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 设定+短篇 原创OC相关 角色:寒潮、克菈斯特            角色关系:自由心证

关于异常现象“红字”的故事。 参考和灵感来源:看了的话会发现是来源于顾德新的「2009-05-02」,但是又与此有一定的区别(这个装置非常厉害请大家去看…)

-设定-

为已进行项目归档的异常现象之一,详细编号可向协会有关部门咨询获取,用于撰写相关报告。

红字,因不具有更具体的外显形象和攻击性,仅为附着在随机墙体上的、近似于涂鸦的深红色文字,被归类为“异常现象”而非“异常怪物”。因其危险性极低,仅有妨碍市容一影响,对其处理的方式并非为向各个事务所发出委托,而是简单地雇佣并未有过猎手从业履历的普通人进行清理。当然,清理异常现象这样的工作所能得到的报酬是普通保洁工作的三至四倍,即便如此也比雇佣猎手进行处理要便宜得多。绝大多数被雇佣来清理红字的保洁人员并不了解城市内的异常现象及怪物,通常当作普通的但不知为何涂料难以清除的街头涂鸦来处理。

“大晚上的来清理还是有点瘆人的,因为那些字像是用血写上去的一样。但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用血写的,如果用血写的,我用手指一抹就能分辨出来……不不不,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怕,只是我以前在食品厂不小心搞断了我的右臂,所以我很熟悉那个‘感觉’。”

“你可能会想,大晚上的不开灯看得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会可怕?不,这种东西就是因为看得不是很清楚才吓人,如果打开灯,都亮了,那它也不过是难清理的涂鸦而已。”

“最可怕的还是一行一行擦的时候你慢慢看到吃人、下地狱、肉这样的字眼。还是那句话,看全了就不可怕了。”

——保洁人员A

最初,红字出现被视作单纯的恶作剧事件,但在红字会同时出现在不同地区的墙体表面且清理难度超出预计范围后,被归类为异常现象。截至本文撰写时(OOO年OO月OO日)协会已录入2447条目击证词。对该证词进行分析后,我们发现红字的内容会因观测者的不同产生变化,现有内容分类如下:

1.内容为“我们吃过人我们杀过人我们杀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我们都会下地狱我们吃过心脏我们从肉开始吃吃到骨头另一端”,以此进行重复,形成占据墙体面积一半的约三四行文字(行长以该墙体实际长度为准)。

此为绝大多数目击者(总计2430人)所看到的文字内容。我们认为这极有可能与群体无意识之现象有关,同三十五年前协会同时收到大量有关“飞行物”且对飞行物描述十分相似的目击证词类似。

我们不排除目击者受新闻报道及当代艺术创作影响的可能,但目前追查结果为:未见与此相似度匹配的艺术装置。

未经核实的信息如下 (来源:artmaynotbefound.zzz):

部分艺术装置考古学爱好者表示,红字的表现形式与上上世代一位艺术家创作的装置极其相似,只是文字后半段有着一定出入。尽管该装置照片已缺损不可细致考究,但可以确定的是“红字”缺少了那个艺术装置上提到的“我们能上天堂”,而前半段则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你看,那个世代的人们和现在的我们也在面临着相同的问题,那些文字对我们仍然适用。我们一直在经历着螺旋上升……或是向下,而螺旋中心的转轴永远不变的,就像是煮通心粉没煮熟时里面的芯都是硬的,不管是哪个牌子的通心粉都一样。”

“对啊,对……我们当然都在吃人……”

——artmaynotbefound.zzz 站长

“上上世代很多艺术家本人相关的资料绝大部分都遗失了,只有作品相关的内容有留存,我想这结果的产生和艺术创作的实体化不无关系……上上世代的数码化是不完全的,人们还未探索到真正能达成永恒的存留形式。因此那些数据已经无法读取了,对此我感到十分遗憾。”

