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

#碧蓝幻想 威尔士兄弟的小插曲

01.

帕西瓦尔被一阵细微的骚乱打断了噩梦,带哭腔的一句“妈妈”被堵在了喉咙里。孩子揉掉眼角的泪水,却闻到空气里充满了令他生厌的恶心气味。身旁的兰马洛克兄长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没等帕西瓦尔唤出声,他像是被蛰了一样猛然回头,扑下来将帕西瓦尔抱在怀里。帕西瓦尔想起来了,这股味道在母亲死去时闻到过。 “兄长……?” 抓住兄长衣袖的手登时黏糊糊的,他举起小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指尖蹭上了什么黑黑的东西。 “哥……哥哥?!”日常的礼数早被吓到九霄云外,帕西瓦尔在兰马洛克怀里挣扎着,“哥哥受伤了吗?!” “嘘!小点声!”兰马洛克松开弟弟,“我没事哦小帕西。做噩梦了吧?想听故事还是小曲?” 帕西瓦尔发现,那股恶心的味道在兰马洛克身上并不浓烈,倒是能闻出来他大汗淋漓。孩子想起来先前陪他入睡的还有他的大哥,但大哥并不在床上,于是连忙要爬起来找:“阿格罗瓦尔兄长呢?” “啊,不行啦,快躺下来——” 晚了。即便是只有瞬间,帕西瓦尔的视线越过兰马洛克的肩头,瞥见他的长兄背对自己站立在床边:他那原本浅蓝色的睡衣和金色的长发沾染大片格格不入的深色液体,有些挂不住的便滴落下来,但长兄根本不在乎。 梦里的母亲、倒在山路上的母亲和眼前的长兄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孩子哭喊起来,拽着兰马洛克不停叫:“快!快给阿格罗瓦尔兄长治疗呀!再不快点的话!”他又仿佛突然有了惊人的力气,猛然推开还想抱住自己的兰马洛克,手脚并用爬到床边去,想要确认雕塑般伫立的兄长是否还有呼吸。 “随他去吧,兰马洛克。他早晚也会面对这种事的。” 月光下的雕塑开口了。帕西瓦尔终于看清,原来地面上还有个浑身黑衣的成年男性倒在血泊中,胸口是尚未融化的冰刺,旁边还躺着一把半出鞘的匕首。血腥味争先恐后钻入帕西瓦尔的鼻腔,啜泣和呕吐感让他不住咳嗽起来。 “兰马洛克,到外边去找卫兵队;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把父王也喊过来,他现在应该还泡在地下室,叫不动就算了。”阿格罗瓦尔伸手拢起刚过肩的头发,血液化作红色的冰晶散落一地,睡衣上的血块也被他掸落,在地毯上碎出闷响。兰马洛克难得没有多说话,爬下床找了件外套披上,匆忙离开了卧室。没有了温暖怀抱的帕西瓦尔把自己裹在棉被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他以为自己稍微成长了些,但他只觉自己现在就像两年前在母亲面前一般无能为力。 “兰马洛克兄长……一个人出去不要紧吗?” “他没问题的,他也必须没问题。” “呜……那,我能做什么?” “我希望,从今天起,你不再像这样轻易哭鼻子。能做到吧?”阿格罗瓦尔坐在床沿上,虽然嘴里如此说教,他还是轻柔地将末弟抱入怀中。尽管污渍被他轻松清理干净,身上残留的味道还是让帕西瓦尔打了个冷颤。 “我、我明白,可是……” “我们总得长大,也没办法依靠那样的父亲。” 帕西瓦尔又缩了缩脑袋。阿格罗瓦尔兄长说话素来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正经与决绝,像这样让帕西瓦尔心中萌生距离感却是第一次。 “我不可能保护你们一辈子,父亲也是。我们必须变得强大,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阿格罗瓦尔指了指付出代价的刺客,“这就是有些人认为我们弱小而付诸的行动,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再次擦干脸上的眼泪,用力点点头;他不敢说话,生怕哭声会因为开口泄出。兄长给予的任务在这一刻就已经要开始履行了。 “那些人可没有因为我们在哭而救母亲和我们……” 刺骨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吹散了阿格罗瓦尔这番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话语。直到兰马洛克带卫兵队回到房间以前,兄弟二人都一直紧紧互相依靠;帕西瓦尔看见卫兵把刺客尸体装入袋中扛走,侍女哆哆嗦嗦清理地面的血污,阿格罗瓦尔这才将末弟交给兰马洛克,安排卫兵们连夜搜索其他潜在的逆贼。房里终于点了灯,柔和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身上,帕西瓦尔只觉长兄那小小的脊背反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远不可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有记忆能让他看到长兄曾经柔软的一面。


02.

