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离

(一)

  “晚上好,”酒保将鸡尾酒杯倒立扣住,用抹布擦干指尖上的水,“照例是BECK'S?”   “先来杯凯旋。”   “白啤还是黄啤?”   “黄的。”   “您今天心情不错。”   “哼,昨晚那女人你也应该尝尝。”   “敬谢不敏。您的凯旋1664黄啤。”   来者斜倚在吧台上,只有这种坐姿才足够他舒展双腿。店内的背景音乐刚换成The Rolling Stones的《Gimme Shelter》。身后桌球案上适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这人可真怪,在夜场酒吧工作却从不碰女人。”   “您也蛮怪的,在夜场酒吧撩妹却从不点啤酒以外的东西。”   “啤酒可是男人的标志。”男子嗤笑,“要我说,喝其他酒,尤其是鸡尾酒的男人,多少都有点——”   “久等了,您的玛格丽特。”   酒保将一杯蓝色鸡尾酒推至一旁的男人面前。   那人穿一身衬衫西裤,领带打得笔挺。他接过酒杯,微微点头,嘴唇蠕动出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中。他摘掉吸管,沿杯子边缘小口啜饮,似乎全然没有听到来者大搞地图炮的上半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喂,说你呢。”   “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这里的人我都认识。”   “敝姓猪,叫猪八戒。”   “哼。我叫沙悟净,在这片也算是有点人望。要不要我介绍几位大姐姐给你?”   “不必了,谢谢。”八戒双手捏着酒杯长柄,给悟净一个匆忙而腼腆的微笑,然后继续瞪着酒杯发呆。   “生瓜脑袋,”悟净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喂,给我来一杯和他一样的。”   酒保挑着眉接过空杯放进洗碗池,又从中捡出一只高脚杯洗净。   “我在这可见过不少你这种人,”悟净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些,“情场失意的、中年被裁的、逃避压力的……哼,还有躲老婆家暴的。你是哪种?该不会是躲家暴吧?”   “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悟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猪八戒终于抬头看他,眼神藏在镜片反射的彩色灯光之中。悟净笑了,忙不迭抽出一根Hi-lite点上:“阿木!”   “净哥!”桌球案旁的人群中挤出来个戴针织帽的小年轻。   “钱带来了吗?”   “净哥你昨天不是说三天后还就行吗?”   “少废话,现在手里有多少?”   “一、一千七百元……”   “那你还赌个屁?滚回去打工去。”   “我这不寻思今天赌桌球能给赢回来嘛……”   “你不把你老爸也赔进去我就算谢谢你了。不先把我这笔还上我在这见你一次踹你一次。还不快滚!”   “哎,好……”   “回来。”   “啊?”   “一千七百元先留下。”   “净哥你饶我两天——”   “给不给?”   沙悟净瞥着阿木双手奉上现金转身就跑,也没伸手,只抬了抬下巴:“今天算我请你的。”酒保也没言语,送上又一杯玛格丽特,擦干净了手将钱全数收走。   “赌徒。”八戒低声说。   “没错。”悟净咧嘴而笑,深深吸了一口Hi-lite。   玛格丽特入口的味道酸涩,杯口沾的白色颗粒并非悟净所想的砂糖,而是盐。悟净撇了撇嘴,开始后悔刚刚做出的决定。他瞟了一眼猪八戒,只见他的酒杯已经见底。   “再来一杯?”   “承蒙好意,不必麻烦……”   “你坐在这已经麻烦到我了,”悟净将烟吐在他脸上,“要怎么办?”   “你喝多了。”   “喝多?”悟净将剩余半杯一饮而尽,“我喝多了吗?”   “鸡尾酒这么快喝掉的话……”   “喂!有没有更猛的?”   酒保适时推出一杯长岛冰茶。   “拿糖水对付我……”悟净左手拿着酒杯指酒保的鼻子,“你等着的。”   “先缓一缓吧。”八戒按住他的手腕。悟净的唇碰不到杯口,回过去寻那男人的脸:“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你清醒一点,我不是女性。”   “我的取向是美人。”   八戒倏地起身:“你醉了。”   悟净眯起眼睛:“送我回家?”   ……   两人关起门便拥在一起,他们踉跄地摸进卧室。悟净在黑暗中一推,打开电灯。害羞的访客正如他所料般摔在单人床正中间。   “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八戒小心解开衬衫扣子。悟净咂嘴,从床头柜中拎出润滑剂,径直将半管淋到他身上和衣服上。   “假正经。”他把八戒推倒在床上,横跨在他身上解裤腰带。   “你的红发是染的?”   “天生的……哼,小白领对染发有意见?”   “好美。”   悟净呆立少顷,揪住他的头发深吻了下去。   八戒并不如他想象般是个新手。他的舌湿滑且温暖,玛格丽特的香气让他迷醉。悟净离开他深深吸气,心不知为何止不住地狂跳。“小白领”却似乎没得到满足,起身将他拥入怀中,右手探进他的股间。   “精神了?”   “你很有一套嘛……好了,你躺下。”   “嗯?”   “乖乖把腿敞开,我也让你舒服舒服。”   八戒没有松手,反而低头吻他的脖颈。悟净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已被对方单手扣住。小白领抽出右手,从自己胸前取了一些润滑液。悟净随即感到身体后方传来奇异的凉感和穿刺感。   “唔——”胸前同时传来异样感。这不知满足的白领正将悟净的乳头完全包裹在舌中。   “喂……老子只是不介意操谁,可不会让男人操我……”身下又进入一指。悟净的身体本能地弹跳,一条腿却被对方死死压住。“保持呼吸。”八戒说着,手部将两指大大撑开。“呀!”悟净惊叫。八戒吃吃笑了:“像个小姑娘似的。”   “要不是我酒劲儿还没过……”   又一指滑进他的身体。   “操!”悟净骂道,紧接着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颤。“是这里吗……”悟净按压湿软内壁中的一点,身下人立即抽搐着识图蜷缩。悟净挣扎到侧卧,呼吸凌乱,几缕长发同汗水黏在脸上。   “讨厌吗?”八戒吮吸他的脸颊,指尖加快了速度。悟净在水声中呼吸更加粗重,几声娇喘没能收住从喉咙深处流了出来。八戒松开了悟净,将西装裤小心褪下。悟净看到他的东西,瞬间瞪大了眼睛:“开玩笑吧?!”   “啊啊,不好意思,”八戒端着并不上扬的家伙,“状态还不太够,能先帮我口一下吗?”   “你他妈——”没等悟净骂完那东西已经撞进他口中,悟净感到一阵窒息,对方的东西直抵到他的喉咙,勾起一阵呕吐欲。   “悟净好棒,悟净的嘴巴湿湿软软的……啊,有感觉了。”他抽出家伙,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久等了,”八戒低头吻他已经濡湿的眼角,“这就让你满足。”   “别!”洞口被那东西触碰,悟净猛地弹开。   “你不想像刚才那样舒服了?”   悟净的脸逐渐升温,不得不用手臂挡住视线:“至少戴上套吧。”   八戒顺着他的指引找到了套子,缓缓将那巨物挺入他体内。“操……”悟净的双腿被大大打开,和这床上曾躺过的女人们保持同个姿势。   “舒服吗?”八戒吮吸他的乳晕。   “感觉……很奇怪啊!”   “慢慢来。”   随着一阵缓慢的抽插,悟净感到一阵暖流自腹部深处流动起来。“……快点。”   “什么?”   “你他妈动快一点。”   八戒轻啄他的颌骨,下身加快了速度。悟净的表情和声音在一连串撞击中愈发柔软。八戒也被这声音撩拨得更加炽热。“悟净好棒……悟净的里面好紧实……”言语的对象已经无暇斗口。他不自觉地套弄前身。八戒修长有力的手将他的脊背托起。他感到一阵冲上头顶的热潮。   “真稀薄。你该不会肾虚吧?”   文质彬彬的白领将指尖的白色浊物抹到悟净舌头上。悟净瘫倒在床上:“有本事你也过上我这种广撒种的生活。”   八戒低头将他含在口中。   “唔——喂,我累了……”   “小朋友们可不觉得哦。”八戒握住刚刚又被他舔到抬头的东西。   “你——”

(二)

  沙悟净以昨天同样的姿势倚在吧台上,右腿不停抖动。   晚上八点的酒吧刚刚开始营业,人还不是很多。酒保擦拭吧台后再次确认老冰的情况。   “你昨晚最后灌我的是什么东西?”悟净两指夹住烟蒂,Hi-lite的烟尘从他唇缝里喷出来。   “您是说长岛冰茶?”   “就是那个吧。”   “被人说笑的烂俗鸡尾酒而已,无非由五六款烈酒调成。”   “你……”   “您不喜欢吗?”   悟净掐熄了烟头:“神经病。”说罢起身去卫生间。   卫生间里只有一个人,在洗手池前欲走还留。悟净知道这个男的。他经常在附近酒吧的卫生间里转悠。   他开始小解。那人站到旁边的小便池前,眼神不住往这边瞟。   “要来点儿舒服的吗?”   “嗯?”   “我可以帮你舒服舒服……当然是免费的。”那人用食指和拇指在嘴前围成“O”字。   悟净瞥了一眼尚且安静的门口,抖了抖,转身迈进马桶单间。那人立即溜了进来,锁好门便去摸悟净的东西。   悟净又点上一根烟,眼前萦绕的都是昨天那个白领。一想到他的唇和舌头和手,悟净下身就躁动不安。眼前这基佬的技术还算不错,只是相比八戒格外花哨。   悟净渐渐感到腹部深处的热流又开始涌动,身体似乎在等待什么……穿透自己。   耳边有小金属剐蹭的声音。悟净低头,只见那人竟然在打手枪。“靠!”悟净一脚踹翻他。那人竟好像习惯了这种场合,笑嘻嘻地走出去,还留恋地看了悟净一眼。   “滚出去!”   悟净对着空气骂道。   兴致全毁了。悟净提上裤子走出厕所,随便挑了一处正在打牌的人群。   “净哥来了啊。”   “净哥。”   “边儿去。今天又输了多少啊?”悟净坐到几人中间刚腾出来的位置,把其中一人手上的牌抢过来。   “嘿嘿,刚玩上,才输了六千。”   “你少扯。净哥,他都玩一下午了,在别处输了两万五,到这才输六千!”   “你少说话能死啊?”   “行了!不就三万一嘛,知道了。”   “那谢谢净哥了!回头我给你带我老家特产白薯!”   “谁要那玩意。”悟净嗤笑。他这牌不算差,如果运用得当还有翻盘的机会。可眼前的牌不知为何都扭曲成了蝴蝶,在手上纷纷飞走了。对手本来狰狞的小眼睛逐渐变得和善。队友的叫喊声倒是越来越大。   “净哥你在搞什么啊?这不是输了吗!?”净输三万一的青年叫道。   “……今天没心情,”悟净站起身,把最后几张牌扔进牌堆,“这把算我的。先走了啊。”   撇下青年的一顿牢骚,悟净辗转又回到吧台。他这回没坐下,单侧手肘撑在台上:“昨天那个白领,你知道些什么吗?”   “您的红粉佳人。”酒保先将刚调制好的鸡尾酒送给客人,看也没看悟净,“您想了解什么?”   “什么都行吧……有多少你说多少。”   酒保马不停蹄地取出一块冰砖凿球:“您很关注他?”   “笑话,我关注他干什么……我就好奇一下怎么了?”   “他似乎住在四系目一带……您的波本威士忌。”   悟净转身踱出酒吧。   到达四系目的时候天已经全黑,悟净很快找到了街上唯一姓“猪”的人家。那是一栋独立二层建筑,院子里铺着地毯般的草皮,在月色下显得毛绒可爱。悟净在门口徘徊半天,始终也没按下呼叫器。   二楼左侧的窗户亮着灯。窗前有一个剪影。就在悟净想要仔细辨认的时候那剪影忽然消失了。他揉了揉脖子,转身离开。   “悟净?”   闻声回头。站在院门口的正是八戒。   悟净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哟。”八戒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将他邀入屋内。   悟净坐在沙发上再次抖腿。屋主人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柠檬水:“怎么,一夜情之后发现怀孕了,于是找上事主要求负责?”   “开玩笑的。”他再次展现让悟净吃过亏的笑容,将水杯放到他面前,“温水有助于消暑。”   “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偶然路过。”   “我知道。”   “……你刚才在做什么?”   “本来在读书,忽然看到门口有人,就出来看了看。”   “哦……你还看书啊。”   悟净到这才正眼看面前这人。八戒穿一身纯白浴袍,胸前的皮肤和手臂一样白皙且紧实。悟净身体里的躁动又冒出头来。   “我的手上有什么吗?”   “什么?”   “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我的手,是注意到了什么吗?”   悟净立即移开了视线。他的脸颊有些刺痒。   “你的手很适合玩牌。”   “哦?”   “伸过来。”   悟净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副扑克牌。八戒乖乖将双手递了过去。悟净抓住他的手:“你看,如果这样拿牌的话,别人偷看时就会误解你的牌面,而如果这样夹住一张,出牌的时候……”   “就会这样对吗?”八戒手指一翻,手中的梅花10瞬间变成了红心A。   “原来你——”悟净转头,正被八戒吻到唇上。

(三)

