也想过自己救人属于迫不得已,想过既然他下来,那就让他憋死在漫漫水路中。但小孩就着巨藻吐出的大颗泡泡一路顺水而下,竟然真下了海没有死,但是迷路,没能寻到古雷。古雷见到了海巫,海巫说之前的药水治标不治本,现在让你服下的这么一瓶,也只能让你拥有人类的双腿十天。但是有个别的办法,一劳永逸,需要人类的眼珠子,必须得是最蓝最蓝的,仿佛能扑灭最深的火焰的眼睛,挖下这对眼睛,吞下去,你能永远在陆地上行走。带上这把尖刀,如果遇到这样的人,这把匕首柄会变得烫手。古雷准备回去,路上遇到在藻丛之间迷失方向的加洛。即便是在海水之中,这匕首柄也烫得厉害。古雷带着加洛回到岸边,与他回到岸边的还有那柄匕首,他告诉加洛虽然寻找药方没有收获,但是他会卖掉这把匕首,匕首来自于沉船的宝藏,卖出去能得到不少钱。加洛对此深信不疑。匕首没有卖掉,古雷时常在夜间加洛沉睡时坐在床边,任凭匕首在掌心躺卧,滚烫得仿佛会吱吱作响。

健康的年轻人,在仅是简单铺了一层床单的硬木板床上也能安然酣睡,满满地填充了干草的蓬松枕头不时因自然侧身而唰唰作响。细碎声音,各自有两枚贝一般的耳来回软软地碾过去,蓝色的发贴着枕,随水波流动的海藻一样,此类联想总会让古雷再度回忆起海下世界,于是恨之入骨再入骨,成为在骨上刮过的一根根针,还偏偏还会在鱼尾那根主干骨来回地剔。本来应当以匕首去替骨上的针,匕首应该刺下去。

天没亮的时候,古雷就把匕首收了回去。以匕首扎木板的发泄之举同样是透露软弱,因此他不这么做。匕首被裹上层层布料藏于箱中,再在上方压上圆石,仿佛如此这般就能隐去那把匕首的热度——因那海蓝色的双眼就在这附近而产生的灼烧感。有时古雷会想这举动无非是自欺欺人,说不定那柄匕首会把布料连着箱子烧穿。就算手上不拿着那东西,他还是觉得手心滚烫。说不定已经被烫得起泡,然而无论翻转双手手掌多少次,看到的还是完好无损的手掌。一颗水泡都没有。他以冷水反复冲洗,也没觉得热度减轻多少。如果掌心真起了异样的水泡,对他来说还能算得上某种安慰:这样的烫伤反而算是普通。

你要怎么消除一点具象表征都没有的灼烧感?而这里也没有任何一块冰,只有望不到头的海水……

(5)

如果要让已然长大的人类孩子再次用双手抱住鱼尾,那就要到让人鱼回到大海的时候。倒不是出于要其回归自由一类的心态,只是想着要人鱼游。人类孩子不知古雷与海巫的对话,思虑仍简单——或是说,这样的孩子就算知道其真实动机,大概还是有滤不出杂质的单纯吧。“那我和古雷再一起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地方。”长大后自然是有更为强健体魄,一手搭住古雷身为“人类”的一侧,另一边则是稳稳托住鱼尾。逐渐入海,在天色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下去,天色海沙与人类的双足都一起沉淀,要结块,真正和海水相融后反而又化开,好像他们就该“到哪里去”。人类孩子感受到每一鳞片都是活的,他想到风暴之夜下海面上粼粼的反光不来自水面而来自于鳞片,他至今忘不掉那种鲜活的泛光。从另一角度来说,那样的鲜活中可能有点对人类的愤怒,这一点是人类孩子不会知道的。人鱼的双眼有的不是矢车菊一样的蓝,却是烧得很深的红。海里的人鱼打铁吗?能让铁上的火永恒不灭吗?人鱼所拥有的究竟是生命之水,还是火一样的东西?

想不到答案。

古雷自认不想某些哲学问题。哲学问题,岸边踱步的穿白长袍的老学究才会考虑的东西。那么到底什么是人?如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心又是什么?以前人类孩子和他在海边捡贝壳,踩脚印也踩小蟹在细软沙滩上打的孔与吐出的沙球。学究逢人便问,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就是要到让人语塞的地步为止。村里的人说这学究最早也因研究一些不被允许的东西被抓起来,差点上绞刑架,但不知怎么的后来又出来,反而成了将人押至绞刑架的那一个,后来就像是疯了,总说着这些人啊心啊的问题。古雷抓住孩子的手,要和他一同走开时,和那个老学究对上了视线。老学究说心的框架可不是心。古雷比过去更“厌恶”这个学究了。

(6)

最后古雷还是没有挖掉加洛的眼睛——这个时候就说他是加洛,直呼其名而不再说他是小孩。但是也没有给海巫赝品。到了十天的期限,古雷不得不再一次回到海底:同时带着那柄匕首。即便是在海中,那柄匕首也在古怪地发烫,近乎把他的掌心烫到洞穿。很奇妙,人鱼,古雷·佛塞特,双眼鲜红,但本质是从水里来;人类,加洛·提莫斯,双眼深蓝,但本质是火焰一样的,否则要怎么解释这柄匕首的灼热?本来好像是以水救火——古雷救下溺水的加洛,与此无异,以身涉险的英雄。但实际上应当是以火救水才对。

火落在这片深蓝的海里还能烧起来吗?

海水的壁障并非硬得像礁石,更像是一种质地介于软硬之间的活物,如果施加力道没有章法,就算有利刃砍下去,那活物也会从最锋利的那一处落点开始下陷,而后分至两边:一生二,二生四这样的,永恒不灭。但是这把尖锐的匕首就像是直接能破开海水重叠的壁障一样。从浅海向深处去,古雷起先还会因保持着人类的肉身而感到呼吸困难,但很快,就像是某种生物经历蜕皮的变化,双颊处的皮肉开始脱落,鳃裂出现,层层皮肉因海水而起伏。而后是腰,青色的鳞片蔓延至腹部,而那双人类的腿如同两截蜡烛,因火焰而从外开始融化,烛泪掉完了、堆叠完了,里面那根烧不透的芯就裸露出来:那是人鱼的尾巴。

即便古雷·佛塞特并不承认,且有极端的、摆脱本能的愿望,但那鱼尾终究像是得其所一样,开始顺着水流摆动。明明看上去是那与人类相仿的上半身对着暗不见光的海底,可作为主导的其实说不定是那鱼尾吧……不是古雷在向下游,反而像是这鱼尾带着他深入海底。若从那脱落的双腿的部分能有鲜血冒出来,引来嗜血的鱼类,于他而言反而算得上一种安慰,然而那些就像是偶然落下的石头或是海草,也没有血雾在水中扩散开来——像是雕像的碎块。是赝品。这简直要让人大笑起来。

《但是海的另一边什么都没有》 原作:《冰海战记》 角色:托尔芬、阿谢拉特 角色关系:CP(?)

