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记》 原作:《VA-11 Hall-A》(赛博朋克酒保行动) 角色:Ingram McDougal、Dorothy Haze 角色关系:CB

本文含有部分关于暴力及性的描写,含有未成年人遭受猥亵/性侵害的暗示。 可能会令你感到不适或被触发创伤。 本篇角色的行为不代表作者本人的价值观,作者不对角色的行为进行评价。

“既然有了Lilim,我们有国王CH1A型号的Lilim,也有别的型号的……无论如何,在那声带振动的同时,还有能用的东西,天晓得他们是怎么让某根管子变得结实、有弹性又柔软的。我们还要那硅胶娃娃做什么呢?”他们把那些短柱子一般的,肉色或粉色的东西丢掉了,那些东西内里的结构因长期的使用向外翻出来。死在垃圾桶里的一簇簇海葵,被霓虹灯光晒出腐烂的气味。

一个Lilim,型号为DFC-72,阳光湿漉漉地倾泻下来,光滑无暇的皮肤上没有因日晒形成的微小斑点和些微分布于脸颊的、蜜桃表面的绒毛:女孩,外表十三岁的女孩,喜欢吃绵软桃子的人在这表面用大拇指粗暴地摁下去。带有微白而纤细绒毛的表皮陷入果实内里,汁水和软烂的肉溢在指尖。光滑皮肤经功能改造后自带修复与清洁功能。你如何让开裂的、被刀片划开的硅胶自我闭合?表面肉色的无痕缝线要在手指轻微用力时裂开。“洞,哪里都是洞,不只是三个洞,你巴不得那么做,那就把这些地方都塞满!如果实在找不到洞,那就自己去打开。只是需要两瓣而已,要把缝变成洞。”

男人对Lilim没有额外的扮演要求,没有提供需要更换的衣服。你的型号是什么,你的外观年龄几岁?好,你直接来,头顶有猫耳信号接收器也可以。带个书包来。不需要说话,什么都不用说。看不看电视?电视机的方框、荧屏与背面有虚浮的一层灰尘,他开电视,微弱的噼啪一声响,用静电将灰尘从尘封往事中弹出去。卡通片里的大猫把手指伸进菠萝圈孔洞内再去刮上一抹冰淇淋,再加一个染色的李子,之后仿佛要连着手指头一起吃下去。Ingram在甜甜圈中心的孔洞加一大勺香草味冰淇淋,再把罐头菠萝切片放上去。给雪白的城堡加个盖。先前侧身的Lilim回身看他——以个体根本属性表明身份,把名字那层皮先撕下来。Lilim,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看着电视的Lilim,很完整,没有磕破脑袋,没有被拧去四肢。在这里端坐的不是半身像也不是胸像而是全身像。

她不是Dorothy Haze,不是某个男人已故的女儿(他们都知晓这仅有一年一次),相对无言是夹板之间的粘合剂,自我的部分正安静沉睡,暂时进入石棺。但Lilim体内的传感器在震动,因外界湿度温度及空气中的不同气味产生与之对应的反应:温度偏低,潮湿,空气中有瓦楞纸箱受潮变软时散发出来的味道。灰尘沉到地面上一动不动。沙发脚有渗进木头缝里的酒渍,皮沙发靠背与下陷褶皱里有擦洗至表皮褪色但无法完全清除的精斑。使用有漂白功效的消毒水,一年一次。

“坐这里。”男人让她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去,他把扩散的痕迹用脊背压下去。整根脊柱硬直,盘状的一节节骨面向下,不能从这么一个人的体内拉扯出来。强迫着拉扯可以,那就把血肉和藏在里面的骨刺一起拽出来。