  二人拥吻着倒在沙发上,纸牌洒落一地。八戒脱掉悟净的裤子,手指探他身后的密穴。”嘶——”悟净吸了一口凉气。   ”还痛吗?”   ”嗯。”   八戒将他的双腿抬到肩上:”夹紧。”   没等悟净反应,那无礼的东西已经突入他的股缝。悟净抓着沙发,本已敏感的下身被突击得失去防线,液体从前端汩汩而出。八戒粗暴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悟净感到体内深处的暖流奔腾而出,在耳中形成洪水之声。”啊。”身体本能地弹跳,悟净搂住闯入者的脖颈。八戒单手撑住沙发扶手,汗水沿下颌滴到悟净脸上。他伸出舌头舔净八戒的汗,向上喂进他的嘴里。八戒被吻得发醉,下身放缓了节奏。悟净用吻技反攻,将对方按到身下。   八戒脸颊微红,没有戴眼镜的他眼神迷离。刚刚的吻令他有些缺氧。悟净捏着八戒,从底端重重舔到顶。”啊……”白领也没能守住矜持,喉咙中低低地传来呻吟。悟净将他含入口中,用舌尖撩拨边缘。八戒的东西更加涨大,他伸手扶住悟净的头,这反而让他加快了速度。   八戒下身一凉,发现对方给自己套上了避孕套。“你不是很痛吗?”   “我不管了。”悟净将那对准,缓缓坐了下去。刺痛和摩擦形成奇异的快感,饥渴了一天的小腹终于得到满足。   八戒伸手去抚他的乳首,他的身体为之一颤。悟净展开猛烈攻势,荡漾出一片水声和呻吟声。“我要……”“等下。”悟净捏住了八戒的根部,身体的幅度更加夸张。八戒被一阵刺激冲上头,下体愈发坚硬。悟净浑身发烫,体内的欲念终于凝成一点,汹涌如洪水奔腾而出。   悟净伏在八戒身上,从屁股里扯出套子。套子外壁挂着汁液和血丝。他单手打结扔在地上。   “很痛吗?”八戒抚着他的腰。   “嗯。”   “我们这算什么?”   悟净凝视八戒。问话者表情平淡。   “一夜情。一时兴起发生了两次。”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两腿一软,又倒在他身上。八戒笑了笑,将他横抱而起。   “喂……!”悟净只得搂住他的脖子,试图把臊红的脸躲进臂弯。   “你是怪物吧?”   “唔,究竟是不是呢……”   八戒哼着小曲儿将他抱进浴室,放在浴缸中,又打开花洒淋他的小腿:“水温可以吗?”   “我靠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八戒看向悟净。   “啊,那个,我是说我不习惯被人照顾……你昨晚也帮我洗了,不是吗?”   “……我还以为你那时晕过去了。”   “我确实断片了,曾一度以为那是梦,但起床时发现头发有香味……还有早餐……这感觉很奇怪啊!好像在……在谈恋爱似的……”悟净用手背蹭鼻尖。   八戒关了花洒,捏着阀门久久沉默着。   “你……要负责。”   “什么?”   “突然说出这种无聊的话,”八戒双颊绯红,他拨开浴袍一侧,露出躁动不安的下身,“害我又兴奋了。”   “我、我已经——”   “我明白。”   八戒跪在浴缸旁边,左手抓着悟净的手腕,将脸埋在手臂下方。悟净知道他在做什么。他的脸颊发烫。   八戒的手钳得他生疼。他亲吻他的手背,用舌尖探索每一处指隙。八戒手臂一颤,松开了他。悟净捧起他的脸,送去一个长情的吻。   八戒褪掉浴袍,也进入浴缸。他让悟净背对自己。那对在悟净心里已经和“色情”挂钩的双手将沐浴露涂抹在悟净身上。他颤抖着接受他的抚摸,每一寸肌肤都宛如烧灼。悟净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初尝禁果的经历,此时的心跳竟勾出了那样青涩的触感。   悟净一动不敢动,只怕让他看到自己也蠢蠢欲动的下体。   “你谈过恋爱吧,为什么没有结婚?”   “因为一些客观原因。”   “对方是男的?”   “……我在悟净之前没有尝试过和同性做这种事。”   “骗人的吧?”   “是真的……我要冲水了。”   花洒的水打在后背上,温度正合适。   “你以前也对你女朋友做这些?”   见没有回答,悟净接着说:“我也是头一回吃这种亏,哼,都是被你这张细皮嫩肉的脸给骗了。”   “原来这叫吃亏吗?”   “不然呢?……你还真是长了张女人的脸。”   “就当是夸奖了。”   “喂,下次让我在上面。”   “这个嘛,我实在没有那方面的天赋……”   “开发开发就知道了。”   八戒突然捏住他的乳首,悟净“哇”地叫出来。“开发得不错。”八戒笑着说。      悟净没有留下来过夜。他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相比八戒住的独立二层建筑,这18平米的一卧一厅一卫显得格外逼仄。冰箱里仅剩的食材被归置成了一盘扬州炒饭,用保鲜膜严密封好。悟净将它放进微波炉。不一会儿,空荡荡的室内被饭香填充。   电话响了。悟净接起移动座机。   ”喂?”   ”小悟。”   ”……哥。”   “最近过得好吗?”   “啊。还没死呢。”   “哈哈,小悟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开玩笑。”   “……”   “上个月我换工作了,为一个富二代当私人保镖,薪水还算不错。啊,我在银座上班,有空可以给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妈想见你,小悟。”   悟净甩出电话老远。电话外壳四分五裂。他将餐盘里的饭扒干净。米饭挤在口中难以下咽。   接近凌晨,悟净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小孩子,走在漆黑的街道上。街道两侧的高墙向上延伸看不到顶,只有一轮巨月盘踞在高墙的夹缝中间。墙壁的阴影里涌出无数黑色的怪物:高个的、细瘦的、手臂如枯树枝伸展的、咧开大嘴流下涎水的……个个亮着尖牙,向悟净扑来。   小朋友不知道如何反抗,只能踉跄地朝月色奔跑。“妈妈!”他大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妈妈——妈妈——!”   一条触手卷住了他的脚踝,他扑倒在地,瞬间被身后的怪物拥住、撕扯。他在这一滩腥臭的污泥中挣扎着露出脸,看到月光下站着一位白衣女人。是继母。   继母笑着看他。   正如每个父亲在的日子里那样和蔼地笑着看他。   “妈……”   悟净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天已大亮。时钟已经过了11点。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Hi-lite,却没摸到他的科乐比打火机。他艰难翻身,从床头柜最下层随便挑出一个塑料打火机。他赤裸着上身,坐在窗台上点燃一根烟。从五楼向外望,天空灰蒙蒙的,不远处的工地上只有一架挖掘机在作业。街道两侧的海棠结了果子,在葱色之中摇曳着一簇簇暗粉色。路上车很少,绝大多数人这个时间都还窝在更远处一幢幢气派的写字楼里。   悟净将昨晚摔出去的电话重新拼好。没有未接来电。他重重将其扣回底座。   他又想起自己的科乐比打火机了。他重新翻找了昨天的衣服,又开门看走廊。哪里都不见它。他回到电话旁边,拿起半天,又放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脊椎骨从皮肤下凸显出来。在脊椎骨两侧腰部偏上的部分,有一串不起眼的烫伤。那处皮肤已经光滑,角质层只在某些角度反射出些许光亮,一个个圆形的疤痕相互重叠,直径正和他手中的Hi-lite相仿。

