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to Kill a Witch》 原创OC相关 角色:寒潮、克菈斯特 角色关系:自由心证

用于参与CP29 OC相关的故事正文之一,算是Blessing in the Hell(此文在合集内可以找到)的前传。 是和sunser家的OC寒潮相关的故事。 需要注意的是有一些人身伤害内容的提及,可能引起观者不适,请谨慎观看。

(上)

所谓印象深刻是到后来再去往前追溯时才会有的感想,若是在开头就去讲“自那时起我就相当在意”无非就是骗人。寒潮,杀人而不骗人,说把死带过去就只带死,而未有附加的任何其他,最多便是说些死者或是将死者听不懂的“谜语”:拒绝金钱上的收买,告知对方已丧失成为火种的资质。见鬼,什么火种,完全听不懂!听着,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比你的东家能给你的多得多!不只是钱,你想要的别的我也可以……没有回应。不是手起刀落而是手起爪落,男人的右手在举起落下瞬间被金属手甲包覆,结冰一样。

久违地回到家中,见父母。杀手家族也有家庭用餐传统,把级别适中的任务作为话题去讲,有时会讲到新招募的人。难怪经过会客厅门前时闻到隐约香薰气味,应当是从另一边蔓延过来。他用刀叉扒拉盘中食物,半熟蛋黄透过蛋白的裂口流出来,他眯着健康的左眼去看,视野狭小明晰至某一程度时,刚好是既看得清半透明黏液又能选择性忽略对话。并非忽略关乎自己的部分,并没有什么所谓传统意味的逼迫存在。逼婚一类的倒也不存在,双亲也不是要干涉什么。有什么要做的你就去,只是我们感到遗憾,因为你的能力无法被传授给下一代了——杀人如庖丁解牛那样的知识。只是有一些别的东西需要去想。餐刀齿状边缘在瓷盘表面摩擦,肉中汁水自均匀截断的截面挤出来。他忽然想到过去和自己仅有三面之缘的家庭教师,在课间休息时间同自己讲了关于用茶叶梗与水渍形状进行的占卜。想来占卜还是不准的,毕竟要是准的话,也就不会只有三面之缘。偶尔要在一些荒诞情形下想起这位家庭教师,且不记得对方教给自己的其他内容,记得的是课间说的话,“Sopor Aeternus,永恒沉睡,要是你以后想换个代号,这听起来倒是不错。”*此类联想的错位程度不亚于发生在夏日后院地垫下双亲的“摔跤”和“扭断第三个人的脖子”事件本身。

(*Sopor Aeternus:拉丁语,意为永恒沉睡(死亡),同时有一支德国哥特风格乐队以此为名。)

他看着盘中餐,刀叉共同施力让肉翻面,汁水在这一过程中轻微拍出一点模糊的轮廓。熟肉不需要翻面,短暂地瞥一眼积起的近乎没有厚度的汁水,竟是想到火焰之类的东西。杀手也要做艺术鉴赏吗?而寒潮和“同行”中热爱人体鉴赏的不是同类人。想来此刻放空脑袋所形成的无逻辑思绪是某种暗示,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有了结果后向前如何牵强附会都可以。那汁水形成的、荒诞的火焰是信号,乃至更久远之前的家庭教师的讲述都可以说是为偶遇做铺垫。“不说这些事情,酒会你记得去,我和你去,你大哥还有事情要做。”请柬在这里。信封放好,在桌面上蹭出一片银色痕迹。他伸手去拿,开了请柬后阅读内容。总觉得主办人的名字眼熟,但并不能完全想起……到了真正参加酒会的时候印象也还是模糊,毕竟本来也没什么做事前功课的必要。

