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后裂变=

碧蓝幻想

#碧蓝幻想 #阿尔尤里

这是阿尔贝尔第三次敲门,见没反应,他开门的动作都充满冲动和焦躁。卧室主人披头散发坐在床上,脸埋在手掌里,察觉到动静猛然抬头,而后冲闯入者扯出疲惫的笑容。 “早上好,我的老朋友。” “你没事吧,尤里乌斯?”阿尔贝尔还拉着门把手,站姿有些僵硬,“没睡好?” “啊啊,毕竟今天要去奥古斯提考察,行程想了一夜,但还是有睡过的。” “你是要去郊游的学生吗?我们都已经有外出交流的经验了,别考虑太多。”阿尔贝尔失笑,松了口气靠在墙边,看尤里乌斯慢慢爬下床找衣服,像极了还在梦游的猫。“敲门你都没反应,真的有睡吗?” “有的,只是刚刚没缓过来,来不及开门。让你担心了,抱歉。” 不需要天雷剑,阿尔贝尔都能猜出来亲友的话里有谎言成分。“我就这么冲进来也不对。”他只好这么说,“骑空艇在港口随时能出发,你可以慢慢来,我去外边等你。” “好。” 尤里乌斯回答很干脆,慢条斯理把摊在床头的一些书籍收拾起来要放回书架,转念又塞进行李包里。阿尔贝尔张了张嘴,不知从何劝起,便不再吭声,关上门退了出去。

虽说久闻盛名,但两人首次踏上奥古斯提到达港时依然被庞大客流量所震撼。阿尔贝尔与尤里乌斯默契相视一笑,匆忙到预约的酒店前台安置好行李,不等开好房间便带上考察记录簿离开。国内事务仍然堆积如山,好不容易抽空出差的时限也只有两天,为了最大限度利用时间,他们早早就在对策本部拟定好在奥古斯提的行程;但游客比想象中还要多,等他们费了不少功夫完成计划表的一半、在海水浴场附近的露天摊街道稍作休息,已经过了午饭时分,大部分游客已经离开,不少店铺也仍在午休的准备时间。阿尔贝尔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疼,才发现他们先前甚至连喝口水的间歇都没有。 “那边好像还有个摊位在工作,我们过去看看吧。” 阿尔贝尔转过头,亲友看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仍盖不住他的困倦。 “你不要紧吗?” “比起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来说,这都算小事了。” 尤里乌斯说得云淡风轻,率先走向露天摊;阿尔贝尔看着亲友的背影喘了口气,他明明穿着打扮与平日无异,看上去似乎完全能应付奥古斯提的炙热。希望别是在强忍。阿尔贝尔这么想着,快步跟了上去。 摊位的棕榈叶棚顶将用餐席和吧台藏在凉快的阴影中,吧台后的褐发店员正倒腾一台咖啡机,嘴里在念叨些什么。尤里乌斯刚踏入摊位,店员惊醒般抬起头转身,眉头拧出豆大的汗水来。阿尔贝尔一眼认出,这是名为圣德芬的天司,现在应该要称呼为天司长了。 “什么人?”对方显然非常警惕,目光死死钉在尤里乌斯身上;阿尔贝尔完全不理解为何气氛突然单方面紧张起来,连忙解释他们只是想来解渴,如果店还没开张就不打扰了。这位青年陷入沉默,不停打量尤里乌斯,被台面遮挡的手似乎拿了什么物件。阿尔贝尔捕捉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是一把剑。 “你……我能感受到你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虽然很微弱……”圣德芬目不转睛,压低声音像极了在自言自语,口吻也染上了些犹豫,“应该是星晶兽的。但你的确是个人类,这点不会错。” “星晶兽的气息是错觉吧?这是我朋友,也是骑士团的同僚,我们今天只是来旅行而已。”阿尔贝尔试图找话题转移对方注意力,也下意识扶上腰间的剑,“你是那位天司圣德芬吧?我是之前跟那位骑空团团长一起行动过的雷维翁骑士团团长,阿尔贝尔。” “我记得你,但我没见过你旁边这个人。” 亮明身份并没有消除圣德芬的顾虑,僵持一阵后尤里乌斯举起双手:“哎呀,大概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让店家休息吧,我们找下一家就行。” “可是——” “啊,这不是阿尔贝尔先生和尤里乌斯先生吗?” 与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同,吧台后的后厨里间传来的话语清脆愉快,不一会儿便从门后走出来露莉亚、碧和古兰三人。露莉亚似乎没留意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没等圣德芬阻止便扑到客人面前,挽起尤里乌斯的手臂问好。也许是露莉亚的态度和笑容感染了整个露天摊,尤里乌斯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她畅聊起来,阿尔贝尔则再次看向圣德芬,古兰似乎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终于放弃对峙,转过身去继续折腾咖啡机;他的剑没被拿起来,阿尔贝尔这才松了口气。 经过尤里乌斯同意,古兰作为中间人向圣德芬解释了发生在雷维翁王国的事情——当然他与阿尔贝尔十分巧妙而贴心隐藏了些许细节——现在他们终于能放松下来坐在吧台边上闲谈了。亲友俩要了冰咖啡,圣德芬神色总算放软了些,取来了提前冷萃好的咖啡液,给他们沏上。 “话说回来啊,没想到能在这间‘海之家’遇见你们,这可是我们开的店呢!”碧新开了个话匣子,“上次麦姆三姐妹来信说你俩忙得很,信都是她们擅自代写的,这不是能来旅游了嘛!工作轻松一点了吗?” “嗯……不能说很轻松,但还处理得来,不用担心,”阿尔贝尔笑着回答碧,“准确来讲我们是来出差的。奥古斯提是有名的度假胜地,我们想学习点经验,不过明晚就得走。” “这完全不能尽兴啊!”碧不满地喊了起来,古兰也在一旁点头赞同,“倒是能感受到你们确实很忙了……可才两天不到,你们能看点什么门道啊?” “景区该有的地域规划之类的,也结识了一些业内人员,以后方便联系请教,算是完成初步安排吧。说来也惭愧,雷维翁从来没有大规模建立过旅游区,即便我们现在有些起色了,但不是长久之计……这次的调研成果如果有效,我们还会再安排足够的时间来一次的。”尤里乌斯不慢不紧说着,呷了一口冰咖啡,“啊,这个味道真不错……” 圣德芬愣了愣:“我觉得比预想的差远了,只能临时给客人喝这种次品,抱歉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风味很独特,酸味也恰到好处,如果不是有好的豆子跟好的手艺,是做不出来的。” 尤里乌斯喝得很慢,阿尔贝尔眼尖,能看出来他确实非常喜欢。他清楚尤里乌斯夸赞他人从不吝词,唯独在喜爱的饮料上总要精益求精,连酒庄的技术员都奈他不何。 “圣德芬先生,能教教我怎么做咖啡吗?”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阿尔贝尔,尤里乌斯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好奇。 “什、什么,”圣德芬微微瞪大双眼,“不,我还没有到可以教人的水平……再说你明天就走,对你来说时间不充裕吧?” “只要简单的操作就可以,拜托了。请收我做徒弟吧。” “徒弟也太夸张了……为什么那么坚持?我直说了,临时学点三脚猫功夫是没法开店的。” 尤里乌斯在一旁也问:“再说咖啡豆也不是雷维翁的特产,多学点是好事,但不一定会成为优势喔?” 阿尔贝尔摇头:“不,你不是爱喝吗?这样你平时抽不开身的时候我就可以给你弄两杯喝。再说这些日子跟你共事久了,我也开始对咖啡感兴趣了,就想学点门道。”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不远处海浪的拍打声,就连阿尔贝尔也因为这股沉默有些尴尬起来。“怎、怎么了?” “不……”露莉亚笑得灿烂,“阿尔贝尔先生跟尤里乌斯先生,果然关系真好啊!” “那是当然的吧?我们可是心友。” 阿尔贝尔再次用眼神询问圣德芬,对方则是在他和尤里乌斯之间来回打量。许久,他终于叹气道:“到后厨来吧,反正今天都没什么客人。但是你别指望能从我这儿学到多少,我也只是个半吊子而已。” 其他人都纷纷为阿尔贝尔打气,阿尔贝尔露出笑容对他们表示感谢;尤里乌斯应和大家的话,很快低下头去看他们俩今天写下的记录,但看得心不在焉。阿尔贝尔担心他会不会是在意圣德芬初见时的那番话,一边跟随圣德芬走到里间一边思索之后该如何处理,面前的圣德芬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两人险些撞在一块儿。 “那个叫尤里乌斯的人,看在特异点的份上,我暂时不追究为什么会有星晶兽残留的气息了。我姑且一问,”圣德芬瓮声瓮气的,他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两个咖啡壶,长钉般的视线再次刺了过来,“他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过去我们并肩战斗过,现在也是,以后也会。” 阿尔贝尔的回答干净利落。 “应得太快了,该说你这是不过脑子还是条件反射……我也没资格随便评价。”圣德芬哼笑一声,“不过这就足够了。抱着这份决心好好学吧。”

离开“海之家”时已临近黄昏,尤里乌斯怀里还多了几包咖啡豆,古兰说是圣德芬叮嘱他送的赔礼。海水浴场已经聚集不少游客,但整个下午的确如圣德芬所说,并没有多少客人光顾“海之家”。 “你去后厨的时候,露莉亚告诉我晚上会有烟火大会,这阵仗应该是因为这个吧。”尤里乌斯对阿尔贝尔说道。作为答谢,他对古兰提出建议,如果作为店长的天司长大人换掉他那身沉重闷热的盔甲,也许能减轻客人的压力,不会在店门前望而却步了。 “你也没差吧?其实之前就想提醒你了,在海滩穿那么严实会很容易中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嗯,确实该换一身轻便些的衣服了,”尤里乌斯的声音轻飘飘的,“回去开好预定的房间,吃过晚饭就去看看烟火大会吧,这应该也会成为不错的参考。” 为了节省开支,他们住在一个房间里。放好行李后尤里乌斯拿了衣服钻进浴室,阿尔贝尔只好躺在床上等待。过去每一次行军归来,他们对在更衣室和其余男团员们赤裸相见习以为常,但最近尤里乌斯却似乎总有意把自己裹得严实。阿尔贝尔想起今早出发前,尤里乌斯也是慢吞吞找衣服,就像是等他出去了才舍得脱。这家伙,是不是瞒了什么? 浴室门被打开,绑起头发的尤里乌斯终于看上去清爽多了,不出所料,短袖兜帽外套被他拉上了拉链。 “怎么了亲友?” “你……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人潮代替海浪占领了海水浴场,两人挤得很不自在,烦躁之下阿尔贝尔四处张望,目光锁定了远处一个人少的位置,带尤里乌斯逆流而行;尤里乌斯在他身后任由他拉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那处礁石处于普通游客的安全考虑被上了封锁条,但这难不倒两位骑士,轻松爬上去后收获了远离人烟的清净,倒也能远远欣赏奥古斯提有名的烟花。 “原来烟花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就算在其他地方也很少见,难怪能吸引大量游客。” 阿尔贝尔看得认真,听见尤里乌斯这样喃喃自语,转过头想要讨论,却无法接过话头。绚丽夺目的烟火映在平静的海面,依然散发出的耀眼光彩,反射在尤里乌斯脸庞上竟柔和了几分。烟火之美名不虚传,尤里乌斯也禁不住看得入神,但阿尔贝尔失去了欣赏的心情,反而端详起他的友人来。有多久没看到这样轻松愉快、不愁思满怀的尤里乌斯了?这位友人永远在思考,永远在为他那不怎么珍惜他的祖国运转,未曾停止过。纵使尤里乌斯不愿承认,阿尔贝尔打从心底认为他就是如今雷维翁的阿斯特利斯;即便他们并不为了成为英雄而活,阿尔贝尔也肯定尤里乌斯担得起英雄之名。他理解尤里乌斯并不想被称作英雄,但阿尔贝尔只想告诉他,他并没有亏欠雷维翁一分一毫,更谈不上罪孽。 “……尤里乌斯。” “嗯?” 阿尔贝尔解下他的剑,纵身一跃落入海中,烟花的影子被他击得粉碎。夏夜的海水清凉舒适,他游出一段距离后露出水面,冲还坐在礁石上的朋友招手。 “累了一天,你也下来玩玩吧。在海里人能放松下来,试试看。” “既然你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尤里乌斯也跳得干脆,三两下便也游到阿尔贝尔身边。烟火的碎影撒在他们周围,视野朦胧起来。他们凭感觉在海里时而游动,时而浮沉,没有多余的对话,全然把自己和时间交给沉默。海水温婉而包容,将他们完全包裹其中:烟火的艳丽,海滩的喧嚣,工作的烦恼,世人的评价,自身的愧疚——仿佛一切都被隔绝在外。 待他们有些累了挪回跳水处,烟火大会早已结束,游客们也散得差不多了。圆月从烟火手中夺回夜空的主导权,海滩被银色的光照得通亮;阿尔贝尔拧干衬衫的水,看见尤里乌斯却宁可在旁边等着他,任由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布料因为吸饱水分而有些透明,阿尔贝尔的动作顿了顿,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伸手拉开了尤里乌斯的外套拉链。 “等——” 深浅不一的大片伤痕从尤里乌斯最下方的肋骨开始向下肢延伸,埋藏在长裤里无法看到尽头;一道道蓝白色的纹路爬在伤痕之上,像极了长错位置的静脉血管;还有一些椭圆状的深红色疤痕布满腰间,狰狞而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阿尔贝尔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阿尔贝尔,”尤里乌斯的口吻像是事不关己,“这是跟星晶兽的力量融合、再解除过后留下的痕迹。” “那这些呢?怎么弄的?” “你还记得那些触手一样的东西吧?”尤里乌斯顿了顿,“就是它们在那时候留下的。” “……现在还会痛吗?” “你掉过头发吧?” 阿尔贝尔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没反应过来:“什么?” “当时你也看见了,那些触手被砍下来还会再生,本质上算消耗品,也和头发差不多。”尤里乌斯笑了笑,“这些伤疤是脱落时留下来的痕迹而已,就像毛孔,不会痛的。” “头发从表皮生长出来可不会留下手腕那么粗的疤痕,尤里乌斯。” “哎呀,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你,尤里乌斯。但你可以不隐瞒自己的痛苦,让人能够及时发现,然后让我们帮你想办法。” “现在不会痛,真的。你操心得像个老妈子,我的朋友。” 他总是这样。阿尔贝尔看着尤里乌斯抽回衣角,重新把拉链拉回去。他明白尤里乌斯并不是不信任他,可也不愿意让自己去依赖任何人,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或者一小会儿。这可能是他极高的自尊心在作祟,更有可能是怕自己再一次伤害到任何人——而阿尔贝尔从来都否认这种想法,在他看来尤里乌斯并没有主观上要去伤害谁。为什么尤里乌斯非要活得那么小心翼翼不可?早在很久以前就种在阿尔贝尔心底的悲伤每日发芽、壮大,如今顶得他呼吸急促起来,想对尤里乌斯说的话有太多,又无论有多少都说不完。滴水的发丝粘在尤里乌斯疲倦的脸上,他看上去比今早更憔悴了。阿尔贝尔帮他拨开潮湿的头发,擦干脸上的海水,而后不由自主地,双唇在尤里乌斯额角短暂停留了一会儿。直到阿尔贝尔退开,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尤里乌斯,那个,”他连忙弯腰去拾起他的剑,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不好意——” “谢谢你阿尔贝尔。我心情好很多了,你愿意这样陪着我,真的很开心。” 尤里乌斯报以温柔的微笑,毫不介意友人有些越界的举动。阿尔贝尔不知如何回答算作合适,良久才应了一句:“我也一样。” 纵使是在夏季,夜里被海水打湿依然让他们后知后觉感到寒冷。两人跑回酒店房间,匆忙洗了热水澡,缩进被窝里抖了半天,总算避免感冒危机。半梦半醒间,阿尔贝尔隐约看见隔壁床铺尤里乌斯侧躺的背影,睡眼朦胧爬下床给他把被子扯过肩头。尤里乌斯的身影已不像年少时那般单薄,现在却比当初看上去要落寞许多。没有做出过多思考,阿尔贝尔又掀开被子挤了进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尤里乌斯,口齿不清道了一声“晚安”,便沉沉睡去。