冰海战记相关。 还是复健 是托尔芬x阿谢拉特(真的算cp吗) 有一丢丢和之前那篇阿谢拉特在罗马柱上微笑承接的部分但是不看也没关系 ​​​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关于真正侮辱一人的手段之后托尔芬还有想到,不如说待在军团里就总能见到这样的行为,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夜里都有。晚上的时候战士喝酒,拖拽奴隶的发辫到篝火前准备寻乐,托尔芬在帐篷后用布料擦拭短刀,随后感受到帐篷传递来的异样响动。他又听到那些声音从未扎紧的帐篷缝隙流出来:像是黏质的液体,对托尔芬来说他熟知的黏质液体是被斩断树木间流出的新鲜树汁和鲜血,对其他的一概不知。他照先前惯例要走,走前听到更响亮的短兵交接的声音,知道又是有战士决斗,更多人围成一圈观战。篝火绝不会灭,无关心者以手指捏了虱子的一半再弹入火中去烤,托尔芬的目光集中在入火后噼啪一响消失不见的虱子。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奴隶用手指抠绳圈内侧,抠出更宽的缝隙,正决斗着的脸上糊血的战士在大口喘气,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地用力呼吸。托尔芬听到有人在问决斗内容,决斗内容的解释大部分被笑声盖过去,但通过旁人议论能拼出完整内容:“是这样,拿人下面那玩意开玩笑,说还没自己的舌头长……那家伙哪受得了这种东西,谁受得了被一个男人含住老二嘛。嘛,当然我觉得那家伙也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不就是想说他的那玩意短嘛,喝了酒一上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啊啊,这种玩意我们说说就完事了,可不要让阿谢拉特知道。”托尔芬离开,不过这个时候这条战士休憩的战线拉得很长,还没有更安静的地方可以去,他必须握住匕首一类的东西才能让自己静下来,然而握住匕首便把精神及肉体与复仇再度绑定,让他下意识要拔刀。太多人说话的声音,让他觉得好像真有人在他脑内低语,“侮辱也是一种复仇,把那东西塞到他嘴里,摁住他的后脑勺,你看,这样是不是也可以?”

仇恨的缰绳勒住托尔芬,另一端则是绑缚阿谢拉特,二人相连,必须面对面。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降临,一把收住,逼迫阿谢拉特在托尔芬面前俯首低身至其身下。阿谢拉特还是那样眯着眼笑着看他,像是在审视什么。那不可见力量绝不来自于英雄或神明。难不成那力量是来源于自己?

意识到这样缰绳的存在之后,和那些声音同等粘稠的厌恶感涌上来,喉头处酸得很,唾沫中混着晚间吃下的烤兔肉和面包干的味道,让呕吐感更为强烈,但托尔芬没有真的吐出来,咬紧牙关如关城门,好像这样就把软弱拒之门外。他忍住了。军团有自己的粮食补给,物资来源只要看军团所经之处就很明显,托尔芬不去领军团的配给,阿谢拉特也就这么由着他去,到了晚上托尔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运气好的时候回来时手上有野兔或小鹿,口袋里装野果或榛子。若休整之处附近有河流,托尔芬会去捕鱼,他把战士丢了的、尖端劈开的剑刃捡过来绑在木棍上当做鱼叉,其实在关乎故乡的回忆中有男人们捕鱼的身姿,但到后来他尽可能避免回忆故乡——捕鱼准头好像总有偏差,不比在陆地上用匕首狩猎其他野兽。奇怪,好像先前男人们在海中捕鲸都不会有这样的偏差,那更像是在和海蛇搏斗,抓住巨物,制服,赢了就是赢了,而在这些水流中的小鱼则是稍有偏差便消失不见。托尔芬还不知道这般偏差的成因有其名,不知折射奥秘本身但借一点对规律的揣测知道结果,知道要怎么稍稍调整角度让鱼丧命。

今天托尔芬成功捉几尾小鱼,带上来,准备先去鳞。先前经过帐篷他又听到那黏质声响,不自主发出“嘁”的一声。阿谢拉特不在这里。还是吵,换个地方去烤鱼。干燥的石头垒起来,生火,架起来,在他去鳞挖腮的时候就听到窸窸窣窣声音,他甚至知道这样十分细微的声音都是有意为之产生的结果。丢一把匕首,被一人稳稳接住,匕首上的标记直指尖锐之处,就像直指目标。阿谢拉特把匕首丢到石头旁边去,一边从树上下来和托尔芬搭话:“你也觉得他们很吵对吧,没办法,一直行军一直杀人,这样下去欲火大也是理所当然的。”“也”,这样一字像是暗示一种重合,托尔芬自然就说“不要把我的想法跟你的说在一块”。阿谢拉特问他吃什么,托尔芬说“不关你的事”。什么呀,怎么这么凶,真伤人啊托尔芬。说是这么说,但阿谢拉特的语气中没一点伤心情绪。

“我对这些都没兴趣,我只对和你决斗,用你的头祭拜我的父亲有兴趣。”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也年纪不小了吧?这样的算什么,啊,他们怎么叫的来着?青春期,青春期对吧。说起来,也有年轻的英格兰姑娘在附近吧,不如把那些姑娘叫过来?不过我不是很清楚啦,要不然问问毕隆好——”阿谢拉特话未说完,托尔芬抽出短刀冲上前去,抬手,短刀从阿谢拉特的下颌处过,从胡茬那边留血痕。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托尔芬呼吸粗重,双眼瞪大,血丝在眼球边缘轻微地绽着颤抖:“别这么随便地把我扯进这种事情里,阿谢拉特!”年轻人力道或许还不足够,但身体灵活,阿谢拉特能感受到对方是带着一股赤裸裸的热气袭过来……与其说他是生命力强不如说是杀意强,这种杀意甚至盖过生命力本身,自己伸出单独的獠牙来。不过,他又很快地身子向后撤,这也在阿谢拉特的意料之内,“这家伙就是个笨蛋,用决斗绑住他,他就会乖乖地向前跑,好使唤极了。”肢体接触自然是没有,毕竟短刀伤人大概也算不上什么直接的肢体接触吧,只有刀尖,只有衣服布料的摩擦,阿谢拉特用手背擦一下血痕,这个时候这么一点点的血也早就凉了。烤鱼呢?在火上,热肯定是热的,就不知道焦了没有。

阿谢拉特没有再看托尔芬,就自己走掉,心中想这小鬼确实也到了年纪,该不会真的什么都不懂——说的是那方面的事。啊,不懂的话,其实也很正常,只是那样看着,也未必知道的,自己以前当然也是没有人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怎么学会的呢?想不起来,大约是因为年纪大了忘性也大吧……说起来,军团里也确实没有和小鬼年纪一般大的人。事实自然一直记得,区别在于是否确切想到,这是阿谢拉特第一次实在地想到这一点。

《阿谢拉特在罗马柱上微笑》 原作:《冰海战记》 角色:托尔芬、阿谢拉特 角色关系:CP(?)