见到一些人,人脸配合名字更好记忆,入口处桌上的名单一人一份地拿。隔着手套捏香槟杯细长柄,右手上的名单相较于客套对话更能让他产生兴趣。一一对应,这被他当作一种练习,甚至还有种趣味在里面。执行任务时寻找目标便是这样的,只是现在他并不身在其中:就像做剪报,沿着轮廓剪下来再拼贴起来,时不时环顾四周,将来宾的脸与手中名单上的照片对应。越快越好,越准确越好,两者兼得是好上加好。继续进行剪报拼贴,铺展开的纸片稍稍铺平,他在脑海中铺开的纸片通常有褶皱:以褶皱承载信息。别人有记忆迷宫记忆宫殿,他把记忆一类的东西放在疤痕一样的褶皱里。本来也就没有完美又平整的一张纸。贴上去,一个个,在某一个时点停滞。眼角有泪痣的女人名叫索珀尔(Sopor),蓄了一头耀眼金发,正和宴会主办人交谈:把有着献媚意味的笑装盘摆好。您请看,意图明显但不过火,足够让对彼此心知肚明的一方心满意足。让他讶异的是女人不知是怎么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巧合或是敏锐,女人回应他的视线,随后展露出了一样的笑容。复刻先前的,玫瑰园里满是复制黏贴而成的月季,摘了一朵新鲜的再来一朵,卖关子一样地把花瓣层叠摘下后露出一模一样的花蕾。金发的女人、主办人和另一人一同消失在门后,他没有再主动去看。


我本身的确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先前我这么说,我把那些人像按照名单一个个贴上去,贴在白纸上,白纸上的褶皱里还能写字,可以把多余的信息装进去。现在我就是在做把信息装进去这样的事情。我和我的哥哥以不同的方法记事,形成不同的记忆方式,他跟我是这么说的,把外面的东西翻进去,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我知道这些都是很抽象的东西,直到某一天夜里他回来——我和他相差七岁,那时他算是家族中的“大孩子”——我的意思是他更早接触了那些东西。他的双手捧着一条鱼,不过那红肉色的鱼质地古怪,缺少真正的鱼会有的那种带黏液的湿滑质地。我下意识伸手把那条鱼的鳃盖掀起来,在其中见到了缠结在一起、打出的死结里嵌着肉块的棕色毛发。这种怪异让我吓了一跳,不小心松了手,那条鱼就直挺挺地落到地上。我的哥哥并未露出那种恶作剧得逞一般的表情,只是笑着让我放轻松点,告诉我那是一只变成了死鱼的松鼠。不过,我真正理解那种“翻进去、翻出来”的意思,还是到后来,同样是那个家庭教师,课间的时候和我说一些与课程毫无关系的话,他说自己先前看到一句话这么说,说人本身说不定其实是被困在肉身里的骷髅,也就是说里面那些看起来阴森可怖的反倒是一个人真实而自由的本质。只有把里面翻到外面去,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但要是死了又该怎么办呢?

之所以说到这个“把外面翻进去,把里面翻出来”,是因为我认为现在自己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我不慎目击了一人将血肉的内里翻出来,把先前粉饰好的皮囊反而塞了回去。那个名叫索珀尔的金发女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金属杆。短时间内的观察足以让我弄清那根杆子本身应该是落地灯的灯杆,只是灯罩被直接拆卸下来,一拔,一敲,就有了尖锐的一端,缠住灯泡的金属丝加碎玻璃她赤身裸体,身上有很多的血,我暂且无法分清哪部分是她的,哪部分是倒在浴室地面上的死者的。翻出来了。我确信本该看着我的眼珠的部分反而陷到里面去,现在是死者骨骸中被削去皮肉的、留了惨败颜色的头颅在这里……两个深深的眼窝——我们四目相对。

本能,上紧的发条动起来一样让我要立刻逃跑:她极有可能会将目击者灭口。可是没有,虽然在看到我时她的眼中出现了惊异与恐惧,但这两种情感很快消失。流沙一样消失的情感,骨骸从细沙之下露出来。经火烧后仍未变成灰烬的骨骸不把目光放在尸体上,只是冷漠地凝视着我,默许我迅速退出去的举动,并且没有再追上来……骨架,用“铮铮铁骨”去形容,反倒是一种不妥,有冒犯的嫌疑,至于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是到了后来才知晓为何我会觉得她那时像是一具经受过烈火焚烧的骨骸,那就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索珀尔”离开房间时已经将身体洗净。穿的衣服衣服倒还是原先的,好像还一点褶皱都没有。把衣帽架放置在远处的好处便是这个,只是想来对方(说的是那没了气的,而不是还有着一口气的人)之前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不让血溅在衣服上:让人难以逃跑而已,难道要衣不蔽体地逃出去吗。但她可以说是主动送上门的,桃子对半切开,主动去掉表面粗糙的核,留两半汁水四溢的部分,再合上。具备欺瞒性质的引人入胜,第二次打开有新鲜切痕的果肉时内里是刀刃与孩童,后者的出现仿佛符合某一童真故事的剧情。不同之处在于是有人借死去孩童的名重返人间。她依靠雪白门柱,所谓冥思苦想持续半分钟,其中几秒留给先前的画面:“你记得这个名字吗,你记得索珀尔是谁吗?”“这是什么鬼话,你就是,你不就是库勒先生叫来陪陪我的索珀尔吗!看来不是我糊涂,是你糊涂。”