—— 艺术装置考古学爱好者 D

警告:以上信息未得到协会下方的“安全戳”,请选择性吸收合理内容。

2.内容为“为什么我没有获救救我为什么不是我我的脚在里面我的手在里面我的身体在里面救我求求你救我为什么”,以此进行重复,形成占据墙体面积一半的约三四行文字(行长以该墙体实际长度为准)。

此为极少数(总计十人)目击者看到的文字内容。值得一提的是,在调查后我们发现,十位目击者均为参与过不同灾难现场救援活动的人员。

“我一开始看到这个字的时候,还在想是谁留下的。难道这里还有人吗?我不知道……难道说墙里有人?我记得那种报道,有人被困在墙体的缝隙里,也有那种被杀了后藏进墙里的……我找来了铁锤,但是没有用,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打穿墙壁?最后我叫来了建筑队的人,请他们用那种拆墙实心锤打开墙壁……里面什么都没有,而最奇怪的是我以为那个红字只存在墙的表面,但是打碎这面墙后,那些红字很明显变成了墙内部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们懂不懂,就像是颜料渗透进去,那些在墙里面的砖块也有字了,也有那些字,这些碎块……不管变得多小,上面都有字,就像是镜子碎掉以后,反而能反射出更多的脸一样。”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好多脸,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救下……”

—— 目击者E 前灾难现场救援人员 参与过若干场火灾、地震的现场救援

对此现象产生的原因尚没有准确定论,部分调查人员指出,这种文字的变化可能与观测到红字的人的潜意识有关:有可能因过去参与救援所看到的悲惨场景而受到强烈内疚情绪与负罪感的影响。也有人认为这是“小范围群体无意识”的影响。

无论结论如何,我们都建议对这十名目击者进行心理测评并提供后续治疗。

同时,由于相关人员提供的证词,我们得知红字会根植于所在的墙体“内部”。尽管墙体表面可以清理干净,但是只要将墙体破坏,使石块掉落,便可看到有同样内容的文字出现在石块的断裂面上,我们认为单纯的“染料渗透”并不能导致此类现象。经刮取墙体表层进行检验,红字的涂料成分不明,但可以此结果破除“红字是用血写成”这一曾广泛传播过的流言。

因此,我们建议相关人员清理红字时尽量不要破坏墙体,仅清理墙体表面即可,否则会造成更多难以清理的文字的出现。

3.内容为“你吃了人你吃了心脑肝脾肾血肉骨你吃了人你吃了人你和我们一起进入了地狱你将要和我们一起进入地狱”,以此进行重复,形成占据墙体面积一半的约三四行文字(行长以该墙体实际长度为准)。

此为极个别(总计七人)目击者看到的文字内容。

对于红字中称呼的变化(即从绝大多数目击者的“我”转变为“你”)和相当一部分文字内容产生变化的原因,目前尚无准确结论,我们初步推测与观察红字的目击者的潜意识有密切关联……但我们无法解释红字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有着相同内容的原因,也无法解释它为何在“少数者”中又各自共享不同的内容。

(现已将此项目研究权限部分移交给OOO大学异常现象及怪物学教授Air Mass,由其进行后续的研究。)

对七位目击者的调查并未完全结束。

需要说明的是,笔者的意图不在于揭露目击者(之一)的私德乃至触犯法律的问题,写作目的基于法院下达的无罪判决及期刊《Abnormality》的刊物宗旨,由此对极个别的、被红字所“针对”的目击者进行分析。

由于本文并不做学术发表,仅为个人文章,尽管在开头提及《Abnormality》,但仅有此处涉及个人喜好。我衷心地推荐就读异常现象及怪物学专业的学生,或是志在研究此学科的人阅读此期刊,如此对您相关知识的积累将大有裨益。

笔者与目击者I的会面并不正式,地点并非位于法院和其他公共场所,为非公开对话,在此之前已事先征求了当事人的同意。在笔者表示会在这篇文章中隐去其姓名,且文章内容并不作为期刊内容公开发表,仅作为个人站点的文章发布后,目击者I同意了与笔者的会面。