冰海战记相关。 还是复健。 大概是扭曲的托尔芬×阿谢拉特(真的是cp吗)片段,有异性性侵相关提及请注意。某种意义上说二人之间没有常规意义上的性行为。 ​​​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那些人喝酒、吃肉、掠夺,托尔芬在能稀释掉吵闹声的地方站着,与此同时知自己也是掠夺者中的一员:掠夺他者生命,自己又被他者掠夺,复仇之心智在被篝火加热至膨胀的空气上方狂奔——这般思绪也就只能在所有人之上的地方存在。也包括他自己,连他自己都模糊地意识到复仇的意志自己有形,生出头颅躯干和四肢,脱离自己本身行走,兽类一样地嗅仇家身上标志性的气味。哪儿都是吵闹的,托尔芬自己一人在僻静之处磨短刀,目光所及之处不见阿谢拉特。风中裹着木材和织物燃烧起来的味道,被剥离一切剩余价值的村庄剩了空壳,托尔芬感受到那些声音又更响,就像有人身上的创口流出了更多更浓的血。他闻到了自己身上伤口因透气不良而散发出的味道,在他用短刀切开布料,让伤口曝露在外时,听到有人在草地上挣扎,有人被拦腰抱起双腿扑腾,他知道战士们在做什么事。所谓避嫌从未有过,托尔芬更小的时候便见过那些战士将女人拖入草丛,或是直接摁在营地地面上撕开布料猛操,那时他未完全明白这类动作的含义,只知女人神色异常痛苦,有的会痛苦至昏死,但那些战士不会停止此类暴行,更会在察觉到托尔芬的视线时露出下流笑容,大笑着说这对你来说可还太早,托尔芬则是立刻跑开,要离这些笑声越来越远,但女人们的惨叫离他越来越近,蹬着小腿的女人盯着他,张开嘴,随后别的东西将嘴堵住,他什么都听不到。小托尔芬于夜间呕吐,但没建立此类事件之间明确的因果关系,唯一得以确认的只有痛苦,只知这般行为带去的是极端的痛苦,待到他多了些岁数的时候才意识到这种痛苦的施加带有强烈的侮辱和支配意味。长大之后战士们还是在做这类事情的时候叫他,问他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不敢看,你长大了,你要不然也过来?被摁在地上侵犯的女人极力扭动身躯。托尔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走开,他听到了女人的呜咽和抽泣声,这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就像声音能被稀释一样,连这样的痛苦对自己的牵引仿佛也被稀释。

阿谢拉特不在这里,不在任何一小群战士里,托尔芬从未见过他参与其中:他在极力寻找了,但一无所获,但凡想到阿谢拉特,那种憎恨就要攥破心脏,要他从舌尖上咬出血来,得自己先感受到新的鲜血的味道才行:每年、每月、每日都得尝到血的滋味,以防味道改变,以防复仇的信念改变。也就是在这时候,托尔芬想到那“极端的痛苦”,他一瞬间在想若自己也施加那般暴行——对,就是“那样”的行为,就是让一个人赤裸曝露遭受侵犯,这种痛楚能让人挣扎扑打双腿,应该也能让阿谢拉特这样的人异常痛苦,托尔芬还从未见过阿谢拉特流露出这类神色,他始终要将这样的神色留在自己用父亲的短刀插入对方心脏的那一刻,可偏偏就是在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短暂的时候,他在想是否还能在别的什么时候捏碎对方的脆弱之处,就像摁破胀起的血包……他觉得“或许用那样的方法也可以”。托尔芬从未有过这类经历,因此想象之中那下身抽动的并非性器官而是其他物件,在他所思所想中能带来最大痛楚的是利刃和箭矢,如父亲托尔兹受那么多箭穿身而死一样,“阿谢拉特得经受比这大上千万倍的痛苦才行”,在想象中那动作是模糊的、施加侵犯的物件也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有血痕和阿谢拉特的脸。阿谢拉特笑着看着他,好像觉得这般痛不是痛,侮辱性也不那么强。托尔芬感受到从喉头涌出的欲呕感,吞咽下去的唾沫带着舌尖处的血味。血味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于是那没有更多表情变化,或是以轻佻笑意装点过的阿谢拉特的脸又覆盖回原位,盖住从未出现过的痛苦神色。

但就如刚才所说的那样,这是短暂的想法,生出头、躯干和四肢的复仇之兽又受自我拉扯着坍塌了,脓血从破开的躯体中流出来。托尔芬的手抓紧短刀开刃处,尖端刺破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液浸湿了皮革缝制的刀鞘。

《鹅卵石蔚蓝》 原作:《搭档任务BOND》 角色:爱德华、路克 角色关系:CP

也是稿子,写了打完游戏后非常喜欢的父子。 本文有明显的后期剧透要素,请注意。 希望能写出那种微妙的隐隐作痛感觉。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小路克一动不动。他睡着了,现在要用催眠去唤起他身体表征之下的东西。他呼吸平稳,在仪器打开之前,他都会像是接受了助眠疗法一样睡得安稳。如果说一人像石头,身形壮硕的人应该算是“一头”了,小的则是一枚,那他就像鹅卵石,是刚被水流刷出圆润线条,又还未被蚀出孔洞的、被塑造得恰到好处的一颗……

这样的比喻不是爱德华想出来的。

爱德华不怎么用比喻句,如果要用,必然要用最为“精确”的那一类,也就是那类形状颜色等方面本体喻体绝不会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联系的比喻:太阳像火球,弯月像镰刀,这样的比喻绝对出不了差错。感情像什么?心像什么?这样的比喻因人而异,最容易出错,最好一句都不要用。这孩子以前叫路克·巴恩斯,现在叫路克·威廉斯,他什么都不像。

小路克在躺椅上半靠,左右手各有一贴片,连接管线直通仪器。在显像屏里被照亮的是脑内灰质白质,黑白灰各显出其幽深,但记忆本身不能被照亮,要人去翻找。爱德华要先翻去那么多与自己相关的部分,才得以一窥少许自己到来前的过往。压在底下的应当就是吧?然后发现压箱底的宝贝又是与自己相关的那些,定格在被收养的时候,已入养育设施时的记忆都暂时闭锁,需要用话语轻微地去撬:“还记得在养育设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好的,比起不让吃晚饭、关禁闭这两件事再往前一点的呢,还能想起来吗?火灾?是的,你是火灾事故被送到养育设施,还记得别的吗,记得火灾是在哪里发生的吗?”

还是没有结果,这孩子痛苦地扭动身子,两手手背上的贴片成了不离身的火焰,刺激着皮肤,让蜷缩起身体,发出几声闷哼,想起身也是不能,因为躺椅两边扶手的软皮绑带早就固定好了。

看来又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即将一无所获的夜晚。先前说用催眠唤起记忆,其实到后期就会是拉扯,爱德华多次尝试催眠,但都没有取得成效,他怀疑自己先前的催眠都算是浅尝辄止,没能做到真正深入挖掘这孩子的过往回忆,说不定选择激进做法才能有效推进计划。当然,“爱德华·威廉斯”已算是深植于路克记忆,或许能为日后操控其内心埋下伏笔。他握住路克的小手,自知两只手间相连的不是纽带是提线。虽说不管这小孩情况如何,既然他是路克·巴恩斯,收养的决定就不会收回去,但这小孩的可操纵程度还算是超出他的预期,何种染色落在上面好像都合乎情理,这个表情僵硬的小孩几乎静默地服从养育设施工作人员的指令,耐受不合理的待遇,就像……就像一张白纸。

是“魅影”自己想起了这句话。这句话本身是从别的地方学来的——为什么要分开称呼?爱德华·威廉斯不正是魅影手中可用面具之一的名吗?那么多可用的、只是还未被唤醒的面具,用手拢着能发出大把大把哗啦啦的声音,声音们合而为一回归魅影之身。全都是幻影,旁人无法发现真身。但他自己想这些面具之中爱德华·威廉斯确实算是较为优秀的,其中部分细节的扮演完全超出他的预期:要是没有有外界帮忙,恐怕光靠他自己的理论知识,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扮演细节。要不是看见路克吃松饼都是直接原味下咽,但又时不时瞄一眼旁边装满蜂蜜的玻璃罐,他不会想到能让这孩子在热乎乎的松饼上淋满蜂蜜,也不会说“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你不用在意其他的孩子”,在亲身经历前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举动甚至能让一个小孩说“我发现我喜欢吃什么啦,以前在养育设施我都没发现,原来我喜欢吃甜的”。而这一点甚至延续到他本人视线不可见的未来。