(四)

  悟净将最后一张扑克飞进牌堆,四周喝彩和嚎叫同时爆发。他收起桌上的纸钞离开座位,周围人一拥而上抢走零钱和首饰。   酒吧里播放着Mando Diao的《Losing My Mind》。他来到吧台,没有坐下,用一枚粉色塑料打火机点燃Hi-lite。   “您的BECK'S,刚冰过的。”   悟净接过酒杯,眼神从四周滑过一圈。   “八戒先生这一周都没再来过。”   “你这样会讨人嫌,”悟净靠在吧台边缘,“说不定还得挨打。”   “承蒙夸奖。”酒保微微颔首。   “阿净你今晚好厉害~!”一位穿改良旗袍的女性婀娜地游进悟净怀里。悟净将嘴里的半根烟拿开。她双手环住悟净腰身的同时掐了一下他的屁股:“你一定要请客!”   “荻荻的要求我当然要满足,”悟净低头凑到她唇边,“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真坏,还问我!”荻荻掐了他手里的烟,拉他往外走。   “哦,等下,”悟净回头嘱咐酒保,“如果他来了,让他来找我。”   “理由是?”   “他欠我一个打火机。”   悟净和叫“荻荻”的女人相拥着走出酒吧。天色全黑,街道上只有路灯相互沉默着。   “去我家怎么样?”   “啊呀,这么着急!”   “那去吃点什么?”   “不要啦,后半夜吃东西会长肉的。”   “那依我看……”悟净将她抱起来旋转一圈,钻进了巷子,“先在这里浅尝一番?”   荻荻伏在他胸前,踮起双脚与之接吻。女孩子的吻香甜清冽,调和着唇膏的草莓味。悟净对此早已驾轻就熟。他用舌尖调戏她,引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视野的角落出现一个身影,悟净不知为何很难不去在意它。   “喂喂,走神了啦。”荻荻呼吸凌乱,捶他的肩膀。   “我稍微有点事,你先走吧。”他看向那道影子。   “悟净——”   悟净用嘴堵住了她的唇:“乖,下次补给你。”   他快跑几步抓住那人肩膀。那人身子侧歪,险些没摔了。悟净定睛一看,正是八戒。   “真的是你……”   八戒欠身致意,转身又要走。悟净急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喂,你不认识我了?!”   八戒这才站定,回头推了推眼镜辨认半天:“是你呀。”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公司接到了一个大活动单,大家连轴转了五天五夜……”八戒的声音越来越小,倒在了悟净肩上。   “喂!你怎么了?!”   探了探鼻息,发现他只是睡着了。悟净伫立半天,高声说:“出来吧,别偷看了。”   荻荻吐着舌头从巷子里钻出来。   “他是谁啊?竟然比我还重要……长得还蛮标致。”荻荻围着八戒转,不时捏捏这、戳戳那。   “……他欠我钱。”   “呼呼……那现在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让他睡下吧。你来搭把手。”   “诶诶,我吗?”   “嗯……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两人就近把八戒抬进了巷子里的爱情旅馆。他们把他放到床上,荻荻因为出汗去洗了澡。   “要继续刚才的事吗?”悟净嗅她的发香。   “才不要呢,累死了。你要继续和他继续吧。”   门后抻出一串高跟鞋的回响。   悟净注视门口良久,踱步坐到床边:“我赢钱可是为了和荻荻开房啊,不是为你。”   自然是没有回应。悟净的衣角却被八戒用指尖捏住了。悟净回头看他。八戒的脸平静如水,这指尖也许是睡梦中不自觉的动作。悟净微微欠身,八戒依旧不松手。这力度不大,悟净只消再向前一点就能把衣服扯出来,他此时却像着了魔,随他的指尖倒在了床上。   八戒自然地搂住他的腰,唇几乎贴上他的颧骨。悟净感受着他柔软无力的臂弯和重而短的呼吸,知道他依旧在潜意识中巡游。   耳畔被吐息撩拨得一阵酥麻。   悟净感到皮肤表面产生了小小的电流。这电流从耳后起始,在腰肢与手臂的贴合处汇合。这电流刺得他浑身不舒服,刮得心里痒痒。   悟净没怎么被人抱过。生母死得早,生父没法对他示爱,继母更不用提,只有尔燕哥哥……   尔燕哥哥。悟净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脸。   那是一张刚满18岁的少年的脸。少年紧紧拥抱自己,又抓住自己的肩膀:“找到住处,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我可以不知道你住在哪,但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安危。   ——照顾好自己,觉得日子难熬就和我说。   ——快走吧,妈妈要来了。   悟净拼了命地奔跑。他听到嘶喊声和扭打声。他听到钝物撞击声和继母的哀号。   ——他们现在还住在一起吗?悟净忽然想到。   身上变重。八戒稍微转了方向,将身体的重量压上来了。悟净用目光吮吸他的睫毛。   视线落到他的唇上。悟净予之干涩一吻。   全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眼前还是昏暗的粉紫色墙纸,时间已经从概念中悄然脱扣。   “你醒啦?”   悟净一惊,转头正和八戒面对面。他的呼吸错了一拍。八戒则笑吟吟地望着他:“早上好。”   “哼。”悟净翻身坐起,摸床头的烟。   “在这种地方醒来,还真担心自己被做了什么。”八戒也起身。他衬衫上有些皱褶,脸和头发倒是俨然已经梳洗过。   “说倒就倒了,你是该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做什么。”   “那么,究竟有没有被做什么呢?”   “你希望被做什么吗?”   八戒的笑容似暖阳:“我相信你。”   “还是不要相信我得好啊。”悟净叼着烟靠在床头,双腿在床上舒展交叠。八戒已经将领带扎好,正在检查公文包。   “你做什么工作?”   “活动策划,兼现场执行兼客户关系,”八戒笑了笑,“小公司没办法。”   “我还以为你是老师呢,中指茧子那么重。”   八戒顿了顿:“确实曾做过一段时间教师。”   “为什么不干了?”   “因为……我发现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   “骗人。不过无所谓,你不想说就算了。”   “多谢。”   “这就要去上班了?”   “今天是周六啊,”八戒笑道,“而且社长给我们周一也放了假。”   “哼……”悟净扯了个长音,没再说话。   “你不走吗?”   “我才不跟你一块出去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八戒又笑了,快步走过来,亲吻悟净的额头:“谢谢你。”   “都说不要做奇怪的事情了……”悟净扭过头去。   “就那么讨厌吗?”   “也不是很……”   唇舌交融。   “快走吧。”悟净握住八戒要放下公文包的手,将他推开。八戒盯着他的脸。他再次说:“走吧。”   “房费多少?我补给你。”   “不用了。”   “真的吗?”   “快走。”   八戒再次亲吻他的额头,离开了房间。   悟净深吸几口气,才将剧烈的心跳抚平些许。浑身燥热。下半身也不安分地耸动着。悟净揪着头发直到头皮发疼,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不擅思考的动物。   他打通前台电话:“给我找一个女……不,男服务生过来。嗯,纯0。”   不过多久就传来敲门声。是一个穿着情趣制服的寸头男孩子。   “你多大?”悟净皱眉。   “我24了,”那人说,“娃娃脸而已。”   悟净放他进屋。娃娃脸的服务生速速来到床前:“哥,你喜欢怎么玩?”   “你先自己弄吧。”   服务生双颊泛红,爬到床上“嗯嗯啊啊”地用手指扩张起来。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副德行吧?”悟净嗓子发紧,心头徒生一股怒意,戴上套子来到床边:“过来。”   服务生来到床边,高高撅起屁股。   “哥你好猛!”   “操,闭嘴。”   服务生捂住嘴巴,夸张的娇嗔还是不住流出来。悟净撞得服务生鸡巴乱颤。服务生松开嘴巴,泪水和涎水已经挂了满脸。   “这样很爽啊是不是?”   “爽死了!哥!使劲操我!”   “没让你说话!”   悟净抓篮球一般单手扣住服务生的脑袋。这身体渐渐走形,变成了继母的模样。   “婊子。”   悟净更用力了。   继母高高翘起屁股、呻吟不断的模样渐渐清晰。悟净钳着她的双臂,一次次将自己送入她体内最深处。继母不停嚅嗫“好爱好爱”“多来点多来点”。自己也听话地律动。汗水和爱液的味道浓重,往日高高在上的母亲如今狗似的匍匐在身下,伸出舌头口水滴答,表情和动作都令人作呕。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继母忽然高高仰头,像是被人掐住嗓子。她身体颤抖,四肢娇软。“太棒了。”继母回头,五官有些融化。   ——尔燕。   悟净大惊失色。他四下望去,发现自己在母亲的卧房里,房间门敞开着,而门外……   站着自己。   “哥你好厉害,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服务生瘫倒在床上。悟净爬上床,敞开服务生的双腿,继续将硬物对准——   哥哥匆匆过来关门。   母亲袒露乳房和下体坐在床上。   悟净呆呆地站在原地。   门关上了。   裤裆好紧。   “下贱东西!”悟净再次向小穴狠操,服务生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悟净愈想驱散掉眼前那图景,那副裸体就愈发清晰。那裸体仿佛慢性病一般缠绕着他的心脏。每每想到,强烈的欲望和耻辱便一同涌上喉头。可今天和往常稍有不同,想起它的时候,身体竟好像拥有了真实的触感。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喉咙干渴。那裸体再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那是哥哥关门时,无意间露出的、勃起着的阳物。

(五)

  悟净最终也没能高潮。他回到家,呆坐许久,拿起了电话。   “喂?”   “……”   “是小悟吗?喂?”   “你在哪?”   “真的是小悟,对吧?你给我打电话了?!”   “嗯。你在哪?”   “现在吗?我们在银座的三越百货参加剪彩仪式。”   “知道了。”   “你要现在过来吗?我还在执行任务,要不晚上你来……”   悟净挂断了电话。   银座在周末的下午尤为热闹。某国际珠宝品牌开业酬宾的巨幅海报占据了大半个楼身,从老远就能看到。   悟净到达时剪彩已经结束。现在这个奢侈品店里挤满了人。悟净拿出Hi-lite,一名售货员立即上前劝阻了他。   “嗤。”他收起烟盒,踱入人群。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面容神似尔燕的人。那人身材高大壮硕,穿一身笔挺黑色西装,正紧跟在一名年轻人身后。悟净向前一步,后脚迟迟没有跟上。他眯起眼睛注视那人,试图从他的眉眼间勾勒出一个18岁的少年。   他看向保镖前方的年轻人。他年龄和自己相仿,穿一身阿玛尼,正在欣赏展柜里的珠宝。那保镖刀一样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便化成春雨。悟净凝视那人。那人的发色像火一样,烧热了悟净的脸。   悟净始终没有迈出步子。保镖发现了悟净。他瞪大了眼睛,低头向那年轻人说了什么。年轻人头也没回,只抬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西装扣。保镖向悟净苦笑。   悟净盯着那只手。   ……   悟净盯着自己的手,手上拿着吃冷饮用的长柄匙,叮叮当当地敲芭菲杯内壁。玻璃杯中的纷乱世界忽然挤入一团乌黑。他掀起眼皮看向对面。   “小悟。”来人像是座位上有火,只浅浅地坐在边缘。他摘掉白手套,简单擦了擦额头的汗:“小悟,真的是你?”   “啊。”   过多的糖分糊了嗓子,悟净的应答马上混入了一阵干咳。   “真的好久不见了,”沙尔燕面露喜色,“大概有十年?十一年?”   “不记得了。”   “我想起来了,是十年零八个月。”   尔燕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柠檬水,悟净立即也要了一杯。尔燕继续说:“虽然有在打电话,但你跑出去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过你。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怀疑,电话那头不是你,而是某种活在电话里的妖怪,骗我误以为联系上你了。”   悟净笑了:“都什么年纪了你还信那个。”   看到悟净的笑,尔燕放松了肩膀:“没办法啊。你又不让我见。”   “你保护的那个富二代,看着眼熟。”   “他啊,前阵子闹了不小的风波。他父亲因为猥亵罪进去了。儿子匆忙上任,但其实大权还在后妈手上。”   “那小子喜欢你。”   “什么?”   “你可能没察觉,但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尔燕瞪着眼睛半天没反应。