看来这人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您——不是您,是你,你不记得过去经手倒买倒卖给各方蛇头的孩子们的样子。名字,名字也不记得。把他们磨得忘记自己原先的名姓,让他们再去捡一个名字来,从见鬼的地狱的背景板里抠下一块放在自己身上。你们又怎么可能会去在意背景板上一小块空缺的东西呢?我知道,我知道,索珀尔这个名字是就着丢在地上的一本哥特俱乐部小册子封面字体最大的单词来的,那个孩子没有像自己的名字预示的那样死在梦里,但很有可能是死于饥饿,又或者是因得了传染病而被丢弃。”

若只是进行单纯的谋杀,有更快速有效且风险更低的做法。但这是审判,是处刑,所以需要灯杆用力刺进去拔出来。旁人是否看得出其中含义不重要,而其中未有什么问心无愧:显而易见的问心有愧,同时是在理性认识到这一点后继续如此做。“你杀什么样的人?”“我杀那些人渣,杀死那些剥削弱者却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有大恶的人。他们既然能从警局与法院里走出来而安然无恙,那我就在路上帮他们准备通向地狱的下水口。”“可什么是真正的大恶呢?罪的轻重是能拿来比较的吗?一个个体真的有权审判他人施加私刑的吗?你擅自赠人予死,你又和这么一些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但我必须这么做。走了那么远,我本来也是要下地狱的嘛,也没想过要活着回来。”索珀尔时常在脑内进行这样的对话,有几十个上百个乃至一千个多面的人在法庭中注视着她。她记得每一个人的脸,记得每一个被她用过或是没用过的死者的名字。为这一次关乎自我厌恶的审判盖棺定论:“索珀尔”这个名字,她之后再也不会用了。

还没有人发现主办人的尸体,她需找个合适理由离开。谎言容易编织,遇到三两个询问她那人下落的,便说对方到三层去了,自己则是去补了个妆:还真的在满是血的淋浴房里对着镜子补花掉的口红。在那么一个时候,汗水与血液将那眼线也刷洗,让她的脸上呈现出斑驳的漆黑泪痕。想来“那家伙”也是看到了吧。没太看清对方的脸,只记得偏冷的发色与竖着劈砍一般穿过右半边脸右眼的伤疤。记住的也算得上是标志性的东西,所以她立马便认出对方。那人送出邀请,要站在门柱边的她到舞池当中跳一支舞了。

脑内铰链活动,齿轮吱吱呀呀转动。她不知对方意图,但眼下自己没有拒绝这一选项。一口唾沫咽下去,双手双腿动作熟练,把自己插进八音盒中央的转轴,伴着旋律跳起舞来:不是转轴上的小美人鱼木偶,只是两柄刀子而已。小美人鱼饮用药水拥有人类双足,走路时要感受到如被刀尖穿透脚心的痛楚,但这行走的东西本身就是刀刃,刀刃自己是否也会感觉到疼痛?她想到的当然不是这样的事情。只是身上被烟头烫伤的部分因布料摩擦隐隐作痛,她的第一反应是好在自己所穿的不是裸胸晚礼服。跳舞,每一脚踏下去都是把内心对未知的恐惧与对眼前的人的怀疑踩实,踩到心的缝隙里,各种颜色的涂料深深渗入其中。所幸这一行为有效,让二人组以足以成为酒会舞池背景板中起过渡作用的色块。自然而然融入进去——思考没有自然而然融入其中。思考,成为突兀的尖刺向外扎,她要神经紧绷,试图不漏过任何一点细节……她注意到男人搭在她肩上的手正以手指进行简单敲击,而她本就动弹不得,便能全然体会每次敲击的细节。冗长的短长敲击暗号,应当庆幸英文字母仅有二十六个用以进行排列组成词句。脑内齿轮转,八音盒内人偶背部上的发条也不停,舞步和脑内思考节奏两线和谐并行:终于敲至结束,“Did you kill him”。她确实是懂这么一些东西,完全是条件反射性地以搭于对方肩头的手中一指轻敲:No。不。确实是不。刚刚敲下后就后悔,她的身体一瞬僵直。不可在他人面前显示弱点,所以是表面完整而内里在僵直后塌陷下去。