他想到过去的事。孩子没有名字,有代号,若说有什么延续到现在,那就只有“代号”。那些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武器很快就用得熟练,很快就能教他用新的东西。他们都说小孩是一张白纸,你这一张尤其的白,连本身材质都失去了,不管怎么着色都很合适,而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那些即将因他而死的人可能会因直觉识破伪装,因为很少有小孩连描摹天真的纹路也失去了。只有兵器才会被打磨掉这些东西,变得光滑异常。兵器是危险的。如果没有这种纹路,那就模仿,能有六七成的相像就足够,至于其他的时候你要怎么样都行。听这些话的时候他想到其他的将死之人,想到那些没能熬过残酷考验的同龄孩子,濒死时他们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情感气息,这种气息足以打通他几近失灵的情感嗅觉,让他有机会捕捉到其中想活下去的那一缕,这种生的渴望能和其他所有感情相连接:喜怒哀惧,都是从生的渴望这一染缸中滤出。但这样的感受也是转瞬即逝,当那刺痛情感嗅觉的激烈一缕消散,他又无法用语言描述感受。

“可惜我没有情感,要不然我能描述得更加准确。”

说到过去,其实爱德华去过很多地方,他到利卡德共和国当刑警之前就在其他地方吃过御神乐岛的特色料理,用寿司去蘸小碟中的芥末。且不论这种用寿司沾满芥末的夸张吃法正不正宗,当下那种痛苦的火辣感的确给他独一无二的眼泪直流感受,但他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觉得自己又能去捕捉微乎其微的“那一缕”了:这显然是错位的,常人会把吃下芥末带来的刺激感受和目睹濒死之人时的感受联系在一起吗?但至少对他来说,这情感嗅觉还真像是非得靠着吃进大量芥末才能打通。可他也不是真的对寿司或芥末有何见解,他记得当年被抛尸于壕沟的孩子们的脸都是被揉皱的纸,每一张上面都有图画,可他根本没法准确描述哪怕一幅。或许自己的这所谓情感嗅觉本就年久失修,甚至是不曾打开过,只是会在类似吃芥末也好,坐过山车也罢的巅峰一瞬内给他一种阀门处螺丝松动的感觉。

“唔……”

此时的小路克皱紧了眉头,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你无法徒手捏碎一颗鹅卵石,在压力下这样的鹅卵石绽出些许纹路,其中透出蔚蓝色。通常来说这种颜色无法和血液产生联系,但这蔚蓝色十分新鲜,新鲜到能从这缝隙中渗出来。软皮绑带没有完全束缚他的双手,他的手指在一定限度内不时地蜷紧或绷直。爱德华知道小路克在试着抓住什么东西:“你的手里抓着某个东西,你想带走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火太大了。孩子还是在止不住地摇头,词句里开始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甚至开始呛入假想中的烟灰,开始咳嗽。小路克的手蜷着,爱德华知道自己的手指能放入这未合拢的左手缝隙,而他一这么做,就会被牢牢抓住。他没有伸手过去。在增强对脑部施加的刺激时,仪器滴滴作响,屏幕右上角显示着对应的数值,他知道自己还能加强刺激数次,可奇妙的是,当这孩子无意识地轻声唤着父亲时,他的手就会停下来,他的手就是碰了带电机关一样条件反射性地缩回。

爱德华的指尖指侧都有茧,这几处受伤本会因有老茧在而不为所动,但他又下意识摩挲,感到手指根部一阵发麻。仪器当然没有漏电,他的双手也没有因电击而痉挛,但他必须承认,当自己的手从那加压的按钮上撤开时还真就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自己不用继续与某种会让自己隐隐作痛的东西对抗。不,我并不害怕疼痛,但我为什么就是按不下?如果不是和疼痛对抗,我又是在和什么对抗?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加压到警告脑损伤的边界,最后能在听到这孩子叫自己“父亲”的时候摁下去:我在建立全新的反射,我不会因为听到那声呼唤而迟疑,我会因为那声呼唤而变得更果断。我阻止这孩子继续这么称呼我,是在和“父亲”一词对抗……

不,我还不能和“父亲”这一身份对抗,我还需要这一身份,现在的我一定得是路克·威廉斯的父亲。他停手了,关闭了仪器,将软皮绑带解开,小路克的身体也感应到了这份束缚的消失,不再继续紧绷,只是耷拉着脑袋,身体在轻微颤抖。他用双手抱起小路克,感到这孩子睡着的时候要比他醒着的时候沉,他知道在自己抱着这孩子的时候,这孩子起先是会试着收敛起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重量,好让自己更轻一些。后来他就说不要怕,爸爸一定会牢牢接住你,这孩子就不再收力,能安心地把自己交给他。要真有灵魂出窍一回事,他就是出了父亲这一躯壳来审视父子情深场景,惊异于一人对另一人的信任竟能到如此地步,他能料想到即便自己松开手,这孩子也不会觉得是眼前人要对自己下手。他当然没松手,和这孩子玩一玩人力飞机的游戏也无妨。

他把小路克抱到房间里,掀开被子让这孩子躺好,再轻轻拍其背部,要这孩子早早睡着。次日小路克醒来时当然不会记得晚上发生过什么事,催眠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模糊不清的噩梦,他记父亲的安抚。和先前自己睡不着时请求父亲陪伴自己一样,父亲说爸爸陪路克是理所当然的,哪有“希望”这样的讲法。父亲都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跟随着安稳的节奏进入梦乡。

握手、轻拍,这些东西固定下来,总能安定他的心神。如此看来,爱德华对他的“催眠”是成功的。但爱德华自己却会在次日小路克去上学后思忖道说不定受了什么方法催眠的人不是路克,而是他自己。从每日做同一件事这一特征来说,他肯定是被催眠了:说的不是恰如其分地扮演一位英雄父亲,指的是在夜间进行催眠套取密码时发生的事。他每一天都在尝试,都试着摁下按钮,加压,增强刺激,损害大脑也不至于到舍本逐末的地步,目前可预计的较大短期副作用是丢失一日或两日内的记忆,长期副作用则暂且不可见。退一万步说,就算有长期副作用又如何?在爱德华眼中这样的长期会在他获得密码后即刻截断,而这之后这孩子的未来也就和他无关,对他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行动上的负担。

可能真成了细丝的是这个词……是父亲一词把手指的一部分给紧紧缠住了。他重复,但终究没能成功,似是明知此处通电,却还要尝试。之前说过,爱德华少想比喻句,但他这次想到箱中小白鼠:本来自己应当是在箱外看小白鼠的那个人,现在是立场对换,变成是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是他自己次次去碰明知有电的机关。回来,再次尝试,试着等到某一次寻到身体记住的时机一下穿过。这难不成是某种自虐吗?有小孩隔着饲养箱透明外壳搭上手指,试着隔空抚摸白色皮毛,小鼠白色皮毛下多年积累的伤口已经不可见了。绿汪汪的一双眼透出无害的单纯,这双眼绝不可能看穿他,但他还是感到一种天真的、不自知的审视。在这种审视消失时,他知道自己过关了,路克接受他、尊敬他,甚至是……

爱着他。这块小小的鹅卵石把自己送到他的手心里。

他没有捏碎这块鹅卵石,最后把这块鹅卵石放回原处,这块鹅卵石会在仪器屏幕的荧光下显示出奇异的光泽。这种光泽注定不会和他产生任何交集,只有曾经在这块鹅卵石表面细微沾染的灰尘和沙粒会留在他的手掌心里。只有这些引他刺痛的东西会被他留下,其他的他都不要。

fin.