悟净接着说:“给我找嫂子了吗?”   “没,咳,还没有。”   “你和那个富二代……”   “我只拿他当弟弟,”尔燕说完,耳根忽然红了,“你知道的,天生红发的人不多。”   悟净喝了两口柠檬水。柠檬味不像在八戒家里喝到的那般浓郁。   “那婆娘不让你谈恋爱?”   “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   “你还知道她是你亲生母亲啊。”   尔燕双手紧握水杯,嘴抿成了一条缝。   “别总说我了。小悟,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哼,”悟净举了举烟盒,想起什么又给放回去了,“无非求生罢了。也没少干坑蒙拐骗偷的行当,被少年所接连关照。也被道上的老大关照了,但因为我不喜欢见血,最终也没进那个圈子。后来自学了一点赌术,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   尔燕听着悟净的话,表情像在听什么都市传闻一样。他沉默良久才又喝了口水:“活着比什么都强。”   “是啊,活着比什么都强……我就是靠这种信念过来的。但其实想想,挺没意思的。”   “不许说这种话!”尔燕抓住了弟弟的手,“活着本来就有价值。而且,如果你死了,我会非常痛心。”   尔燕的手相比记忆中粗糙了许多,也更加厚实有力。悟净的目光顺着他手臂的肌肉线条攀登,落在宽阔的肩膀上。   “哪怕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知道吗?”   “……嗯。”   嗓子发紧。这该死的糖精。   走出甜品店时天已经全黑。不远处的银座主大街上依旧灯火通明。悟净忽然被哥哥紧紧抱住。   “回来吧。”   尔燕的心跳很快。   悟净捧住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   尔燕慌忙躲开:“小悟?”   “——小悟!”   悟净怔怔地看着他。   “我是你哥哥啊!”   悟净这才回了神,表情忽然扭曲:“我看你只想当我爸!”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没有人追上来,正如摔了电话也没有人再打来一样。他回到空荡荡的住处,灯也不开,摸到茶几前的一处墙边席地而坐。   黑暗中窜出一团火苗。接着一颗猩红的光点久久亮着。   火苗第五次窜起来的时候,门铃响了。悟净没有动弹,直到门铃响到第三次,他才爬起来开门。   是最近比较熟悉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这个时间会在酒吧,结果人家告诉我你不在。我回去注意了一下,果真在沙发底下找到了一个打火机……”   悟净拉他进门,将他压在门板上,索求他的吻。   “你怎么了?”   悟净没有说话,蹲下去拉八戒的裤链。八戒忙抓住他的手:“究竟发生什么了?!”   烟味熏得人快要留眼泪。悟净的身体在抖。八戒摸到了开关,客厅瞬间明亮起来。他扶悟净坐下,夺了他手上的烟,清了烟灰缸。他摸了摸速热电水壶,迅速做上一壶水,又去打开了客厅和卧室的窗户。   冰箱里空无一物。八戒说了句“稍等”便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水壶发出清脆的开关声。八戒夺门而入的噪音闯散了沸水的余音。他泡上刚买的泡面,又给玻璃杯里兑上温水。   “先喝点水吧。”   水杯里映出悟净如血般的发。   他拨掉了水杯。   “你是我什么人啊?”   八戒注视着他,猛地扒开他的双腿。悟净触电似的缩成一团。八戒搂住了他的头。   悟净挣扎了几下,很快放弃了。他紧紧依偎在八戒怀里。   不出几分钟,悟净推开了他:“怪热的。”他来到桌前,将快要烂掉的泡面囫囵吞下。   “我来洗碗。”   “我自己来。”   悟净在洗碗。八戒收拾了榻榻米上的水和水杯。窗外吹来一股劲风,接着跟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逐渐增强,凝聚成大颗的雨点砸进客厅。   八戒匆忙关上窗户,又跑去关卧室的窗户。不多会儿,他回到客厅,朝窗外叹了口气。   “在这过夜吧。”   雨将月色扰得模糊。八戒走出浴室,身上的跨栏背心垮得有些走形。悟净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八戒笑了,揉揉他的头发。  

(六)

  “看到这了吗?我妈用烟头烫的。”   悟净手腕内侧的一个个圆形烫伤反射着月色。八戒捏住他的手腕,亲吻那处痕迹。   “后腰也有,脚踝也有。我爸还在的时候她不敢明着搞我。”   八戒没有说话。他搂着悟净的双臂更紧了些。   “她不是我亲妈。但是我对我亲妈没印象,所以也习惯喊她妈了。”悟净接着说,“她让我整晚穿单衣站在雪地里,让我去恋童癖出没的酒吧给她买酒,把缝衣针混进我的裤子里……她说我亲妈是小三,我遭受这些是活该,她的死也是活该。”   “好过分。”   “现在想想也许真的很过分吧。可我当时没想过要恨她,我只恨我的亲妈,为什么要去当小三,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我的头发跟我亲妈一样是红色的,她就用打火机烧我的头发,说要烧干里面的血。”   八戒将脸埋进悟净的发间,深吸洗发水的香气。“你的发色很漂亮,而且很香。”他轻咬他的耳廓。悟净转头,与他接吻。悟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左颊上,引导他触碰脸上的疤痕:“这两条是我爸死了之后她用刀片划的,她说她受不了我的脸,因为我的脸像我爸。”   八戒的目光倒映着月色,那月色洒在悟净心底。八戒用指肚轻轻摩挲他脸上那两条轻微的凸起。那疤痕在他手中逐渐发烫,烫到快要烧起来了。   悟净跪到床下,褪下八戒的睡裤,将他含在嘴里。   “别勉强。”   悟净吮吸他的顶端,用舌尖勾勒边缘。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主动做这种事,他想起了荻荻,想起了徘徊在酒吧卫生间里的男人,想起了哥哥的胴体。他从胃到喉咙干燥发烫,心跳在胸腔内形成回响。他吮吸他的卵袋,舔舐柱体。头顶传来愈发粗重的喘息。他将它深深含进口中。喉咙深处的不适感牵出一串干咳。身上人投来担心的规劝。悟净抓住他的腰肢,猛地动起来。   十八岁的哥哥发出呻吟。   二十八岁的哥哥堵住他的喉咙让他窒息。   ——贱货。   ——居然对哥哥也能硬。   ——和你后妈一样贱。   “悟净。悟净!”一双大手托住悟净的脸颊,将他从幻想的深海中捞出。八戒的脸清晰可见。八戒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拇指摩挲他的眼角:“都说不要勉强了,这不是都已经哭出来了吗?”   