你不能弯折这样的一个人,哪怕看上去他所做的事情只是试图悄无声息地把几块漂白的痕迹和去不掉的“水渍”边缘彻底摁在自己的身下。是能够折断而不能弯曲的一个人。

另一个房间的门一直是锁着的。Ingram不为角色扮演提供更多细节,没有各种喜好的提及。仿佛是全世界的小孩都一样,有相似的爱好和特质:不管是脏兮兮的还是干净的小孩,都是把糖浆倒进已经装了玩具和零食的容器里。糖浆浓稠粘滞不再流动,把玩具、气泡乃至时间封进去。时间停止流动,Ingram把自己也封进去。后来要有一颗人头落入糖浆缓慢下沉,血液与脑浆压破气泡,脖颈处截面有松了的两道管子露出来。不需要让凶手的脸露出来,白骑士的头盔各自有对应的型号,一人一头盔,只要连着头盔将人头一同斩下来。“白骑士在工作时从来不摘下自己的头盔。”用来营造一种群体形象,用来抹消个体存在。藏在群体里的暴徒。仍戴着头盔的一个脑袋不能让糖浆泻出去。时间还是静止,只有仇恨的火焰坍缩成很小的一撮(甚至不是一簇),心里充满把所有东西都黏做一团的、空虚的糖浆,整个人掉进猪笼草的圆口里。他把自己扔到散发着汗液、毛发气味和某些汁水味道的,上下左右都有活物肉壁在蠕动。庞然大物的、一旦进去就难以回头的一张大嘴,正是因知道这一点菜肴要踩进去,让脚陷入铺好的新鲜的、“充满奶与蜜”的地面。

你只需要扮演一个会背着书包上下学,回到家中吃晚饭并在睡前等待落在额头上的晚安吻的小孩。小孩应该是这样的,不该被扯得稀碎,不该被粗暴地推开而后跌倒。不该脑袋重重地磕在墙上。不该流血。

不该死。

第一年,完成这份单子,结束时是白天,Dorothy走出去,男人没有送她,这代表角色扮演的委托在这一刻结束。Dorothy,心理年龄24岁,娇小的两只手攥在一起,十只柔软手指指尖都装着用以自保的五级子弹。酒吧尚未营业,于是她穿过住宅区大道,走向自己住所的所在地:一片布满积木一般公寓楼的街区。下坡路,向下,向左走是正路,向右走就有垃圾回收处的指示牌。传感器的灵敏程度足以将空气中稀薄的成分迅速分析,她因酸臭气味皱眉。然而她走过去,鬼使神差似的,想到男人有意压住沙发上的痕迹,在压平后不会碎掉只是摊得更平。一个人的死,像不小心被手扫到掉在地上的盘子,滑出去在地面上露出半边的半熟煎蛋被压破蛋黄。鲜黄的蛋液流出来。有黏液,受精的卵用手电筒去找能看到内里的胚胎和发光的暖红色血管。死去的胚胎。

她发现垃圾桶里有一个洋娃娃。

垃圾桶中的洋娃娃缝线绽开,通常来说不会有明显性别特征的娃娃,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不管是穿着裙子还是裤装,娃娃就是娃娃,但有人在没有任何凸起或凹陷的布娃娃表面把性器官添上去,缝合了,或者是剪开了,成形后甚至还揉捏拉扯。娃娃身上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洞。

Dorothy看着垃圾桶里的布娃娃,布娃娃回望她,黑色的纽扣像是湿润的、覆盖着黏液的鱼的眼睛,显现出古怪的光泽。那些从雪纺布细眼中漏过去的液体黏成珍珠一样的东西:把这样的珍珠从中间劈开。天然珍珠剖面并非雪白,它们因蚌将杂质吞入而裹出各色的同心圆。年轮一样的同心圆,把时间卡进去,一个个带有珠贝光泽的、被劈砍后留下的木桩。这都是在美化痛苦。