一切准备就绪,阿尔贝尔打开露天温泉的隔门,发现尤里乌斯已经泡在泉水里,旁边地面上还放了一盅葡萄园酒坊的新品果酒。尤里乌斯闻声转过头,招呼他快些过去。 “我已经安排好烟火技师了,大概再过几分钟就能看到效果。”阿尔贝尔慢慢坐进温热的泉水,“嘿咻……真舒服啊。” “客人泡温泉的同时观赏烟花表演,这个思路确实不错……效果应该会很好。” “还是得感谢开发区的大家愿意配合我们,毕竟这种尝试是第一次,也花钱费人力……希望有用吧。” 无论麦姆如何严令禁止,梅姆都一直在私底下戏称到开发区调研跟踪开发进度是变相公费旅游,实质上也不过是忙里偷闲争取来的一小撮安稳闲适的时光罢了。温泉热气氤氲,混合果酒的香甜,熏得二人发出惬意的叹息。今夜雷维翁的天际依然被云层遮盖,但不必担心会有被雨淋湿的风险。他们雷霆之国一向如此——雨水不算是常客,鸣雷闪电倒像是这个国家的背景乐,对阿尔贝尔和尤里乌斯来说,闷在云里的雷声犹如定音鼓声,沉稳而不吵闹,反而有些安心感。不多时,远处山丘上传来一阵突兀的尖啸,随后几朵巨大的火花在深幽夜空中炸开,与不时闪过的雷电相映成趣,山头也明亮起来。 阿尔贝尔听见尤里乌斯轻笑道:“真有意思,不光是烟火,配合雷电的演出确实是在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景象。可是雷迅卿啊,就算是雷维翁也不总是有落雷,即便有也不一定总能保证安全,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交给我和天雷剑就行,小事一桩。” “哈!真像你会说的话。不过能看出来,奥古斯提的烟火技术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烟花的样式也好色彩也好……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弥补这个缺陷呢?” “下次再去奥古斯提的时候,我去找找技师请教一番吧,尽可能把工作都腾一下,多去几天总没问题的。” “我很期待成功的那天。” “那你得做我的见证人啊!” 尤里乌斯回以一如既往的微笑,像是默认了。每当说到这种涉及较为遥远未来的事,尤里乌斯的态度都模棱两可,阿尔贝尔想也许是他仍在顾忌星晶兽之力的影响,但无论怎么问,他从来都不会回答,或是马上转移话题。阿尔贝尔又一次看向尤里乌斯的身躯,从奥古斯提回来以后他很少再遮遮掩掩的了——起码在自己面前没有。 “阿尔贝尔?” 被喊到名字的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扶在了那些伤痕上;尤里乌斯没有退缩,反而露出愧疚的神色。“真的已经没关系了。” “你总是看上去比谁都累。” “我会注意调整作息的。” “别想搪塞过去,残留的力量是不是就在这些纹路里?要不要联系露莉亚替你看看?” 阿尔贝尔的手腕被紧紧攥着,比起拒绝,尤里乌斯更像是想证明自己毫无大碍:“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的身体,不要紧的。我也不会让这份力量超出我的控制发生些不该出现的事,我可以保证。” “不,不是这个,”阿尔贝尔长叹一声,“我当然相信你,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状况。同伴们都见过你被力量吞噬时痛苦的模样,无法想象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到底有多难以忍受。我只希望我的朋友能够过上他应有的日子,而不是承担本不属于他的包袱和痛楚。所以,多试着依靠别人,至少依靠我吧。” 尤里乌斯思考的时间仿佛很漫长,斟了几杯酒都被他一饮而尽,最终像是投降般吐出一口气,靠在阿尔贝尔身上。“唉……真拿你没办法,正因为你从来都那么认真,才会让人没办法拒绝啊。在我再一次变成那种怪物之前,我会好好告诉你的。”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会变成什么样,你始终都是你自己,尤里乌斯,”阿尔贝尔转过头,他们离得太近了,他能清楚看见尤里乌斯眼中自己的影子,“而我无论如何都会对你伸出手的。” “……真是,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会感到害羞吗?” 和似乎带有责问意味的内容不同,尤里乌斯的语气如白羽般轻柔,拂过阿尔贝尔的耳畔。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短,阿尔贝尔险些没有察觉到嘴唇传来同样柔软的触感;亲吻结束得太快了,他甚至在分离的瞬间下意识向前凑了凑。 “这是谢礼的一部分,阿尔贝尔,以后我再慢慢接着补上。” 尤里乌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浓厚笑意根本无心去遮掩。一阵与泉水无关的热浪攀上阿尔贝尔的脸,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这是他和尤里乌斯相处多年来,第一次拥有这种令他心烦意乱、又有些许愉悦的感情。

#碧蓝幻想 #齐格阿格

齐格飞:虽然我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为什么单独把我留下来?有什么不适合在在晚宴说的话吗? 阿格罗瓦尔:上次我造成的灾难,如果不是你,恐怕很难收场。我想要私底下再一次向你道谢。 齐格飞:这样啊……但你不也帮过我吗?我也很感激你,我觉得这算是有来有往了。 阿格罗瓦尔:哼……会这样跟我说话的人,除了兰马洛克,大概只有你了。不过这并不令人讨厌。 齐格飞:你有真正想说的话吧? 阿格罗瓦尔:……想跟你聊些事情,坐吧。

阿格罗瓦尔:我从帕西瓦尔那儿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情。 齐格飞:噢?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值得被分享…… 阿格罗瓦尔:哪里。即便在帕西瓦尔跟我细说前,“菲德拉赫屠龙骑士”的名声早就流传到威尔士来了,你可是备受人民喜爱和崇敬的骑士啊。 齐格飞:不敢当……我不过是尽了菲德拉赫骑士应尽的责任罢了,所有骑士都应当对自己效忠的国家尽心尽力。 阿格罗瓦尔:即便人们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憎恨你、讨伐你? 齐格飞:…… 阿格罗瓦尔:你甚至被曾经的下属误解,所有人都在怀疑你,连我那天真可爱的末弟对你的态度也动摇过。你不恨他们吗? 齐格飞:有伊莎贝拉和加雷斯造势,大家当然会被骗的。你看,就算我为自己争辩也不会有用,种子很早以前就埋下了,与其怀有恨意,倒不如顺势把阴谋和真相掘地三尺连根拔起,这样才对菲德拉赫有好处。 阿格罗瓦尔:……你所尽忠的国家和人民,当时并没有给你对等的信任吧。不如说你现在依然毫无怨言为他们奔走,实在是……令人敬佩。 齐格飞:能被威尔士的家主这样称赞,就算是我也会难为情的。 阿格罗瓦尔:当然,造成那种局面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对你一直抱有愧意。请允许我郑重向你道歉,齐格飞。 齐格飞:这样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过去的事都被处理好了,你也愿意跟我们和达尔摩亚合作,不必再去在意这种事了。做实在的事比千言万语都顶用。 阿格罗瓦尔:你在笑什么? 齐格飞:啊,我并不是有别的意思…… 阿格罗瓦尔:我相信你,但你的话还没说完吧? 齐格飞:难道你因为我的遭遇感到不公平? 阿格罗瓦尔:确实是这样。 齐格飞:是因为你坚信“人性生来邪恶”吗? 阿格罗瓦尔:你……! 齐格飞:抱歉,当时你和帕西瓦尔谈话,出于安全考虑我在门外守着,听到了一些话。如果感到被冒犯的话,你惩罚我我也不会有意见的。 阿格罗瓦尔:不……能理解,你也没错。对,我认为人生性邪恶,我已经亲眼见过何为恩将仇报了。母亲她……不,没什么。 齐格飞:…… 阿格罗瓦尔:你和骑士团保护着的人民,嘴上说着相信你们,可仅仅因为表象就击碎了对你的信任,骑士团的人姑且不谈,百姓们有谁想要深究过吗?他们敬爱的、守护他们的你,恪守骑士道的你,为什么会有“弑君”此等反常之事?他们不过是人云亦云,如果真的有良知,怎么会,怎么会……! 齐格飞:你有多久没离开威尔士亲自和他人接触了? 阿格罗瓦尔:哈……? 齐格飞:我也多少从帕西瓦尔那儿听了你们的一些故事,当然了他也没全部细说。只不过,为了治理和保护威尔士,你很少轻易出去吧? 阿格罗瓦尔:这根我们谈的话有何联系? 齐格飞:既然帕西瓦尔跟你聊起过我,也见过团长和露莉娅了,想必也听说过他们旅途中的见闻,也清楚团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阿格罗瓦尔:当然了。 齐格飞:我并不打算反驳你的观念,只是……无论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这都并没有否认“善”是可以存在、并且确实存在的吧? 阿格罗瓦尔:啊……! 齐格飞:团长也好,我也好,帕西瓦尔也好,我们都和各种各样的人邂逅、相处,甚至对峙过。这些人当中,不乏所谓的“善者”,也存在犯下错误积极改过自新的人。邪恶固然不可原谅,但它不是世间唯一存在的事物。那些确实存在的“善”,不是救了你和帕西瓦尔吗?你的“善”不也救了我吗? 阿格罗瓦尔:那是…… 齐格飞:至于我嘛……我其实没想那么多。约瑟夫王造就了如今的我,是他的“善”接纳了曾经过于不羁四处漂泊的我。恩人所深爱、深信的土地和人民,我有什么理由不继承他的意志以骑士之名保护下去呢? 阿格罗瓦尔:是吗……我也许理解了。 齐格飞:会不会变得像是在对你说教? 阿格罗瓦尔:不,并没有。不过你的话对我来说非常有意义。谢谢你。 齐格飞:太夸张了,我们不过是在闲聊。 阿格罗瓦尔:是吗。占用了你太多时间了,还说了些刺痛到你的话,抱歉。 齐格飞:没有的事,不必在意了。

阿格罗瓦尔:替我向你的同伴和团长道晚安,也谢谢你们今晚赏脸一起用餐。 齐格飞:哈,作为一个家主来说你这也太客气了。你也晚安。 阿格罗瓦尔:……说不定,我也……跟你一样…… 齐格飞:嗯? 阿格罗瓦尔:没什么。夜很深了,快些休息吧。

阿格罗瓦尔:母亲,你是因为深信世人是善良的,才会爱着这个世界吗?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不,这么去揣测根本没有意义。母亲早就不在了。但您由始至终都没有怨恨世人,是我太狭隘了。 虽然孩儿已经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样的道路,我也不会动摇。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您也看看现在的威尔士,还有帕西瓦尔的家臣和同伴们—— 同伴吗……

齐格飞:团长,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没有,没那么夸张。难道说我委托你是什么稀罕事?哎呀,看来我也得反省一下了。 不必刻意去做,但如果可以的话,日后有机会经过或是来威尔士办事,能不能多跟阿格罗瓦尔多讲讲你们的见闻?噢……你们也有这种打算,那太好了。 嗯,原因不能多说,就当做我是多管闲事吧。别让他知道我有这样拜托你,不然可能会感到不快吧。谢谢你,他听你们讲故事,一定会很高兴的。

#碧蓝幻想 威尔士兄弟的小插曲

01.

帕西瓦尔被一阵细微的骚乱打断了噩梦,带哭腔的一句“妈妈”被堵在了喉咙里。孩子揉掉眼角的泪水,却闻到空气里充满了令他生厌的恶心气味。身旁的兰马洛克兄长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没等帕西瓦尔唤出声,他像是被蛰了一样猛然回头,扑下来将帕西瓦尔抱在怀里。帕西瓦尔想起来了,这股味道在母亲死去时闻到过。 “兄长……?” 抓住兄长衣袖的手登时黏糊糊的,他举起小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指尖蹭上了什么黑黑的东西。 “哥……哥哥?!”日常的礼数早被吓到九霄云外,帕西瓦尔在兰马洛克怀里挣扎着,“哥哥受伤了吗?!” “嘘!小点声!”兰马洛克松开弟弟,“我没事哦小帕西。做噩梦了吧?想听故事还是小曲?” 帕西瓦尔发现,那股恶心的味道在兰马洛克身上并不浓烈,倒是能闻出来他大汗淋漓。孩子想起来先前陪他入睡的还有他的大哥,但大哥并不在床上,于是连忙要爬起来找:“阿格罗瓦尔兄长呢?” “啊,不行啦,快躺下来——” 晚了。即便是只有瞬间,帕西瓦尔的视线越过兰马洛克的肩头,瞥见他的长兄背对自己站立在床边:他那原本浅蓝色的睡衣和金色的长发沾染大片格格不入的深色液体,有些挂不住的便滴落下来,但长兄根本不在乎。 梦里的母亲、倒在山路上的母亲和眼前的长兄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孩子哭喊起来,拽着兰马洛克不停叫:“快!快给阿格罗瓦尔兄长治疗呀!再不快点的话!”他又仿佛突然有了惊人的力气,猛然推开还想抱住自己的兰马洛克,手脚并用爬到床边去,想要确认雕塑般伫立的兄长是否还有呼吸。 “随他去吧,兰马洛克。他早晚也会面对这种事的。” 月光下的雕塑开口了。帕西瓦尔终于看清,原来地面上还有个浑身黑衣的成年男性倒在血泊中,胸口是尚未融化的冰刺,旁边还躺着一把半出鞘的匕首。血腥味争先恐后钻入帕西瓦尔的鼻腔,啜泣和呕吐感让他不住咳嗽起来。 “兰马洛克,到外边去找卫兵队;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把父王也喊过来,他现在应该还泡在地下室,叫不动就算了。”阿格罗瓦尔伸手拢起刚过肩的头发,血液化作红色的冰晶散落一地,睡衣上的血块也被他掸落,在地毯上碎出闷响。兰马洛克难得没有多说话,爬下床找了件外套披上,匆忙离开了卧室。没有了温暖怀抱的帕西瓦尔把自己裹在棉被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他以为自己稍微成长了些,但他只觉自己现在就像两年前在母亲面前一般无能为力。 “兰马洛克兄长……一个人出去不要紧吗?” “他没问题的,他也必须没问题。” “呜……那,我能做什么?” “我希望,从今天起,你不再像这样轻易哭鼻子。能做到吧?”阿格罗瓦尔坐在床沿上,虽然嘴里如此说教,他还是轻柔地将末弟抱入怀中。尽管污渍被他轻松清理干净,身上残留的味道还是让帕西瓦尔打了个冷颤。 “我、我明白,可是……” “我们总得长大,也没办法依靠那样的父亲。” 帕西瓦尔又缩了缩脑袋。阿格罗瓦尔兄长说话素来有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正经与决绝,像这样让帕西瓦尔心中萌生距离感却是第一次。 “我不可能保护你们一辈子,父亲也是。我们必须变得强大,不能在别人面前示弱,”阿格罗瓦尔指了指付出代价的刺客,“这就是有些人认为我们弱小而付诸的行动,帕西瓦尔。” 帕西瓦尔再次擦干脸上的眼泪,用力点点头;他不敢说话,生怕哭声会因为开口泄出。兄长给予的任务在这一刻就已经要开始履行了。 “那些人可没有因为我们在哭而救母亲和我们……” 刺骨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吹散了阿格罗瓦尔这番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话语。直到兰马洛克带卫兵队回到房间以前,兄弟二人都一直紧紧互相依靠;帕西瓦尔看见卫兵把刺客尸体装入袋中扛走,侍女哆哆嗦嗦清理地面的血污,阿格罗瓦尔这才将末弟交给兰马洛克,安排卫兵们连夜搜索其他潜在的逆贼。房里终于点了灯,柔和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身上,帕西瓦尔只觉长兄那小小的脊背反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远不可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有记忆能让他看到长兄曾经柔软的一面。


02.

