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2022.10)

mfen/enmf无差

东云绘名推开门时,手一抖,装着面包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她还没来得及捡起来,一道漆黑的身影就从屋子里冲出来,叼住塑料袋。她低下头,看到猫用爪子按住了面包的包装,正试图把上面的标签撕下来。

“喂——”

她想把猫抱起来,但后者躲开了她的手。猫松开了塑料袋,跳上了鞋柜,然后用尾巴把自己圈起来。

绘名叹了一口气,把塑料袋捡了起来。幸好面包还没被咬坏,猫只是把包装撕开了。

她踢掉高跟鞋,把塑料袋拍在桌子上,然后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在还没来得叠好的衣服堆里趴了一会儿后,绘名开始脱下丝袜。这双袜子对她来说有些紧了,把她的腿勒出了一道红痕。她摸了摸,感觉和商品上的防伪钢印一样。

但如果要这么想,那就太奇怪了,毕竟人不是商品。她闭着眼睛,手指碰到被压在衣服堆里的手机,此时它正在震动。又有人给她打电话了,绘名猜不到那是谁,也许是经纪人?虽然按照合同,现在她已经下班了。

但电话不是经纪人打来的,是彰人。她极少主动联系自己的弟弟,那个家伙和她不同,现在可是和公司正式签约,以乐队成员身份出道的艺人。她悄悄去过他的演唱会,因为怕被人认出来,那次绘名特意把自己包在一身黑衣服里。后来的几次都和她的行程有冲突,但她还是拜托朋友去买了演唱会的票。拿回来的票上面有彰人的签名,她去看了粉丝论坛,其他人的似乎都没有。

绘名突然不是很想听这通电话,因为太累了,于是反手挂断,只是在line上给彰人发了一个问号。她最近的行程排得比彰人还满,每天的直播,线下的合唱排练,还要和其他人谈论联动的内容……还有绘画。她已经连续一周睡眠时间小于五小时了,每天一睁开眼,就要把自己投入工作中,像一枚齿轮,只要两边的仍在转动,那么她也必须要跟上。

毕业后,绘名没有成为艺术家或者设计师,也没有成为模特。虚拟主播的邀请函是最先发过来的,因为她有足够的人气与运营的经验。在她熟悉的朋友中,只有她一个人走上了这条路。奏在创作音乐,并且自己开创了工作室,瑞希出国留学,目前在巴黎学时装设计,爱莉也仍然在作为偶像活跃着。每个人都找到了他们的道路,且看起来都比绘名游刃有余得多,似乎只有她这么狼狈。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彰人给她发了信息,绘名没看,仍然闭着眼睛。现在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只希望静止不动,抗拒任何运动。

偏偏门铃响了起来,这一次她没办法无视了。

她慢慢爬起来,光着脚走到门前。猫仍然趴在鞋柜上,尾巴轻轻扫过绘名的手臂。

透过猫眼,绘名看到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女人,旁边是她的房东。

最近,她一直在思考找合租人的问题。尽管这份工作带来的收入比起之前确实有所增加,但绘名总觉得她不会长久做下去。如果能找到人一起分摊房租,那么,她的开支就会减少很多。大概这就是社会人的自觉吧,她想。放在以前,她根本就不会去考虑生活成本的问题。人的成长似乎只是十分短暂的一段时间,从她正式以虚拟主播的身份出现在互联网上的那一天开始计算,直到此时,也只过去了半年。

两个月前,绘名就和房东提起了这件事。她自认生活习惯良好,虽然直播是一个问题,但她给房子装了最好的隔音设备——起码在这半年里,她没有因为噪音而被其他租客投诉过。至于平时的唱歌或者舞蹈训练,公司也会专门提供场地,她不需要在房子里练习。除此之外,绘名还有宠物,她需要确保同居者不对宠物过敏。所以,尽管这里的房源价格算得上是不错,地段也很好,但却一直没能找到同居人。

前几天,对方告诉她有租客想要来看看房子。对方是医生,因为某些原因经常需要工作到深夜,和绘名的作息恰好对得上。大概那个穿棕色大衣的女人就是。

她打开门,那女人也正好抬起头。

“……朝比奈真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也许是她看错了,但身体有时候就是不受人的控制。在绘名思考自己有没有认错人时,她的嘴先一步开始行动了。