传感器带来关于裹在娃娃身体表面部分部位的、液体的信息。DNA鉴定这一功能她不具备,她只知道在娃娃那缝了黑色纽扣的脸和撕裂开的下半身选择性分布的是某个牌子的沙拉酱。“我想知道,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那些人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这个娃娃。”她知晓其他型号的Lilim在某种服务站工作,那些Lilim的外表与心理年龄需保持尽可能的一致,避免在来到服务站的人们面前形成倒错感,避免让某些人有错误的认知——尤其是这么一个方面的——即使心理年龄考核通过,Lilim监护人没有异议,还是有人会说既然只是要个来上班的,为什么要特地把那些“地方”做出来,还有带点浅粉色的双颊,小而饱满的上下唇,细胳膊细腿,制服下的小腹有带有些微弧度的线条……

“我们在评估的时候会考虑这一点。进食是否产生异常?对待外界的态度是否突然产生巨大改变,是否对他人的触摸有明显的抗拒,或是有异常的、‘讨好’的表现?这里需要更‘不像人’的Lilim。不要有模拟汗液的渗出液,声音模块不需要很高级。现在我们需要那种没有硅胶外皮、只有金属骨架的,会把毛绒猴子玩具抱在怀里的……机器人。”

用于刑事侦查的Lilim能用指尖蘸取样品进行DNA比对,也有的传感器在舌面中央。有那么一些Lilim就职于于Glitch City的警局。Lilim拿着试管架进去,打开离心机,配平,将离心机盖好。一些人说在过去的战争年代还有军妓,他们笑起来,叫那个Lilim把舌头伸出来。Lilim的舌头上有一个银色的圆圈,那就是用来涂抹样品的地方。他们问那个Lilim这里除了样品是不是还能放别的东西,他们问那个Lilim在侦破性犯罪案件的部门里是不是也得把那些东西放进嘴里。Dorothy知道这些事情:所有的Lilim们有相似的本质。这里的本质并不指他们都是从早期AI“Lilith”版本进行衍生,而是指他们都是伴随着一种凝视诞生。你如何证明某型号的Lilim能让人如此的飘忽,你如何对待在工作台面上刚安上头颅、通入电流后睁开双眼、尚未拥有四肢的Lilim?“他们确实这么做过了,他们确实对材料进行测试。样本数显然够了。”从肉色的、内部带有简单褶皱与瓣膜结构的圆柱体到添加深色花瓣一般甬道内壁的(花朵的剖面一样)再到仅有孔洞而无四肢,最终是完整人形。

各地神话都有造人传说,灰白色黏稠泡沫聚拢,形成区别于细沙层层包覆变为珍珠的聚合体。噼啪破掉,海的腥气喷涌出来。贝壳内里有肉质的着床,名画表面覆着有透明、半透明、浊白的液体。Dorothy去买了个透明的塑封袋,打开、翻开,戴手套一样的让右手套上塑封袋。并不是觉得垃圾桶里太脏,而是觉得要把布娃娃封进相对安全的真空里。大部分空气被挤出去,塑封袋里的呼吸由她的双手控制,子弹隐而不发。布娃娃周围有部分空气不能被完全地排掉,就像是被塞进更大的气泡里。

她把这个娃娃带回公寓。先缝合,然后才是清洗。在此期间一种微妙的、关乎自我认同的质疑涌上来,她在想到底要如何处理开出来的这么一道裂口,要把祂变成没有任何立体“装饰”的、一个娃娃本我的模样,还是让祂自己做自己。但现在的祂真的明白吗?因此就只有最基本的缝合,把伤口缝上,保证没有一点棉絮漏出去,但她不知道怎么把针脚藏在布料的内侧,所以布娃娃的身体上有歪歪扭扭的疤痕爬过去。疤痕怎么可能会成为勋章。她不敢把布娃娃直接浸在水盆里,她需一部分一部分地润湿着洗。当传感器在体内发出仅有她自己听到的嗡鸣时,她知道布料本身吸纳了过多本不应咽下的东西,所以到了清水中,反倒像是一个人反胃,酸水涌上来,要把所有东西都呕出去一样。就算是干净的清水也不能让发硬的布料变软。