这是帕西瓦尔第二次参加葬礼。 菲德拉赫国王和骑士团的团长十分体贴,准许他回威尔士到他愿意离开为止,不设期限。帕西瓦尔私下跟团长抗议过,菲德拉赫在各方面执行的仁政虽好,但也太宽松了,容易出问题。比他稍年长几岁的团长鲜有地笑了笑,提醒他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这不过是把假期一次性全补偿了罢。 “好好跟父亲告别吧,别让这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只比他年长几岁的团长这么语重心长地劝道。帕西瓦尔虽然感觉话里还藏了别的情绪,但他也无心顾及,带上菲德拉赫国王送去的悼词,马不停蹄赶回威尔士。家书中阿格罗瓦尔的字迹一如既往工整有力,提到希望帕西瓦尔能帮他一同操办丧事。帕西瓦尔仿佛能看到长兄心如止水写下这些内容的模样,不如说,他已经有些想象不到长兄动摇起来是什么样的了。 深冬的威尔士城在哀乐的陪衬下肃穆而孤独,城墙上白色的装饰带几乎要被吞没在飞雪中。走廊上时不时跑过三俩忙于布置的佣人,看见帕西瓦尔时都愣了愣,匆忙停下鞠躬,又马不停蹄赶赴工作。宫殿里到处都是忙活的人,但哪里都没看见阿格罗瓦尔的身影,就连书房和卧室也不在。帕西瓦尔只得去找看起来还算清闲的人问问,走入最近的房间时无意中听见了侍女们的交谈。 “啊呀,这是谁带来的花?赶快趁殿下回来之前处理掉!” “哎?只是雏菊而已吧……” “女仆长说,有次阿格罗瓦尔大人在卧室里看到摆放的雏菊,表情看上去可恐怖了……虽然没有明说,但应该是不喜欢吧?” “知道啦,待会儿送去花房吧,这季节还能养出雏菊来真厉害,丢掉怪可惜的……不过话说回来,阿格罗瓦尔大人总是笑盈盈的,也没见过有特别生气的样子啊?” 另一位侍女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帕西瓦尔没听清。他敲了敲房门便走了进去,两个侍女慌作一团,抱着的水罐险些滑到地上。 “十、十分抱歉,帕西瓦尔大人!我们……” 帕西瓦尔并不打算责备她们:“别在意。我没看到兄长,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 “阿格罗瓦尔殿下在地下室,兰马洛克大人也来找过他,我想他也应该下楼去了……” “谢谢。”帕西瓦尔想了想,向那个更加神色紧张的侍女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不、不,没有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放松点,不要怕。” 当然帕西瓦尔没有要挑刺的意思,他太久没有和兄长谈话了,这些年在仆从眼里的阿格罗瓦尔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看到母亲生前最爱的雏菊会有那种反应?他想知道的有太多,但直觉告诉他,长兄不会如实让他知道的。侍女几乎要哭出来,嘴唇发抖半天才支支吾吾回应,殿下虽然爱笑,却总觉得并不是真的在高兴,要是有谁犯了错惹怒他了,没准还看不出来。如果阿格罗瓦尔独自一人时有谁偶然碰见的话,会听到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清楚……感觉是近几个月吧?” 帕西瓦尔道了谢,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侍女,急忙跑向地下室。记忆中,父王非常珍重地下室的典藏,兄弟三人开始学习法术时他还领他们去翻看其中的书籍作参考。母亲死后,父王不再让他们靠近地下室半步,自己则不分昼夜待在里头,就像那是他活在世上仅剩的庇护所,把他自己和对爱妻的思念封锁在里头。兄长们应该是去处理遗物了,帕西瓦尔心想终于要迎来久违的兄弟重逢,可他刚踏入通往地下室入口的走廊,等到的是兄长们的争吵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说,我的意思是,大哥你不必自己一个人都做了,不是还有我嘛。”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应该把话说明白,而不是语焉不详。我没有那个闲心去猜你在想什么。” “那就恕不交代了喔,我有我的办法。大哥要是坚持那样做的话,到头来是会吃苦头的。而且帕西也——” “帕西瓦尔,你回来了。” 阿格罗瓦尔的视线捕捉到弟弟的归来,微笑着冲他招手。帕西瓦尔没来得及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兄长们在谈什么?” 我为什么非要藏起来不可…… “葬礼的事,大哥要自己把活儿全干啦。”兰马洛克抢先一步接过话头,亲昵地迎过来拥抱了弟弟,“一路上辛苦了,你还好吗?” “嗯,我没事。” “好久不见,帕西个子都要比我高了!头发也留长了,是想学大哥吗?” “不、不是……” “帕西瓦尔。” 阿格罗瓦尔轻轻喊了一声。与试图缓和气氛的兰马洛克不同,帕西瓦尔感到长兄的眼里似乎有某种疯狂在涌动,连笑容也无法将其隐藏。阿格罗瓦尔拍了拍末弟的肩:“看来你在菲德拉赫得到锻炼了啊,你看上去比上次回来成熟了不少。” “哪里,我还有更多需要进修的事……” “先去休息吧,过些时候再给我说说你的见闻,我很期待。” “那地下室的东西呢?” “我来处理就好。兰马洛克,你陪陪帕西瓦尔吧。” 阿格罗瓦尔的微笑里写满了不容拒绝,转而他便独自步入地下室,沉重的石门在他身后将兄弟们轰然隔开。 接下来的几天里,帕西瓦尔几乎没见过两位兄长有接触,即便是葬礼时,阿格罗瓦尔在最前方主持仪式,弟弟们只在后头远远的看着。帕西瓦尔问兰马洛克那天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后者反问,大哥不愿意告诉你吧?那就不要问。大哥那种性格,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找你来的。 墓园内白雪纷飞,阿格罗瓦尔转过身朝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招呼他们过来为父王献花。兰马洛克使了点小把戏,三兄弟放置在墓碑前的百合被一层薄薄的金光笼罩,隔绝了寒风冷雪的摧残。帕西瓦尔余光瞧了眼长兄,他似乎也被一层外壳罩在里头,坚硬而冰冷,恐怕就连自己的火焰也难以融化吧。 葬礼第二天,兰马洛克早早不辞而别,阿格罗瓦尔和帕西瓦尔已然习惯他如此随性的做派,也就随他去了。帕西瓦尔打算多陪长兄几天,留在城内无事可做,拿了剑要去练兵场热热身。路过花房时,他想起原本被侍女们藏起来的奇妙雏菊,便问园丁放在了哪儿。园丁带他走到花房深处最温暖一隅,却发现花篮内只剩下枯死的残骸。 “哎呀,怎么会!虽然这个季节雏菊能生长的确奇怪,可昨天夜里它们还好好的……十分抱歉,帕西瓦尔殿下!如果您有需要……” 帕西瓦尔没去听园丁补偿赔罪般的话,他呆呆盯着花篮,恍然大悟的瞬间险些落泪。


03.

“阿格罗瓦尔兄长,您醒着吗?” “帕西瓦尔吗……进来吧。” 阿格罗瓦尔看起来并没有对这间威尔士城下的田舍感到不满,相反此刻的他靠在床头舒服地坐着,手里是维恩不久前给他们兄弟二人熬的粥,碗差不多吃空了。 “您感觉如何?” “托了你同伴和家臣的福,实际上已经休息够了。晚些时候去跟这家主人道谢,我们再回城里吧,不能给人家添太多麻烦。你自己呢?” “没有大碍,兄长不用担心。” 帕西瓦尔在床边椅子坐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阿格罗瓦尔把碗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似乎也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这次的事,兰马洛克兄长知道吗?” 最终帕西瓦尔只能选了个不算合适的问题,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阿格罗瓦尔点头道:“姑且知情,但我没跟他多说。相对的,父王葬礼前虽然我和他争论了一番,但实际上他也没说清楚意图。说不定是套话的方式吧,我也不确定……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没能弄明白兰马洛克的想法到底为何。” 帕西瓦尔思忖一番:“我想我……大概明白。” 阿格罗瓦尔迅速抬头看向弟弟;帕西瓦尔继续说:“兰马洛克兄长虽然不爱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我想他也跟我一样:我们只是不想看到兄长您自己扛下所有的事。希望兄长可以……更相信我们,多多依靠我们。既然是兄弟的话,互相支撑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互相支撑啊……” “这也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愿望吧。” 阿格罗瓦尔发出疲惫的笑声,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打从心底想你们回来……想着终有一日你们学成归来,跟我一起让威尔士变得更强大,渐渐的这个想法却被利用了,变味了。真是羞愧啊,明明是兄长,却失职了。” “没有的事!阿格罗瓦尔兄长永远都是我的榜样,没有您绝对不会有今日的我。” “越说越惭愧了,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你对谁都充满热诚,就像你擅长的火焰,真诚又直白。兰马洛克虽然说话别扭,但其实充满活力和向往自由正正是他的优点。” 阿格罗瓦尔向弟弟伸出了手。 “你们身上生命力和灵气是我所缺少的,也是我需要的。为了威尔士,我可以依靠你的力量吗,帕西瓦尔?” 这番话帕西瓦尔等了将近二十年,他也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有些发凉,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僵硬。 “当然,阿格罗瓦尔兄长。为了您,为了母亲,为了威尔士,臣弟在所不辞。”


04.

帕西瓦尔目送格兰赛法离港后,他才转身上了马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反复咀嚼姬塔所说的话。 最先得知的,是前段日子阿格罗瓦尔解决威尔士情人节巧克力供应问题的来龙去脉。无论如何,不愧是兄长,一心为民永远是他行事宗旨——虽然姬塔的评价是阿格罗瓦尔从不承认这一点。姬塔讲得眉飞色舞,说到阿格罗瓦尔提起过弟弟们时,竟有些欲言又止。 “你什么时候沾上话说一半的坏习惯的?”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有没有看错……” 阿格罗瓦尔似乎不经意间会把盼望弟弟们早日归来的事挂在嘴边,情人节当夜请姬塔他们享用晚餐时也不例外。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姬塔觉得有一丝寂寞的神色在阿格罗瓦尔眼里闪过——“反正追问他肯定死都不认的”,姬塔如是说。她又趁热打铁,怂恿帕西瓦尔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回威尔士看望留守哥哥,反正委托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也顺路。 帕西瓦尔下车时叹了口气。姬塔做事总是暴风般说一不二,非常直球又热情,总感觉很熟悉,又不知道是像谁。但他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长兄了,上一回还是在阿格罗瓦尔即位纪念日的仪式上,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偶遇兰马洛克——他也很久没给哥哥弟弟们送信了。 入春后的威尔士城欣欣向荣,甚至感觉比上一次回来时更富有活力一些,大概是来往的商人又增多了的缘故。进入宫殿的走道两旁雏菊盛放,帕西瓦尔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欢快了许多。因为是临时起意回国,托看见帕西瓦尔突然出现非常吃惊,连忙问要不要现在就去通报陛下,让其他人去打点一切,帕西瓦尔制止了。 “告诉我兄长在哪儿就行。” “现在的话,阿格罗瓦尔陛下在书房里检视文件。” 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帕西瓦尔能看到兄长正坐在书桌旁,也许是看累了,他放下文件悄悄伸了个懒腰。帕西瓦尔敲门后推开,春风房内窗户倾泻而出,暖意吹拂过来,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被抚平了。阿格罗瓦尔认出来人,欣喜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弟弟跟前,挽起他的手臂:“帕西瓦尔,怎么没有写信回来说一声?” “正好路过,所以没来得及……话说兄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怪不好意思……” 阿格罗瓦尔放声笑了起来:“你是我亲弟弟啊,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跟我说说你最近旅途上的见闻吧;今年花园长势特别好,在窗边聊的话心情也会好些。” 帕西瓦尔和阿格罗瓦尔在窗边相对而坐,对方听得津津有味,他却越说越心不在焉。他感觉自己太久太久没看到兄长有如此放松自然的笑容了。 “说到姬塔和露莉娅,她们上次……嗯?帕西瓦尔?” “是,我在。” “爱哭鼻子的毛病怎么还留着呢?” 阿格罗瓦尔递来手帕,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责怪弟弟没有履行最初的约定。 “没。我只是,太高兴了。”

Fin.

