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琴】邻家男孩(三)

9. “第一格里装的是米饭,下面一格有煎饺和肉丸,最下面是汤,你记得提着小心点,别洒了。”赤井秀一在厨房冲着客厅说。 沙发上的小孩并没有费心去看他放在流理台上的餐盒,他喜欢的动画片这会儿正播到高潮的地方,最近每天都会响起的叮嘱对他毫无吸引力。 赤井秀一收拾好厨房出来,男孩终于从动画片的片尾曲里转过头,神色轻松又快乐地看着他。他不由得也心情大好,走过去坐到沙发把小孩抱到自己腿上。 “怎么样,最近的晚餐好吃吗?” 小孩做出一副评判的表情与姿态,在他身上扭动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是一种全然幸福与放松的状态,“好吃,明天还可以吃奶油炖菜吗?” “只要你想,黑泽先生。”他拿手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妈妈呢,他觉得怎么样?” 快一个月了,这样的做法。他在一个月前漫不经心地提议,让黑泽每天带一份便当回去,如果晚上他妈妈回家,可以作为他妈妈的晚饭,宵夜或者随便怎么称呼。 黑泽一开始自然犹豫,他摸不透妈妈对于他这个陌生朋友的想法。但是因为妈妈之前主动提起过对方,还建议他去向他学截拳道,推断妈妈并不反感他交的这个新朋友。 于是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他把赤井秀一做的便当带回去放在餐桌上,在睡前给妈妈留下纸条,让妈妈记得吃掉它们。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妈妈自然不在家,他跑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餐桌上的便当是否被动过。 每一次那些便当都被妈妈吃掉了。 第一次成功之后他匆匆收拾好还没来得及清洗的便当盒就跑去了隔壁公寓楼,那个好心的,厉害的“超级英雄”家里,跳进通宵画图纸刚刚睡下还穿着睡衣的人怀里愉快地跟他击了个掌。 他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好像揣测他妈妈的评价比他自己的评价要重要得多,圆圆软软的小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妈妈说胡萝卜好难吃。” 赤井秀一翻了个白眼,意料之中。 “你不可以跟你妈妈学挑食。”他警告道,“明天给你妈妈做红酒烩牛肉怎么样?” 男孩听完他的话眉毛拧起来,从他身上溜了下去,手脚并用地爬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视,他突然郑重起来的态度惹得赤井秀一大惑不解。 小孩看着他,用那种怀疑、又不太高兴的目光打量他,像要把他看透。他于是正襟危坐起来,毫不心虚地迎着他的视线。 “喂,冲矢叔叔。”男孩听起来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他拧起了眉毛。 男孩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很威严的,“你是不是想泡我妈妈?” “什么?!”他先是感到惊讶,随即品味出好笑,于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男孩仍然不动声色,“不要笑,我是认真在问你。” 他在男孩越来越不高兴的表情里逐渐收敛起自己的笑,眉目间却还是遮掩不住的忍俊不禁。“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总是打听我妈妈,给我妈妈做便当,老是问我妈妈在不在家,还问我跟我妈妈过去的事。”他掰着自己的手指历数着自己抓住的“线索”。 赤井秀一伸出手臂绕到他的腋下把他抱回自己怀里,顺着他的话问他,“这样吗?那如果我真的追你妈妈你觉得怎么样?” 他本意只是想逗逗他,他跟那个人之间的事自然不是6岁的孩子能够听懂理解的。没想到黑泽的反应却异常激烈,在他怀里手舞足蹈起来,“不可以!你不许追我妈妈!” 他手脚并用的在赤井秀一怀里挣动,以致于男人都抱不稳他了,只能顺着他让他重新站到地上。 男孩的反应过于激动,倒是让他也跟着严肃起来。按照他的设想,琴酒这次让孩子出现在他面前,肯定是做好了一些打算的,而那打算跟他猜测的估计不会差太多。 那个人会按照自己高兴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停留,就会停留。 但这孩子似乎并不乐意。 不好办啊。 “你为什么不许我追你妈妈啊?”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男孩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有爸爸啊!” 赤井秀一倒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你爸爸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就是你爸爸。这话他现在当然不能说出口,在见到琴酒之前就让这孩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后续会很难办。 