就像Ingram坐下的同时把那些深色斑点摁到沙发褶皱里一样,她用一部分手掌压住布娃娃半身上无法完全洗净的斑驳痕迹。布娃娃洗净后把水挤掉,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捏棉花。肥皂的香味无法完全盖过多重龌龊(不只是在指那些垃圾)形成的腌渍味,于是闻起来就是清香中带有些微酸腐味。别人怎么想?只要知道这是垃圾桶中捡回来的,那么不管洗得多干净都会觉得有着让人不太自在的肮脏。人是会觉得就算是常套垃圾袋而不直接接触废弃物的垃圾桶本身都脏得很。但那是另一回事。吹风机烘干布娃娃,被揪死、从中间断开的棉花也稍稍蓬松一点,只是就像供血为时已晚,没法让已经坏死的手脚再红润起来。青色的、白的、成为四截然后垂落,长长白布也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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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gram上次差点把一个Lilim错当成Dorothy。那个Lilim有粉紫色的短发,穿背带裙背双肩包,他在看到对方侧脸的时候才模糊意识到应当是认错。什么都没说,认错与否产生的结果还是一样:不会上前打招呼,只是要从对方身边走过去。认错因情感投射产生:死去的女儿,名叫Dorothy Haze的Lilim,和Dorothy Lilim有相似长相的Lilim,中间用硬质的线穿着。他是拎得清的。

“认错”,是指甲盖旁边生了的、微微翘起一点的倒刺。用指甲刀将其夹断而不是去撕是最明智的选择,只是还有小小的一个点,白的,硬的,倒刺的截面。变成不再尖锐的树桩。是一种挫平。指甲剪套组里有锉刀,用以磨指甲,磨出非常少非常少的白色粉末,把刚修剪好的、新鲜的指甲边缘磨得更平滑。以前他经常这么做,从而避免在用双手捧着女儿的脸颊时不慎划到——至于小孩的指甲,指甲盖,那么小一点,贝壳一样的。后来他也这么做,女儿过世后他剪指甲,剪到靠近指甲内里红肉得边缘。太短,再用锉刀去磨,就像是要把里面带血和皮的部分全都一起磨掉。与过去以酒精及召妓支配的日子相比,这种修剪表现出另一种过犹不及。

很难说几年下来他是否在仇恨的直接源头被消灭后变得圆滑:可能没有。过分颓靡的日子过去,被厚实酱料充满的袋子泄了一大口气,内容物漏光后上下两端扎住。完整的皮囊里面空荡荡,但翻开内里显然还是有酱料的痕迹。但他拎得清,关于那个杀死自己女儿的白骑士和其他白骑士,关于Lilim和他的女儿。那个叫Dorothy的Lilim接了委托,收了定金,推开家门,进入房间,吃了些点心然后阅读少儿读物。对一位父亲的晚安吻习以为常。或许不管是哪个有着十三岁女孩外表的Lilim都可以。他分得清,他知道那不是一回事,是很多回事。用仪式一词不合适,并且傲慢。

只是无论如何,得是一个有成年人心智的人同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那被Ingram错认的Lilim快步走入儿童救助中心,他一时间没将脚步收回,进去。救助中心内部电话声不断,Lilim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有叫号声,坐在等候厅的孩子手里捏着印了号码的纸条。他本是打算马上转身出去,但一时间又不由自主去捕捉那些小孩子脸上的表情。网兜,从他不知名与姓的孩子上空掠过去,其他人要说所有小孩都在他眼里是一个样他也不否认。至少这“一个样”里还得包含着……指不定还有人会问这么些小不点幸福不幸福,生活在群英荟萃、汇集了大量尖端科技的Glitch City幸不幸福。在Glitch City有衣服穿到发黄变硬的小孩。他们的身体表现出不正常的过分瘦削,有着嶙峋骨态。他们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但是在有工作人员经过时,就会瞪大眼睛露出笑容:开了干燥的裂缝的陶土娃娃,因多次把期望高高抛起却全都又落在地上而产生的裂缝。这种摔打不是出于任何人的本意,只是又有那种疲态。工作人员从如山一般的申请文件中探头出来。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些衣着相对整洁的孩子,穿长袖上衣或长裤,挽起的裤腿下面有明显的淤青或擦伤。相比起先前那些孩子,他们在成年人面前会呈现出另一种少了生涩(个别人甚至显现得异常老道)的讨好……