#碧蓝幻想 #阿尔尤里

01

随着一阵剧烈颠簸,尤里乌斯从假寐中惊醒。微弱泛黄的阳光从马车厚重幕布的缝隙间漫进来,所幸不算刺眼。他转过头,阿尔贝尔似乎也因为刚刚的动静醒了,强忍哈欠让他的面容一改平日的严肃正经,滑稽了不少。尤里乌斯轻笑一声,稍稍掀起车厢门帘问道:“车夫,还有多久?” “哎,哎呀!尤里乌斯大人您醒了?已经能看见王城了,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好的,麻烦你了。” 尤里乌斯干脆把门帘卷起。新鲜空气随马车的前行缓缓吹进车厢,他和阿尔贝尔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因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身心都舒缓下来。车夫闻声回头看了眼,转而勒了勒缰绳将速度放慢些:“实在抱歉,虽然这是咱们农庄最好的车,但这山路实在难走,坐起来也一定不好受……” “哪里的话,我们还要感谢你愿意抽时间走这一趟,”阿尔贝尔也凑到门边坐稳,“不用在意我们,加快速度赶回去吧,要不然你返程夜路更麻烦,也危险。” “唉,您说,要是王城能给各位大人配一些……叫什么来着?就上次那位少年剑士和蓝色头发少女捎带二位来咱们镇上的大家伙——” “骑空艇?” “对,就是那玩意儿!有那个的话,大人们在国内巡视也好、到国外去也好,会方便舒适许多吧?” 尤里乌斯苦笑起来。雷维翁的百姓,正如他们过去深信埃库莱尔和阿斯特利斯一般,现今同样深信这个国家,深信骑士团和新就任的国王给他们带来希望。“星之眼”灾害摧毁的不仅是旧王城和遇难者,还有幸存者们的心和理智。尤里乌斯闭上眼,依稀能看见他们第一次带着开发计划到西南方温泉镇时,民众从半信半疑到无比狂热的态度变化;就连他们雇用的这位马车夫,帮他们将行李搬上车的时候都格外喜笑颜开,哪怕路途遥远,又苦又累。 他们固执地认为新国王和王室仍然拥有足够振兴祖国的财力,仍然像过去那般勇武可靠。 “我们会找个时机和财政大臣谈谈的。”最后尤里乌斯只能这么回答。 “有朝一日我也想坐坐看啊……骑空艇看起来太好使了,这样我回老家也能快多了吧!” “嗯?你不是温泉镇上的本地人吗?”阿尔贝尔问,“不过你的口音确实和当地的不太像……” “啊,我是北边儿一村子里来的,不过那边日子不太好过,听说温泉镇开发中需要人手,好挣钱,家里就让我来啦。” 阿尔贝尔与尤里乌斯面面相觑,又一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不过咱们那块儿没有泉眼,不能像温泉镇这样搞出点名堂来,日子从来都只能勉强过,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就只能跑外地……” “你放心吧,对策本部将北边所有村庄和小镇都列入了帮扶计划内,在制定出适合当地的开发项目前,王城的资助都不会断的。” “那太好了!哎不过啊,尤里乌斯大人,我也没有要抱怨的意思……”车夫歪头思忖,过了半晌才琢磨出说法,“咱们那旮旯儿再往东北边走不是有很大一片山林么?搁整个雷维翁也找不着第二片这样大的林子了,把林子伐了卖木材也挺好吧?” 尤里乌斯有些庆幸车夫只能专心掌车,看不见自己的脸。“镇里偶尔会有猛兽从山林跑来袭击的问题对吧?我们有研究人员去勘察过,那都是些十分危险的、曾经受星晶兽影响的魔物,极少数会因受到刺激才脱出到外界。一旦随意动那片山林,也就意味着会将大量深居的魔物释放出来,形成的灾害是难以想象的……” “那,只要那些魔物都消失了,就没问题了吧?” 尤里乌斯哑然,他很清楚这番话的下文为何。 “国王的军队和骑士团一定能把魔物都消灭掉!这样的话,大家也能安全去狩猎剩下那些普通的野兽,做得到自给自足!” “哈哈……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尤里乌斯放下门帘缩回车厢的角落,留下阿尔贝尔在外头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拿起一叠温泉镇的报告书翻阅,没多久又重重撂在一旁;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而来,他靠坐着闭目养神,隔着门帘的谈话声似是遥不可及,甚至混杂一阵朦胧又细碎的窃笑,一时间尤里乌斯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于是笑声趁虚而入,变得更加狂妄放肆。 “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自己最清楚,我从未消失过。】 尤里乌斯睁开眼,确认阿尔贝尔并没有回到自己身边。 脑海中充满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种愚蠢的提议你竟然还考虑?】 “你倒是挺替我关心民生,太感谢你了。” 【哈!我当然无所谓,不过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助你一臂之力。】 “哼……认为激将法行不通,开始动之以情试着劝诱我了?” 【谁知道呢?】 寄生在体内的星晶兽力量总爱和自己搭话,尤里乌斯并未因凭空多出的谈天对象感到高兴。“我不会再碰这份力量的,那只会酿成灾祸。” 【是吗?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你比谁都明白吧。】 尽管并没有开口说话,尤里乌斯却觉得嘴里和喉咙都干得发紧。他重重叹息一声,索性躺下枕在行李包上,奢求马车能替他将扰人的问话和笑声晃到九霄云外。

他们在王城外停了车,阿尔贝尔和尤里乌斯给车夫付过赏钱,又马不停蹄奔回对策本部整理调查材料,待两人拿上报告书赶往议事厅,窗外已然夕阳西下。加利亚勋爵从议事厅门内走出,手里正拿着什么在翻看;他抬头碰上灰头土脸的二人,不禁嗤笑。 “哎呀抱歉,失态了。二位辛苦了,出差回来还没休息好,就急着来向陛下报告吗?不过这幅样子会不会有失礼仪?” 阿尔贝尔迎上一步:“公事不能怠慢,我们也希望早点让陛下听到好消息,相信陛下也能理解的。” “那看来温泉镇的工作进度应该相当令人满意了,二位的工作能力真令我敬佩啊。” “过奖了,加利亚勋爵,”尤里乌斯笑道,“倒是竟然能在会议时间以外看到您出现在这里,有什么要事让您从百忙之中抽空进见陛下吗?” 加利亚瞪大双眼盯了他一阵,咬咬牙将手中文件递了一份给阿尔贝尔:“陛下要在后天夜里举办晚宴,宣布重要安排,同时也作为庆功宴犒赏推进复兴工作的众臣;这是宾客名单和王城守卫今后的值班安排,二位拿回去好好看看吧。” 尤里乌斯吃惊道:“为什么突然——” “你们不正好要向陛下做工作报告吗?之后再直接询问详情好了,何必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呢?”加利亚仰起头,挥了挥手中剩余的纸张,“我还要赶着给其他人分发安排表,先失陪了。” 加利亚走远了,尤里乌斯的眉头却依然紧锁,在阿尔贝尔提醒过后他才回过神来,一同步入议事厅。新国王在王座上对侍从吩咐着什么,见二人进来,他让侍从退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询问来意。尤里乌斯呈上报告书,开门见山解说温泉镇的工作现状,但国王听得漫不经心,报告书也随手翻翻便放在一边了。尤里乌斯有条不紊结束报告,抬头时余光瞥见阿尔贝尔神情紧绷,便偏过头无言冲他笑笑;阿尔贝尔只得暗暗叹口气,僵硬的肩膀垮下去了一些。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两位爱卿先回去休息吧,连日奔波也一定累坏了。” “多谢陛下的体恤,但臣下还有些事情想确认。” 国王挪动身子换了个坐姿:“快讲。” “方才从加利亚勋爵那儿听闻后天要举办晚宴……也明白了陛下的用意。不过从安排表来看,晚宴规模似乎有些大。如今国内的复兴工作虽然算得上顺利,但资金依然有些吃紧,这会不会——” 国王粗暴地打断了他:“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虑。况且你也看到了,宾客名单里包含雷维翁国内各个领地的领主,晚宴的信函已经发送出去,让大家早做好准备。再者,各位均为本王和雷维翁鞠躬尽瘁,我难道不该好好犒赏一番?还是说,”国王握紧王座扶手,身子稍稍前倾直视尤里乌斯,“众臣的努力不配吗?要我把已经发出去的邀请一个个连夜撤回,当一个言而无信的君主?” “不,臣下没有这个意思。”尤里乌斯低下声,“我服从陛下的安排。” “主要还有必须宣布的重要事项,好让各地能配合你们复兴本部的工作。具体届时会细说,我不希望看到有人缺席。” “臣下……明白了。” “很好。我也累了,要是你们没有别的疑问,就退下吧,想要确认更多的事就找加利亚,我都交给他去办了。” 二人只得告辞。仆人和卫兵应该都在忙宴会的准备,走廊内空荡荡的,只回荡着他们身后议事厅大门闭合的沉闷声响。阿尔贝尔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事,努力说些安抚尤里乌斯的话。尤里乌斯打从心底感激友人,可惜他没办法全力回应——单单对付从刚才起就愈发激烈的头痛就已经十分疲惫,口中干涩到麻木,他只想暂时试图不去多虑国王要公布的“重要事宜”究竟为何,好好睡上一觉。

“团长大人,还没好吗?” 尤里乌斯打开房门,骑士团团长大人正在镜子前和他的领结斗得难舍难分,回头看见友人进来,顾不上对方的调侃问话,马上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也该学会穿着正装的所有步骤了,我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在这儿帮你。” “我真的没办法习惯这些……礼服也好,正式宴会也好,久了我都憋得慌。” 尤里乌斯不由得笑起来,伸手帮阿尔贝尔整理好歪斜的衣襟,开始娴熟地为他打领结。他的挚友在一些事情上总是很笨拙,这对他而言却是讨喜的点。有温热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好一会儿尤里乌斯才意识到,那是阿尔贝尔的手在摩挲他的脸。 “你看上去完全就没休息好,身体真的吃得消吗?” “不用担心,我的好亲友,”尤里乌斯拍拍阿尔贝尔的领口,示意已经弄好了,“已经没有在熬夜了,黑眼圈没那么好消退而已。” “唉……你最好真是像你说的那样。” “我那么没有信用吗?” “只有这种事我没法完全相信你。” 尤里乌斯抬起头,对上阿尔贝尔的双眼。除却麦姆三姐妹以外,这是他在雷维翁见过眼神最澄澈真挚的的人;他甚至觉得,如今的阿尔贝尔,不需要天雷剑也能想办法用这双眼睛看清任何事。 “我保证。走吧,别让陛下等太久了。” 守卫宴会厅的是骑士团的精锐,他们赶到时麦姆正心神不宁守候在门前;她见了来人立马甩头清醒过来,手放在门把上,视线犹豫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动。 “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了吗?” “呃,不,团长大人……你们还是自己直接看看吧。” 大门尚未被完全推开,喧闹声便从缝隙倾泻而出;有宾客注意到动静,停下话头注视走进的阿尔贝尔和尤里乌斯片刻,随后才转移目光重新回到话题中去。阿尔贝尔显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四处张望试图找个清静角落;早已习惯如此视线的尤里乌斯却感觉天旋地转,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压来,他闭上眼调整呼吸,确信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才再次睁眼:厅内觥筹交错,餐桌上尽是山珍海味,宾客华贵的服饰与大厅夸张耀眼的布置交相辉映,这般奢华的宴会尤里乌斯只在威尔士那样国力强盛的地方见识过,而对于雷维翁来说早就是久远的回忆了。这两天他和阿尔贝尔都泡在对策本部里整理材料,就连编排守卫的事都只能全部交给麦姆,哪里能料到这所谓庆功宴竟会被安排得如此刺眼。 【要是能有那些叫骑空艇的大玩意儿就好了呀!】 熟悉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却让尤里乌斯禁不住想要干呕;偏偏挑这种时候复述这番话,那家伙明显不安好心。 “尤里乌斯……尤里乌斯!”阿尔贝尔的声音靠得很近,多亏如此尤里乌斯终于回过神;友人又指了指他的嘴唇,伸手去抹,指尖上残留了星点血迹。尤里乌斯才发现自己竟然把下唇咬破了皮,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余光瞥见有谁走了过来,尤里乌斯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是加利亚和马洛,而后者从一旁侍应生的盘中取来一杯酒递给尤里乌斯,说了些应酬话。他们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尤里乌斯的异样。 “多日不见,尤里乌斯先生比之前看上去要憔悴了啊,”马洛与他碰杯,很是担心地感叹,“今晚也来得迟,对策本部的工作会不会太繁重了?” “让您担心了,不过我们能应付得来。” 马洛点点头:“尤里乌斯先生着实年轻有为!温泉镇的建设已经见效了,大家有目共睹,真是多亏了你啊!想必这能够树立一个典范,其他各个领地如果能效仿的话,我们雷维翁王国的复兴也指日可待了。” “单纯模仿的话也许不太现实……不过带动发展的先行者作用是必要的,趁着这个势头我们会陆续草拟出其他地区的复兴政策。虽然不一定会很顺利,但我们对策本部有信心继续推行下去。” “哦?可光是靠贵部那寥寥无几的人手,真的能扛得住如此重任吗?” 与乐观的马洛不同,加利亚一如既往给尤里乌斯泼来一盆冷水。 “公爵阁下可别早早就累垮了,您应该多多休息,把任务交给部下,或者向陛下申请多调配人手才是。” 话虽好听有理,尤里乌斯却本能感觉到加利亚比自己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还要不怀好意。“不光是对策本部,其他部门和地方都缺人,在我们确实有这个需要之前,不能轻率占用人力资源。各位请放心吧。” 加利亚张口还想说点什么,阿尔贝尔抢先一步打断:“抱歉,我有些事要和尤里乌斯商量,先失陪了。”没等众人回答,阿尔贝尔已经拉着尤里乌斯穿过拥挤的宾客,在宴会厅边缘的一张桌子旁找了位置坐下。 “这样是躲不掉的,他们想挑衅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尤里乌斯明白阿尔贝尔的用意,但对方并不打算妥协:“至少今晚不能再纠缠下去了。马洛老先生说得对,你现在看着就很不对劲。午饭肯定没吃吧?不趁现在喘口气吃点东西,待会儿陛下演说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撑得下去。” 桌上的餐食丰盛得讽刺,尤里乌斯不敢去估算这场宴席的花费值多少艘质量尚可的骑空艇。雷维翁的财政大权不在、也不可能在他手里,如果自己能强硬干涉该有多方便啊。尤里乌斯尽力将不现实的想法抛开,取来一些食物放入口中,只觉味同嚼蜡,呕吐感更强烈了。 “我想我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厨房找些粥……现在完全吃不下。” “你啊……现在多少吃点——” “各位,请稍微安静一下。” 年轻的新王止住了宾客们的交谈,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餐具,全神贯注等待国王接下来的发言。雷维翁素来鲜有如此规格宴请众臣,召来他们的真正原因——国王要宣布的事必定非常重要,没有人敢错过半分。 国王先是称赞了推进复兴对策本部半年多来的成果,说辞和马洛先前对尤里乌斯说的差不多(这位经验不足的王恐怕也没有那个口才和心思去夸奖臣子吧,尤里乌斯暗自想);宴会厅所有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尤里乌斯身上,有称赞的,也有半信半疑的,更有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嫉恨。阿尔贝尔几乎是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尤里乌斯轻轻握住他的手,回以微笑,表示自己没问题。他起身站得笔直,向国王和其他人鞠躬以示敬意,倒也有一丝丝扬眉吐气了的畅快感。 除了骑士团,无论是养父还是身为亲生父亲的先王,过去谁都没有对他有这般肯定。 国王叫随从拿来他的文件,不停翻看确认后,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当然了,要是完全依赖这么一个小小的对策本部,长期下去他们会渐渐力不从心。为了避免日后复兴计划延缓甚至停滞的可能……今后国内各封地必须调配一支小队作为地方力量任由对策本部调遣,成员不得少于十人,并且由领主们亲自带领;而在各地的复兴计划问题上必须直接听命于对策本部,需要定期上交报告。” 宴会厅鸦雀无声,连同尤里乌斯在内所有人都十分意外。新王的这一决策,表面上相当于为对策本部、或者说间接为尤里乌斯本人凝聚更大的权力,这对于一个弑王事件过去才不久的国家来说,无疑是有些大胆的一步;但真正让尤里乌斯惊讶的是,从这位年轻国王的紧张神态和举动来看,这不太像是他自己拟定的计划,而他却认可了。 “可调遣人手增多也就意味着管理压力增大,为了减缓尤里乌斯卿和阿尔贝尔卿的工作负荷,本王再为对策本部钦点一名负责人协助工作。前些日子本王正愁要如何安排人选,我和加利亚卿商量过后,他主动请缨担任这一要职,而在本王看来他也确实能胜任。” 聚集的视线从尤里乌斯转移到加利亚身上,而他则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仿佛未曾料到自己会被提及。尤里乌斯觉得自己的胃液在翻腾。 “从明天起,尤里乌斯保持原有的室长职权不变,统领对策本部的一切任务;阿尔贝尔率领骑士团额外听从对策本部室长的指令,担任日常的维稳工作;加利亚负责管理各地方小队,以保证地方小队和对策本部之间的消息互通。政策文件虽然已经拟定好,但如果各位有更好的提议,现在可以趁早提出来。” 在场没有人提出异议,即便有三两个试图发言,看了眼站在国王身旁的加利亚后,都缩在人群中装模作样地叫好。 【好事自己送上门来了,值得庆贺啊,尤里乌斯!】 另一个自己在耳畔低语,兴许还带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尤里乌斯终于理解,加利亚之前对他的那番“关心”原来不过是铺垫,甚至在自己和阿尔贝尔离开王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了。他看着加利亚装模作样向国王陛下行礼,起身时像是感受到尤里乌斯的视线,偏过头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如此……说白了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牵制和监视罢了。只不过不仅是针对尤里乌斯,这更是将所有封地及其领主放在加利亚和国王自己眼皮底下;新王还太稚嫩了,甚至比尤里乌斯还要年幼些,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威胁也会波及到自己,明明加利亚的意图很好猜。更德高望重的马洛勋爵怎么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呢——除非他也是一伙的。 击杀葡萄庄园附近魔物时的那阵热浪似乎还在尤里乌斯身上燃烧:自己在雷维翁的朝政内从来就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不过是被无视和被监视的区别,归根到底对其他人来说自己是块绊脚石而已。国王和臣民无能,便利用他的忧国心来敛财;用完了,没准会将先王之死搬出来指控他。但现在,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这种事情上…… 【真的吗?】 “……” 【总有一天他不会再粉饰这份野心的。你既然深爱你的祖国,又何必容忍他的行为?再有万一,连阿尔贝尔也会被牵连的,毕竟他是跟你走得最近的人,杀死先王时他也在场。可别忘了那家伙对政治完全不敏感。】 “……用不着你来提醒。” 不知何时,宴会已然回到原先热闹的气氛。阿尔贝尔在尤里乌斯身旁说了很多,他只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昏过去,偶尔点头充当回应。尤里乌斯盯着马洛之前带给自己的酒,胸中烦闷使他举杯仰头,顾不得品味便将酒一饮而尽。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就察觉到异样。 他认得侍应生端来酒水时托盘上的酒瓶,那是产自他和阿尔贝尔视察过的酒庄的葡萄酒。这款酒的风味非常独特,当时他们都赞不绝口,庄园主人别提有多乐呵。然而现在尤里乌斯却丝毫尝不出那令人愉悦的味道,即便努力去嗅杯中残留的酒液,也闻不出任何芳香。 看来之前没有察觉嘴唇破裂不只是因为没有疼痛感而已。 “尤里乌斯,怎么了?” “没……喝太急了,稍微有些上头。” “所以说应该先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做点三明治过来给你?” 尤里乌斯僵硬地答应了,脑中响起的又是那阵阵放肆的嘲笑。