后记

鹅卵石,小小的鹅卵石,看似是冷的,其实是热的,而这一温度又是靠捂着它的双手手掌来维持,只可惜这双手的主人不知道自己的手心是有温度的。哪怕这双手本身是假装,但温度是真的。鹅卵石不会流血,那种蔚蓝是一种精神上的痛处展现出来,最后爱德华没有拿走这颗鹅卵石:他选择不和路克有任何交集,这样的痛处他也不会接下。但是为什么拿走的是会永远让自己隐隐作痛的部分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若有线头便天生聪明》 原作:《搭档任务BOND》 角色:爱德华、路克 角色关系倾向:CP向

是bmb的稿子!不过是在还没补完原作的基础下写的(补完游戏“两个英雄”的章节部分和广播剧的时候开始写的)。 里面铺的一些小物件的梗我还挺喜欢的。 后来打穿游戏后还写了一篇,或许两篇对照着看感觉会有些不同。 能接受的话点击黑色三角可展开内文。

小路克在镜前仔细地观察自己这张脸。眼圆,脸也圆,还没褪掉儿童的轮廓线,没到荷尔蒙发作初冒胡茬的时候。父亲说他的机灵和可爱是直接透出来的,但他看不出。先前洗手用过的肥皂在塑料壳子里安静卧着,搓出来的一些泡沫也在里面一声不吭。他用手搓了搓自己的双颊,但这种东西并不是掌心就能搓出来的。在他的父亲提及面部表情前,他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设施里的人说他一点也不是个讨人欢心的小孩,既没有那种无害的狡黠,又不具备那种外显的柔软特质,他们都说这孩子即便是心思敏感,从表面也看不出来:没有表情呀!反应也不明显,如果是这样,这种敏感可就没有什么“意义”,敏感首先得为人所知才能因此避开一处地方来“爱护”,连敏感之处都没有察觉,就没有什么避开可言。这些话是他还未被爱德华带回家的时候隔着墙缝听到的。设施的隔间有着统一的白,所以开出来的那道裂缝就非常明显,他盯着那条黑黢黢的裂缝,感觉这东西像荆棘又像蚯蚓,从中吐露的话语好像是在代替着他自己痛苦地扭动。

但镜面上没有裂缝。爱德华·威廉斯带他回来后尽力维持家中每一件物什对孩子来说都是安全无害的,所以这面镜子无非是闪着平和的银光。还有这张脸。荆棘、蚯蚓,即便被爸爸带入新家,这些东西也时常在思绪中破开活肉,挤出一条路来。小路克知晓自己面颊僵硬,嘴角维持平度,他便用双手手掌使劲搓揉,如动物用小掌洗脸而始终洗不下眼下眼泪黏出的泪痕。但是不得要领。而他就是要洗掉这么一张脸上覆的一层胶水。事实上,他现在的父亲爱德华·威廉斯坚称其有表情,只是僵硬,而这一点也在日后得到印证,新环境如日光化雪,冻处融解,小路克发现面带表情并不困难,控制笑容的神经自然而然舒展。露出笑容变得简单。

多年后旁人说他有活力、精力过剩,这一点都写在脸上,反倒很难重拾这种僵硬感。放到现在,这样一种僵硬感说不定也会被说是“成熟”的表现,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小路克还未长成大路克的时候,并未想过父亲觉察这份僵硬本质上的珍贵之处:爱惜,但摸不真切,就像是始终将宝石小心翼翼揣在口袋里,但不是因为知道这是宝石,只因“是对方给予的”才珍藏。

还是回到过去这面镜子,回到镜子内侧旁人不可见的、已镀成的那层铝膜上。小路克盯着镜中自己的双眼:我和父亲像不像?准确地说,不是“不像”而是“不会像”,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就很难相像,而只要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两双眼瞳色迥异,一蓝一绿。镜子里现在就有两汪圆溜溜的绿。爱德华说这双眼机敏,一双敏锐的好眼睛。“有这样的眼睛,以后能当个好警察吗?”爱德华笑了笑,说首先是不能有近视眼。又是一次“事后想来”。

事后想来,这句话是非常圆滑地顺过了这个话题的本意。什么样的算是好警察?怎样能当个好警察?这样的问题,毕竟是从业多年的人都答不上来的,大约也只有小孩毫无负担地这么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路克问,听的人则是爱德华·威廉斯和“大路克”:小路克记得的是父亲同自己开玩笑时于脸颊处磨蹭的下巴,粗糙胡茬开始扎人。爱德华记得的是什么已不为人所知,爱德华把想的和将说的带进坟墓里。大路克想,和父亲是多年好友的老警探或许比自己更懂得这些。大路克自己用电动剃须刀把下巴变得清洁溜溜,而爱德华惯用刀片,说那比电动剃须刀利,更好用,但也有刮破下巴的时候,一缕极细的红流下来。小路克说他流血,自己用手指去抹然后再舔掉:是在这个时候知道血的滋味。大路克看向洗脸台上,洗脸台上只有一套洗漱用具,没有第二套,镜中景象会比人更为诚实,因为人能从镜中看出爱德华抱着枕头从屋子里出来——回忆里的事情,那时父子二人于床上一同读书聊天,说到兴奋时也忘了是谁挥手打翻床头柜上的果汁,枕头床单床垫都遭殃了,于是不得不去拿备用的。爱德华说不如客厅沙发拼一下,就能睡两个人。沙发本身还是硌人的,也不是随意,是知道小孩子喜欢新鲜东西胜过好的、舒服的。爱德华搂着小路克,父子二人睡沙发,关灯后男人于黑暗一片中仿佛才拥有另一层翻开世界里衬的视觉,看到怀里孩子无害又纯粹的内里,同其皮囊等同地蜷缩着靠在自己胸前。这种依赖与自己工作时对旁者的拯救有别。“我要保护好这样的小家伙。”

他又同时意识到自己有着一种期待。爱德华想到了孩子问他的问题,“这样以后也能当个好警察吗?”

无奈的笑被爱德华带入世界的里衬了。

从卫生间出去,到客厅、餐厅,走到独身公寓的角落,过去的魂灵在新的屋内还能重新显现。吃饭的时候一起听晨间新闻,新闻里大事情反而比小事情多:其实也是常态。路克为数不多的几个“为什么”就有一个被分到这里,而在解释时,爱德华的脸上总有阴霾闪现。太短暂,仅供人捕捉而不能琢磨透,但特别之处在于爱德华不怎么说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话会许下一些不能得偿所愿的期许。路克那时候上学听过同班同学说双亲许诺其考试如何如何就买最新型号的遥控飞机,但最后也没买,因其没有满分而只是高分——但之前早就说好,只要比先前进步多少分就如何如何……路克隔着几张桌听这些话。那架遥控飞机他之前看见过,父亲周末带他出门转悠的时候玩具店里有这么一个展示品,放在玻璃罩里。飞机本身上漆均匀,造型也非常好,父亲问他想不想要,他摇头。那个时候的他模糊地意识到其实是旧赋予了新“新的含义”,让这东西变得独一无二,所以他会用手指爱惜地抚摸父亲警徽上磕碰出的痕迹,只是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这一点,而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年龄愈长,爱德华也是如此,脸上绽出微深颜色的皱纹,但又不多,腰杆也还是挺直,身材不怎么变,风衣与身体之间的空隙大小也不变,只是风衣表面已有磨旧的色泽,但爱德华不舍得换。

旁人说爱德华除了一心扑在那些旁人眼里是没有前途的小案子的工作上以外就是顾着照料收养的孩子,两件事做好了就别无所求。但爱德华自己知晓自己有些许需由人继承的执念,这种抽象的东西还要寄托于物上……想到这份上他反而感到有些悲哀:这算是把自己的执念拴在这孩子手上了。这孩子好像有那么多地方都是应愿而生的,这孩子是自己立下从警的目标的。

这孩子会不会有什么自己没能知道的执念在?