那让我不自在。

但避开目光也没用,但凡见到一次就是证明了存在本身。存在,猫箱盖子瞬间弹开,生死答案明确,赤裸裸摆在你面前,让你去摸瘦瘪皮肉下的肋骨。把自己整个人套进过分宽大卫衣里的少年下拉兜帽,阴影拢起来时把乌青眼眶掩住。需要进行一次次经历讲述,如此一来,很难说清箱中的猫究竟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了多少回。那Lilim注意到Ingram,走过去,露出和善笑容,手中递出表格:想要申请成为寄养家庭的领取表格一,想要申请未成年人法庭证人提供庇护的领取表格二。与此同时,她还牵着一个孩子的手——那孩子的手掌像是触了电或是被火苗撩伤一般,始终同Lilim的手掌留有缝隙。菱形的缝隙,Lilim更像是在捧着孩子的这只手。那小家伙的确很是害怕。他反倒对自己下意识的观察不理解。

这孩子和自己有何关系?没有。不知道名字,瘦瘪瘪的的一个豆丁。战战兢兢,不只是害怕Lilim,是对外界过敏,所有一切都是过敏原,引发体内免疫系统警铃大作,反倒把自己的生存空间挤压出去:气管紧缩,空气难以进入,吹不起来的气球。那孩子穿着颜色磨白了的鞋,圆头的部分要碰到Ingram的脚,他整个人完全是要弹起来。沙发座一样的,里面的弹簧压得太紧太紧,足以将那表皮撑破。让那孩子受到惊吓并非他的本意,在这一瞬他想他应当快点出去,然而就连那个Lilim现在也表现出了一种……裂缝,平整光滑的胶质皮肤上有裂口。兴许是因看太久,美杜莎之眼把人变成石像,他无意之中的紧盯让期待的裂口开出:“虽然目前接受Glitch City儿童福利基金会奖励的名额已经满员,但是,如果您有收养孤儿的意向,请领取表格三,在填写表格并进行资格审查后,我们会主动联系——”

也不算是逃,只是退出去。Ingram向后退了一步,鞋底在瓷砖地面上发出不自然的吱吱声,吱吱声在地面尖锐地拉拽。我怎么就要踏进去一步?退出去后还是有隔着毛玻璃去看,只看一眼,模糊的、粉紫色的Lilim的身影在那里,还是牵着那孩子的手。两片剪纸,吹到另一边就看不见。还是如鲠在喉,要一杯Pile Driver下去用酒精把喉中的刺化开。

但酒吧未开门。哪怕Glitch City有二进制编写而成的满溢着奶与蜜的土地,这里似乎也不曾有过能抚慰人心的圣地。只是酒吧尚未开门也不算是在救助中心门前停留半小时的合适理由。白骑士的队伍经过,其中有人停下。那人进入儿童救助中心,自Ingram身旁经过。他无意间一瞥,先前毛玻璃上隐约的毛边影子变成三个。一个更高大。

请问您见没见过这样的孩子,我的儿子调皮捣蛋,最近也不怎么去上课,时常说要离家出走。我刚好工作结束经过这边,就来看……十分担心他。

剪影,影子戏,证件信息读取,进行交叉比对。

“白骑士提尔分队0648A号……希斯曼先生,您可以带您的孩子先回去了,不过在三个工作日内,我们会进行回访,确认一切正常。”

