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琴】积水

CP:赤琴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

接到来电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走在偏僻的街道上,天已经蒙蒙亮,时间是凌晨的5点12分,说不上早了。有只瘦小而灵活的老鼠在他的脚步声里飞速地钻进道旁的下水道入口。 他一向过分负责,明明早两个小时就可以提前离开的任务,他非待到属下们把所有货物装上了船,他又上去点了数才罢休。 电话是贝尔摩德打来的。当然了,会在这个时候打给他,还能够在这个时候打给他的人,除了贝尔摩德,还能是谁呢。 “嘿,你想见见他么?”贝尔摩德仍然喜欢故弄玄虚,劈头盖脸先问了他这个问题。 语气倒不是平常那样的轻佻。 “见他?”他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贝尔摩德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无缘无故对方怎么会通过贝尔摩德来进行约见。 透过狙击镜看看不是常有的事吗? “嗯,你果然还没收到消息,”贝尔摩德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我猜你一定想见见他。” 她口气肯定得很,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去见那个人的情况。但这不是个任务,绝对不是boss要求他去见那个人。 “什么消息?”他掠过一块烂了一半的地砖,小小的坑里积起的水被他走过带出的风吹起细小的皱纹,扭曲了天上还残存的月亮。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他讨厌这个女人叹气,让他总是想起她装模作样时的表情和大发慈悲般垂怜无知者的傲慢姿态。 他走到路尽头的十字路口,路上车辆稀少,红色的灯光正闪烁着准备变绿。 “莱伊死了。”女人说,“你来太平间吧,地址我发给你。” 他在绿灯亮起的时候抬脚向前,却踩进了路边的积水中,沾了不少仓库灰尘的皮鞋看起来更脏了几分。 他连咒骂都省了,并不在意这种无意造成的邋遢。反正在他平日工作时遇到的肮脏场面也不会比刚才那只溜进了下水道的老鼠体面多少了。 莱伊。这个名字很久远了。久远到他想他是不是在某天就直接淡忘了,当然了,他一向不太记得死人的名字,而莱伊其人在他的印象里跟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他挂了电话,想起来自己今天没开车,地铁还要一会儿才开,于是他又站在路边,等到绿灯的时候走回了街对面。伸手拦车的时候手机振动了两下,他坐进出租车里之后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停尸房的地址。 车开得很平稳,于是他抬手遮住眼睛在车里假寐了起来。报了个离自己安全屋两条街远的地址,打算回家换掉那双碍眼的皮鞋。他不是很在意贝尔摩德现在已经有可能在那边等他这事了。

他到停尸房外面的时候,大概正是这里法医之类的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但这样的地方上班的人自然不多,所以只是零星几个人前前后后地和他一起进了大楼,进门之后的接待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站在那跟前台的年轻男人交代着什么。 他径自朝女人走了过去,看了看对方胸前挂着的名牌,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岩井女士。” 女人朝他点了点头,无比自然地领着他朝停尸间走,来来往往的人稍有侧目,不过也只是对黑衣银发的男人感到一点好奇,不过来停尸间的人穿着一身黑色也不应该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进了楼梯间之后两个人脚步就慢了下来,他声音骤然变冷,“贝尔摩德。” 那是他偶尔才会使用的那种声调,低沉而字字生硬。既像冷冰冰的打招呼,又像不轻不重的警告,让人感觉到他正濒临发怒的边缘,但仍然拥有理智的掌控力。 在组织里,他几乎只对两个人使用过这种语气说话。一个是贝尔摩德,另一个,就是他们即将去停尸房见的那个人。 贝尔摩德就走在他前面几步,比他多下了几级阶梯,回转身来望着他,用那张陌生人的脸孔做出她才有的表情,很苦恼似的,“你怎么总能识破我的伪装?” “没有哪个法医会在工作的时候涂指甲油的,你应该更专业点。” 贝尔摩德被逗笑了,她只是来停尸房瞧个热闹,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见得会看到她的手指,谁还在乎什么指甲油。 他跟着贝尔摩德的动作继续往前走,停尸间在底下一楼,大概楼层很高,所以下去的阶梯都长长的两条,显出些应该有的阴森来。这样的气氛对于他们两个这样的人自然是丝毫没有妨碍。 “他怎么死的。” “FBI任务途中被他们追捕的哪个犯罪分子击毙的吧。”贝尔摩德回想了一下她早些时候看到的警方报告。 他脑子接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脚下一顿,刚换的皮鞋还差两厘米就踏实地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刚掏出的烟盒正被他用右手颠出来一根放到嘴边。 “没用的废物。”他咬住喂到嘴边的烟,咬着滤嘴愤怒地咒骂了一句。