这是帕西瓦尔第二次参加葬礼。 菲德拉赫国王和骑士团的团长十分体贴,准许他回威尔士到他愿意离开为止,不设期限。帕西瓦尔私下跟团长抗议过,菲德拉赫在各方面执行的仁政虽好,但也太宽松了,容易出问题。比他稍年长几岁的团长鲜有地笑了笑,提醒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这不过是把假期一次性全补偿了罢。 “好好跟父亲告别吧,别让这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只比他年长几岁的团长这么语重心长地劝道。帕西瓦尔虽然感觉话里还藏了别的情绪,但他也无心顾及,带上菲德拉赫国王送去的悼词,马不停蹄赶回威尔士。家书中阿格罗瓦尔的字迹一如既往工整有力,提到希望帕西瓦尔能帮他一同操办丧事。帕西瓦尔仿佛能看到长兄心如止水写下这些内容的模样,不如说,他已经有些想象不到长兄动摇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深冬的威尔士城在哀乐的陪衬下肃穆而孤独,城墙上白色的装饰带几乎要被吞没在飞雪中。走廊上时不时跑过三俩忙于布置的佣人,看见帕西瓦尔时都愣了愣,匆忙停下鞠躬,又马不停蹄赶赴工作。宫殿里到处都是忙活的人,但哪里都没看见阿格罗瓦尔的身影,就连书房和卧室也不在。帕西瓦尔只得去找看起来还算清闲的人问问,走入最近的房间时无意中听见了侍女们的交谈。 “啊呀,这是谁带来的花?赶快趁殿下回来之前处理掉!” “哎?只是雏菊而已吧……” “女仆长说,有次阿格罗瓦尔大人在卧室里看到摆放的雏菊,表情看上去可恐怖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应该是不喜欢吧?” “知道啦,待会儿送去花房吧,这季节还能养出雏菊来真厉害,丢掉怪可惜的……不过话说回来,阿格罗瓦尔大人总是笑盈盈的,也没见过有特别生气的样子啊?” 另一位侍女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帕西瓦尔没听清。他敲了敲房门便走了进去,两个侍女慌作一团,抱着的水罐险些滑到地上。 “十、十分抱歉,帕西瓦尔大人!我们……” 帕西瓦尔并不打算责备她们:“别在意。我没看到兄长,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 “阿格罗瓦尔殿下在地下室,兰马洛克大人也来找过他,我想他也应该下楼去了……” “谢谢。”帕西瓦尔想了想,向那个更加神色紧张的侍女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不、不,没有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放松点,不要怕。” 当然帕西瓦尔没有要挑刺的意思,他太久没有和兄长谈话了,这些年在仆从眼里的阿格罗瓦尔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看到母亲生前最爱的雏菊会有那种反应?他想知道的有太多,但直觉告诉他,长兄不会如实让他知道的。侍女几乎要哭出来,嘴唇发抖半天才支支吾吾回应,殿下虽然爱笑,却总觉得并不是真的在高兴,要是有谁犯了错惹怒他了,没准还看不出来。如果阿格罗瓦尔独自一人时有谁偶然碰见的话,会听到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清楚……感觉是近几个月吧?” 帕西瓦尔道了谢,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侍女,急忙跑向地下室。记忆中,父王非常珍重地下室的典藏,兄弟三人开始学习法术时他还领他们去翻看其中的书籍作参考。