02

虽说到奥古斯提考察的理由充分【# 】,考察计划也得到了国王的许可,但尤里乌斯依然被某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攥紧了心。阿尔贝尔还在城门的马车里等他一同前往邻国的骑空艇港口,他加快脚步,几乎错过追在身后喊他的梅姆。 “尤里乌斯大人——!” 梅姆的声音几乎是贴在耳边,尤里乌斯回过头,见她手里拿了一叠凌乱的文件,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 “抱歉,在想事情没听见,怎么了?” “刚才有人把这叠东西塞过来,说是要找您处理,不过没找到您所以就给我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您要看看吗?” “既然要紧急处理的话,交给加利亚卿吧,我得抓紧时间去港口了。” “咦,那人说他就是从加利亚大人那边来的,就这么带回去吗?” 尤里乌斯掏出怀表:“嗯……来不及了,你这样转达:如果可以等的话,我明晚回来就处理;实在不行就让加利亚自己定夺,事后我会再接手核对的。” “明白了——哎!尤里乌斯大人再等等!”梅姆把纸袋递过来,“麦姆姐说您好像没吃早饭,这里是些三明治,您带上吧?” “谢谢,不过我会在骑空艇上解决的。” 道别后尤里乌斯飞也似地离开了。他确实很感谢同伴们的关心,但他不得不想办法隐藏自己的异常:体内的那头困兽似乎热衷于戏弄自己,如今别说味蕾变得迟钝了,他甚至觉得食欲也一同逐渐消失,时常必须在餐食面前忍住不让自己干呕——进食仿佛成为了一种多余的行为。与阿尔贝尔会合后果然被问及有没有吃饱喝足,尤里乌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庆幸亲友是个有些迟钝的人,但他给予肯定回答时,罪恶感油然而生。 【不告诉他们吗?】 “没必要。” 尤里乌斯在心里这般回答另一个“自己”。那个“尤里乌斯”似乎非常愉快:【你觉得你能隐瞒多久?】 “我只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让他们担心。” 【小事啊……呵!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 星晶兽意外的没有再继续话题,尤里乌斯松了口气。至少自己的演技还能在阿尔贝尔面前再奏效一段时间吧。

没想到更严重的事态就在后头。从奥古斯提返回后,对策本部迎接他们的是桌面堆积如山的灾害报告书和出错账目,以及加利亚。梅姆把尤里乌斯带过来后,帮忙拎走行李转头就跑,逃走的脚步快得惊人,恐怕在这之前加利亚已经把怒火发泄过一次了。 “尤里乌斯卿,您不会是想说,昨天早上送到您手上的文件,您一眼都没看过吧?” “时间紧迫,我应该托梅姆转达过的。” 加利亚冷笑一声:“那您现在自己看吧。” 北部山林脚下的小镇在一个月内频发魔物袭击事件,似乎是因为实在支撑不住,直到昨天才上报到王城;与此同时,小镇的复兴计划账目也有许多赤字,看起来是为了填补应对魔物灾害所造成的损失。文件内附上了当地领主希望派遣骑士团到当地支援的请求,今天下午又快马寄来了另一份,看来是已经火烧眉毛了。 “加利亚卿,我记得我说过可以交由你来处理的。” “哦,这样吗?那您记不记得,对策本部有权调遣骑士团人员的只有您?如果您昨天临走前花个一分钟看看,把命令传达下来,我当然可以放心去执行;但因为没有您的指示,万一私自指派骑士团员,岂不是要落得个越俎代庖的罪名?” 加利亚愈发激动,尤里乌斯听得耳边一阵蜂鸣,头痛又开始犯了。他强忍烦人的疼痛反问:“你大可以先调动你自己的兵队去查看不是吗?” “您忘了吧?为了不再发生行刺事件,每位大臣的兵队轮班在王城内巡逻镇守。不巧这周轮到我了,我也不过是个臣子,值班期间哪里斗胆把守卫的力量分散到其他地方去。难道你要把这次处理不及时的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吗?噢,对了,”加利亚拍了拍额头,“我听说你和雷迅卿这两天是去了奥古斯提吧?真不错啊,那是个好地方。看来二位挺有闲心到外头逍遥快活,却连看一眼报告书的时间都没有呢!” “够了,不要再为难尤里乌斯了!” 尤里乌斯转过身看,加利亚另一位指责对象出现在对策本部门口,身后是慌张的梅姆。 “我和尤里乌斯去奥古斯提有正当理由,国王也知情,别说得好像我们是去游山玩水似的。”阿尔贝尔大步走到加利亚面前,后者别过头去,“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尤里乌斯只是把可能的解决方法说出来,你有必要这样——” “阿尔贝尔。” 惊雷已经炸到加利亚跟前,剑险些要出鞘,尤里乌斯着实感到爽快,只是如果不这样阻止阿尔贝尔,恐怕事态会变得不好收拾。加利亚看起来被吓得不轻,故作镇定咳嗽两声,却一时间说不出更多的话。 “加利亚卿,我理解你也难做,这次我确实有很大责任,不能怪你。阿尔贝尔,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到北部山林附近调查,希望能借骑士团部分机动小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跟你一起行动,其他事交给麦姆就行了。” “那么在我回来之前,对策本部的事务交由加利亚卿你全权负责,需要商量的事让麦姆跟你一同做记录整理,骑士团的兵力支援由麦姆做决定。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 加利亚一听,猛地回头咬牙切齿看着尤里乌斯。房间陷入沉寂,残余的耳鸣仍在尤里乌斯耳畔嗡嗡作响。 “……没有了,希望室长您能顺利早点回来。” “谢谢你的配合。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加利亚拂袖而去,尤里乌斯这才松开一直按在阿尔贝尔肩上的手;反倒是阿尔贝尔依然绷紧神经,问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有你和梅姆当证人,我想他没有那个胆子同样的把戏玩第二次。” “那个,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没把话说清楚才……” 梅姆站在门口,看上去十分为难。尤里乌斯朝她笑了笑:“他单纯找茬罢了,不怪你。明天能拜托你也一起来吗?和当地居民交流的话,需要有你这样活泼健谈的人才行。” “没问题!交给我吧!” 梅姆很快恢复平日的模样,欣然接受任务。紧张的氛围彻底消散,耳鸣也终于平息,尤里乌斯长吁一口气:今晚必须养精蓄锐,好让自己明天应对更大的问题了。

尤里乌斯十分喜爱和珍惜那片山林。 其实当初他也在前往北部山林的勘察队当中(准确来说,是他主动申请陪同的),仅一次他便爱上这里。不知是幸运或是不幸,本应贯穿整座空岛地下的岩溶之河,开玩笑似的在这儿拐了个弯儿;雷维翁几乎处处有岩溶之河带来的温泉资源,唯独此处的村落小镇得不到这种恩惠。但拜之所赐,这里孕育了雷维翁最为珍贵的山林,尤里乌斯非常喜欢这里与众不同的清凉感,还有葱郁富有生机的林木,每回造访都令他有重获新生似的感受。勘察队曾冒险深入过,除了大量珍稀植物和参天古树,还有不少在其他地方不曾见过的稀有猛兽。尽管它们凶暴无比,但几乎不会树林到山下去——林中优越舒适的生活已经能满足它们了,理论上没有必要频繁离开去袭击人类住地才是。 尤里乌斯难得故地重游,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一同前来的是负责守卫的骑士团派遣队。队伍向当地领主府邸行进时,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人操着浓重地方口音,朝他们大喊难以分辨的话语,大抵是在表达不满;更多人则是避开队伍的目光,低声交头接耳。人们衣着破旧,村庄内处处能看见或简陋、或未完工的房屋建筑,更有被旧木桩和铁丝网制成的破栅栏围起来的多处分散农田。尤里乌斯又想起那天和车夫的谈话,明明后来他切实把款项申请到了,也做到了资助物资不断的承诺,为什么这里依然如此惨淡的光景? 很快,映入眼帘的领主府回答了他。 他远远就瞧见高大光鲜的领主府,与周围的民居对比起来显然格格不入,靠近后还能发现房屋外围有不少新近修缮过的地方。门前庭院内草木修剪整齐,正在浇水的仆人见了他们,慌忙将洒水壶丢到一旁,匆匆跑到屋内,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不一会儿,一位管家打扮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向大部队询问来意时都有些磕磕巴巴的。真可悲啊,尤里乌斯想。 “我们是骑士团和复兴对策本部的人,有些事情想找你们主人谈谈。” 阿尔贝尔公事公办地回答,管家面色苍白,说要去通报一声。等候时村庄外围传来骚动声,有村民壮着胆子跑来向骑士团求助,说是又有魔物来了,阿尔贝尔只能委托梅姆率领队伍前去清理。 “侯爵先生方才在用药,让你们久等了,非常抱歉。” 尤里乌斯和阿尔贝尔被管家引领到府邸内厅,鞋跟在宽敞走廊内发出刺耳的回响。 “他怎么了?” “先生年事已高,心脏患有顽疾,需要坚持按时服药。” “没有大碍吧?” “这点不用担心,基本不影响日常生活的,只是不能受到惊吓。先生在里头,二位请进吧。” 年迈的领主靠坐在沙发上,见来人后吃力起身迎接;尤里乌斯连忙上前将他扶回座位上,老人谢过他,一边说些客套话,一边取出怀中手帕擦拭额上的汗,似乎光是这些个动作就已经耗费相当多的精力。 “两位大人不必多虑,有什么请直说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尤里乌斯递出几份清单,“自国王颁布新的复兴计划方案以来,对策本部每期都按时往归属于您领地内的所有村庄和小镇拨去方案规定的款项,以扶持你们的重建工程和农业规划。但我们发现,最近一个月你们上报的账目中有大量的赤字,侯爵先生,这是否跟近期频发的魔物袭击事件有关?” “啊……是,确实是有关系,村民们都没办法安心工作。这边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头刚开始修建工作,那边魔物就来骚扰了,山脚下的一些村子甚至有不少农田被糟蹋,实在是难办啊。为了补偿,我们也想了各种对策的。” 老侯爵流畅地回答,擦汗的手未曾停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些汇报到王城来?只要你们开口,对策本部也会尽力协助。” “这个……毕竟是我们安排不力,不敢给室长您增加负担呀。” 【狡辩。】 “住口!” “是这样吗?” 尤里乌斯几乎能听见阿尔贝尔说话时身边有电流劈啪作响,手边的天雷剑蠢蠢欲动;他凑近低声提醒好友,那惯用的辨别真伪的手法在老人身上并不适用。阿尔贝尔叹气,干脆起来走到一旁,装作参观屋内装饰去了。 “千真万确……老夫也没什么本事,能想到的就只有派人去讨伐魔物,运气好的话那些魔物还能到外面去换点小钱,但也只是蚊子腿罢了。本来我们打算到山里去伐些木材,也算是靠自己的本事做点买卖给对策本部减负,可惜后来发现这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我在复兴计划里已经明文禁止未经批准的采伐行为了。” “为什么呢?咱估算过了,这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领主的话与当初车夫的发言在尤里乌斯脑海里闹得不可开交,耳鸣又开始烦他了。“这是我们雷维翁最为珍贵的一笔财富,不到紧要关头我不希望去动它。” 老侯爵咳嗽两声,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那么,室长大人,咱们也没有别的要求,只需要增派人手维护山林边境村镇的安全就可以了,光凭我的小队确实是抵挡不住。至于赤字,我们会努力想别的办法去填补……” “没问题,我会满足你们的。还有其他困难吗?” 老人欲言又止,半晌他轻轻摇头。 “您可以放心说出来,再困难的实情,不告诉我的话也没办法帮您。” “不,真的没有了,公爵大人……!” “好的,那话题到此为止吧。” 他们又聊了些当地的日常情况和未来规划,老侯爵看起来比一开始放松得多,甚至邀请他们一同享用午餐,尤里乌斯婉拒了。临别时老人特地亲自送他们到门外,还不住道歉,好话说尽,似是有讨好之意。尤里乌斯笑笑,抬头再次看了眼生气盎然的庭院。 “真是个不错的院子,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去打理吧?” 与尤里乌斯欢快的语调不同,听出弦外之音的老人嘴唇发青,回话的声音有些发抖:“哪、哪里,就这么放任生长而已,谈不上好。” “不不,您过谦了。下次有机会的话,请务必让我好好欣赏一番。我们先告辞了,老先生保重。” “是,是,各位路上小心。” 尤里乌斯和阿尔贝尔回到街上,恰巧看见骑士团队伍讨伐归来。他们走过的萧条街道竟然就正对着领主府,尤里乌斯不由得冷笑出声。 “尤里乌斯,就这么放过他?” “怎么看也不像是现在逼问就能问出真相的样子,搞不好还可能会闹出人命。我们到这里姑且是给他一个警告吧,之后再深入调查就好。” 他们两人与队伍会合,梅姆汇报称,这次魔物的数量虽然不算多,可并不好对付,已经安排一支小分队留下支援了;不过可以肯定,袭击的魔物和猛兽都是山林中原有的物种,不像是从别处投放过来的。 “为什么会提到物种?” “啊,阿尔贝尔团长吩咐过的,所以我问这里的村民确认了!” 尤里乌斯望向他的好友;阿尔贝尔低声说:“我担心会再有上次葡萄种植园附近那种事发生,所以让队员多加留意,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加利亚在搞鬼。” “呵呵……你在这种问题上也开始变得敏锐了嘛,雷迅卿。” “所以说不要用这个称呼……你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吗?” “我还好,怎么了?” “你的脸色看上去——” 阿尔贝尔突然受惊般抬头,连梅姆也同时跳起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她慌慌张张跑到他们身后随行的兵队去。尤里乌斯回过身,才发现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紧跟在队伍最后,能看得出来情绪十分激动,见梅姆过来立刻揪住她的衣摆不放,骂得梅姆连连抬手去挡唾沫星子。尤里乌斯惊讶于自己竟几乎听不见老妇人的话,激烈的蜂鸣和电流声在他颅内横冲直撞——啊,原来当时听见的不是阿尔贝尔的声音啊。他这么想着,转头与阿尔贝尔对视一眼。对方动了动唇,好像是说了句:“没事吧?” 应该不能更糟糕了。尤里乌斯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 】此处为《有心论》的内容,没看过并不影响后文阅读。