(此处以A代表笔者,I代表目击者I,此后不再进行额外说明。)

(录音文件已经过变声、加噪处理。附件下载:someoneinsin.ois2)

A:您请先坐。先前我已通过来电说明来意,我仅作为异常现象及怪物学相关研究人员对您进行询问,与案件并无关联,还请您不必多虑。

I:我知道,您是那位教授。幸会,幸会。

A:我想向您询问几个关于“红字”的问题……

I:协会那边的家伙早就找我录过证词了,您大概可以找他们去要。

A:很可惜,我所拥有的权限未必比您多多少,若能听到当事者的亲自描述,或许会——

I:唉、唉!我说搞这类研究的都是麻烦极了。那种东西,和街头的涂鸦又有什么差别呢?我说,那东西也就是难洗掉一点、可怕一点罢了!我怎么吃人呢,我也不去人肉馆子的……更不用说……不知您听没听过一个说法,说人肉会是最难吃的。

A:为什么这么说?

I:您是教授,脑袋肯定很聪明,想想就知道了……您看我们吃的,牛啊羊啊猪啊鸡啊鸭啊,吃的东西都单一,吃饲料,要么吃草,开荤可能最多吃点地上的虫子吧。那些吃肉的动物都是很难吃的啊,一股子奇怪的酸味……您吃过鲨鱼肉吗?

A:抱歉,我从未吃过。

I:那东西有一股海水的苦咸味和更奇怪的腥味,还酸,我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但是说不定取决于做法吧。总之那东西吃的都是海里的鱼,可能主要吃肉的动物本身味道就不怎么好吧!

A:……这些和红字本身有什么潜在联系呢?

I:铺垫太久了!哦,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吃人肉呢,因为它肯定不好吃。人什么都吃,吃得杂了,肉的味道肯定不会好吃的。

A:也就是说,要是人肉好吃,您也不会介意一尝吗?(微笑)

I:反驳,这可是诱导性发言,我得叫我的律师来!(哈哈大笑)您很幽默,教授,您比我想象中的幽默!

A:(陪伴着I笑了几声)

A:总而言之,您所看到的文字确实是现有档案中记录的、区别于绝大多数人所看到的那样,我说得对吗?

I:对。

A:您是否在意过这样的差别是因何产生的?

I:您不会在意喝完酒后不小心摔的那一跤吧——只要这一跤足够轻的话。我就是想说,这红字带来的影响,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您会在意吃饭时不小心沾到手上的酱汁吗?

A:我想,我不会在意酱汁,因为我可以用面巾纸擦掉。

I:哈哈!就是这样!那种东西,总会有人去清理的。

A:总会有人去清理的。(重复)

A:也就是说,如果您摔得够重,就会记得了,对吧?

I:我发现您很喜欢使用这个句式,这是研究那些玩意的人的口头禅吗?那您和检方的那帮人还真像啊!勾起了我不好的回忆!(大笑)

A:不,我想我和他们并不一样,我并不基于“特定的立场”来询问。

I: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学术中立”?我不太懂那些东西,是不是这么说的?但我接下来说的东西就一点都不学术了……首先我会因为摔了很重的一跤气急败坏,然后我会寻找原因……如果是我自己鞋底一滑,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但是要是让我发现其实是有人推了我一把,或是对我的鞋子动了手脚,那我就不会当个受气包。

A:您会做些什么,对吧。

I:(小声)那个人可得受比摔这么一跤糟糕得多的事情。您知道两人三足吧,一项古老的多人协作运动项目,我很喜欢那种东西!我没自己亲身体验过,但我喜欢把很多人很多人这样拉在一起,他们不得不变成多米诺骨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之,就是这样的一些事情。

A:这大约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I:不,以眼还眼、足、手!哈哈!(再次大笑)

A:这能算是您日常作风的一部分吗?