实际上也不会是其他人,她对这张脸太熟悉,熟悉到她闭着眼睛都能把它画出来。

朝比奈真冬变瘦了,虽然绘名不想承认,但这正是她的第一反应。是因为长高了吗?绘名发现,她得稍微仰着头才能和她对视。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她没穿鞋,而真冬穿着长筒靴的缘故。

文学作品里总把重逢描述成像是烟花。从分开的那一刻起,导火线就开始在不断变长,而任何能代表对方的东西都会让它的燃点越来越低。而烟花出现后,通常是接吻或拥抱最好的时机。由此,故事开始了全新的历程,无论是充满遗憾,还是按照接吻拥抱时彼此许诺过的那样发展,都是注定的。绘名看不到烟花,她只想吐。她早上没吃饭,中午排练的时候吃了沙拉,但酱的味道很奇怪。下午回来的路上又吃了布丁,现在,它们的残渣在她胃里搅成一团,冲到她的喉咙里。

绘名又看了一眼真冬,她发现她的笑容开始溶解了,起码眼睛里的笑意变淡了不少。如果真的有什么新的故事要发生,那大概只会是自己和肠胃炎作抗争的经历,写出来未必好看。

其实真的吐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房东为人很好,总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并不会因为弄脏了地板这种事而要求她退租。至于朝比奈真冬,她相信医生的本职不会让她对一个呕吐的人视而不见。

也许是肠胃炎。绘名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断开,一阵阵的恶心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退下去。她现在还能勉强站在沙滩上,但很快,规模更大的海啸会出现,她再也没办法维持住现在这副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状态。

绘名干咳了一下,捂着胃蹲了下去。

混乱之中,她感觉有只手按在了自己背上,正顺着脊柱的走向轻轻抚摸着。绘名想往后看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住。

等一切都结束后,热水被递到了她鼻子前。她喝了口,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

“你还好吗?”

“哈……”

她想说点什么,起码不应该只是一个语气词,但实在没力气去完善自己的语言了。

真冬和房东把一起把她扶到了沙发上,那堆衣服被移开了,她的头后面被塞了一个枕头,身上盖了毛毯。不睁眼她都知道那是谁拿来的,毕竟房东尽管和她关系不错,但也没亲密到能进她房间的程度。能知道绘名习惯把枕头毛毯放在哪里的,只有和她同居过的人。

这又是多久之前的事?她的意识像船,沉沉浮浮。

另外两个人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房东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和谁告别。

门开了,又很快关上。屋子里十分安静,绘名不想说话,而另外一个人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习惯。

她听到了电磁炉被打开的声音。绘名很少下厨,尽管这样可以省下很大一笔开支,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烹饪时发出的动静可以带给人温馨感,但现在她是独居状态,在下厨的则是朝比奈真冬,这只让她觉得诡异。真冬没有义务做到这一步,医生只需要诊断就行了。这些动静会给绘名一种错觉,好像她们仍然在同居。她画作业画到半夜肚子饿了,走出房间一看,真冬的房间也还没熄灯。跑到厨房,打开冰箱门一看,能找到刚放进去的三明治。

绘名翻了个身,觉得嘴里很干,但她又不想爬起来接水,更不想让真冬给她端一杯水过来。

上一次见到真冬是在瑞希出国前。大家都有预感,瑞希出去之后可能再也不会回到日本,于是决定举行道别聚餐。那时绘名刚刚毕业,还在各个用人单位间奔波,也刚刚删掉朝比奈真冬的全部联系方式。人际关系脆弱得就像肥皂泡,轻轻一戳就会炸开,曾经在它的表面上看到的所有彩色的碎片,因为本质只是投射,所以最后也会变成泡沫。美好不复存在,爱自然也不复存在。

过去这么长时间,再去争论爱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知道那只是一种习惯,是旧时的记忆在作祟,就像真冬还记得毯子和枕头放在了哪里一样,这里的房子产权还没归属现在的这任房东,也就是她们读大学时,她和真冬就租下了这间房子。

现在绘名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无论是今晚的直播,还是接下来的合租,全部都没办法执行。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发烧,而合租,难道她真的要去和自己的前任一起住吗?她不确定。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对方的作息习惯十分规律。

绘名开始后悔。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提出合租的建议。

正当她在思考时,她听到了真冬的声音。不是她在应付不熟悉的人时的声线,而是原本的那个版本,了无生气,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药放在桌子上了,记得吃了饭再吃。”

“……你怎么知道药放在哪的。”

“不是就放在桌子上吗。那就这样,我走了。”

绘名睁开眼,真冬拿起包,重新穿好了外套,似乎是真的打算离开。

“喂,等等。你……”

真冬走向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是要找人合租?”