03

三天后,一封加急的密函被留守在北部的米姆直接送到尤里乌斯办公室,里面是重新核对调整过后的物资清单,领主自掏腰包补上的部分让账目终于不是那么难看了。老人还在函中隐晦地承认自己有贪污之实,他已尽力将私吞部分偿还,剩余的则确实利用在处理魔物灾害之上,室长大人可以改日前来确认,他随时欢迎。 这类腐败状况不会是个例,不过这封密函算是一个好开头吧,尤里乌斯想。 他将密函收好在抽屉里,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桌面几份摊开的典籍资料上。王城图书室中不乏有关“星之泪”的知识,他自幼便将它们读了个遍,早已熟悉得几乎能倒背如流;没想到如今依然饱受寄身于自己内心的星晶兽力量迫害,而他还无法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你还要继续看吗?徒劳罢了,把这些破烂丢一边去吧。】 “哼。办法不会自己送上门,我不去找怎么知道有哪些是可行的?” “尤里乌斯”变得愈发热爱和他谈话,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它单方面冷嘲热讽,尤里乌斯也只在心有余力时才会回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它少费心思在肉体上折磨他。 【花大量时间想办法对付我,还不如用上我送来的这份力量呢。省时省心,还能把那群碍眼的笨蛋除掉。】 “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至于是什么应该不用我复述了吧?” 【你以为你能忍多久?看来是不知道我能把你影响到什么程度啊。】 “我有值得信赖的人们。”还有那个人也在努力,尤里乌斯想。 【那你现在看一下周围吧,嗯?】 尤里乌斯抬起头:不知何时,窗外圆月已悄然升起,因为毫无察觉的他没有点灯,房内一片昏暗,书上原本清晰可见的文字也终于合情合理地看不清了。 “这是……” 【这就是我的力量能给你带来的好处之一,明白吗?至于让你困扰的部分,你也早就体验到了。不过嘛……这都是些小事而已,对不对?】 “唉。”倒是不意外。在这幅身躯的主导权争夺战中,尽管它已经没有原先那么占上风,尤里乌斯仍需要时时刻刻打起精神对付它。朝中事务从未减少过,加利亚及其追随者又时不时换着法子刁难他;阿尔贝尔和他的骑士团尽可能提供帮助,尤里乌斯只能要求自己再撑久些。但是能有多久呢?还有多久呢?就算星晶兽心情好愿意给他时间,那国王身边的佞臣们呢? “我不需要这种力量。”尤里乌斯咬牙切齿重申道。 【不,你会需要的。】 “要处理我的问题,还没到非得依仗暴力手段不可的地步。” 【真有自信啊。在那之前,你还有没有余力去把控自己的身体都还难说呢。你听吧!】 突然一阵猛烈急促的敲门声在房内炸开,外边的人高声呼喊,大有即将破门而入的气势。尤里乌斯连忙应了一声,点亮桌上的灯后才匆忙打开房门。 “尤里乌斯!怎么这次又没反应?其他人都说没看到你从房间出来,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阿尔贝尔按住尤里乌斯双臂的力气大得令人无法抵抗。 “太夸张了,我只是看材料太专注而已。你看路过的仆人被你吓成什么样……” “你应该照照镜子,你的脸色才吓人好吗?吃过东西没?” “当然了。”如果营养剂也算的话。 “工作忙完了吗?” “暂时有空。怎么了?” “那就跟我来。”阿尔贝尔伸出手,却没有别的动作。 “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逃走。” “你看上去很像随时要倒在地上。” 尤里乌斯失笑:“太夸张了。”他还是照做了,手被牵上的触感很熟悉,但他说不上来这种遥远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他们穿过夜色中的宫城,快到目的地时尤里乌斯辨认出来,那是他相识的一位御医的住所。年幼时自己身体不算好,可以说他是这里的常客了,自从加入骑士团后就再也没来过,或者说没有来的必要。尤里乌斯明白亲友的用意了。 “阿尔贝尔,我想我不用——” “老先生都在等了,你当做是叙叙旧也可以吧?” 阿尔贝尔固执起来,他一向拗不过。 老御医欢喜地请他们进屋,给他们上了两杯安神茶,稍作寒暄后进入正题。原来阿尔贝尔事先来找过御医,说是见尤里乌斯最近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又总是熬夜工作,想让御医给他做身体检查,说些休养身心的建议;更何况彼此是老熟人,应该可以放心。尤里乌斯深知这治标不治本,应该好歹有些用处,也只能答应下来。待诊察结束、御医写好药方,尤里乌斯感觉竟然真的有些困了,大概是安神茶在起作用。 “您啊,就是操劳过度了。虽然这药方能辅助您调理身体,但更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尤其是要减轻精神上的压力,可别出当年那样的岔子了。” 话音刚落,御医收拾纸笔的手顿了顿,轻轻“啊”了一声;阿尔贝尔迅速反应过来,视线在尤里乌斯和御医之间来回游走:“当年?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 御医看了眼尤里乌斯:“那个,马洛大人当初叮嘱我们都不要随意外传,虽然事到如今我认为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但如果您要问的话,还是让尤里乌斯大人自己说出来比较好……” “怎么跟马洛勋爵有关系?” “是他把我引荐给老公爵的。”御医说完摆摆手,不再言语。 “尤里乌斯,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尤里乌斯叹了口气:“放松点,我的朋友,我只是觉得说不说也无所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现在我会好好告诉你的。 “过去我体魄没有像现在这样健壮,为了锻炼身体,在课余和法术研究以外的时间,我开始习剑——这点你也清楚。也许是因为事情多了起来,压力增大了,再加上年纪小,不懂得调整作息和心情,反而生了病,导致有段时间不太能听得见了。” “难道说……” 尤里乌斯见阿尔贝尔的脸色沉了下去,又慢慢补充道:“我说过当时就已经开始做研究了吧?法术也好魔力也好,都是跟精神挂钩的力量。当使用者的精神状态不佳,力量也就变得不那么好控制,更有甚者会暴走,反噬到使用者身上就会出现身体机能的损伤。就是这么回事,休息好就能恢复了,不是大问题。” “这次跟当年的情况很像呢!不过幸好发现得早,很好处理的。” 御医也在一旁搭腔,认同了尤里乌斯的判断。阿尔贝尔握了握拳又松开,若有所思地问:“不管谁都可能出现这种问题吗?” “啊啊,只要有力量在体内流动,就有这种可能。”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阿尔贝尔的眼神锐利得像他腰间的天雷剑,尤里乌斯按下要躲开的冲动,回答道:“就像房门被关上,灯火被吹灭,水管被堵上——这么说会不会有点抽象?” “哈啊……”阿尔贝尔摇头,“大概明白了。总之我们早点回去,你争取多睡会儿吧。” 和御医分别后,阿尔贝尔坚持要送尤里乌斯,理由是要监督他趁早休息。尤里乌斯哭笑不得,再三保证不会熬夜,而对方显然并没有被完全说服,迟迟不肯走。 “我说,这会跟‘星之泪’封印的星晶兽力量有关系吗?” “嗯……我不否认这个可能性,但我认为这还在可控范围内。” 【噢?真敢说。】 “要不要找古兰和露莉亚商量?” 钝痛爬上尤里乌斯太阳穴和眼眶,他忍痛回答:“不,不需要。这种程度的事情,没必要去麻烦人家,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你——” “不相信我的判断吗,我的老朋友?” 阿尔贝尔张了张嘴,最后只得举手投降:“我相信你。但万一你真的需要帮助,你必须告诉我。‘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你不总这么跟我说吗?” “当然,我不会忘记的。” 耳畔传来一阵愉快的大笑:【你在拒绝什么啊?】 “对了,办公室借我用用,我想写点东西。” “什么?”尤里乌斯有些吃惊,“可以是可以,不过刚才离开时桌面还很乱,得麻烦你帮忙收拾了,要是明天米姆看见又得抱怨我。老实讲,她的电击伺候挺疼的。” “这种时候还有精力开玩笑……不过也是好事。那我先走了,晚安,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倒在床上紧紧抱住头,无数呐喊在胸口几欲炸开,都被他拼尽全身力气咽回肚子里。好不容易被他抛弃的念头又重新回来了:自己做的事情真的会被人民接纳吗?就算接纳了,国王乐意吗?加利亚那样的人信服他吗?如果一切又像之前那样被破坏,阿尔贝尔会不会被自己连累?会辜负他对自己的帮助和支持吗? 他怎么办? 自己足够坚强吗? 我该怎么做,阿斯特利斯! 【远水不救近火,这你不会不懂吧?】 “闭嘴!” 床头灯的玻璃罩迸裂开来,灯油流了一地。尤里乌斯咬咬牙起身去打扫,弯腰时险些两眼一黑昏过去。 “为什么让我听完整他们所有对话,你的恶趣味上哪儿去了?” 【被发现了?】 “听上去你根本不介意被发现。” 【谁知道呢。】 “让我想起那种陈年往事,根本毫无意义……”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是我的本意。】 “什么?” “尤里乌斯”没有回答他。 【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而你还剩多少时间可以考虑那么多问题,你我也没有把握,对吧?】

它说得对。 翌日清晨尤里乌斯便收到北部驻扎队伍的另一封快报:昨天傍晚起魔物袭击事件突增,伤害程度加剧,由队员到山林中巡查,发现有大量可疑人员出没,单凭留守的队伍恐怕无法拿下他们,只好请求增援。麦姆姐妹仨跟阿尔贝尔在旁边争论得不可开交,尤里乌斯完全听不清内容;头颅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压得眼睛发酸,连信函上的字都开始有些模糊。 想到某种可能性的尤里乌斯登时冷汗直冒,他伸手攥紧阿尔贝尔的手腕,指尖变得惨白。 “怎么了?”阿尔贝尔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叫御医吗?” “我……跟你一起去……” “开什么玩笑,你现在这个状况像是能去吗?”阿尔贝尔禁不住提高了音量,“太危险了,你只管交给我们,留在王城等消息就行。” “不能让你自己过去,让我陪着你……” “到底为什么?” “我有必须要亲自确认的事,而且……” 而且如果情况真如自己所想,那么即便是现在就出发也很有可能来不及了。阿尔贝尔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听起来却像是越走越远。尤里乌斯双手下意识更用力了。 “……好吧,但你再等我一下。” 尤里乌斯半晌过后才松开手。他听见阿尔贝尔叫来米姆,把什么东西交给她吩咐几句,米姆接过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能站起来吗?”阿尔贝尔的声音回来了。 “我不要紧,还是快出发吧。” 仅是相隔几天,北部山林附近村庄的不安氛围又浓烈许多。尤里乌斯眯起双眼,依稀能辨认出来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胆儿大些的部分强壮青年男人都抄起了家伙,往山林的方向跑去。尤里乌斯开口喊住一个村民,干涩沙哑的嗓音把他自己和村民都吓了一跳。 “有、有什么事?我现在要急着去林子那边救人!” “骑士团的其他人会跟你一起去的,我要找你们的领主,他现在在哪儿?” “昨天夜里就死啦!” “啊?” 村民没继续说,也不等骑士团一行人反应,马不停蹄继续赶他的路。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是病死?畏罪自杀?他杀?不,现在更重要的是另一边……头痛无情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好放弃自己先去领主府的计划,跟随骑士团赶到山脚下。 路上的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越是接近山脚,农舍和田野被破坏的程度便越严重;许多瘦小的家畜和巨大的魔物尸体堆在路边,当中还有一些珍稀野兽被剥皮断角,映得尤里乌斯眼里一片血红。 这哪里是袭击村庄,它们分明是在逃命。 茂密树林中光线十分黯淡,但这对现在的尤里乌斯来说跟在外头没有太大区别。四周充斥着不堪入耳的叫骂,不远处有人兵刃相接铿锵作响;更多的野兽尸体挡住去路,队伍行进速度慢了下来;尤里乌斯甚至能看到地上有不少树木被砍伐的新鲜痕迹。 明明以前都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北部山林的珍贵之处,明明他再三叮嘱勘察队和骑士团必须保守这个秘密,好让外人无法觊觎雷维翁这份难得的财富,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谁泄密,到底是谁在入侵,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谁都想要伤害这个贫弱的国家,这么做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想把那些人都杀掉吗?我可以帮你。】 “不要在这种时候烦我!” 【可现在的你需要力量,正因为你需要,所以我才会出现。对此你最清楚不过了。】 “我当然清楚我需要什么,但不是。” 视野愈发昏暗,尤里乌斯试图保持清醒,和同伴们一同抵御眼前面目模糊的陌生入侵者,但他挥剑速度越来越慢,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意识快要淹没在厮杀声里了。 阿尔贝尔…… “尤里乌斯!!” 一束束电光伴随爆裂声劈开重重幽暗,它们落在每一个敌人身上,有人还没来得及惨叫便倒下,再也无法动弹,有人跪在地上尖声求饶,还有些运气好想要逃跑的,都被生擒绑走。有清凉的水流泼洒在电光擦过的树木上,看来不需要担心雷电点燃山火的问题了。 “他们有头目吗,在哪儿?” 快要脱力的尤里乌斯四处张望,一双手把他拉走:“在这边。你还能撑得下去吗?” “至少,让我把话问完……” 这双手把他引到贼人头目面前,那人战战兢兢缩在地上不敢抬头,嘴里不停念叨,可能是在求饶吧。尤里乌斯把剑尖指向他:“说,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我们……打听到这边有、有好货能卖大价钱,就想来借、借点……” “借?” “噫!!” “没有外人知道这片林子有什么,说,谁告诉你们的?” “就、就真的只是偶然而已,我——” 然而这恶贼已经没有机会狡辩了:一支利箭从尤里乌斯身后破空而来,狠狠扎进恶贼的头颅,咽气时他双目瞪圆,像是见了什么让他恐慌不已的东西。 “加利亚队的人?他们怎么也来了?” 阿尔贝尔话音刚落,眼前所有光线彻底熄灭了。尤里乌斯感觉自己张嘴说了句什么,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把话说出口,便彻底昏死过去。