我是不该回应他的。

(下)

这么回应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的感觉吗?只是来不及了。不过对方问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是早就看到了吗?若是还有别的目的,那他这么做又是为了确认什么呢?舞池中双人舞,一组又一组的二人都有对视:深情、不深情,可能也有基于商业礼尚往来的礼貌节制,但总之保持着不着痕迹的人与死骸四目相对一般对视的应该仅此一家。男人幽幽地看她,梳得齐整的发具备绸缎一样的光泽:这种冷色相较于他眼中的光彩反而显得有棱有角,而当事人对于这种柔和无害到异常的光彩毫无察觉,也不知手套下的干涸血迹在隔着柔软布料摩擦自己的手,某一观察细微视角、旁人不可知的视角下,手和布料之间缝隙里有细小的那血痂蹭出的粉末。若这是什么以粗糙手法制成的颜料,又是要用在哪里呢?她近乎要把男人的晚礼服外套给捏得起皱了,但是看对方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在等舞曲的告一段落,等弦乐旋律飘过去,不再有琴弓噌噌作响。

小段结束,再度奏响之前,男人突兀地一脚落错地,踩在她的鞋面上。这次的吃痛货真价实,她第一时间真没有反应过来。也不需要逼真演技,这一刻的表情就很真实。“抱歉,抱歉,您没事吧?”“我没问题,只是这双鞋恐怕得换了。”进入更衣室的理由合情合理,其余人也不会注意这么一个小插曲,只是在她彻底离场时男人的父亲结束同另一人的交谈而走了过来:“待会儿还得好好和那位淑女道歉才是。”“我明白的,我就是太久没有跳过,有些生疏了。”这里的“太久”有双重含义,但没有讲出来过。的确是许久未有社交场合的舞步,事实上这种事情都由他那有着干净体面社会身份的长兄来做,这次无非是遇上了对方有事而自己也不能推辞的情况。另一种“太久了”则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又想起了先前见到的那个人的脸,血液、汗水和花了的眼线沁出的黑水没把泪痣给淹过去。他幽幽地看向女人,女人也幽幽地看向他,只是这里不是深渊与你大眼瞪小眼,只是你在火山口边发现岩浆翻涌上来又退回去。

这种直觉的产生应该与自己同对方第一次见面时见的就是翻出来的内里,而非是她时常有的、裱花奶油或是金色纸花假作的外壳有关。另一人自然不是进更衣室,是敲断鞋跟后要从露台下去。当然要逃了。在她做着准备时,心里自然还是有过诧异,心想这么一个能以正常方式进入酒会现场的,古怪的“富家子弟”却是自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任何对突发状况的不知所措……疤,这从上至下长长劈下而十分引人注目的疤痕,也没遮掩起来,其实只要愿意联系任意一个从事尖端医疗技术研究的家族……暂且不说这些,总之,这么一个能把明显标志袒露在外的人,应当要么不是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拥有足够的自我保护的底气,又或者保密工作做得足够好——不该记住这张脸的人现在也已经都不在世上……

不过露台上有第二个人了。索珀尔(Sopor),是Sopor Aeternus的“Sopor”吗?是永恒睡眠中的睡眠一义吗?她本该是一跃而下不回头的,但像是被什么魔咒所定身一样。那人站在此处:被酒会场地内部香槟色灯光勾出暖色线条。却是不可融合,没能完美过渡至身上的冷色。他的发问也是出于类似被一发魔咒击打了一样的原因——所谓原因是没有明确原因,要到事后认真复盘联系所有细节才能说清原因,现在就是陷入了当局者迷一样的状态。