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也许是真的在发烧,绘名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胶水黏住,没办法进行思考。就算朝比奈真冬真的在找合租人,那也与她无关。

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跳上沙发,趴到绘名肚子上。她把它赶下去,它就跑到真冬脚边喵喵叫,还用头蹭她的靴子。真冬看着猫,猫的尾巴圈住了她的小腿。

“嗯。”

“算了,没什么,你走吧。”

“你是想让我和你合租吗。“真冬的语气听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变化,“我明天会给你答复。”

第二天,她给了房东肯定的答复。第三天,她就把行李搬了进来。

绘名抽空去看病,带着一瓶消炎药和几瓶维生素回来。她一打开门,就看到真冬在收拾东西,行李箱躺在客厅中间。她于是立刻躲进阳台,并且突然想起自己应该给彰人打个电话,问问他是因为什么事来找她的。

那天彰人要找她问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确认她愿不愿意聚餐——他们又有共同的朋友要出国了,虽然不像瑞希那样走得彻底,但也起码有好几年不会见到。

绘名站在阳台,隔着一扇玻璃门,真冬正在把她的东西从行李箱里取出来。其实她带过来的行李很少,洗漱用品,几件衣服,很多的书,还有她的节拍器。全部放好之后,她的房间就和绘名的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过去这么久还是这样,绘名突然又想起了瑞希。那个家伙和真冬是一派的,虽然一个看起来是极繁主义,一个是优等生风格,但本质十分相同:他们都不是会被什么东西留在一个地方的类型,虽然瑞希是无法被留住,而真冬是不知道能被什么留住。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就像是昔日在绘名眼前重现了一样。五年前真冬就是这样提着包住进来的,五年后,她又回到了这里。谁都说不清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因为并没有什么尤其值得去回忆的美好瞬间,只是增加了一些茫然和油脂,带走了一些精力。绘名倒也不是没再找过其他的人,她年轻又漂亮,性格也不算差,放到更加自由的环境里就是一朵极其吸引目光的花,总有路过的人会去采。

所以也不存在什么破镜重圆的桥段,如果真的有,那它来得太晚了。存在的是因为共处而产生,至今也没完全消失的默契而已,虽然已经所剩不多。就比如她知道要离收拾行李的真冬远一些,而对方也不会在她站在阳台的时候出来取东西。阳台和客厅之间有条不可见的线,她们都知道没有跨越的必要。

多了一个在这里居住的人,并没有给绘名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变化。她继续直播,真冬照常上班,有时候直播到深夜,她走出房间去上厕所时,总是能看到对方的房间还亮着灯。透过门缝,她能听到房间的主人正在轻轻哼唱着什么。

但那已经是和她无关的部分。人总是要被迫放弃什么,在工作和继续绘画之间,她只能把更多时间放在前者上。之前奏还有问过绘名要不要加入工作室,因为专辑的封面还有配图都需要人,她想了想,没有答应。

奏可以靠做着自己感兴趣的事维持生活,对她来说,音乐就是生命的支柱之一。绘名很想承认她热爱绘画,至今也没有放弃,她的房间里还放着画到一半的作品,上面的颜料还没干,但那也只能是半成品了。距离成为完整的作品,中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这不是仅靠着每天几个小时的练习就能做到的。

要如何让它成为完整的作品,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她。年龄的增长带来的有经济危机,却没有完美的答案。

她最后还是和彰人一起去参加了那个聚会。大家聊天时,绘名有些困,但还是小口小口喝着饮料,听着他们的对话。共同的,但又不在场的朋友往往是最好的谈论对象,偶尔有几个绘名熟悉的名字闪过去,她没太在意,直到朝比奈真冬的名字也滑过去。

聚会聊天的第二个法则是,不要去主动谈起与在场的人有情感纠葛的人,但显然有人忘记了,也可能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绘名愣了愣,随即想起当时她们住在一起时,知道的也确实只有25时,以及几个关系不错的人。这不是非得张扬的事情,她不想让她们成为被凝视的对象。25时还在活动时,她们已经有足够高的知名度了,有无数善意或不怀善意的眼睛都在看着她们的社交帐号,以及操纵这个账号的人。如果知道了真实身份以及成员的关系,那么人们对她们音乐的关注就会被转移,她们都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而且绘名做不到不去在意。要和所有人说和你同居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别的关系是会受到质疑的。不是朋友,那你们是什么?亲人?

