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理论と齿轮

幼稚理论

“辛苦了。” 未等青木文藏完全起身,山下德一郎便已经不顾礼节,颓然瘫在他所坐的长椅上了。 青木保持半立半坐的姿势犹豫了几秒,重新在长椅上坐正。山下似乎察觉到这样有些不妥,紧皱眉头暂且从睡魔手中挣脱出来:“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还是毫无头绪。” “还是毫无头绪……么。”青木低语。 因为一起震惊社会的东京连环谋杀事件,近日在分部表现出色的青木文藏被调回本部协助办案。与之一同被调回的还有另一边的山下德一郎。 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走访调查,还有从午夜开始一直持续到将近中午的突发警员会议,就连青木自己都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更别提一直冲在前面的山下警部补了。 山下德一郎无论身处何职,从青木认识他的那天起,似乎就一直这样努力着。 即便是在平时也不会得到充足的睡眠,而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像现在这样坐在警视厅走廊中的长椅上小憩一下,估计会成为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唯一休息方式吧。青木看着他的侧脸。细长的双目紧闭。稍有凌乱的刘海下,一双浅眉微微蹙着。 “本以为突然把我们召回是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山下捏着眉间,“没想到是发生了第三起凶案。” 警员们从右侧的会议厅门口进进出出,大家都是同样的紧张模样。 青木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给他拿杯咖啡,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让他趁机睡一下比较合适。他把目光重新落回在自己的笔记本和会议资料上。刚刚他正在这里把从两个方向着手调查的材料进行匹配。 山下注意到他手中的本子,便凑近过来:“有什么发现吗?” 突然间的贴近让青木有些乱了阵脚。不健康的苍白面庞,不深却尤其扎眼的黑眼圈,缺少血液而呈现出的薄樱色的唇。青木捏住笔记本的力道加重了些许。 “没有,”他合上笔记本,“毫无线索。” 准确来说是没有证据。 “这样啊……”山下有些失望似的闭上了眼睛。 “请先休息一下吧。” 青木起身。 “你去哪?” 去笔记本上写着的某个相关人那里。所有能够匹配的信息都证明他是制造这三起事件的残暴凶手。这些青木都没有说。 不知为何青木不想把这些事告诉给他。不是因为想要抢功,青木一直鄙视那样的做法。只是觉得他此时应该好好休息,最好能躺着睡一觉。而且,最好不要冒险。 莽撞地冲在前面进行凶多吉少的冒险,这种事由自己一个人来完成就好。 呵。青木在心里嘲笑自己。搞什么英雄主义。 跟某个流氓前辈的幼稚理论如出一辙。 “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 说出了会被自己嘲笑的话, “——记得找我。” 青木文藏俯下身,抑制住了突然上涌的想要抚摸他脸颊的冲动,将笔记本插进他的上衣口袋。山下茫然地看着他。 “请务必好好休息一下。” 他露出标准模范生的微笑,走向不愿让他涉足的战场。