I:当然算,人不能让自己忍受太多的委屈……(停顿)当然,我是说,我不会做违反法律的事情。

A:我明白的,一切都要讲究证据。

I:一切都要讲究证据!这句话我很喜欢,这得让某些家伙好好听听。没有证据的话,间接的事情算是一种污蔑……

A:您听说过奥森卡杀妻案吗?

I:(摇头,不知为何呈现出和先前不一样的、缺乏肢体语言的模样)

A:这是许多世代前的著名案件,当时的现场鉴证手段并不足以查明事情原委,而法律体系本身讲求完整的证据链,于是当事人奥森卡当庭无罪释放。值得一提的是,当时警方取得的录音和部分证据并不能作为呈堂的证据,因为那是非法手段获得的。

I:那的确算不得什么能上台面的证据。非法窃听是违反法律的。

A:您似乎对此有一定的了解?

I:这对于从商者来说是基本的常识。

A:若您了解得更深,我就能问问您对那个案子的看法了,对此我很遗憾……您是一个非常有趣的——

(嘈杂,嘈杂)

I:这和红字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要问我我看到了什么?

A:对,我想问您当时看到的具体的景象,但因为您说我可以去调取协会的数据,我便没有继续追问。

I:不,你他妈的说的是你的权限也不及我的!

A:但我确实没有追问下去,当然,您要是在这里愿意告诉我,我也会很……

I:那些破字有什么好看的?好问的?用红油漆或者是血写的有差别吗?是人亲自画上去的或是鬼亲自画上去的有差别吗?那些字!让我下地狱的字!

A:是的,上面确实写了“你和我们一起进入了地狱你将要和我们一起进入地狱”。

I:那他妈的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懂了,你是那些人派来的,也是问那个案子的事情?(嘈杂,嘈杂)

A:您可能误会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I:我操你妈!干,那个婊子,那个肥猪——还是病了的肥猪啊!扶不上墙的烂泥……谁有证据?死了是对他们好!锚挂在脚底对他们反而好多了!能活吗?活不了!我操你妈,妈的……(唾液喷溅到了桌面上,其余的嘈杂声音)

A:您还请冷静……

I:奥森卡跟我有什么关系?其他的,黛里森、唐纳德,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亲手杀的吗!(喘气、喘气)无罪推论,疑罪从无……

A:我只是想说,您对奥森卡杀妻案的了解比我想象中的要多。

I:啊!啊!黛里森!你这个婊子!(揪住自己的衣领,陷入崩溃,隐约可以见到衣领布料有一点点深色的部分,但在正常的距离并不能看得真切)

(对话中断)

-短篇-

be obsessed with “竟是可能就此魇住了。”

失去右眼时寒潮已经历十余次出勤。一道从他的右眼处从眉毛下方短短一两毫米处划拉向下的口子,破过薄的皮表到眼球:眼球不是碎冰滚做的冰球,会破,更接近于水球一般的存在,像是会从破口处泄出各种各样的液体。长贯至脸颊的口子开始流血,他感到自己的右脸颊比任何时候都要烫,烫得要烧起来。右眼看到的天是红的。他成功地活下来,医生见到他,看到流过半边脖颈和右半边衣物的血,凝起的血块把发丝摁到伤口里。你不痛?痛。这种被破开露出血和肉的口子反而比这么一整个人还要柔软。

冲洗伤口的时候冲掉灰尘和镊子也无法取下的发丝,他的左眼始终睁着:一动不动,所有东西间歇性地搬运至瞳孔深处,让医生反而觉得在这里的是什么非人之物。最终医生得出的结论是眼睛姑且还有得救,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通常不算大问题。不用很多钱就能让眼睛恢复五成的视力,用稍微多一些的钱可以换上加装夜视和测距功能的义眼,用四倍的钱甚至可以让那部分受创重塑:又是看物清晰明了的一只右眼。我看你作为一个猎手还算装备精良,大约不缺钱……

