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魂

我在旧金山念大学时结识了一位高中起就来美留学的日本朋友。当时正是好莱坞版午夜凶铃大放预告的时期,他便经常给我讲些他家乡的奇闻怪谈。其中让我记忆深刻的,还属他说的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我将尽可能还原他的用词,把这个令我不禁脊背发凉的故事分享给各位: “大概是4年前我高中放暑假的时候,我曾经随家人一起去埃及旅游。父亲、母亲,还有妹妹,我们四个用一周的时间游览了红海、阿斯旺、卢克索,最后一晚住在开罗。 “我们的房间在2楼,从窗外看下面就是开罗的街道。刚住进去时我还没注意,但妹妹不停扯我的袖子,说:“哥哥,你看,那边有个同学!”我不明白她说“同学”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刚上小学二年级,对很多名词理解还不准确。我只当她见到了当地的小孩子,想下去玩。 “结果妹妹还是扯住我不放,说“有哥哥的同学在外面”。我这才好奇,若是真在这里碰到同学,未免也太巧了。可听她说的确实不像看到了小孩子,于是才打开窗子:“你说的同学在哪?” ““那、那,看到了吗?” ““在哪啊?” ““就在那啊!” “妹妹奋力扒上阳台,小小的手指着街斜对面的水果摊贩。我抓住她的腰怕她掉下去,她就指着那个摊子:“在那啊!” “当时也就是傍晚,街道上挤得好像往里扔块石头都落不了地。妹妹指的贩子是个当地人,穿一身白布罩子,皮肤黝黑,留一嘴大络腮胡子。他支着带棚手推车,身后的墙上落下一块带他剪影的橘红光斑。我说那不是当地人嘛。她却不听,还是指向那里。 “父母这时候叫我们出去找餐厅吃饭了。我就把妹妹抱下阳台,正准备关窗户。可就在这时,我好像看到了。 “说是“好像”,因为只有一个瞬间。透过旅馆的窗户玻璃,我好像看到贩子身后的光斑里站着个人。光线昏暗,我分不清他穿的是黑色还是绿色,可看装束分明是日本校服。我慌忙打开窗子,可小贩身旁明明什么也没有。想想也是,就算有日本学生在这开罗街道上,也只可能站在摊子这头,谁会和老板站在一块呢?母亲催我出门,我又关了窗,再看那里也确实没有东西。 “饭后我们又在市区内转了很久,加上迷路,找到旅馆时已经将近午夜。摊贩都已经离开,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我拉着眼皮直打架的妹妹走到旅馆门口。没想到这时我竟然看到了——那个穿日本校服的红发学生正倚在街口巷子里。 “我不顾父母的呼唤冲进巷子,可短短几秒的功夫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又跑到巷子尽头,确认他确实没往这边跑。父亲这时追了过来,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提回旅馆。可回来后我们又慌了,因为就一眨眼的功夫,妹妹又不见了。 “母亲反复说自己有好好看住妹妹,旅馆老板也在场,用生涩的英文大呼“不可思议!”“时间太短了!”。老板报了警。父亲让我和母亲待在原处,他出去找。可等我们打开住宿房间的门,大家立刻傻眼了——妹妹就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等我们回来呢。 “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没有钥匙的妹妹怎么进入的锁好的房间,问她她便说“是大哥哥送我回来的”。父母和店老板都十分不解,最后以这房间锁头有问题为结论,给我们换到了3楼的另一个房间。可接着,妹妹又对我说了不可思议的话。 ““哥哥,大哥哥想请你带他回家呢。” “妹妹意外地说了句敬语——也许你不理解,敬语在日语里算是更高阶的语言,总之以我妹当时小学二年级的水平和我俩的关系,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说出那种话。除非是有人对她那么说过。 ““谁这么说的?”我问她。 ““哥哥的同学啊。那个大哥哥。” ““他在哪?你看见他了?他送你回来的?”我已经很明确地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可我内心同时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就在这啊。” “虽说我在美国也混了快两年了,”说到这里,我这位日本朋友停下来喝了口啤酒,“但我毕竟还是在日本长大的。一些牛鬼蛇神的东西我再怎么抗拒,心里也对那玩意有几分恐惧。当时我听到这话,‘哇’地跳起老高,把父母都吓坏了。可回头一看,屋子灯火通明,父亲在看电视,母亲还在敷面膜呢。” “母亲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如实给她讲了妹妹说的话,却没告诉她自己也看到了那个东西。母亲皱眉说妹妹可能受刺激了,需要尽快休息。可妹妹又反问她:“我们可以让哥哥带大哥哥回家吗?” ““不行,我们没有钱,你那个大哥哥也没有护照,我们可带不走他。”听母亲哄她的说法,她八成是把那东西按偷渡客理解了。 ““爸爸,我们可以带他回家吗?” ““你妈说不行就是不行。” “得到两次强硬回绝,妹妹又转过头求我:“大哥哥好可怜的,他说只有你能帮到他。” “我当时也是心软,加上大脑临时给自己上的“无神论”加持,我跟她说,“你今晚好好睡觉,我就带他回家好不好?” “说罢这话,我顿时感到后脑勺有风吹来。母亲这时正关掉了房间最后一盏灯。我在短暂的夜盲中听到妹妹又说了句敬语——请帮我找到空条承太郎。 “第二天醒来,妹妹再也不说见到大哥哥那种话了。我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却也没其他异样。坐上回程的飞机,妹妹拿出了母亲给她买的埃及神明木人套装,把阿努比斯神给我,说“我当妈妈,你当爸爸。”我接过小玩具,抬头却看到妹妹竟然看的是我头上空约10cm的位置。我只感觉脑袋“嗡”一下子,鸡皮疙瘩从后腰爬到肩膀。 “那东西成了我的梦魇。我就算回到美国也不停捉到他的影子——在雨天的花坛后面、街巷的转角镜里、儿童公园的大象滑梯下面……我跑他也移动,我静他便驻足。我曾想仔细观察他红发下的脸,可他总出现在我的视野旁侧,一旦认真关注,便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我白天无法集中精神听课,晚上又反复失眠。医生说我患了神经衰弱,让我停学养病。这时我终于想起了‘空条承太郎’这个名字。网上资料实在稀少,我只能查到纽约一所大学里有个日裔教授叫这个名字。我立即给他发邮件叙述了整个经过。 “空条教授不出半天就回复了我的邮件,说请我去他的办公室,机票钱他出。我立刻订了当晚的飞机,跨越整个美洲去找他。 “乘计程车到了他指定的地点,我才知道他邀请我去的不是大学办公室,而是SPW财团的办公室。那是我头一回进这种气派公司的自持大楼,不管是设计还是摆设都透着十足的科技感。可我很快又无法呼吸了:空条教授的办公室接近顶楼,我走进他们胶囊状的观景电梯,就在电梯门关闭的同时,我看到那东西又出现在我窗中倒影的旁侧。 “这次他没有很快消失,我不敢回头,用余光悄悄扫玻璃上他的影子。他身形消瘦,面容惨白,十指似乎勾在一起。我的身体渐渐发凉,我知道这不是电梯冷风的缘故。 “到了指定楼层,我几乎是扒开门缝爬出的电梯。面前那个紫色风衣的男人瞪大了双眼,立即过来扶住我。“我给你送回来了!”我用尽全部力气大喊,膝盖发软差点没直接跪倒。这时身后又一阵风吹过,不知道是不是电梯关门产生的气流。 “‘谢谢。’那个男人说道。目光却始终不肯离开我头上10cm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