04

谁在说话? 尤里乌斯从小憩中苏醒,手里厚重的法术课本险些滑落。一位侍女蹲在面前念念叨叨,但听不清内容。廊窗外太阳开始向西边地平线靠去,尤里乌斯掏出怀表:坏了,还有几分钟就得上最后一堂课,要是不赶紧回书房,铁定要挨老师一顿训斥。他跳下走廊栏杆,本不想理会喋喋不休的侍女,却一把被她拉住了。 “有事吗?” 可能是睡太久的缘故,他觉得自己说话声音也很小。侍女自己因为冒犯的举动惊慌不已,松手连连鞠躬赔罪,可她就像是喉咙被堵在水里一样,尤里乌斯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用慌,你冷静一下……说话不大声点的话,别人是听不清的。” 侍女抬头瞪大眼睛,面色发青,愣了许久后大声喊了起来。这回尤里乌斯终于明白了:原来并不是她口齿不清,被堵在水里的是自己。他把课本抱在怀中,甩开要追上他的侍女,向自己的卧室飞奔而逃。 他很想扔掉课本,连日的法术实操练习和剑术课已经消耗太多精力,若不是太累他根本不会选择睡在走廊边上——那样有失礼仪,被老师和父亲知道还得吃惩罚。 身体比同龄人弱小又不是我的错。 做研究也能用在建设和保护雷维翁的工作上啊? 但既然要我习武,我也认真去学。 为了能让自己成长起来,我愿意努力做任何事,即便我是私生子,我也是有用武之地的。 为什么我的身体要这样报复我? 少年把书丢到一旁,趴在冰冷的被褥上悄悄啜泣起来。

“尤里乌斯先生,振作一点!” “不过你不要紧吗?” “请放心!如果像之前那样做的话——” “等下,露莉亚。老先生,您怎么来了?” “听说尤里乌斯大人病倒了,马洛大人请我来看看……” “没事,他只是太累,睡一觉就好。” “但是——” “我们待会儿也走,让他好好休息,您先请回吧。” “既然阿尔贝尔大人也这么说……那老夫先告辞了。” “……为什么不让医生看看呢?” “不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客厅里三个大人的嘴一张一合,像极了被扔上岸的鱼,滑稽又令人恶心不已。尤里乌斯低头摆弄怀表,一言不发;他们全都在看着自己,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是在关心他。御医从随身药箱拿来一些药剂,附送的清单上写得明白,教尤里乌斯该如何服用,又叮嘱他应当多多休息。至于课业他已经帮忙跟教师们求情了,在完全恢复以前不需要去上课。 养父让他跟御医道谢,尤里乌斯顺从地点点头,行礼后缓慢走向楼梯要回房间去。鬼使神差地,他转头瞥了一眼,马洛抬手拦了拦老公爵,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沉重的小钱袋递给御医;御医连连摇头,几番推辞后还是收下了,表情有些僵硬。他们又说了些话,尤里乌斯发现那对他不曾有过好脸色的养父竟然面露喜色,唤来管家吩咐几句,随后一辆马车停在窗外,三人一同离开了公爵府。有佣人端了晚饭和水要上楼,见尤里乌斯仍站在楼梯前,吓了一跳,刚开口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干脆绕过他走了上去。 想来养父今晚是不打算回来看看他了。过去不会,恐怕以后也不会。

“露莉亚,古兰,你们去睡会儿,今晚就交给我好了。” “怎么能行,阿尔贝尔先生你这些天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别担心,我精神得很呢。” “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回来?晚上一个人很无聊哎……” “那……对策本部桌面上的书,你们随便带一本给我吧。”

失聪放大了尤里乌斯其他的观感——原本窝在床脚擦眼泪的他瞄到门板在颤动,他立马跳起拍掉裤脚的灰尘,小心翼翼把门打开。 那竟然是他唯一的玩伴,骑士团团长的独子。阿尔贝尔笑着说了句话,尤里乌斯没有理会,刚要关门拒客,对方却急忙伸腿顶住门缝,尤里乌斯把在门上的手都被震得虎口生疼。 这家伙是笨蛋吧,不痛吗? 阿尔贝尔全然没有改变他的热情,反而不由分说地拉起尤里乌斯就走。和尤里乌斯不一样,自幼习武的阿尔贝尔力气大得惊人,尤里乌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被一路拽走。手心传来的温度对尤里乌斯而言太烫了,有多久没有跟别人牵过手了呢?生母在他出生后就不在了;也许乳母有牵着他教会他走路,很快也没再见过面;生父是当今雷维翁的国王,断然不愿意牵起私生子的手;养父纯粹把他看做任务,别说牵手了,连正眼都没看过。如此想来,跟人这般亲密接触的次数在他记忆中竟然屈指可数。 两个少年穿过夕阳下的宫城,不多时便来到皇家图书室,阿尔贝尔放慢脚步,回头松开尤里乌斯,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像是要他小声点。想来图书室一定十分安静,这对现在的尤里乌斯而言根本无所谓,但他还是点点头:这样正好,省得阿尔贝尔要跟自己说话时得绞尽脑汁装作正常应付他。 阿尔贝尔蹑手蹑脚领着尤里乌斯来到图书室深处某个高大书架前,他爬上扶梯取下几本书递给尤里乌斯,鼻头翘得老高,像极了在向老友邀功。阿尔贝尔手里是一本陈旧厚重的书,书籍烫有《圣特雷森传说》的字样,而被塞到尤里乌斯怀中的都是些与星晶兽相关的史料,看上去比那本传说还要古老——而这恰恰是尤里乌斯爱看的。也没等尤里乌斯回应,阿尔贝尔自己先坐在地上读了起来。 虽说早就知道友人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尤里乌斯还是感到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飓风,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干脆也缩在他身边开始读书。也不知道阿尔贝尔是怎么找到这些书,尤里乌斯读下来竟然愈发痴醉,有些后悔没问清楚就被拽来,不然他应该带上笔和记录簿的。不过,阿尔贝尔为什么突然这么做,难道他知道自己病了? “唔——这句好难懂啊,写的是什么?难道是古语吗?” 抱怨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尤里乌斯猛然抬头,惊讶得说不出话。整整七天,他感觉自己被关在海底不见天日的牢笼,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蒙上一层黑水,彻底跟所有人隔离开来。阿尔贝尔的声音像是一把剑,迅猛地把那层黑暗一点点撕裂了。 “……哪里不懂?” 阿尔贝尔比他还吃惊,书都被他扔在地上:“啊,太好了,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我又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 “这些天你没来骑士团训练,无论我问谁都不知道原因,不过有人告诉我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甚至都不跟人讲话,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斜阳挂在图书室玻璃窗的角落里,橘黄色的光映在阿尔贝尔脸上;尤里乌斯想,竟然真的能看到有谁的笑容可以那么柔和,那么真挚。淤堵的水流一泄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轻松感,身上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连困意都要溢出来了。 “尤里乌斯,你怎么哭了?”


05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搭话呢,吹的什么风?】 “说不定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说改变主意嘛,也不太对。我坚持认为,要完成我的理想,决不可以将这份力量放在最前面,我不希望看到不必要的流血和牺牲。” 【真是顽固啊。】 “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需要这份力量,只不过要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得由我来决定。” 【你接受我了?】 “接受?” 尤里乌斯笑了。 “你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之前就已经和阿尔贝尔说过了,无论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那都是我。 “对啊……说来这本是早就理解的事,我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天雷剑的力量反映阿尔贝尔的意志,我体内星晶兽力量暴走也是一样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星晶兽在作祟。既然天雷剑能完全可控,凭什么我这份力量就不行? “其实从我回来以后开始,我心底里就已经自己行动起来了。正如我对阿尔贝尔承诺的那样,我慢慢学着去信赖和依靠同伴,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仔细一想,这也太像小孩子对朋友撒娇,幸运的是,在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我终于想明白了。朋友和同伴,可不就是这种关系吗?” 【前面的路可不好走。】 “但也不会更糟了。”

尤里乌斯呆呆盯着天花板好几秒,险些以为视力还没恢复,之后才慢慢意识到,现在应该还是夜里。他微微侧头,阿尔贝尔在床边椅子上打瞌睡,头点得跟钓鱼似的,惹得他差点笑出声。远处沙发上躺着古兰,露莉亚和碧一左一右蜷缩在他身上,眉头都被压出深沟来,倒也不舍得放开抱紧他们的手臂。 尤里乌斯动了动手指:自己也被阿尔贝尔这样紧握着手。 阿尔贝尔立刻睁开眼,见尤里乌斯醒了,他用力吐了一口气:“太好了……你都睡了有一周了。” “抱歉啊,让你们担心了。” “做噩梦了吗?” 脸上残余的泪水被友人擦干,尤里乌斯也不躲:“也不算,不如说还是梦见了一些好事;而且已经过去了,不要紧。” 他坐起身来,只觉浑身乏力,值得庆幸的是他觉得有些饿了。不过这个之后再说吧,他想。 “那位老领主怎么样了?” “他夜里心脏的老毛病犯了,但是平时放在床边的急用药盒不知道为什么是空的,加上年纪大,没能挺到有人来救他。原本我有怀疑过他的贴身管家,但很快就被排除嫌疑了。” “哼,根本就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么一回事,我猜这件事会就这么不了了之……虽然我有头绪,以后再说吧。那些盗贼呢?” “全部逮捕了,只不过他们头目以外的人都不知道消息来源,我确认过,没人说谎。” “哈!这应该是我这段时间听到的唯一真相了。” “至于加利亚的那些兵,据说是他看我们突然带上那么多人马往北边走,担心是出了什么大事,趁着王城巡逻队换班之后排出人手跟过来了。可他们为什么路上不跟我们汇合,这不合理,但又不是在说谎……” “明眼人是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手段的,更何况他也没想过要好好隐瞒,你我清楚就好。那露莉亚他们为什么也在?” 阿尔贝尔犹豫了一下:“呃,这个就完全是我擅自猜想的……那天你特地要我收拾桌面,我还想明明也没有很乱,为什么你会那么说呢?本来我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打算写信给露莉亚他们过来看看情况,发现桌上全都是‘星之泪’和星晶兽的研究资料,干脆出发去北部前让米姆直接把他们带过来了。我不敢肯定自己的判读对不对,特地让米姆掩护露莉亚他们别太惹眼,结果还是被御医发现了……不过御医对星晶兽一窍不通,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把他请出去也没多费心思。 “露莉亚说你身体里的星晶兽力量非常混乱,但比之前好很多,溢出的部分吸收掉之后就安定下来了……意外的还挺顺利,她也觉得奇怪。你现在真的没有其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现在很好,阿尔贝尔。谢谢你。” 太久没有感觉到如此轻松了,尽管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不过正如自己想的那样:事情已经够多够麻烦,不会变得更糟的。 “倒是你,多久没睡了?” “我……刚刚不是睡过吗。” “看来不把那三姐妹叫过来把你押送到你房间去是不行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我得先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阿尔贝尔抬头看了眼窗外,尤里乌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平常布满乌云的天空此时晴朗无比,耀眼的白光破开浸在一片幽蓝中的地平线,房间内渐渐明亮了起来。 “啊……”尤里乌斯轻声说,“天终于亮了。”

【END】 2021/3/19

#碧蓝幻想 #阿尔尤里

医务室十分安静,阿尔贝尔站在门口几乎就能听见尤里乌斯沉重的呼吸声。他见友人靠坐在床上,头稍稍歪向一旁,手里摊着的笔记本写满实验记录数据的标记和注释;床头柜台灯亮着,柜面是更多的纸张和书,钢笔勉强挤在柜子边缘,随时都可能滚落在地。 现在可是清晨啊。 阿尔贝尔压下叹气的冲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拿走尤里乌斯手里的东西,把床头柜收拾了一番。他余光瞥到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屏住呼吸转过头,对方皱眉哼了声,头朝另一个方向倒得更厉害了。阿尔贝尔悄悄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扶,本打算让友人以更舒适的姿势躺在床上,好让他睡得更踏实些。 指尖触碰到尤里乌斯手臂时他吓了一跳:怎么有些发凉?晨风从大开的窗户涌入,阿尔贝尔打了个哆嗦,随后皮肤紧贴的部分逐渐温暖起来。真亏他这样都能睡得着。他腹部的绷带像是新近更换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娴熟医护人员之手,甚至有丝丝血迹蹭在纱布边缘。先前阿尔贝尔听米姆说尤里乌斯好像偷偷在这儿做过什么,看来不用问本人也能猜到这事的真实与否了。尤里乌斯又一次发出轻微而含糊的哼声,阿尔贝尔以为自己把他吵醒,抬头却发现友人仍紧闭双眼,冷汗顺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滑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怎么办?我应该叫醒他吗?他到底睡了多久?阿尔贝尔张了张嘴,又不敢作声:唐突强行唤醒正在做噩梦的人大概不太算明智之举,但他也不想看着尤里乌斯一直被噩梦折磨。尤里乌斯攥紧被单的双手抖得厉害,阿尔贝尔下意识握住它们,热量慢慢从掌心渗出,战栗逐渐平缓了。似乎奏效……阿尔贝尔吐了口气,挪了挪身子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避开尤里乌斯的伤口,小心翼翼去拥抱了他。 在阿尔贝尔印象中,自己鲜有这般拥抱过谁,尤里乌斯好像也没有。他见过古兰在露莉娅感到不安时会把她抱在怀里,碧也会和她头靠着头,不多久女孩便又会重新振作起来,一如既往向同伴露出笑容。阿尔贝尔也问过露莉娅,这样就好吗?露莉娅笑着回答:我也不太明白……虽然还是会有些害怕,但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和心都变得温暖起来,充满力量!这时候我就会觉得,有他们在,我什么也不需要害怕……因为他们就在我身边,我们都不是孤独一个人! 此刻他怀抱里的人也停止了呻吟,呼吸也比先前要轻松得多。阿尔贝尔感觉尤里乌斯回抱了他,但侧过头去看,他并没有醒过来。看来是无意识的动作……好歹眉头也松开了。 阿尔贝尔发现这份力量是双向的:尤里乌斯的体温也隔着衣物传递到他自己身上,连他都开始变得放松,困意也接踵而至,他便索性把下巴靠在尤里乌斯肩头。迷迷糊糊中周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响,不一会儿光线好像变弱了。阿尔贝尔睁开眼,熟悉的触手们正缓缓蠕动,倒是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可如果尤里乌斯现在醒着,一定不会允许它们贸然出现。触手们试图绕到阿尔贝尔胸前把他推开,没等阿尔贝尔反击却又自己退到一边,他们如同筑巢般,慢慢把阿尔贝尔也与尤里乌斯一同包裹起来:这个诡异又温暖的巢穴并不拥挤,舒适得恰到好处,阿尔贝尔决定暂时不再去思考,重新闭上眼睛。如果这是尤里乌斯……如果这是他的想法……那随他去好了。 阿尔贝尔醒来时发现躺在床上的竟是自己,而友人依然靠坐着,轻柔地翻动书页,触手们则已经消失,就像一场刚结束的梦。阿尔贝尔连忙爬起来询问友人是否身体不适,又为他占用友人睡床的事连连道歉;尤里乌斯只笑他别太紧张,自己一切都很好。 你做了噩梦。阿尔贝尔说。 阳光从尤里乌斯背后的窗户照射进来,阿尔贝尔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肯定尤里乌斯一定是在笑,无论是真心的,还是为安慰他装出来的。 是啊,确实是个令人难受的梦。 语毕,尤里乌斯把书放到一旁;这次是他主动给了阿尔贝尔一个拥抱。 幸运的是,梦的最后并不糟糕。早上好呀阿尔贝尔,你又睡得怎么样?