你们这话说得就不太合适了,没有什么不正常,但做我们这一行的确实工作忙了就没有办法多多管着小孩。

“抱歉,希斯曼先生,按救助中心的规定,所有在这里登记过的家庭儿童都需要至少一次的回访记录。”

克制,眼前的Lilim胸前有胸章与胸牌。Lilim监护人胸章与儿童救助中心正式职员的工作卡。克制只需一会儿。

“我理解了,那我会和这孩子提前做好准备的。到时可得麻烦你们了。”

“好的。希斯曼先生和小希斯曼,祝你们今天过得好。”

白骑士在工作的时候不摘下头盔,在公共场所不摘头盔。那孩子怕头盔,装甲式的、单纯的摩托车用头盔都怕:把面部厚实地包覆住,看不清戴着头盔的人的面容。白骑士部队辨识靠特殊编码标记,靠专用的扫描设备,儿童靠肉眼和直觉。白色外壳下所有东西都紧绷,没有外壳包覆的人也紧绷。白骑士从不摘下自己的头盔。在这里的不是希斯曼先生,是白骑士提尔分队0648A号,是白骑士提尔分队的一员。是白骑士。地上东西太小再用护足去碰不算是踢,是碾。被从寄居蟹的螺壳里拽出来,很小的、螺旋的部分,鼻涕眼泪血液顺着螺纹滴下去。

Ingram记得关于死去的气球的事情:一个人,一口气薄薄地束在体内,上面下面都用橡皮筋扎紧。没有东西能进去,也没有东西能再出来。若直接剪断,就只剩僵硬皱巴的球皮。先前的他是这样,复仇把球皮表面褶皱咯吱咯吱摁掉,现在那些部分又像手背的青筋一样冒出来。不断冒出来,青筋虬曲,球皮变成狰狞的脸。

走入社会的成年人到四十岁终究还是单纯的孩子,十二岁的孩子狡兔三窟精于算计,用仙人跳骗来钱夹子和一把糖,或是诬陷有着良好社会身份的血亲有暴力倾向。牛仔裤拉链锁头在那里,金牙一样,不能填补真正的牙床上的空缺。门牙处牙龈发红有炎症,说话时呼呼漏风。不要再把带有淤青的皮肤下的膝盖骨挖出来,挖出来也不可能看到两块雪白的月亮。

花费多年收集信息,找到凶手,证明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两种墙,肉身上的铠甲和心灵上的铠甲绝不可能毫无缝隙。先前绵密的针插到Ingram的心里去,酒精浇不开的,现在被痊愈的、突起的疤痕一样的肉块挤出去。针的报复,看似弹回伤痛的源头,但其实是准向不明的打靶。有着锐利尖端的铁管变成起瓶器,撬下从不摘下的头盔。

没有细问杀手如何砍下那个白骑士的头:全身护甲的保护范围到达颈部。放弃了解释,说是仪式就是仪式。但杀手后来确实提及,说装甲不算密不透风。只有在复盘时才像是预料到还有这么一天:为了已故的女儿杀人,不是为了已故的女儿杀人。不是她又一次次活过来经受不该经受的苦难,是这样的东西一直都在。见鬼,理解成那样的情感投射也可以,理解成目光狭隘与自作主张地“伸张正义”也可以。

那种感情的被挫伤被践踏,猫的箱子关上再打开。她又死了多少次?女孩坐在箱底食指抵嘴。嘘。

这是侮辱,告知男人可惜你逃亡得早,要是按捺到白骑士的信用危机爆发的时候,到阿波罗信托银行里发生挟持案的时候,将白骑士杀死会有多人喝彩,把那常年被身为白骑士的父亲如此对待的孩子送到救助中心寻求庇护而不留名应当会被人当作义举……是侮辱。

“我知道并非所有的白骑士都是腐化了的家伙,所以我只向他复仇。我没觉得让那些白骑士被另一群暴徒打死就一定是件好事。不是说要喝彩、掌声这种见鬼的东西。我是要让他们因自己的行为受惩罚。”