也不是。

现在她可以很坦然地说出来:“啊,我们之前有在一起过一段时间。”既然一定都要被提出来,那不如就让她来。

幸好大家都是识相的成年人,知道这个场合不宜对此作进一步的提问,只是有人圆场一样提了一嘴:“在那以后,好像就没听到过朝比奈前辈有和谁在一起的消息了。”

这倒是真的,虽然绘名刻意避开了和真冬的一切交流,但这种东西她还是会知道。可能是因为某种奇特的心结在作祟。想到这个人曾经和她有过如此出人意料的纠葛,她就没办法真的做到毫不在意。

聚会结束之后有人提议去唱歌,绘名第二天还要排练,于是拒绝了。彰人本来想开车送她回去,但走到车门旁边才发现自己也喝了酒,神志不清的程度和自己的姐姐相比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于是只能放弃。他把外套脱下来给了绘名,绘名接过了,抽了抽鼻子,把它裹在身上。

“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打车……呕。别管我了,你赶紧回去。”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出租车。最后他们还是把真冬喊了过来。医生刚好下班,医院离他们聚餐的地方也不远,至于这么晚才下班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有台大手术花费了很长时间。彰人对她倒是没什么看法,他只是惊讶于对方居然还能和自己的姐姐在分手这么久后合租,东京的房租压力有这么大吗?虽然他也在和乐队成员合租就是了。

绘名在副驾驶座昏昏欲睡,偶尔清醒一下,看到的都是真冬像人偶一样的侧脸,搞得她很想吐。胃炎刚好没几天,其实她不应该喝这么多酒,但是没有办法,能喝多少并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她把头转过去,又转回来,无意中扯到了身上的外套。低头一看,是那件棕色大衣,她甚至闻到了很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这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外套。绘名被酒精所控制的大脑只能想到这个。她很快就抱着那件外套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又躺在沙发上,身上还是盖着那件棕色大衣。猫趴在她的拖鞋上,另一个人不知所踪,大概是去上班了。桌子上还是放着药片和水。她伸出手抓了一下,什么都没抓到。猫看着它,轻轻叫了一声。

绘名从沙发上坐起来,打算去洗个澡。她看着水逐渐填满浴缸,倒入入浴剂,然后把衣服脱下坐进去。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她突然想起来,昨晚还在车里的时候,自己穿的绝对不是睡衣。不过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见过彼此的裸体,更进一步的也都做过,她倒不会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她相信,躺在这里的换做是奏或者是其他和她关系亲近的人,真冬都会去照顾她们。况且她们现在算是室友,既然没到已经彻底翻脸的地步,帮忙照顾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把自己沉进水里。走进浴室之前,她把头发散了下来,现在它们正漂在水面上,绘名把它们拨到一边,接着头也没入了水中。

整个人都淹没在水中的感觉十分奇妙,绘名总感觉有一股力在把她往上托。事实上也是,浴缸太小,她没办法让自己一直蜷缩在水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喜欢上了浴缸。它光滑,宽敞,躺进去时,总能让绘名觉得她正在远离这个世界,生活带给她的一切烦恼都会被挡在这白色的容器之外,包括那件棕色的大衣。它是某种符号,她说不上来这代表什么,但绝对不是她乐意去接受的。

还是因为相同的原因:现在去谈论爱的问题就太晚了。她们在完全错误的时间节点重逢,她疲于生计,而真冬的情况虽然看似乐观,但大概也没比她好到那里去,她有一种直觉,对方不会在现在的这个岗位上呆太久。如果说她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朝比奈真冬,那么,她追求的目标就绝对不会是在某间私立诊所做主治医师。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向何方,未来被迷雾所覆盖,而这里似乎又永远不会有出口。