他想,对方该头也不回了。只是他终究还是收获了一个肯定的答复。“Bingo。”女人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便灵活地翻过雪白的围栏,借着露台边缘垫脚,再跳下去到花园之中。狐狸钻入花园荆棘丛中,叼走匕首不回头。她本人确实不再回头,而她也并未注意过男人对自己有过极其短暂的目送。不过“索珀尔”本人在事后回想起这件事的感受是“我恐怕是被一记魔咒打了后脑吧。我怎么会没有警惕心,还要和对方交流呢(哪怕只有一句话)”。会这样也许是因为对方协助自己脱逃……可对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午夜钟声敲响,这里没有辛蒂瑞拉与玻璃水晶鞋,只有私刑审判者敲断鞋跟逃跑。酒会后寒潮着手调查此事,与此同时完成任务回到家中的长兄在桌前揪着报纸一角让他看新闻:上次那个酒会,你代替我去的嘛。怎么样?有看到尸体吗?下意识摇头,摇头后想这不算说谎,因为那时自己第一眼看见的也的确不是尸体。“你说这算什么,好像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巧合,这些人还真是不会管理人际关系,仇家实在太多,人从法院无罪释放,要不然就是保释金缴完出来,没过两三天就死了。啊,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次来上班的死神比较愤世嫉俗呢。”寒潮没说话,抿一口茶,和长兄又说了些家常话后就回到屋中。屋里有资料,也不算一抓一大把。几个代号,几个假名,对照着案件追根溯源。外面长兄敲门,问他关于酒会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细节要讲。

说好玩显得不妥一点,但可以说是有趣。只是都是不怎么能说的部分,自然不能提到作为武器的落地灯灯杆其处刑意义大过单纯了结他人性命本身。还是不能什么都不说,无可言说的部分过多反而还会被追问更多,于是寒潮选“无伤大雅”的部分去讲:“据说”尸体本身是裸体。与其说是据说不如说是亲眼窥见一角。“哦?哦,说不定是被迫马上风了嘛。”他的心中马上就是咯噔一声响,响声轻微但终究是有。寒潮的长兄,相较于他有稳定并体面的清白社会身份,平日私底下碎嘴,喜好八卦,同时在部分奇怪地方有准确直觉——又或者不是直觉,难以分清这是真是情报来源还是过分准确的猜测。容器内小石子与冰渣子一同微微晃动发出声响,他暂时遏制住。长兄的这么一个说法的确没错,只是那是起因而非结果。

都是各自回自己的屋里,寒潮继续看资料:图文并茂的资料,经乔装而有火红长发的“拉西米亚·海泽尔”透过纸面注视他,旁边以文字标注案件详细内容,附有在某段时间看内随处可见的公告:“我们在寻找此人。若您见过,请致电:XXXXXXX,必有重谢。若能提供线索,赏金三万;若能提供尸体,赏金十万。”翻找,触碰电子屏幕,下拉下滑,寻到被束之警局电子档案库之高阁的文件。都是这一名字,相貌显然不同,在辨别相貌前先分辨其他的:一个是生者,一个是死者。本来是在不同的岸边,但非得有人趟水过河混淆边界。两个拉西米亚·海泽尔变成了一个,然后再变成一个,这前一个和后一个还有不同。他是知道的,对方是借用了这么一个名字,待到复仇得以实现后,再把名字还回去。

“索珀尔这名字,我之后也就不会再用了。”

他又是想起自己长兄说的那句话:这一次来上班的死神比较愤世嫉俗呢。


所谓金鱼仅有七秒记忆一事早早被证伪,只是还是有人常提:说你呢,就是说你是金鱼脑袋一样的,都不记得了?仅有金鱼因此受害。不过想来更没有记忆的群体应当是在鱼缸外围着的那些——先不管科学与否一事,极端一点去讲,女人认为相当一部分人倒也没资格这么去形容。是吗?难道你们这些人的记忆,就能持续更长吗?无论是有意忽略,还是无意中遗忘,不都是“某某某没有记忆”这样的结果吗?“有印象吗?对索珀尔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你记得拉西米亚·海泽尔吗?”都是不记得的。索珀尔那个名字是她在调查某个案件的过程中知晓的:一本封面遍布油渍与其他液体浸渍痕迹的的小册子,账本和名录一样的东西。人,一个个,叠一起,和钞票一起明码标价,里面写了很多很多类似“sopor”这类通常不会成为一个人的名字的单词。并非强调姓氏本身的宗族含义,只是客观角度上说它提供追根溯源的可能。我是说,这孩子是哪里来的,这孩子不该是凭空而生的。但换个角度说,若孩子真能凭空出现,或是从肉球中被剥离出来,那这本账本大概还能厚个几倍。非法移民留下的孩子没有获得学习语言的机会……可以用一桶方便面来让一个孩子跟着自己走。“去哪儿都行,只要之后能回来就行。 ”有些孩子睡过去,睡得很久很久,久到睁不开眼。死亡和睡眠密切相关。