齿轮

如果能成为一颗齿轮就好了…… 青木文藏偶尔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不是说想要成为没有独立思维的机械,而是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他希望自己能够嵌入进这个社会里。 无声无息地默默转动,却是整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认为自身作为一名警察就该如此。但是…… 事实并非这样。 他在过去的种种事件中感到了身为警察的无力。警察们东奔西走,疲于在当事人之间周旋。他们累死累活,但却对事件的解决没有丝毫帮助。警察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齿轮——机械作业,不懂变通,永远固守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各部门之间只是机械地咬合、除此之外再无交流。 这样的警察注定没有办法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只是空在运转的、无用的齿轮。 青木渐渐对这样的机制产生了迷茫,不过…… 警察们也并非都是如此。 “麻烦你帮我把这份资料送到指挥长那去,他应该还在会议室。”警部补山下德一郎递过来一份文件,打断了青木飘忽的思绪。 “好。”青木接过文件。 山下是神奈川署搜查一课一系的警部补,是青木带着线索从小松川千里迢迢赶到平冢后认识的人。益田说他因为曾经的某起事件也受到了榎木津的“熏陶”,现在已经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青木不知道曾经的山下是什么样子,但若论现在……他绝对是正确位置上的齿轮。 他因为追求案件的结果不惜和顶头上司吵了起来。不过万幸的是,上司的上司是个明智的人。山下没有因此受到责难,反而得到了表扬。 把文书送到指挥长手里,青木怀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悦心情回到了警部补身边。按理说现在他的身份应当是普通民众,不过山下邀请他帮助自己处理案件。所以青木的身份和协助侦办还稍微有些不同,他现在更像是山下的秘书。 “谢谢你。” 山下终于解决好了警员前来报告的突发问题,回头向青木浅浅笑道。 不过笑容只持续了一瞬,山下那双歌舞伎演员般的浅眉立即又扭曲起来:“说实话,我依然对凶手的移动路径存疑。虽然我们历经周折才确定了目前的调查方向,可这方向真的对么?” “就算不对,也好歹是个能够前进的方向吧。如果连这个方向都没有,搜查就会陷入混沌了。”青木说。 山下表示赞同。 “不过说实话,感觉警察现在无论做什么,最后都会徒劳无功呢……”青木感叹。 他看着指挥室内的一片乱象。 “就算徒劳,只要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到最好,就可以了吧。”山下苦笑,“对得起自己就好。” 青木转头望向他。 山下肤色浅薄,下眼睑四周已经渐渐攀上了黑眼圈。他拥有高挺的鼻梁,一双薄唇,细软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三七分,就好像刚刚理过似的。他的脑后有一块烧烫伤的疤。 据说那是……受到“熏陶”的证明。 “山下先生为什么会要我来帮忙呢?” 山下将有些神经质的视线对准他。 “我听说益田是先生曾经的部下……” ——也许叫益田来会更得心应手? “因为青木先生是精英啊。” 青木被回答吓到,抬头看向警部补。 “我这个人其实不太会和别人交流,”山下垂下眼睫,“能心平气和地与人对话,也是从去年起才开始逐渐学习适应的。在此之前,我只能和明事理又有逻辑的所谓‘精英’好好交谈呢……就像青木先生这样的。” 青木连连摆手:“我和精英相差太远啦……” “那么请让我换个说法,毕竟‘精英’这个词多多少少带着些歧视普通人的色彩。按照现在的说法……我认为,人在社会中就像齿轮一样。” “啊!” 青木立即向被吓了一跳的山下道歉。 “我曾经一直以为我与他人的沟通问题是齿轮的型号不同造成的,我只能跟与自己型号相同的齿轮相咬合并且正常工作。”山下接着说,“但是后来我明白了,虽然社会上的确存在某些型号特殊的齿轮,但那绝不是我们日常能见到的普通人,其中自然也不包括我。我无法与普通人沟通只是因为我把自己放错了位置罢了。” 而青木先生这颗齿轮,不仅与我型号相同,而且也恰巧在正确的位置上——山下德一郎微微偏头。 青木再次低声“啊”了一下。山下没有注意。 “青木先生是在小松川任职,对吗?” “目前是的。再过一个月就又要被调回到东京了。” “‘调回’东京啊……原来是东京那边的人呢,真是羡慕啊。” “山下先生会在意地区的不同吗?” “说笑而已。我在神奈川干得挺好,而且通往东京本部的前路一片漆黑,所以早就看淡了。不过能认识一位东京的朋友,也算是荣幸。” “——抱歉,就这样擅自唤作朋友了。” 他低下头,刘海从耳后垂到前额。 “一个月后我会在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一系,”青木直视他,“随时欢迎朋友过来。” 山下扬起一双浅眉。 “被邀请了啊……那么,不找时间去一趟不行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