绘名盯着自己的膝盖,叹了口气。她再一次把头埋进水里,又很快抬出来。

这时,外面传出了开门的声音,绘名看不到是谁,但大概是真冬回来了。

她不是去上班了吗?她想。

脚步声出现在浴室门口,似乎它的主人在这里停了一下,但很快,它又继续响起,并且越来越小。

大概是回房间了吧。绘名拢了拢头发,扒开塞子,放掉了浴缸里的水。她打开淋浴器,把身上的泡沫冲掉,然后用毛巾擦干,换上运动服走出了浴室。

从里面出来之后,仙女教母的魔法就消失了,她还是原先的东云绘名,会因为生活和工作上的各种琐事而备受困扰。魔法只是让人短暂放松,并不能让人从此远离悲伤。她走到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之前剩下的鸡胸肉和味增汤。在等待微波炉加热的期间,她又找到了茶包,泡了一壶茶。

热茶已经倒进杯子里了,微波炉也“叮”了一声。绘名把它打开,取出食物,找了个盘子装起来。现在鸡肉和味增汤还很烫,没办法下嘴。

真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大概是为了倒水。绘名刚刚端起杯子,看着她往杯子里倒了茶,捧起来,但没喝。

“我辞职了。”

“……哦。”

猫跟着走了进来,在绘名脚边趴下了。

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吧,绘名想。但说出口的话又变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真冬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是在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才会回答:“不知道。“

“那为什么一开始要这样做。“社会人绘名完全无法理解。碍于没有立场去指责,并且从真冬的沉默里,她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决定闭嘴。

“反正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了吧。”

到底是哪方面的糟糕?绘名不理解。起码绝对不会是生活质量上的。她拒绝接受朝比奈真冬和她谈论关于薪资方面的问题,这对于一个等一下就要去工作的人来说太过痛苦。至于精神层面的,她们永远无法共情对方,更加没有谈论的必要。

但是朝比奈真冬还是告诉她了——为什么?语言是疲软的,无力的,她们没办法用它来传递任何想法。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只是在把石头扔到湖里,等待它沉下去。每一句话都是一颗扔出去的石头,而她们今天已经让湖面涨得足够高了。

人总是去做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绘名感觉自己正是如此,也许那一天就不应该让彰人打那一通电话。电话打通了,等同于某些已经过时的条约重新生效。她很后悔,但后悔没用,电话既然已经打通,那么在此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被当时的她们所接受的。她总得说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去上班了。”

绘名转身出了厨房,几秒后又折回来。真冬看着她,她看着盘子:“哦,我忘记午饭了。”

由于赶时间,她实在不想再把盘子端到房间里,因为不方便收拾,所以只能在厨房解决。真冬搬进来之后,她们吃饭的时间基本是错开的,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都呆在厨房里可以说一次也没有。她就这样在对方无声的注视下吃了人生中最尴尬的一顿午餐,无论是鸡胸肉还是味噌,进到嘴里都没有味道,绘名只是机械地重复吞咽的动作。吃完之后,她把盘子放进洗碗机,等待机器工作的同时,她决定再作最后一次努力,尝试看看能不能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喂,真冬。”

真冬抬起头看着她。

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绘名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尝试找到一个替代品。现在该说什么,你听错了?立刻就让人感觉是在糊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也问过了,没必要重复。她把这些年来积累的在社交场上的常用句式都套用了一遍,甚至连其实我还爱你都用上了,前面对真冬无效,后面她光是想了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过说不定现在用可能真的有奇效,起码可以让她们因为沉默和尴尬,彻底忽略掉这个莫名其妙的开端。

最后绘名还是放弃了。她又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我先走了,晚上见。“

其实连晚上见也没有必要。她换好衣服,几乎是抱着逃跑的心态冲了出去。直到坐进车里时,那种让她手足无措的感觉才略微消失了一点。

随便怎么样吧,她想,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她还要训练,晚上回来有直播,过几天有新的联动,洗碗机里刚洗完的盘子好像忘记拿出来……反正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顶多只是和无业游民同居而已。那可是朝比奈真冬,死了之后都会按照优等生的格式闭好眼睛的存在,她完全不需要替她担心。她到底在操心什么?朝比奈真冬就不应该搬进来,也不应该告诉她离职的消息…….说到底,这都已经和她无关。今晚回去她就决定尽量降低自己对她的关注度,也许完全忽略不好,但反正绝对不能表现出在意。她不在意,根本不,这只是八卦的心理在作祟而已。

她最后往后视镜的方向看了一眼,后面当然不会有人跟着。然后,她踩下油门,车呼啸着发动,驶向她熟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