Lilim畏惧死与数据的消散,但她也可以掰下一小截装有五级子弹的替换用指尖:Jill提到过自己曾经遇到的型号停产的Lilim,数据无从同步到网络。然后留下指尖一样的东西。电视机播报新闻,见到过去曾偶然碰面的另一型号的、与自己长相略有相似的Lilim。瘦小的孩子套在宽大衣服里,红肿的手指无法屈起。男人提前联系取消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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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Lilim外皮下有能屈能伸的某基金属支架,打上一层骨白色的漆。Dorothy在他面前展露半截惨白的指骨:我这能算是有骨气吗?Dorothy要她自己,要做她自己。不需要再有谁要Dorothy,没有什么“没有人会要你”,没有什么“存在主义危机”。

“我确实可以这么做。”

Ingram收下它,收下雪白乳牙抑或是头狼的獠牙一截。

他不再回头,在高速公路旁没能竖起大拇指的Lilim搭车客也转过身去。他们不会再碰面了。

警笛声呜呜呜地响着,发出如同一连串夺命连环通话似的哀悼。

fin

后记

*文章标题:恰克·帕拉尼克《出亡》原文标题,也是《圣经》其中某个篇章的标题。该篇章讲述了以色列人在耶和华的引领下离开埃及,不再为奴的故事。

阅读了稿主推荐的恰克·帕拉尼克的《出亡》(说来惭愧恰克·帕拉尼克我之前只拜读过《肠子》,而《出亡》这篇读完后我尤其喜欢)后进行的创作,也尝试了一点新的写法。

一点把戏:稿主提供的短篇是一部分灵感来源,而我有意在最开始营造那种类似的部分,仿佛是要说最后的结局也是如此。贝蒂是Becky,Becky是Dorothy,于是应该是他开车带她逃离。但事实不是如此,Ingram所救的是另一个孩子,并且他也没有直接带着孩子上车。区别于《出亡》里的柯拉,柯拉所做的事情是基于她的理念的预谋,一场计划过的逃亡,而在这里Ingram杀死白骑士更接近于激情杀人(这也用来区别于剧情里他花了多年时间寻找杀死女儿的凶手这样的预谋雇凶杀人)。

有意把故事安排在白骑士信用危机爆发之前,可以算是造化弄人,但是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愿望的达成。从Ingram的态度来看,他应当更希望这些人受自己的行为本身引来的惩罚,而不只是因为这个社会身份本身。若他们只是因身为白骑士就被乱石打死,他也不会因此释然(更何况从来就没有过释然)。

Dorothy,在原作中曾受存在主义危机所困,大概见到缸中脑泰勒也会想到一些关于Lilim自我存在的问题,所以最后给了这么一个结尾。一种证明。在我眼里Dorothy Haze不是平面的香香软软女孩子,一时间很难简单概括……希望这篇文能呈现出我心里Dorothy立体的人物形象。

故事发生在阿波罗信托银行出事之前,所以白骑士仍然具有很高的公信力,在政府部门的撑腰下仍旧会有人借着这个身份讹诈、威胁他人,置他人于死地,在Ingram女儿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极有可能一次次重复上演。Ingram自己不会承认“我可就是这么在乎这些事情,在乎这些跟我没有关系的小孩子”,但或许在他眼中他的女儿因此死了更多次,玻璃容器摔碎一次就是这么一些碎片,摔碎越多次碎片越多,可以摔碎一万次。能说他是像爱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爱着其他小孩吗?绝对不是。他有时候也这么说:死小孩!臭家伙!走开一点。但如果有谁要把这些小孩身上本来的缝线剪断,把剪刀啊刀片啊塞进去,把棉花捅出来,把热油浇上去……他无法对抗Glitch City本身,这个城市本身就是活物,然后他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