黑泽一听这种话就气得想打人,摆出赤井秀一教他的截拳道的架势就要上手。这场景看得赤井秀一眼皮狂跳,想起自己曾经与赤井玛丽打过无数次架,每次也是这样拉开阵势就要动手。 门铃在男孩对他动手之前响了起来。 “开门去。”他支使起小男孩来已经很是熟练。于是刚才的话题被丢到一边,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毫无芥蒂地走去玄关,随意地拧开了门锁。 “妈妈?”他惊呼出声。倒不是因为他妈妈找到了这里来,而是对方腹部,正对着他视线的伤口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赤井秀一是从沙发上蹦起来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接住了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站立不稳的男人。 “琴酒。”他叫了他一声。男人看了眼仰头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来看去,疑惑不解的孩子,又看了看扶着他,好久不见的宿敌。 露出一个苦笑。 赤井秀一把受伤的琴酒扶到客厅,一边走一边叮嘱男孩关上大门。他把琴酒放到沙发上的时候,男孩已经飞速地提着他的急救箱跑了过来。 他用手术刀割开那个小小的弹孔,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用刀子切开皮肉,琴酒疼得满头大汗,连嘴里都忍不住一阵阵地发出“嘶”声。男孩看得着急,在一边站定不动,脸上的表情比琴酒看起来还要痛苦,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他没见过他妈妈这样。赤井秀一想。黑泽从来没有见过琴酒受伤的模样吗?他几乎觉得这不可能,但转念一想,以琴酒对伤痛的轻视程度,要瞒骗一个六岁的小孩倒也轻而易举。 他的手很稳,赤井秀一的一双手在拿枪杀人时不会颤抖,在教训罪犯时不会颤抖,在给琴酒的伤口进行包扎的时候当然也不会颤抖。他的手指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液,缝合用的线在他的指腹勒出深深的细痕。屋子里并不热,他也没有哪里不舒服,但仍然出了一头的汗。 “别怕。”他说,“黑泽,乖,别怕。” 琴酒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而又无可奈何。男孩也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把视线放回了他妈妈缝合到一半的伤口上。 他熟练而快速地帮琴酒取出了那颗子弹并且缝合了伤口。收拾好急救箱回到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黑泽一副想要靠近他妈妈而又不太敢的模样。 他走过去把小孩抱了起来,试图用自己的怀抱给予他一些安慰,指望琴酒是指望不上的,这点他自然心知肚明。 黑泽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琴酒,直到赤井秀一开口说话,他的注意力才终于被转移开了一些。 “吃拉面怎么样?”他看见赤井秀一也盯着他妈妈问话。 包扎好伤口之后琴酒的狼狈也就不复得见,他随意地点点头,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好像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成千上万次。 赤井秀一把孩子放下来,习以为常似地进了厨房。黑泽突然觉得手足无措,一方面因为他是第一次直面他妈妈的伤,另一方面则是他仍然满肚子疑惑。 他走到沙发前,规规矩矩地在他妈妈身边坐好,身体靠着他妈妈的大腿,两只小手攥成的拳头异常听话地放在大腿上。他转头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妈妈,犹豫着要不要提问。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这个我没教过你吗?”倒是伤患先开了口。 黑泽没急着回他妈妈的话,反而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正忙着往锅里放面条的人好像并没有听见客厅的话。 他转头去看他妈妈,“你怎么受伤了?” “遇到些事情。” “是谁做的?” 他妈妈没回答。 “是坏人吗?” 仍然没有回答。他当然不懂,“坏人”这个词在琴酒这里的定义实在难以捉摸,无论伤他的是谁,恐怕都无法用这个词来形容。 黑泽吸了口气,看起来几乎怯懦得不自然,这让他妈妈皱起了眉头,不太高兴。 接着小孩说:“妈妈,是赤井秀一吗?” “什么?”他确定他要笑出来了。 “打伤你的人,是那个赤井秀一吗?”黑泽语气更坚定了些, 好像重复问一遍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答案。 琴酒看着身边的孩子,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天真,还是因为现在过分复杂的情况。 “是赤井秀一要抓的人。”其实这话说得很含糊,伤他的人跟赤井秀一本身其实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恶意地想着厨房里那个人作为FBI,自然应该对罪犯一视同仁,扫黑除恶的话,只针对他所属组织的话,未免太过分了。 孩子的小脑袋瓜里自然没有那么复杂,由赤井秀一总是逼着他们不得不一直搬家,他得出赤井秀一是坏人的结论,而另一个赤井秀一要抓的人,应该跟他们是同一阵线才对。 “那妈妈应该跟他做朋友啊!你们可以一起对付赤井秀一。” “你很想对付赤井秀一?”琴酒问他,听起来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小孩没有注意到他问这话的时候戏谑地转头过去看着厨房里的男人。 “我不喜欢搬家。”黑泽的嘴垮下来,一脸要哭了的样子,他在他妈妈面前轻易不敢哭也不会哭,此刻表情虽然变得欲哭,但也只是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琴酒这人倒不会被小孩子的这种情绪打动,不过既然要有所改变,总得开始着手进行才是。 他在沙发上坐直了身体,靠近了他儿子一些,声音仍然是如常得没有温度,但好歹多了一些耐心在里面。 “以后不搬家了怎么样?”他问。 小孩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他,脸上的神色是惊喜的,但是还有更多的疑虑以及恐慌。 担心这个问题的结果不会如他所愿的那种恐慌。 他没来得及多问,厨房里忙碌了半天的男人出来了。

赤井秀一扶着琴酒去了餐桌坐下,这个举动倒惹得小孩子很不高兴,“我妈妈是病号,你不能把面端过来让他吃吗?” 两个大人都懒得理他。 他气呼呼的,看见他妈妈旁边的位置已经被早些时候被他质问过的男人占了,只能狂怒地跺着脚,故意发出大声的、孩子气的声响,坐到了他妈妈对面的位置上,隔着餐桌往着两个成年人。 “面够硬吗?”赤井秀一问。 琴酒点了点头,继续埋着头吃他的面条。 他看见琴酒埋头吃面的时候,银色的长发总是不老实地下坠,眼看着就要落进热腾腾的汤里。于是熟练地伸手拢住琴酒的头发,取下一向戴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帮琴酒把头发给扎了起来。 他做的这些,琴酒多年前就已经习惯,波澜不惊地只管进食。对面的小孩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发现他的“超级英雄”那副殷勤的模样,还一副跟他妈妈很熟的样子,他就想起早些时候男人问过他追他妈妈的事。现在想来这事恐怕被他猜中,一种男人对他好都是有目的的,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而他人对他妈妈的觊觎,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手脚并用爬上了桌子,此刻也管不得从小到大由他妈妈、贝尔摩德或者随便谁教给他的礼仪、规矩、教养。他现在跟理智完全不沾边。 他爬上桌子站定,看见对面的两个大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他,他伸出圆圆软软的小手,指着赤井秀一。 “冲矢叔叔!你说!你是不是就是想追我妈妈?!” 赤井秀一看着小孩这么大的反应,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连回答都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语。 琴酒在小孩站上桌子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继续低头吃自己面前的拉面,但随即他就开始不怀好意地说:“赤井秀一。“ 黑泽听见他这话像是被定住了,立刻坐到了桌面上靠近他妈妈,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妈妈,我们快跑吧?” 赤井秀一则是完完全全、确确实实地因为琴酒这句话而浑身僵硬了:黑泽还不知道他就是赤井秀一。 “冲矢叔叔,再见了。我跟我妈妈得走了。”他看起来特别难过,为自己不得不跟着妈妈躲避赤井秀一而离开,不得不离开冲矢昴而难过。 “……”赤井秀一看起来挺无语的。 而琴酒还没捉弄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小孩。他把吃得差不多的面碗推到了一边,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黑泽听话地抱住他的脖子,轻轻晃悠着,“走吧妈妈,我们这次也能跑掉的。” “走?我们为什么要走?”琴酒问他怀里的小孩,在小孩看不到的地方,吊着眼角嘲讽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来了,我们得跑呀,不然会被抓住的!”他煞有介事地提醒琴酒。 琴酒不慌不忙地把他放回餐桌上,让他站在上面,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脸上的表情是轻易不会有的,做作的疑惑。 