路克知道同他一样有收养经历的孩子有不少会一直对追根溯源一事有非同寻常的执念:不分爱恨,都是对生父生母执着。要的无非是一个交代,甚至是一句话都行,往往都是“为什么”。他却是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养育设施里把“为什么”都用尽了,竭至剩一个底,而在最后一个“为什么没有人和我有交集”一愿被满足后,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这正常吗?可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不正常”的。还是说自己所执着的是所谓的“正常”?一种概念上的追求。后来走入职场,发现所谓人情世故操办起来麻烦得很,所有事情都得斟酌着词句润一遍,这些琐碎的齿轮才能慢吞吞运作起来,绞合之下铁齿碾压出正常的轨迹来。并未想到做刑警也是要在才得以运作后才开始想这件事情。而爱德华·威廉斯在世的时候旁人对他的评价更锐利一点,共同之处说他闷着一口死劲,不为升官发财,也不够“聪明”,别人好歹是碰壁了就会回头,他碰壁还要把墙撞出一个窟窿。这有什么好处呢?现在的路克觉得知其不可而为之很罕见也很珍贵,他就是这样,并不是旁人眼中的“不聪明”。

他不再去追求那种东西了。

少年时候路克·威廉斯知道同龄人叛逆,不叫父亲为父亲,不叫母亲为母亲,都是直呼其名:为的是粗鲁地释放青春期天性还是一种拧歪了的表示亲密?也有的是用以表示不满和厌恶。路克不这么做,其他同他和爱德华·威廉斯共同认识的人,那些警探同事、教师,说他有教养,同父亲关系好,不至于像一些刺头那样没大没小。听到这样的话时爱德华就搓他的头,搓他的后脑勺,说路克是个好男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那么叫与教养、青春期一类的关键词无关,是出于害臊,所以无法这样直言。如此说来,他甚至羡慕起那些同龄人这种直呼其名(但也有冒犯意味)的亲密。正是因为知道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也不会生气,才更不可能如此称呼:爱德华·威廉斯永远是他的父亲。

fin.

×:虽然标题里有线头但是其实文章从头到尾都没有线头这个词,线头是被中断但未了的东西,被死截断但没有结束的爱德华和路克的关系是这样,过去经历对路克的影响是这样,路克带给爱德华的一种可存的希望也是这样。

原创小说连载-割裂时代之4328系列 《火河之上,冰焰之下》 第一章 -生命的猎手-

把长篇连载开了,想相对系统地把角色们的故事写出来,不过其他时候短篇还是会写(作为番外)。 ​​​有兴趣观看的话可以点击页面左边黑色三角展开内文观看。

阿尔·古斯特生前健壮,死后也健壮,一人生前死后留下的、这种肉身上层层叠叠的丰厚还是一样的多,这种丰厚也不因其主人生前有过的诸多剥削而减少分毫:他是胸口中了最深的一刀而死,显而易见的致命伤,不显而易见的是伤口切面处的烧灼痕迹,像是有人手持带柄的火焰插入其中,用外焰去烫这个人身体的内侧。只是这干得不算干净利落,身上还有好几处类似的伤,只是不够深。缠斗一番的结果,流出的鲜血溅出一地的脚印。现在,房间内一死一活两人都在,血迹如生死的分界线。死亡与夜晚交好,生则在分界线处要同夜晚诀别了。

活着的那一人用力地吸气吐气,好让自己从先前的“搏斗”中缓过来。她抖了抖手腕:被捏青了都,好像还会不自觉地抖一抖。将手中这把算是“红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匕首擦得干干净净。这把匕首承载其主人诚实的一面,前后保持了相对一致性:火焰的红和血液的红都是红。再擦一次,匕首表面没有肉眼可见的血迹残留,先前匕首通电烧热时亮起的火光也早就静默下去。维持戴着假发的模样,自己收拾现场,处理线索,不留痕迹,时刻注意房间外的动静,到这么一个时候,亲手了结对方的愤怒与亢奋也早就冷却下去,成了汤面上一层凝固的油膜,能以一种旁人眼光审视这份黏腻。

尸体自然是不会继续处理的,让人看到死得干净利落、死法统一的尸体是她的目的之一,因而不需挪动。重点不在于掩人耳目,而在于“被人看见”。阿尔·古斯特仰面倒在地上,双目瞪大,死不瞑目,她同死者对视:自己为其提供服务时刻意自报姓名,而他甚至不记得这名字其实来源于被他自己亲手害死的死者。“你真不记得我了?我叫艾米莉·谢尔,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她用手指去卷纤维编的红发。死者一动不动,致命创口处灼烧让截面发白边缘焦黑,这人生命内部的东西也已经烧干了。

多么奇怪。其实这人一动不动后,他所进行过的对他人的剥削、欺凌、残害并不会随之消失,但只是确信这一人无法继续做这么一些事,都能让人产生一点极其短暂的宽慰和……快意。这种快意很快会被冲走,因为这样的恶不可复制,但本质殊途同归,阿尔·古斯特是其中的一个,而不会是最后一个。因果报应简单粗暴,只讲一条道理,如同暴力可能解决不了问题,却能摧毁问题。

她本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但身上血迹的明显程度让她无法穿衣后直接走人。还得冲洗,冲洗时面对的就是淋浴门玻璃和镜面上的自己:假发没有摘掉,动作之下发网包着的金发露出来一缕。用力塞回去,从更真一些的假回到更假的那部分。匕首被她一同带进去冲洗,当然这般的冲洗绝不可能实现绝对的“清洁”。她心想这东西要落到别的人手上,不知痕检人员会从上面发现多少人的生物检材。三个?四个?她可以在绝对平静的情况下细数死者,但现在不行。冲洗好,要走,她同这阿尔·古斯特道别,看他好像还有话要说:那鲜明的灼热匕首之插伤开了一道口,还有事情要说。不用你说,阿尔·古斯特不是“好人”,他罪有应得,而我也一样,杀了罪有应得的人也没有什么负负得正。在确认没有留下其余多余的痕迹后,她去穿那身衣服。脚印,指纹,这些难以完全擦除的部分也是用来维持一种统一性,用来和先前的“案子”产生联系。一经比对,也就会知道是同一人所为。

这一点十分重要。

……从小,阿尔古斯特就成绩优异,而在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艾利特商务学院后,他为了创业而两度休学,最终在双亲的扶持之下创立了赫赫有名的“金丝雀”户外登山装备品牌……不过,那是因为阿尔·古斯特过世后企业内部有过多轮重组,各大氏族在进行一番收购后,“金丝雀”才摇身一变成为了猎手们的武器特供商……此外,阿尔·古斯特反对性剥削,致力于打击性贩运团伙,历年来反对色情行业合法化,这也让相当一部分人对阿尔·古斯特有着很好的印象。