“不用。”他说。不用,这是次教训,我有必要明白自己到底在面对什么。指的应当是成为猎手后要面对的那些:包括不再为人的,包括要替家族处理的关于“人”的部分。你说的不用是什么?那就安义眼罢。指的是三种选择都不用:把碎掉的部分取出来,之后处理伤处,最终缝合。就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者而已,既然他愿意如此那也无所谓,少拿钱但也省了很多事,而他不过是万千猎手中的一个、一颗乃至一片,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会是从医者永远不会再记住的一张脸。

但是我很容易记得住一个傻瓜。与其说是医者仁心,不如说是医者有疾,见不得东西留着缺陷明显的样子这么出去。你不觉得少了眼球后眼帘放下去也是怪怪的吗?别动。好,这个填充物能用个二十年左右,到时候记得换。不用找我也行。说完后腹诽道“还说不准这么一个愣头青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寒潮摇晃着身体走出去,药效未过而令他有种欲呕的恍惚。他干呕时右脸产生一种灼热的刺麻感,像是蚁群在将缝合处向两边拉扯。那时的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名声,只是自己的代号会出现在零散的几份异常现象处理报告上。事务所也还没建起来。那时的他还未觉得人和那种怪物之间会有另一种联系。

用了填充物后他的眼帘自然地鼓起一点,具有弧度,如同只是他的眼球选择闭门不见。门缝长而深,有血的颜色。其实他难以理解的关于颜色的词是这样的:柳红色、柿黄色。一种用另一物的美感去描述的颜色。他所能理解的是天是蓝的,某些时候是黄的,也可以是紫的乃至红的。

天渐渐黑了。他用一手支撑着墙壁走的时候感受到古怪的凹凸不平感,这时扭头去看才看到在墙壁上密密麻麻浮现的字符。大约是占据了墙壁的整整三四行。血是红色的。但是他右眼处的伤势过于严重,让他现在难以聚焦单眼看清楚那些字。血是红色的。他想,原来那种墙壁上的涂鸦也会有厚度,自己始终以为就是平面的东西。这是怎么做到的?用颜料在同一处反复着笔就能积攒出这样的厚度吗?那么,这些字大概也是什么东西在同一处锲而不舍堆积而成的。他的手掌上有干涸的血迹,而当他回到住处时,那只手掌早就变得一干二净,像是有什么把那结块的血当作养料吃下了,又或者只是蹭在了墙壁上:难道说一面有这样的字的墙会比染了血的手还要干净吗?

她再次出现了。

这么说可能不准确,用这个说法,就像是在说她是“应愿而生”的,像是在说他到了,她才到了。但实际情况是她更早到,只是不知具体时间。她站在那面墙前,那面墙上有着密密麻麻的,一行又一行的红字。她大概是在看那些文字吧。他是这么想的。但他很快注意到对方伸手去揭盖住了那行字一小部分的一页纸:在这里传统的张贴手段仍然有效且比你想象中的要更有效。这些深入墙体的红字又怎么可能被这样揭下来呢?

揭下来的是一张寻人启事,这么一张纸被雨水泡透了,背胶在纸面背后显得边缘清晰,像是一块被摁扁的口香糖。整张纸形成起伏的皱痕,这些皱痕的间隔让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根根肋骨。

一个被剖出一部分摆在纸张上的人。走失于OOOOOOXX时XX分,若您见过此人,请联系OOOOOOO,必有重谢。她捏着这么一个人笑起来: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有着同她一样的脸。标志性的一颗痣落在右眼下方。“我不喜欢把这东西叫做泪痣,这种说法搞得就像是说有眼泪时刻黏在眼眶。这很怪的,得是能真的从脸上滑落下去的东西才能用泪那个字。”

男人不自主地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盯到这么一个人会嵌进墙内的红字里。隐约可见墙上的一行字如下:我们都吃人我们杀男人杀女人杀小孩杀老人我们都会下地狱。确实是这样。他安静地看着一行行字,想到这大约就是档案里提到过的“红字”。