于是她选择了这么一个名字,并试图找到和这个词语产生关联的孩子的照片。账本上的索珀尔,被记录了一条有一条,“第一次”为最贵,之后便低下去,账目后附带一些内容。最后一条记录是在三年前,后面纸页空白的部分以透明胶黏合,用以说明这里不必再写下去。因为这孩子再也不会出现。她失败,她不知这孩子为何叫索珀尔,不知其长相,死因靠的是猜测:账本上也记录了几笔支出,对其身体状况不佳一事轻描淡写。收入详细记录,关于孩子本身的支出更要详细记录。羊毛出在羊身上,刀刃要用对地方。刀刃对着羊软而薄的颈部皮肤切下去。血滴似乎要把塑料壳子里的录像带浸湿。


录像带是看过的,她不细说其来源,观看理由也不说。不是不想说,大约算是不能说。录像带,一支某俱乐部拍摄后于地下市场大量贩卖的儿童录像带。见过人偶堆叠在一起吗?见过积木堆叠在一起吗?她试图在那些……人叠人叠人的存在中一动不动不再哭喊的接近死肉一样的——试图找到那个索珀尔。但也都是徒劳无功,没有所谓的直觉识人。可以这么说,在当下那个场景中,索珀尔也不再是单单指索珀尔一人,所有人都是索珀尔。包括她自己。在观看录像带时,她注意到一个孩子在被杂乱乃至脏乱的种类繁杂液体沾染得不成样子的场景中是死死盯着移动的镜头,永远没有移动过。自然是不可能靠着这么一双眼让镜头失焦,会逐渐失焦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双眼,只是这样的、从瞳孔迸出去的、无形的诅咒还在持续。那时的他小腹已经因某种侵害而不自然地隆起了。 她想,“这和那时的我是一样的。我知道人注定不可能谈感同身受,只要不是同一人,所谓的感同身受都得免谈。但只从经历的性质和对方的行为来说,确实是相似乃至一致的。”

她用上这么一个名字,去做这件事:人不记得,钱的事情记得吧?那盘带子做了多少拷贝,还有印象吗,我记得不少人“是好这一口的”,供不应求了。说记得与否结果都一样,灯杆穿过去。再次强调此事:处刑意义大过单纯的谋杀本身。一个人的死不代表结束而代表开始,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索珀尔”、“拉西米亚·海泽尔”和……“克菈斯特”。那一名字也是自死者那儿取来的。

“那你如何确定要用哪个死者的名字?在这一次,你翻着那本名册,是如何认定非得用这个孩子的名字不可?是因为这名字背后关乎死亡的含义——永恒的睡眠不就等同于死——是这样吗?要是还有这样的意义上的筛选,听起来就像是因所谓仪式感作祟。你有什么资格把名字的选定和复仇当成什么仪式?是否过于傲慢?”

她想:我的确傲慢,对这一事实我供认不讳。穿过花园小径时她一步也不停,与此同时大脑运转从不停歇,能清晰感受到短暂钉在自己后背的、来自那那男人的视线逐渐消失。像是冰锥逐渐融化一样的视线。我凭什么决定他人的生死和死者的复仇之心?但我非得这么下去不可。她想。我不继续筛选、选定目标、制定计划、杀人、逃脱,不继续这么一个一块块板按顺序及日期铺好只需自己谨小慎微一脚一脚踩上去(踩一个一块板就翻一面,然后卡死,无法再回去),日子就过不下去——停了手一次就想永远停止,永远停止时可能就要自首,要到到警局里去说“是我,我还有自己行凶的证据,把我给铐起来吧”。相较之下,到底哪种苦更苦一些,还是说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为自己开脱,只是简单地畏惧牢狱之灾或必死的行刑?

绝对是有比死更可怕的东西的。所以,自己需要拿锐利的锥子和锤子咚咚咚地凿,借此表现出一种尖锐的、所谓持之以恒的决心。非得有种视死如归的劲儿,才能在这块地狱门前烧得通红的砖表面开出一条小小的缝来:流出岩浆一般火辣辣的鲜血来。用上视死如归这这么一个词,仅从字面上理解便像是把死亡本身看作像是就要回家一样——本意是要说对死亡无畏的。谁会害怕回家呢?