在一批有为的企业家中,阿尔·古斯特算是相当年轻的一个,而他之所以能获得众多企业家的好评,不仅是因为他的姓氏,也是因为他能为不少人提供可靠的“服务”渠道,排解了诸多有家人士的空虚寂寞。不过,在地下色情行业,比起阿尔·古斯特这个名字,更为人所知的是“维布先生”这个名字,几乎所有皮条客和性工作者都听过,当然,在合法的夜店,也有很多陪酒女和钢管舞女郎听说过他。在陪酒女和钢管舞女郎眼中,维布先生这个人就是出手阔绰一词的具现化,在皮条客眼中维布先生则是保证他们营业场所不被端掉和提供优质货源的大老板,而在性工作者眼里,维布先生的可怕是“暴君”一词也无法概括的。

……阿尔·古斯特不仅会用暴力、勒索、哄骗其吸食违禁药品等手段限制性工作者,还非常喜欢雇佣一些人伪装成要救助他们的社会工作者,在此期间录下相关人士袒露心声和求助的画面……已有被害人委托公益团体的免费律师对阿尔·古斯特发起诉讼,但始终没有结果……

——《阿尔·古斯特:审判之手所压下的双面精英》

“第二次反转!希尔山庄度假酒店内死者并非自杀身亡?!据悉,死者艾米莉·谢尔为‘泉水小姐’,通过将出售的酒水倒在自己的身体上供客人‘享用’获得酬劳,而艾米莉·谢尔生前正是在希尔山庄度假酒店顶层的高级套房内为客人提供特殊服务……”

“希尔山庄度假酒店发表声明,称谣言所说不实,酒店始终配合有关部门调查,遵守相关法律法规,禁止住客于酒店内召妓及预约软色情服务。此外,希尔山庄度假酒店表示死者艾米莉·谢尔并非店内住客,作为访客于前台并未准确登记个人信息……”

“阿尔·古斯特人设崩塌!精英企业家私下不只是玩很大?!阿尔·古斯特,作为户外登山装备领域巨头‘金丝雀’集团的创始人,向来以有为企业家一面示人,并且数年来支持反对性剥削的游行活动,致力于打击性贩运团伙,始终反对色情行业合法化,但‘艾米莉·谢尔案’发生后,不少消息指出阿尔·古斯特私底下为不少企业家‘牵线搭桥’,有组织地进行卖淫活动,从中得到不菲的抽成。此外,数份受害者提供的警方不予立案文件被曝光。”

“‘艾米莉·谢尔案’嫌疑人浮出水面!近日,上城区阿尔忒弥斯街警署分部称已抓获犯罪嫌疑人。警方没有透露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但不少网友指出,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前些日子里因丑闻爆发而人设崩塌的阿尔·古斯特。有记者试图联系其父亲,协会法务分部巡司台部长瓦尔多·古斯特,但巡司台已切断一切外部单向通讯。”

“……在新闻发布会上,警方首次透露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艾米莉·谢尔案’正式告破……阿尔·古斯特行使缄默权,不愿透露案件有关信息,仅表示一切沟通将委托律师进行处理……”

“协会法务分部巡司台正式回应传言,出示与执法机构签署的相关文件,表示该案件与猎手行业纠纷无关。巡司台部长瓦尔多·古斯特称,若自己的儿子阿尔·古斯特的确与案件有关,将配合有关部门及人员的调查。”

“近日,有数位目击者表示在上城区一家酒吧见到过阿尔·古斯特,笔者与相关店家联系,监控录像证实阿尔·古斯特的确出现于该酒吧。随后,笔者联系了上城区阿尔忒弥斯街区警局分署,有关责任人表示阿尔·古斯特已交付相应保释金,进入取保候审阶段,此举合理合法,但拒绝透露与庭审有关的内容。”

“艾米莉·谢尔案庭审遥遥无期?检方提交新证据却遭法院驳回?庭审一拖再拖,上诉困难重重,警检法三方各执一词,真相究竟为何?!”

“……阿尔·古斯特代理律师表示已与多位当事人取得联系,期望能与当事人取得共识,尽量避免占用公共司法资源……多位当事人表示已与阿尔·古斯特达成和解……”

走在走廊上时,她需仔细地听是否有人喊出“艾米莉·谢尔”这一名字:这是她现在所用名字。她对这一名字有着极端的敏感度,若有人喊,她就回头,仿佛就像是真的在叫自己一样——实际上,这也是她从一位死者那儿借来的名,借来用以复仇。被谁杀死,就像是以这名借了魂回来复仇,用以贯彻相对绝对的“因果报应”……

这可太拗口了。

监控倒是不必担心,她亲耳听到阿尔·古斯特为了把人都叫来而不留证据,提前让酒店工作人员关闭监控,因而她可以大方地开了房门直接出去。好在他的提前告知让顶层只有这间套房住了人,甚至没有其他工作人员,而其他四位与她一起来的“服务”人员也早早被阿尔·古斯特分到酒店里其他客人的手中:当这样的中介自然也是有抽成的。只是之后,他也没法再这么做,缺乏了领头人的资源分配,他手下那些拉皮条的、渴望权力交接而心思不纯的家伙应该也会一时间陷入混乱,一直想要脱离这一行的,趁乱离开组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杀了他是远远不够的,这么一个点只是“开始”。

电梯内楼层数字稳定地闪烁着。搭乘电梯到一楼后,也就会有监控摄像头了。从工作人员使用的后门离开无法完全避开监控。到后门处,她转头,看有服务生推着放着冰桶与香槟的推车进入电梯,知道很快就会有人因发现屋内死者而尖叫。现在只要用这双脚就能逃走:这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这双脚是她唯一信任的。到现在,死者的名字应该卸下,还死者一点安宁。如今,论谁喊艾米莉·谢尔这一名字,她都不会转头,现在她又要用自己现有的那个名了,“真抱歉,艾米莉·谢尔,先前借名字是先斩后奏嘞。”

现在则是克菈斯特了。

克菈斯特继续往下走,在引起更多人注意之前先到酒店外围。她轻手轻脚,被她插在腿环皮套里的那柄匕首表面火山岩石一般的纹路早早暂且歇火,把火舌向外吐露似的意志收起来。她听到广场处有喧闹声,越来越大,这对她来说再好不过,只要掉到人群里,别人就更难找到她。没等她靠更近,那边举着发光信号旗的人就冲着她挥手,要驱赶她离开,“走远点,这里现在危险得很。”一边是人杀了怪物,一边是人杀了人,倒是都能说是生命的猎手。赏金猎手们一并用力拉动绳索,摇橹一般地一齐发出喊声,要把这巨大的、只留半身血肉的鱼从空中拉下来。

猎手们又是在狩猎异怪了。这是人与非人的战场,至少在这个地方,这与人与人之间的“战场”算得上是泾渭分明。她匆匆道歉,尽可能极为友善地赔笑,而后快步走开。到了偏僻处,夜路无照明,她再把那没有通亮的匕首抽出,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快步穿过错综复杂的暗巷,而感官也因肾上腺素的分泌到了极端敏锐的地步,每一点声音都很清楚。好在只有自己的声音。

当雪还没下得彻底的时候,人们会驻足观看,看还没被染上白色的那部分地面,或者就是看那还没被踩得坚实的雪的部分,但等到雪把一切都填满,人们反而不会再看已经变成完整背景的雪。人却是也一样,她还未动手的时候,内心屏着一股气,不管是愤怒、杀意还是不安,这股气在这皮囊内冲撞,以外人视角去看,看到的是不完整但不断流动的轮廓,等到她动了手后,这股气平下去,这副皮囊和其他人的一样平整后,除非她自己没能处理好衣装,否则就不会再有人看她。

在确定没有任何人尾随之后,她暂且松懈一点心神,开始想前几日收到的一封古怪的邮件,她需要和一个人见面,而她不能,也不敢推脱,“自己做事出了纰漏是事实,谁叫被人看到了,不想愿赌服输也不行,只能见招拆招了。唉……但那家伙,好像也不是警察吧?”