他们两个人停在停尸房门口。贝尔摩德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一只手——涂着法医不应该有的甲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双眼看着他,好像她做什么还需要他的指示似的。 停尸间的门很矮,以他的身高垂下视线反而能够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里面,里面被白炽灯和蓝色的布帘称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看起来有刚从冰箱里拿出什么之后在空气里渐渐升腾的水汽。 他晃了晃手里的烟,“我抽完就进去。” 贝尔摩德推门走进去遂了他的心愿,这是难得的事。 他眨眨眼睛,再透过玻璃看进去。当然了,里面并没有什么雾蒙蒙的水汽,冻死人的冰箱倒是不少,左右两边的墙上数下来大概得有四十个尸柜。 死掉的男人在哪一边的哪一格呢?他想,他是来确定男人死亡的真实性的,而不是什么其他与他相连的干系。 贝尔摩德会伤心吗?她的银色子弹死掉了,她的组织被摧毁的愿望又远了一些。 他一向转得飞快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飞过这些疑问,全是些无关紧要,又毫无意义的,跟他无关的问题。 他们曾经聊过这个问题吗?他们曾经独自做过这样的想象吗? 他得说他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停尸间来看男人的尸体,他曾经的确以为自己杀掉了他一次,他想他当时的失误大概就是忘了抓住那些不对劲的蛛丝马迹,知晓对方再次欺骗他的真相。 但他试想过那样的场景。想过自己怎么躺在停尸间里。赤裸的,浑身布满伤疤。最新的,血液刚凝固不久的那个会是要了他命的伤口,其他的则是在经年累月的犯罪生活里所获得的。 包括脸颊上的那道划伤。 而无论他的尸体被放置到停尸房的时候是完好无损还是被破坏殆尽,他猜那个死掉的男人会用尽一切办法来确认尸体就是他的,这样他才能来得安心,那之后死掉的男人才会开始庆祝,庆祝他除掉了自己的宿敌,完美得完成了他的任务。 就像他现在来停尸房确认了之后,应该要去做的事情一样,他应该要去庆祝。 他的烟燃到了头,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皮鞋碾熄,吐出嘴里最后一点烟雾,推门走进了停尸房。 贝尔摩德在他进来之后才开始在各个停尸柜之间寻找起来,这里多简单啊,每个人都只是柜子门上的一个名字。他抬眼望上去,左边的柜子,从左数第三排,往下数第四个。 赤井秀一。 哦,他找到了。 他伸手去开柜门,在那之前再次定睛看了看柜门上的名字,不是莱伊,不是冲矢昴,而是明明白白的赤井秀一。 他没有认错。 他打开柜门的搭扣,伸手握住把手,一把将柜子拉了出来。 的确是莱伊没错。 贝尔摩德听见声响才停止了自己的寻找,她急急忙忙从右边走到左边来,凑近拉出来的柜子看了看。 “阿拉,真是莱伊呢。”她转动着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尸体的脖子和颈侧,确定了没有任何化妆伪装的痕迹。 而他不需要通过这些检查来确认,他认得这具尸体,不用看脸也认得。 右边腰侧有一个细长的划痕,那是他跟莱伊搭档的第三次任务,这个蠢货没有躲好流弹被子弹在没有绑好防弹衣的腰侧擦过造成的。 而右边从下往上数第三和第四条肋骨之间有个刀疤,那是他们去摩洛哥除掉一个对手窝点,五个人围着莱伊攻击的时候被刀捅的。 腹部的手术缝合痕迹,那是莱伊那个蠢货半夜犯阑尾炎被他送去医院之后割阑尾留下的。 哦,还有,还有左边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那个枪伤。 他几乎忍不住要勾起嘴角笑起来,那个枪伤是他操纵着基尔留下的,那个差点要了赤井秀一命的枪伤。 他恨“差点”。 他恨赤井秀一此刻躺在这里,事情不应该是这样。事情绝对不应该是这样。完美的结局是赤井秀一躺在这里,死因是他的枪里射出的子弹。 而不是此刻他不知道谁射在赤井秀一脑门上的一个弹孔。 他不允许。 “喂,”他朝贝尔摩德喊了一声,“能查到是谁干的吧?” 贝尔摩德,一点也不惊讶地看着他,在这冷冰冰的停尸间里,她的眼神居然透出些怜悯,她希望他没看出来。 “很容易,”她轻松地说,“不过,Gin,你应该知道吧?” 他抬了抬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身为FBI的探员,死于罪犯的枪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吧?” “所以呢?” “所以,你没事吧?”她想只有她敢问这个问题,也只有她会问这个问题。 银发的男人把视线放回死掉的男人身上,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哼,你在说什么胡话。这事的关键是,他没死在我的枪下。” 他们斗了很多年了。他不是喜欢畅想未来的人,赤井秀一当然也不是。但是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所想过的两个人的终点,无非是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杀死。 不可改变。 不可原谅。 “我会在一周内查到结果给你。”贝尔摩德承诺他。 他看了一眼尸体上那个鲜血凝固的新鲜弹孔,看了一眼尸体胸膛上那个旧日的伤口。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个伤口,看了看柜门上的名字。 赤井秀一。 他猛然把柜门关上,“我们走吧,贝尔摩德。” 他们俩一起踏出停尸房,他掏出还剩最后一根烟的烟盒,在地下室昏暗的走廊里擦亮些微受潮的火柴,火光在他的呼吸间明明灭灭。 而银发的男人满怀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