总之,也不是为了辩解,而是在举起双手等待手铐落定的时候补充一句:此举意图不在于满足某类施虐欲,杀人并非因为视他们为猪猡,正是因为将他们当作人才会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身而为人还非得这么做?非得把皮囊拉扯开,才能把所剩无几的同理心揪出来吗?这时还有人发问,问“你是否有同伙?有的话是谁,在哪儿”。

“没有这样的东西。悲伤算是同谋吗?痛苦算是同谋吗?我的软弱、自私与无能算是我的同谋吗?要这些也能算是同谋的一类,那我就大方承认。”

“祝你早日找到自己那一重罪的同谋。”


寒潮并未经历类似“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在那次酒会上发生的事”这样的过程:并非忘记,只是迅速着手调查。戏剧性的巧合也有发生,在叼了匕首的狐狸恰好从视野中消失时,便有人发现楼上的尸体。并不算是自愿前来的酒会,“那我或许现在可以离开了。”归家后不需提及此事,想来有的是比自己对这件事的死者更感兴趣的人。事后再回想起自己那时的想法,他便觉得女人所下达的“处刑”至少达成了一部分目的:生者与死者的立场转换,时常将人变为物的凝视他人者被人凝视。她肯定不会再回到案发现场,但她是否会去看几日内的连续报道?调查此事的起因完全是顺便——进行文书工作与执行委托后有空余时间时的“顺便”,他自认并非是特地去做此事。

先前也一样,至少在调查得到结果之前,他做此事的动机的确不存在任何独特性:不得不前往的酒会本身缺少趣味,仅是当作一项非必须的工作去做。自己并非在执行什么委托,与宴会主办人也没有任何关系。棋子落对位置,刚好对准棋盘上的某一点,“啪”地一声落子,得以规避潜在危机,并且是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点以对的模样(对的模样?)出现,不过这“对的模样”是对在何处?正是这样的意外让他得以率先窥见对方的内里而非造作皮囊,因而等到日后相处便能掀开外面那层皮看本质。缺少了对所谓“矫揉造作”的抗拒,只因看到的是从里面翻到外面去的真实的、血淋淋的部分。杰克需靠魔豆藤登天向下看,而他不用,靠自己和家族的情报网络追根溯源,而另一边则是跟辛蒂瑞拉毫不相像的人如壁虎断尾一样敲断鞋跟。荒诞的色彩自始至终都贯穿。

那么,这样的人有同伴吗?拥有同伴——事务所的同伴——的男人的确在一瞬间内想过这么一件事。不过不是因现有情报的分析而否决,是不在意。他想,还是棋子落在这么一个点的事情,放走她也只是因为她刚好出现在棋盘的那个位置上而已。你在下棋的时候会注意拿起的棋子长的是什么样吗?也不是说对方就“只是个棋子”,应当说的是“棋子有着几乎完全一致的部分”。并不具备那种独特性。换句话说,在这么一个并非执行任务的时候,不管是谁杀了满肚坏水(但他也不作为制裁者)的那人。

他想:不重要,确实不重要。而这么一种东西也会被对方自细节中体察。她如何想?是觉得自己被看轻,又或者是对方不愧是杀手行当的行家,一切事情都分得清?后来二人是见过数次的,先前主要是克菈斯特的种种试探,希望知晓其意图:有什么目的,那种帮助想必是为了获取什么吧。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于是就会表现出两极分化的谄媚及针刺一样的嫌恶——不相信,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把这么一部份给抹除。他说,“我的确不是在谋求什么。”“那现在这算什么,算是共犯一样的关系吗?”“或许也不算。”“你看,你这不还是划清界线了吗。所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在这么一个相识没多久的节点,她所得到的答复是时间上的凑巧。拼图在合适的位置,“无论是谁在此处,我都会出手干涉,助其逃离。”

恐怕是被一道霹雳穿过去。怎么反倒会觉得这种普遍意义的、没有针对性的“共犯”行径能吸引一个人呢?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这么一个人才这么做”而被吸引,而是因为“恐怕他对谁都会如此吧”所以被吸引。这是一个面,另一面相连的是“若是在那么一个时间出现,自己无论是什么样都无妨”。这反倒是令人安心的。一想到对方始终都会如此,她就会更加安心地去凿地狱的门砖了。地狱的门砖是苦痛,是自我嫌恶与自我审判间形成的结块郁结……


“最终,她具备了坚定不移的决心,能够继续去凿地狱门前的那块红砖了。地狱门前的看门人注视着她,最终选择弯下腰去拿,将红砖亲手奉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