八戒的手皮肤细腻、骨节分明,和哥哥完全不同。   “我,哭了?”   悟净这才注意到脸颊两边的湿润触感。   八戒把他抱上床。   “失恋了?”   “啊。失恋了。”   “一定是很值得爱的人吧。”   “不。完全不值得。”   “这样啊。”   “干我。”   “什么?”   “干我。”   “你……不要紧吧?”   “你值得。”   这一晚八戒做得格外专注。悟净的身体几次差点融化掉。悟净一遍遍地喊八戒的名字。他的眼前是墙,墙边是窗,窗外面是月亮。他贴近了看八戒的眼。八戒的眼里映着月和他。   两人腻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八戒做了咖喱蛋包饭。鸡蛋饼从中间割开,汁液流满餐盘。米饭香软,蛋饼弹牙,咖喱浓郁,和便利店里的速食比完全是天上地下。悟净只花了半分钟就扫光了盘中的饕餮盛宴,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八戒的盘子舔嘴唇。   “还有米饭和咖喱,我再做一盘?”   悟净疯狂点头。   等八戒新做好一盘端上来时,悟净已经吃掉八戒盘中一半的饭了。八戒苦笑,抹掉了悟净脸上的咖喱。   “你明天有空吗?”   “什么事?”八戒吃着全新的一盘咖喱蛋包饭。   “想请你帮个忙。”   ……   第二天下午五点,八戒如约来到一处十字路口。他穿一件墨绿色polo衫,搭米色休闲长裤。和悟净的黑色开胸衬衫配牛仔裤很不搭调。   “究竟需要我做什么呢?”   “随便喝喝茶聊会儿天就行了。”   悟净带他来到一处公寓,上到二楼,按响了第三扇门的门铃。   门打开了。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见悟净,脸上掩饰不住地洋溢出欣喜:“你终于来了,小悟!”   “喏,这是我哥,”悟净说,   “哥,这是我男朋友。”   男子的表情急转直下。他看看八戒:“你好,我叫沙尔燕。”   “初次见面。我叫猪八戒。”八戒面不改色,恭敬回礼。   悟净先行进入室内。他看看这,踢踢那。   “还住这呢?”   “嗯。”   “房子都老了。”   “嗯。”   “天花板也漏了。”   “这两天一直忙,正准备补上。”   “为什么不搬家?”   “怕你找不到。”   尔燕将他们引至客厅茶桌,端出刚刚泡好的西湖龙井。茶叶用的是今年头茬,和这个四面徒壁的家显得格格不入。   “这茶是老板给的,我一直准备着留给客人喝。”沙尔燕说。   “就是那个喜欢你的臭小子?”   沙尔燕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对八戒苦笑。   “那谁呢?”   “哦,在卧室。她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的,我俩没血缘关系。”   “人老了可能就会想很多吧。”   悟净来到卧室,只见一个老妇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悟净没有出声,静静关上了门。   老妇稀疏的头顶上有一处干净无毛,一条手术疤陈列其上。等了许久老妇都没有发现屋里来了人。他这才缓步上前。妇人从窗玻璃上看到了悟净,吃力地转过头去。   按时间计算,这人应该也就五六十岁。可她的容貌、头发,都像年逾古稀的人。   苍老的妇人看到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悟净不禁退后了一步。   “小悟吗?”   “……嗯。”   这老妇的形象与记忆中的恶毒女人相差甚远,悟净无法很快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小悟啊……”   妇人的声音颤抖,还伴随剧烈的咳嗽。悟净的脚下却始终没能迈出一步。   “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也不求你原谅我。只是……我走了之后,尔燕他在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有联系……”妇人说,“求求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哥哥,好吗?”   悟净呆立许久。   “你说完了?”   妇人不再言语。她浑浊的目光从玻璃窗上映射过来。悟净推门而出。   尔燕正在和八戒聊天,看到悟净出来,慌忙起身:“小悟,来厨房帮我一下。”   “妈和你说什么了?”尔燕掩上厨房门。   “她要我等她完蛋之后多照应你。”   “你不用听她乱说,”尔燕说,“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困难都跟我说。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   悟净没有回话,洗了一颗柠檬。   “你和外面那个……”   “他叫八戒。”   “就是那个人,你们真的是情侣?”   “当然,”悟净嗤笑,“是上过床的关系哦。”   尔燕僵硬地笑了一下。他在原地踟蹰许久,说:“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对不起。”   悟净拿起水果刀。“我帮你。”尔燕握住了悟净的手。他们凝视许久,尔燕将唇落在他的唇上。   尔燕的下唇和他的手掌一样厚实而粗糙,与八戒的截然不同。他抽出悟净的衬衫摩挲他的腰肢。悟净推开他:“别这样。”   “你爱的不是我吗?”   “不……”   “别装了。你带他过来只是想勾引我,对吧?你成功了。”尔燕将他压到墙上,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悟净看着他的双眼,抚摸他的脸颊。尔燕再次亲吻他的嘴唇。悟净找准位置,用犬齿狠狠咬了下去。   “!”沙尔燕的血从嘴角流到下巴,滴落在地上。悟净笑了,吐出嘴里的血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以后不会再来,也不会接你的电话。再见——不,永别了。”   悟净回到客厅,拉起八戒夺门而出。沙尔燕这次追了出来,他的胳膊上、衣服上沾满了血。   “小悟!”   八戒回头向尔燕致意,被悟净拉着踉跄了几步。   他们闯入周一傍晚的街道。公司职员的电话声、放学学生的嬉闹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汽车鸣笛、自行车摇铃、参选议员在路边演讲。悟净像一条鱼,自由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去你家好不好!?”   悟净在八戒耳边喊道:   “我想做爱!”