或许对方和自己看到的也会是相同的文字。他看过去,对方已经把那张所谓的寻人启事揉成一团丢掉了,转而像是变戏法一样拿着许多块像是沾了红色涂料的石块。哪儿来的呢?他这才发现墙面早就不是完整的,有几处显而易见的凿痕。奇怪的是先前的他很快就把那些部分填补上:视觉上的自动补偿,填补上那一行行字,像是早就知道那些内容乃至能倒背如流。“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红字’,而我也不觉得我能看了档案一眼就记住所有内容。”

然而就是填补上了。奇怪的、魔怔了一般的。他注意到女人手里有石块,地上放着有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凿子和锤子,形状也古怪,某些地方有着不该有的凸出与棱角,若忽略掉那些部分,这看上去更像是普通的采矿用具。女人手里那布满了红色文字的石块同样反射出奇异的光泽:区别于那金属光泽的奇异,不像是血也不像是厚重的涂料,厚度适中的一层涂上去,理应不会顺着石料的孔洞向下渗透多少,然而不管把石块劈成多少碎块,红字也只会越来越多。

“很奇妙吧,要是只擦墙壁,字就会暂时消失,然而但凡开一个口子,这些红色的字就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他终于意识到克菈斯特是在和自己说话了,怔怔地抬头,连同右眼竖着劈下去的那道长长的疤痕也显出一种微妙的、硬了的血痂一般的呆滞:用手去撕也是一样的笔直而无弯曲。克菈斯特叹了口气,说“你终于抬头看我了,我以为在你眼里我是隐形的呀”。

“我刚才就在看着你。”

“不不不,你的视线不在我身上。你在看什么,你在看这面墙吧?‘红字’嘛,你肯定见过了。”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转移到她手里的那些奇妙的石块上。抛起石块时,那些红字仿佛要脱离石块的束缚,然而终究也只是在石块表面进行轻微地、近乎不可见的抽动。随后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看到的抽动不过是假象。她问:你玩没玩过那种游戏?那种,五个六个或者七个石子放在地上,就这样,先拿起一个上抛,然后用掌心接住包好,再拿第二个,两个一起抛,接住,然后就是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以此类推。

“没有。”

“小时候没有玩过吗?虽然这也是个老游戏了,也许现在的孩子不玩这个。”

“的确没有。”

记住的却是和游戏无关的那类内容。“你会把被带入地下室而后让你割断那人的喉咙这件事称为游戏吗?这并不会因为做得多了便成为一种你习以为常的游戏。”但是没有说出来。所谓察言观色也不能看穿皮表之下肉和骨,穿不破所谓冰山一角。你得用凿子才能打穿坚冰。她看不到那么一点对方心里的觉察,只是继续说:你是不是在想“原来你除了做那个还做这个”?只要报酬足够我当然会做,就是有个教授拜托我来收集一点东西……就是这个,我终于找到了不在监控范围内但是又有红字的墙壁。毕竟规定说了不可以破坏有红字的墙体嘛……

他继续听着对方絮絮叨叨说着关于采集样本的事,看着她在把玩一阵后将石块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这时他竟是觉得这么一个“小心翼翼”才算得上是她内心的真实表现,先前将石块视作某种幼时游戏的戏耍之物完全是性质微妙的伪装。

你说这红字算是什么呢?算是痛苦的表征还是某种恶毒的诅咒?其实我觉得后者和前者的关系是……后者是被包括进去的,恶毒的诅咒是痛苦的一种,痛苦本身不表善恶立场没有黑白。它只是痛苦。从头到脚劈开后再用铁烙在出血之处摁压下去的痛。