母亲死后,父王不再让他们靠近地下室半步,自己则不分昼夜待在里头,就像那是他活在世上仅剩的庇护所,把他自己和对爱妻的思念封锁在里头。兄长们应该是去处理遗物了,帕西瓦尔心想终于要迎来久违的兄弟重逢,可他刚踏入通往地下室入口的走廊,等到的是兄长们的争吵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大哥你不必自己一个人都做了,不是还有我嘛。”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应该把话说明白,而不是语焉不详。我没有那个闲心去猜你在想什么。” “那就恕不交代了喔,我有我的办法。大哥要是坚持那样做的话,到头来是会吃苦头的。而且帕西也——” “帕西瓦尔,你回来了。” 阿格罗瓦尔的视线捕捉到弟弟的归来,微笑着冲他招手。帕西瓦尔没来得及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兄长们在谈什么?” 我为什么非要藏起来不可…… “葬礼的事,大哥要自己把活儿全干啦。”兰马洛克抢先一步接过话头,亲昵地迎过来拥抱了弟弟,“一路上辛苦了,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 “好久不见,帕西个子都要比我高了!头发也留长了,是想学大哥吗?” “不、不是……” “帕西瓦尔。” 阿格罗瓦尔轻轻喊了一声。与试图缓和气氛的兰马洛克不同,帕西瓦尔感到长兄的眼里似乎有某种疯狂在涌动,连笑容也无法将其隐藏。阿格罗瓦尔拍了拍末弟的肩:“看来你在菲德拉赫得到锻炼了啊,你看上去比上次回来成熟了不少。” “哪里,我还有更多需要进修的事……” “先去休息吧,过些时候再给我说说你的见闻,我很期待。” “那地下室的东西呢?” “我来处理就好。兰马洛克,你陪陪帕西瓦尔吧。” 阿格罗瓦尔的微笑里写满了不容拒绝,转而他便独自步入地下室,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将兄弟们轰然隔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帕西瓦尔几乎没见过两位兄长有接触,即便是葬礼时,阿格罗瓦尔在最前方主持仪式,弟弟们只在后头远远的看着。帕西瓦尔问兰马洛克那天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后者反问,大哥不愿意告诉你吧?那就不要问。大哥那种性格,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找你来的。 墓园内白雪纷飞,阿格罗瓦尔转过身朝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招呼他们过来为父王献花。兰马洛克使了点小把戏,三兄弟放置在墓碑前的百合被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隔绝了寒风冷雪的摧残。帕西瓦尔余光瞧了眼长兄,他似乎也被一层外壳罩在里头,坚硬而冰冷,恐怕就连自己的火焰也难以融化吧。 葬礼第二天,兰马洛克早早不辞而别,阿格罗瓦尔和帕西瓦尔已然习惯他如此随性的做派,也就随他去了。帕西瓦尔打算多陪长兄几天,留在城内无事可做,拿了剑要去练兵场热热身。路过花房时,他想起原本被侍女们藏起来的奇妙雏菊,便问园丁放在了哪儿。园丁带他走到花房深处最温暖一隅,却发现花篮内只剩下枯死的残骸。 “哎呀,怎么会!虽然这个季节雏菊能生长的确奇怪,可昨天夜里它们还好好的……十分抱歉,帕西瓦尔殿下!如果您有需要……” 帕西瓦尔没去听园丁补偿赔罪般的话,他呆呆盯着花篮,恍然大悟的瞬间险些落泪。