(七)

  不等八戒关好防盗门,悟净便扑过去亲吻他的嘴。八戒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他。他推开悟净的身体。悟净停止亲吻,双手依然环抱着他的脖颈,将气息吐在他的耳廓四周:“怎么了?”   “我有话必须要现在说。”八戒站在玄关处,防盗门敞着一条缝,夕阳从门缝外斜斜地照射进来。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悟净看着他。   “我很乐意和你装作情侣去帮你解决麻烦,但我们并不是,不对吗?”   “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   “因为你这样让我很苦恼,”八戒放松肩膀,目光看向远处,“我们只是因为百无聊赖而互相消遣罢了,你不是也有爱着的人吗?是你哥哥对吧?我看到了。”   “我现在已经——”   “我不知道你是否对我俩的关系有误解,不过对我而言,你只不过是我在地下酒吧里认识的小混混。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多余的联系。”   八戒推开一点大门,门缝外的世界变得更加清晰。悟净走向门口,停在八戒身旁。   他深吸一口气,将门关好。   “你真的不会说谎。”   悟净托住八戒的脸深吻下去,用舌尖勾画他的唇舌。八戒的舌木讷地缩在后面,并不给他回应。悟净将津液灌进他的嘴里。八戒乱了呼吸,抓住他的手。他直到确认对方吞下了两人的涎水才松开嘴。   “八戒,我想更加了解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讨厌……你。”   “你真的讨厌我吗?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不,还是别说……”悟净的唇沿着八戒的锁骨一路向下,跪在他面前解他的裤链。他掏出他的东西深深塞进喉咙,动作比上次来得更加鲁莽。八戒将他推翻在地:“贱人。”   “我就是贱人,我早就知道了。”悟净双腿大敞,单手从膝盖内侧抚摸至大腿根。牛仔裤勾勒出他的大腿轮廓。八戒的胸膛起伏。他揪住悟净的后衣领:“好啊,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喜欢什么。”   八戒将悟净拖到落地窗前。他拉开纱质窗帘,街景映入悟净眼里。八戒家的院围墙是铁质花纹栅栏,虽然建筑和路边还有一定距离,但只要有人向院子里稍稍观望,这里便会被看得一览无余。八戒剥掉悟净的衣物,将他按在落地窗上。他从他身后压上来,膝盖挤进大腿内侧,架空了他的双腿。八戒扒开他的屁股,将阳物突入他的后穴。悟净惨叫一声,眼角闪出泪花。   “你喜欢这样,对不对?”八戒扼住他的手腕,悟净完全无法活动,只有身后被一次又一次侵占到更深的位置。隔着庭院围栏,路上人影晃动,悟净扭头不看,被八戒从身后牢牢压住,半边脸和整个前胸贴在玻璃上。“不要在这……好痛……”八戒双手捏住他的胸肌,用他的乳头剐蹭玻璃。悟净整张脸都如燃烧般火辣辣地痛,脑袋嗡嗡作响,整个身体如触电般僵硬。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外面有一个小孩子正向这边张望。“别、看……”悟净感到血液在迅速向下半身汇聚,大脑一片空白,下身却已经硬得自行耸立起来。   “打个招呼吧。”八戒掐住悟净的手腕向外面挥手。他故意放缓了节奏,大幅度摇晃身体。悟净两眼翻白,已经失了神志。“要乱掉了……内脏、要乱掉了……”“那孩子还在看哦。”八戒在他耳旁低语。“不要……不要看!”悟净要推玻璃,被八戒将双手反剪到背后。悟净完全失去了支撑,体重让他一次次把八戒吸入身体最深处。八戒抓住他的大腿内侧拧他的肉,此时这两片肌肉已经尤为敏感。悟净浑身颤抖,一股股热流从身体前端涌出。他呻吟不断,哀求八戒放过自己。院外的孩童早已跑开,但悟净已经没有心神再去关注。他扭头寻找八戒,向他索吻。八戒掐住他的脖子,撕咬他的嘴唇。黑暗在眼前蔓延开,悟净听到心跳如钟声鼓声,四肢变得沉重,自己好像已经死在这里,此时是撒旦在向他传授来自地狱的欢愉。   随着身体达到兴奋的最高点,悟净的呼吸再次畅通,眼前的世界亮得刺眼。悟净大口喘气,浑身疲软,瘫倒在地上。玻璃上留下了一块白色的污渍。后面还在时不时地抽搐,穴口湿湿黏黏的,不知道是对方射在了里面还是那里已经被捅烂了。或者二者都有。   八戒拉上裤链,系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自己收拾干净。”说罢,他消失在楼梯顶端。那边传来房门关闭的“咔哒”声。   悟净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夕阳在他眼中逐渐落下,天空的一边是紫红色,另一边过渡为纯黑。浑身变得黏糊糊的,四肢乏力,背部和大腿传来星星点点的痛。那是刚刚八戒或咬或掐留下的。   那滩白色污渍尤其碍眼。悟净撑着地板起身,从茶几上抽了几张餐巾纸,用柠檬水沾湿,擦去污渍。他穿好裤子,衬衫没有系扣。他将那团纸塞进裤子口袋,摇晃着走出这座房子。   回到家,悟净走进他那一平半的卫生间兼浴室,脱掉衣服,打开花洒。水淋在身上,他打了个寒颤。过了几分钟,水雾弥散开来。悟净久久地站在花洒下面,头发顺着水流遮住眼睛。他按揉小腹,一些白色浊液从股间流下来。他取了一些在指尖。鼻子里只有水汽,什么也闻不到。那浊液很快被水流冲得无影无踪。悟净握紧拳头,砸在墙壁上。   浴室内水汽蒸腾,眼里、耳里,只有水。他双手捂脸,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