他不确定克菈斯特是在对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他并未找到合适的说话的间隙。照道理来说最合适的说话时机是在话音刚落或是再过三四秒的时候,但他没有说,过了酝酿的时候再开口——若不能体现出一种沉思良久的感觉,那就更像是过期的一种补充。过期的急救药品打开散了一地一样。但他点头,心想“痛苦”可能就是那样的东西。

右眼处的伤口却是一副做隐喻的样子,附近血管一抽一抽地跳动,不存在的眼球被好似受热起来烧起来的细血管包起来。要烧干了一样的感觉。他确实想不起自己在刚失去右眼的那一天所碰到的红字到底写了什么,也是写了“我们都吃人我们杀男人杀女人杀小孩杀老人我们都会下地狱”?还是有一点对将死未死之人的关照?

他不确定痛苦本身是否会给予痛苦被施予者一点额外的关怀,然后用血管一类的东西将二者连接为新的整体。

他又是看着克菈斯特——在这么一个时候,他早就习惯靠左眼看一切。也不知要是有右眼重新完全恢复的一天的话,他看到的克菈斯特会不会是两个虚像还未重叠的模样。相当于两个自我在互相拉扯。本质上双眼看东西是两像重合:试着用单只眼看一个不动的东西。先闭左眼再闭右眼看,发现位置不同。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事实上右眼不可愈,又或者说是他永远不会选择让其痊愈。因此他永远不会看到两个克菈斯特:始终如一。

“啊,始终如一?哇,这种用词通常用来表明决心,或是形容痴情,你怎么会在这里用这样的词。”如果会有赤红色的身影在,恐怕会哧哧地笑。这种笑是从身上的裂口中吐出的,伴之而出的还有微弱的火星子和烟味。妖怪?怪物?生者?死者?都不是。两个虚像合二为一,严丝合缝拼上。

他所见到的永远都是“那样的一个人”。

克菈斯特已经将那些碎块收好了:“我必须要走呀,不能被逮到。其实我也觉得很奇妙……你见过那个教授吗?我觉得他把那些东西当成人一样的去分析,指不定这是某种关怀。真的很奇妙——”

“那也有可能是基于逻辑进行的合理推理。”

他所没说的是有时他的确见过那些所谓的“异常怪物”似乎是具备人类的心智。能交谈,有善意,又或是一种带有矛盾感的警戒。但放于他人眼中会将此视作一种对人类心智的高度仿造。危险的仿品!

你要怎么确定这是一种仿造,而非人类死后不灭心智的异化呢?

“啊!很扫兴,小帅哥,很扫兴……但有时候这种合理推理或许比单纯的关怀更好。”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天黑下去了,宝螺一般的一枚月亮安静地卧在天上,不知为何,在他眼中的这枚月亮像是早已磨损,边缘具有着密而整洁的齿。她的两颗眼珠也像这样卧在眼眶的骨架里。今天她的眼睛是青蓝色的。奇怪,未有多少光源的地方,又怎么会看到发亮的眼睛?墙头也没有哪只猫悄然溜过去,因此没有将放光的猫眼错看做人眼的可能。

她在男人面前表演某种戏法。她仰起头(此举意在夸大动作营造某种效果),双眼眼珠灵活地滴溜溜转,随后再低头,于是两个湿润的薄片落在她预先安置好的朝向上方的掌心。瞳片为伪装,实则是瞳仁漆黑。

眼里的月亮刹车熄火后升起薄薄的一缕烟:黑夜,之后看到的就是布满红字的墙面与墙前的人影。那头金发甚至被衬出一种特殊的金红色,光与影的交界处不知为何多了一点不真实的彩色,像是有人用刮刀就着颜料在中间用力抹了一笔。她就这样坐在墙根看向男人,双手满是红字:背后也是。莫非道出最后终究是有人要下地狱一事的红字也能做到为暗影增添多余色彩的事情吗?想来也不是,或许是某种色错觉罢了,而红字终归到底也只会在墙上——任何一处的墙上都可能会有,但绝不可能成了一个活人身上纹身一般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寒潮并未看到过第二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