“……要闻快送,4月2日凌晨2点,知名企业家,‘金丝雀’集团创始人阿尔·古斯特的尸体,被发现于希尔山庄度假酒店高级套房内……”

坐在办公桌边的男人右手下压着一沓文件。文件的阅览也早就结束,虽然他的手上拿着一支笔,但本质上就是在听报道,在听到一些关键之处后,脑袋便歪了歪,也不知是在确认些什么,还是从中获得了什么趣味。若是后者,他看上去也没有再笑。男人右半边脸上那道疤倒是从右眼上一切向下,保持着大开口。他的同伴看他一动不动,却是觉得稀奇:猎手平日都不在乎人的事,都是同怪物打交道的。

“下班了下班了,没出外勤都是踩点走。寒潮,你还不走?”

“不,还有些东西要查。”

“哦。拜喽。”

对话简单,男人的同伴胡乱卷了卷双臂的绷带,随后顺带把门关上。里侧的办公室内也就只有报道的声音,不时也有来自现场的要闻插播,独处一室得以让他更专心地听报道。“这应该是她做的吧,这很有趣。”男人如此想到,而播报设备透出的荧光也让他的面色显现出一种奇异的明朗,仿佛是对什么事情有所期待。

tbc.

《是云在叫的声音》 原作:《明日方舟》 角色:黑键 角色关系倾向:无

观看88eaga制作的《莱塔尼亚/黑键》混剪(p1)后产生的一些意外灵感,随便记录一下。这个up的其他混剪也很有感觉!这篇算是黑键没有加入罗德岛成为干员的if。有兴趣观看的话可以点击页面左边黑色三角展开内文观看。

黑键没有成为罗德岛干员。莱塔尼亚双子女皇后来为了避免一些纠纷,让乌提卡伯爵暂时到莱塔尼亚以外的地方居住(可以是维多利亚,也可以是别的地方)。黑键在若干年后重回莱塔尼亚 ,在这里当一个音乐家。他没有住在夕照区,但经常在想写曲子、想演奏音乐的时候就往那里走过去。至于芙蓉,他们也就是在先前尘世之音引发的事件中有了交集,后来罗德岛的舰船到别的地方去,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黑键不知道自己的恩师车尔尼成为罗德岛的干员——本身也没办法面对。莱塔尼亚高层政权换血,虽然乌提卡伯爵的名号还没有被彻底抹去,但是控制乌提卡伯爵的政治力量已经不在,黑键以别的假名活下去。黑键仍然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无法和巫王声音和睦共存。他时常想释放自己的攻击性,因此会面对着白漆脱落的墙面发出“闭嘴”的喊叫。

黑键住在公寓里,住在最高的一层,同时多付租金,租下最顶部的阁楼,当他感到不受控制的攻击性开始出现的时候,就会在阁楼演奏音乐。最早的时候他会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后来他不这么做。

公寓里的人不知道乌提卡伯爵长什么样,毕竟平民没有了解到那个份上,他们只知道公寓住着一个性格冷淡的卡普里尼。这个卡普里尼留着黑发,喜好音乐,脾气不好,其租下的阁楼顶有时传来演奏声,但因为演奏得好听,绝大部分时候声音也不出没于夜间,因此没有人投诉。黑键年轻时是乐手,游走于各大乐团,跟随不同的乐团巡回演出,有时候需要离开莱塔尼亚到其他地方演奏,但最后都会回到莱塔尼亚。到了中年的时候他不再跟随乐团巡回演出,也不再担任乐手职位。某一天,他突然觉得“我该写点什么”:指的是写曲子,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明确知道自己想写什么,没有捕捉到极其明确的旋律,只觉得这将会演变成一种长期的冲动。在他写出完整的、足以叙述什么事情的曲子前,这种冲动是没有出口的。

后来曲子真的写出来,意外走红,得到平民喜爱和贵族赏识。贵族邀请他出席音乐会、参与晚宴(他恨这种东西),然后有人认出他就是那个乌提卡伯爵。黑键没说乌提卡伯爵已经死了,只是说自己不再是乌提卡伯爵。现在的这个他心里想乌提卡伯爵从来没死过,要不然那个少年(白垩)怎么会死呢?如果没有乌提卡伯爵这么一回事,没有狗屁的血脉的问题,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吗?见鬼。那些人夸他曲子写得好,说他是难得的音乐奇才。那些人恭维他。黑键回应说没错就是这样,你们听我的曲子,你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曲子。他这么说的时候脑内声音发出赞许叹息,认可他这话语间的张狂。黑键让他滚。最终,那些人以别的方式恭维他,不再用先前那些话。那些人觉得他脑子有病,但又转念一想觉得可能天才脑子都有点不正常。黑键决定就让他们这么想吧,我不在乎。

黑键继续谱曲,五线谱叠得越来越多,脑海里那个始终发亮的少年的形象又清晰又模糊,他在想少年若和自己长到一个年纪,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中年人,肯定擅长教人演奏,并且极有可能组成新的家庭……要真的组成家庭,肯定也会是个好父亲。黑键想到自己先前说“你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要听我的曲子”。但我是不会有下一代的。这不仅与过去的经历有关,与那些觉得得毁掉巫王血脉生育能力的贵族有关,后来他长期服用的精神类药物也影响了身体的生殖系统,影响了其他脏器。黑键知道自己肝损伤严重,头痛越来越厉害。他比以前更加讨厌冬天,也讨厌白色的粉尘。他绝非讨厌白色,只是无法面对它。

孤僻的中年作曲家除了写这个像是被固定在树脂里的少年,还写年轻的那个来自罗德岛的干员。黑键没有再见过她。在他印象里,那个紫头发的姑娘做饭极其难吃,然而她有着绝对的好心肠和坚毅至闪闪发光的品质。现在到了这个年纪,他不再会有那种言语上的回避,他会直接说对方是个好女孩。这个姑娘现在像是离他很远的永生花,他知道其色泽永恒不灭,可他也没有办法去面对,即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也是如此。这段话里又将出现多少次“面对”这个词?他还写自己过去的恩师,写坚实倔强如圆木、如盾牌、如乐器(在他眼里,乐器同时具备脆弱和强有力两个特点)的男人。他不知道男人现在病情如何。

据说,罗德岛的舰船又来到莱塔尼亚,短暂停留数日,但他绝不会去看。作曲家不到那边寻找灵感,作曲家走得很快。秋天温度降下去,孤僻的作曲家穿上灰色毛线袜,袜筒盖住干燥而瘦骨凸显的脚踝。旧皮鞋从不磨脚,作曲家穿鞋时摸到皮肤,开始有一点松弛的皮肤上摸得出一点纹路,他比自己记忆中的那些人要年纪大了,他甚至确信自己开始要比自己的恩师还要年长了。秋风刮得很厉害,先前下过雨,作曲家独自散步时踩到水洼一滑狠狠摔了一跤。痛,骨节咔嗒挣扎响动,他抬头时正巧见到舰船驶离,投下巨大的阴影。沉重的云朵和甲板上伫立的人都离他远去了,他不知那里站着的究竟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