#碧蓝幻想 #希斯涅槃

“你在看哪儿?不要分心。” 希斯忘记这是他第几次被涅槃硬生生把脸拽回来了。这只手很快便松开了他,软塌塌回到床上,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攥紧床单,就这么随躯体的律动来回蹭着。 “嗯……” “疼吗?”希斯停下胯部的动作,视线终于聚焦在涅槃脸上。 “……没有。” 希斯也忘记最初为什么会答应涅槃和他发展像这种几乎毫无意义的肉体关系。如今的涅槃在他面前鲜有神态的波动,希斯很难想象这般看起来寡淡无欲的人也有发泄情欲的需求——虽说这是他自己猜测的。他想问,但也不敢问。希斯又偏过头,伸手抚过身下人腰部左侧,疤痕残留在手掌的触感挠得他心烦意乱。 “疼的话……要说出来,我不知道会不会伤到你。” “……” “涅槃?” “……啊。你至少比刚开始那几次好多了,没事。” 但明明刚才喘了口气。希斯犹豫要不要继续,涅槃的腿却从身后勾了过来。那双与自己颜色相差无几的眼睛突然近在咫尺,视线从那灰蓝的枪膛射出,像是要击碎希斯的设防;希斯想要逃开,后背施加的力量反而愈发无法抵抗——即便那条腿能动,希斯还是觉得它太脆弱了,只好低声说:“……你这样我也……不能动……” “不必担心我会不会痛的问题。就算是在我还健康的时候,我对疼痛也没有常人那般敏感。” “什么?” “天生的。” 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涅槃终于放开了他,希斯这才起身,视线再次得救般顺理成章移开了。他拿来被丢在一边的枕头,瞥了一眼涅槃同样瘫在床上的左手。无论如何涅槃都不愿意摘下手套,但希斯能看见腕部的伤痕一直延伸到布料底下。他咬牙一把抓过枕头,连同要把手指钻进那手套里头摸索的冲动,压在涅槃的腰下。 “这样舒服点。” “不是说了没问题吗?” “不行!”希斯被自己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不,我意思是……做起来感觉会更好。” “哪儿学来的?” “别、别问了……” 下身的抽插重新开始,穴口液体滑动的粘稠声因为两人的沉默被放大,希斯感觉自己像是溺了水,呼吸急促起来,却难以缓解微弱的窒息感。他们做爱时涅槃很少发声,以至于别说确认疼痛感了,希斯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让对方舒适起来。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比以往要偏高些的体位似乎起了作用,涅槃眯起了眼,竟然也侧头望向别处,抬手把重了许多的喘息声堵在喉咙里。 “唔……” “你这、样呼吸会,很难受……的……呃!?” 希斯弯腰想拿开涅槃的手,茎体突然传来夹紧的触感让他禁不住颤抖起来。难道真的伤着他了?希斯慌忙再次停下,发现涅槃双耳无力垂了下来:这是他临近高潮的预兆。 涅槃凌乱的铁灰色发丝根本藏不住他脸颊上迅速晕开的红。 希斯从未见过如此动容的他。 “涅槃……涅槃……” “别喊——啊!等等——” 涅槃深吸一口气,破碎的叫喊从喉咙深处溢出,连双唇也变得湿润。希斯这才想起来,他们从未亲吻过,即使他曾经尝试以此增加对方的快感,都被拒绝了。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希斯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他是觉得没有必要才阻止我,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也不可能—— 但他终究无法违抗欲望,含住那双唇瓣,竟然也没有被推开。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抱着,于是他闭上眼抱紧与他同样颤抖的另一具身躯,下半身的动作也失去章法,谁都顾不上迎合谁,驱使他们摆动腰肢的只剩下本能。 一阵战栗过后,希斯小心翼翼趴倒在涅槃身旁,不敢去看他的脸。说不定要被谴责为何要去亲吻他,为什么擅自拥抱,自己又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考虑涅槃的身体是否能承受如此激烈的交合。很快他又想起必须去给涅槃清理身体,射出的精液沾在身上干了的话会非常难受。希斯连忙撑起身体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与涅槃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那只还戴着手套的手,不知何时奇妙地恢复了些许力量。 但那是希斯之后才渐渐意识到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慌忙松手一个劲地道歉,逃也似的爬下床,被涅槃叫住了。 “喂。” “我,我去给你拿毛巾——”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别自己擅自在那里胡思乱想。” 希斯慢慢回头,涅槃躺在床上,半睁着眼微笑看了过来。 “做爱本来就是这种遵从欲望的事。” 不,不是这样的,刚才不是那么回事。希斯最终没有开口,只沉默对他点点头,转身逃进了浴室。

#碧蓝幻想 #希斯涅槃

蠢动-GBF/希斯涅槃

为了帮助艾塞尔姐弟重建冲突过后的星尘街,十天众其余成员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轮替来逗留几日——尽管涅槃认为这可能是卡托尔并不完全信任裟之家,与同伴们协商后的结果。孩子们也乐意看到更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街上,芬芙和希斯一同前往的日子他们最为快乐。 但芬芙最近已经有好几回是独自来拜访了。 古兰把芬芙接送到星尘街,他和涅槃攀谈,无意间提到这事。古兰只说希斯突然对接受团内委托十分感兴趣,以至于太忙只能一次次推托掉星尘街的工作;而芬芙则坚持认为希斯很可能在躲什么——没等她说完便被古兰往嘴里塞了点心,话题就这么生硬地被转移了。 恐怕是因为我吧。 涅槃看芬芙和古兰闹腾不止,苦笑告辞后慢悠悠回到住所。卡托尔安排给他的房间不算大,置物架和角落都被逐渐收集来的医书和药瓶填满,但涅槃仍觉得似乎有些太空了。他倒在床铺上闭起眼想稍作歇息,过去血色的回忆却瞬间充斥脑海,令人作呕。又来了。涅槃起身靠坐在床头,将被褥裹在身上,努力去回想如今世上仅剩的同族曾经传来的那份体温。 “……涅槃……” 希斯呼唤他时总是听起来十分谨慎,即便涅槃想象他在耳边说话,仍然甩不掉其中过分犹豫的意味。身体开始稍微燥热起来,涅槃把手覆在下身缓慢撸动,气息也渐渐急促。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涅槃想到对方似乎总盯着他的身体,不太爱有视线接触。这种时候他的手往往会在他四肢和躯体上游走,但涅槃的注意力已经被做爱带来的快感冲散,不太确定希斯这么做是不是出于情调。他是会考虑这种事的人吗? 想得太多反而没办法让身体彻底兴奋起来,涅槃放弃手上的动作,到盥洗室把自己擦洗干净。他瞧见镜中人比先前还要烦闷憔悴,不由得冷哼一声。 真是本末倒置。

那天涅槃从病栋出来时已是黄昏,街上有孩子远远的喊住他,回头却见他们拉扯着希斯往这边跑,芬芙则骑在他肩头喜笑颜开,冲涅槃挥挥手。 “涅槃!我们把希斯带来了喔!” “什……” “这家伙下船之后就鬼鬼祟祟的,我答应了团长不能让他逃掉,所以跟大家一起逮住他!” “谁、谁鬼鬼祟祟了——” 没等希斯反驳完,芬芙气鼓鼓揪住他的耳朵:“想说的话得好好对涅槃说出来才行!而且不是你要来的吗?” “哈?我——” “总之希斯就交给你了,我们先走咯!” 孩子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希斯无助般长叹一口气,愣是不肯回头,一言不发。 “你能解释这是什么状况吗?” “……” “希斯?” 对方的尖耳似乎轻微抖了抖。 “我……听古兰说,”希斯面具下的声音低沉而迟疑,“是你想见我,好像还想谈什么急事……” “芬芙刚才说的跟你的话对不上。” “我也不明白……” 涅槃笑了一声:“我并没有拜托他们传话,但我确实想和你聊聊。吃过晚饭了吗?” 希斯点点头。 “那跟我来吧。” 涅槃走在前头,地面希斯的身影迟迟未动,他也不停下来等,径直往住处走。回到房间的涅槃慢条斯理收拾好东西,这才听见身后房门被关上了。 “锁上吧。” “没有必要……” 他嗅出希斯的声音里试图挣扎的味道。 “可能会有孩子找我们去食堂,我不认为接下来的话题适合他们听。” 咔哒。 涅槃转过身,见希斯甚至已经把披风的兜帽戴上,站在房门边交叉双臂保持沉默,宛若随时要逃走的模样。涅槃失笑:“你是对我有不满吗?” “什……!?不,没有,完全没有。” “说服力为零啊。” “我说真的。” “那为什么躲着我?”虽然多少能猜到。 “……不……” “你这样我听不见。” 希斯深吸一口气,迟迟不开口;涅槃也不言语,安静等待下文。 “……我不明白……你明明应该是恨我的。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做、做那种事……” “你是指做爱吗?” 希斯一阵咳嗽。“不、不是想问这个……也不对,这件事我确实也……不,我是想说——” “在认识的人里你是最优解,我也无法把自己的身体交给陌生人。” 虽然这是早已准备好的回答,涅槃微妙地感到这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服。最初他不过是打算短暂沉浸在性爱带来的快感——只有这种时候他不需要也无暇思考。这般私密又不讲道理的需求断然不可能对身边人提起,更别说涅槃根本不信任外人。 如果是星……他不像是会把这种事说出去的人。不如说真的会答应吗?但似乎只要是我提出的事,他都可能会考虑。 涅槃为自己这番揣测感到厌恶;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愈发在意“下一次”能否早些到来。 “涅槃?” “抱歉,有点走神了。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忘……忘了它吧。” “怎么可能忘得掉。而且……如果你讨厌继续保持这种关系的话直说就好,我不强迫你,以后再也不做了。” “不是这样的!”希斯猛然抬头,“我不讨厌,不如说很……高兴……我、我的意思是!大概是被你信任了,所以——好像太自说自话了……抱歉。” “你没必要道歉。既然如此为什么突然对我躲躲闪闪的?” 希斯再次垂下头陷入沉默,涅槃也不催他。天色逐渐昏暗,涅槃正要点灯,门边的人突然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 “以往做的时候我们从来都没有……接、接吻过,但是那天我擅自这么做了。我想你会不会很在意甚至生气,可又不好问……” 涅槃哑然。“就因为这个?” 希斯缓缓点头。 “哈……也不知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但我没生气,也不在乎。” “可是——” “嗯?” “……你接下来还要出去吗?” 涅槃愣了愣,随后禁不住笑起来,上前摘走希斯的面具——轻而易举得令人惊讶。窗外沉阳余晖堪堪落在希斯面庞上映得通红,他的目光无处安放,在房内游荡一番后小心翼翼停在涅槃左手上。涅槃抬手去轻抚希斯的双唇,却看到希斯的神情又一次僵硬起来。最好还是不要给他太多压力了。涅槃这么想着闭上了眼,不一会儿便迎来了一个轻盈又怯懦的亲吻。 他能感觉到自己嘴唇给对方的回应比想象中的要急切得多。

两人甚至没有慢吞吞将衣物褪尽的余裕,下身抽插时黏腻的水声、布料摩挲声、时缓时急的喘息混杂在一起,在披风笼罩起来小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听得涅槃有些焦躁。他双臂绕在希斯肩头几近脱力,但希斯将他稳稳抱在怀里,就连后背也被希斯的双手与靠着的冰冷墙面隔离开来,似乎当下涅槃只需要全心全意沉浸在性事中便好,无需担忧任何事。 希斯做爱时的一举一动与涅槃记忆中有些不一样——插入时他显然着急不少,现在又一直把头埋在涅槃颈窝,咬牙喘着粗气;平时那些谨慎的问话也消失了,原本就话少的希斯此刻更为沉默,令涅槃感到一丝不安。果然还是太勉强他了吗?但他发现希斯胯部的动作虽然比以往更激烈,却并不会让他感到不适。快感在涅槃肉体里缓慢腾升,逐渐将这些日子堆积的杂念重新推出他的意识,久违的快乐比先前每一次做爱都要来得更舒畅痛快。涅槃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大口吸着气,模模糊糊吐出了一个名字。 整个世界好像瞬间停滞了。 涅槃弄不清状况,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低头看见希斯双耳绷得笔直,颤抖的耳尖指向他唇边。涅槃因为突如其来的异样清醒了些,稳定气息后问“星?怎么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反而希斯的耳朵稍稍塌了下去。涅槃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喊过对方本名了。只要不是他们私下独处,涅槃考虑到十天众的特殊性,都以“希斯”之名称呼他;而上一次喊本名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 “星。” “不、我——” “不继续吗?” “可是——啊、等等!” 涅槃不过稍微用力收紧下身,抱着他的人顿时像被捉弄的孩子般手足无措,险些松开的双臂又一次把涅槃紧紧拢在怀中。两副躯体的律动重新开始,涅槃索性断断续续呼喊着“星”,那双尖耳也随之一点一点垂下,似乎还能听见希斯悄声说“别”,动作和呼吸也跟着变得紊乱。涅槃再次察觉到希斯的手指在他后背缓慢游走:手套的布料滑过部分肌肤时的触感很奇怪,原本不过是一阵阵隐约的刺痛,很快他意识到那些都是他多年残留下来的疤痕。察觉的刹那间,无法言喻的酥麻感在脊背蔓延开来,涅槃忍不住放声发出叹息,引得希斯抬头望过来:“疼吗?” 希斯终于又一次看向自己,竟然还是出于毫无必要的担心——涅槃这么想着,低头对上那双瞳色与他相近的眼睛:平日那波平如镜的灰蓝湖面,此刻清晰映满了他的样貌,别无二物。涅槃突然明白希斯出于何因、又抱着什么心情躲避他,而他开始有点中意和希斯亲吻时唇上的那份柔软了。 于是在高潮把两人淹没时,涅槃遵从心底初次萌生的欲望,率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