03.

“阿格罗瓦尔兄长,您醒着吗?” “帕西瓦尔吗……进来吧。” 阿格罗瓦尔看起来并没有对这间威尔士城下的田舍感到不满,相反此刻的他靠在床头舒服地坐着,手里是维恩不久前给他们兄弟二人熬的粥,碗差不多吃空了。 “您感觉如何?” “托了你同伴和家臣的福,实际上已经休息够了。晚些时候去跟这家主人道谢,我们再回城里吧,不能给人家添太多麻烦。你自己呢?” “没有大碍,兄长不用担心。” 帕西瓦尔在床边椅子坐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阿格罗瓦尔把碗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这次的事,兰马洛克兄长知道吗?” 最终帕西瓦尔只能选了个不算合适的问题,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阿格罗瓦尔点头道:“姑且知情,但我没跟他多说。相对的,父王葬礼前虽然我和他争论了一番,但实际上他也没说清楚意图。说不定是套话的方式吧,我也不确定……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能弄明白兰马洛克的想法到底为何。” 帕西瓦尔思忖一番:“我想我……大概明白。” 阿格罗瓦尔迅速抬头看向弟弟;帕西瓦尔继续说:“兰马洛克兄长虽然不爱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我想他也跟我一样:我们只是不想看到兄长您自己扛下所有的事。希望兄长可以……更相信我们,多多依靠我们。既然是兄弟的话,互相支撑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互相支撑啊……” “这也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愿望吧。” 阿格罗瓦尔发出疲惫的笑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打从心底想你们回来……想着终有一日你们学成归来,跟我一起让威尔士变得更强大,渐渐的这个想法却被利用了,变味了。真是羞愧啊,明明是兄长,却失职了。” “没有的事!阿格罗瓦尔兄长永远都是我的榜样,没有您绝对不会有今日的我。” “越说越惭愧了,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你对谁都充满热诚,就像你擅长的火焰,真诚又直白。兰马洛克虽然说话别扭,但其实充满活力和向往自由正正是他的优点。” 阿格罗瓦尔向弟弟伸出了手。 “你们身上生命力和灵气是我所缺少的,也是我需要的。为了威尔士,我可以依靠你的力量吗,帕西瓦尔?” 这番话帕西瓦尔等了将近二十年,他也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有些发凉,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僵硬。 “当然,阿格罗瓦尔兄长。为了您,为了母亲,为了威尔士,臣弟在所不辞。”


04.

帕西瓦尔目送格兰赛法离港后,他才转身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反复咀嚼姬塔所说的话。 最先得知的,是前段日子阿格罗瓦尔解决威尔士情人节巧克力供应问题的来龙去脉。无论如何,不愧是兄长,一心为民永远是他行事宗旨——虽然姬塔的评价是阿格罗瓦尔从不承认这一点。姬塔讲得眉飞色舞,说到阿格罗瓦尔提起过弟弟们时,竟有些欲言又止。 “你什么时候沾上话说一半的坏习惯的?”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有没有看错……” 阿格罗瓦尔似乎不经意间会把盼望弟弟们早日归来的事挂在嘴边,情人节当夜请姬塔他们享用晚餐时也不例外。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姬塔觉得有一丝寂寞的神色在阿格罗瓦尔眼里闪过——“反正追问他肯定死都不认的”,姬塔如是说。她又趁热打铁,怂恿帕西瓦尔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回威尔士看望留守哥哥,反正委托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也顺路。 帕西瓦尔下车时叹了口气。姬塔做事总是暴风般说一不二,非常直球又热情,总感觉很熟悉,又不知道是像谁。但他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长兄了,上一回还是在阿格罗瓦尔即位纪念日的仪式上,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偶遇兰马洛克——他也很久没给哥哥弟弟们送信了。 入春后的威尔士城欣欣向荣,甚至感觉比上一次回来时更富有活力一些,大概是来往的商人又增多了的缘故。进入宫殿的走道两旁雏菊盛放,帕西瓦尔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欢快了许多。因为是临时起意回国,托看见帕西瓦尔突然出现非常吃惊,连忙问要不要现在就去通报陛下,让其他人去打点一切,帕西瓦尔制止了。 “告诉我兄长在哪儿就行。” “现在的话,阿格罗瓦尔陛下在书房里检视文件。” 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帕西瓦尔能看到兄长正坐在书桌旁,也许是看累了,他放下文件悄悄伸了个懒腰。帕西瓦尔敲门后推开,春风房内窗户倾泻而出,暖意吹拂过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被抚平了。阿格罗瓦尔认出来人,欣喜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弟弟跟前,挽起他的手臂:“帕西瓦尔,怎么没有写信回来说一声?” “正好路过,所以没来得及……话说兄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怪不好意思……” 阿格罗瓦尔放声笑了起来:“你是我亲弟弟啊,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跟我说说你最近旅途上的见闻吧;今年花园长势特别好,在窗边聊的话心情也会好些。” 帕西瓦尔和阿格罗瓦尔在窗边相对而坐,对方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越说越心不在焉。他感觉自己太久太久没看到兄长有如此放松自然的笑容了。 “说到姬塔和露莉娅,她们上次……嗯?帕西瓦尔?” “是,我在。” “爱哭鼻子的毛病怎么还留着呢?” 阿格罗瓦尔递来手帕,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责怪弟弟没有履行最初的约定。 “没。我只是,太高兴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