连说话的腔调都刻意得拉长放缓,“宝贝,你不知道这个人,”他指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就是赤井秀一啊?” 这下小孩眼泪倒是一下子就盈了一眼眶,绿色的眼珠看起来特别无辜 ,跟当年离开仓库的时候不得不丢弃那只流浪猫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不是呀妈妈,这个人是冲矢叔叔,他叫冲矢昴。”他指着赤井秀一,急得直跺脚。 赤井秀一决定沉默是金。 而琴酒反而被激发了恶趣味,满脸都是痛心疾首与意想不到。似乎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过去这段时间都被隐瞒,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跟赤井秀一来往。 “哦,他跟你说他是冲矢昴吗?”他装作爱怜地摸了摸小孩的头,“难怪呀。” 考虑着腹部的枪伤,他也缓缓坐回椅子上,与站在餐桌上着急、难过、愤怒的儿子对视着,“宝贝,我跟你说,”他转头看了赤井秀一一眼,“赤井秀一这个人,最会骗人。” 他继续看着面前的小孩,语气终于忍不住上扬起来,“不信你问问他,他到底是谁。” 他刻意的戏谑,故作不知情的痛心,全都是对赤井秀一年代久远的欺骗的报复。他在此刻揭穿他的真实身份,丝毫不考虑小孩的承受能力与想法,这样的举动又太过琴酒。 甚至连这个过程里,他都要先责怪。 责怪赤井秀一曾经欺骗过他。 而他最讨厌欺骗。 “你说谎!”他大声地指责琴酒,不肯承认自己刚刚所听到的事实。紧接着,他满怀期望地望向赤井秀一,希望对方能够否认,告诉他他是冲矢昴,而不是那个害得他们日夜躲藏,追得他们疲惫不堪的混蛋坏人。 这是他的超级英雄啊。 “冲矢昴是我因为你妈妈改的名字。”他委婉地承认,“我本名的确是赤井秀一。” 小孩被突如其来的事实震撼住,一时之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离开似乎也不是现在可以做的选择,毕竟他妈妈还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他怔愣地望着他妈妈,又看看赤井秀一,他的超级英雄。贝姨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超级英雄。 赤井秀一思考着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安慰一下面前突然被吓到的小孩,但没想到琴酒倒还没发泄完。 银发的男人很高兴地看着这个场景,好像只要能让赤井秀一难受,他也不在乎小孩能不能理解与承受。气氛凝重的当口,那只一直养在赤井秀一这里的小猫挑了这个时候跳上餐桌,悠闲地踱步到了琴酒面前,琴酒伸手抚摸小猫的脊背,又语气凉凉地开口。 “宝贝,你说这个人,”他拿下巴朝黑泽示意了一下赤井秀一,“为什么发现了我们,不仅不抓你,还要跟你做朋友啊?” “因为他只见到了我,所以他要利用我抓到你!“黑泽继承来的推理能力自然不差,他清醒起来相当聪慧,琴酒只需要一句话点拨,便能让他想到这一点。 不过,赤井秀一的确是想通过他见到琴酒,但当然不是为了抓他。 这一点,小孩并不知道。毕竟,还有一个秘密,他不知道。

10. 赤井秀一朝琴酒看过去的目光近乎怨毒。他倒对琴酒生不起什么“丝毫不顾忌孩子心情”这种气,毕竟他从来也没期待过琴酒对黑泽有什么感情。 但明明是对方自己投入了他并未编制的罗网,现在却歪曲事实,引导天真孩童怪罪于他,这气他受得实在是莫名。 琴酒当然不惧怕他这样的眼神,更加凶狠而满怀凌冽杀意的,赤井秀一的眼神他也领教过,何况此时此刻他完全站在不被战火波及的高地,甚至是那个事不关己却疯狂挑拨的恶人。 “你!你说!”小孩拿手指着赤井秀一,要对方亲口承认他的推论,哪怕他心里已经经过他妈妈的引导而获得了确认,“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抓起来?!” 赤井秀一收回落在琴酒身上的目光,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小男孩身上,用一副无动于衷的口气说:“不是,我不会抓你们。” 他仿佛突然没事了一般,开始动手收拾起琴酒刚才用过的碗筷,“我早就从FBI辞了职,你知道的,我是个建筑师。” 小孩仍然狐疑地,全然不信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抓我们了?” 赤井秀一把碗筷放到流理台上,转过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因为我要‘泡’你妈妈啊。” 琴酒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嗤笑了一声,转身往沙发走,小孩被两个大人的言辞举动弄得又莫名又生气。 他敏捷地从餐桌上跳下来,狂怒地用脚跺着地板,要求两个大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看见赤井秀一盯着他,于是伸出手指指着对方,大喊大叫道:“我不许你追我妈妈!你这个坏蛋!” 他往琴酒那边靠近,“你再敢说一次,我妈妈就会用伯莱塔杀了你!” “伯莱塔刚才被他摸走了。”琴酒率先回答了小孩。 赤井秀一将手伸进外套从后腰掏出了那把黑泽无比熟悉的枪械,“我摸它的次数恐怕不比你少,小子。” 赤井秀一几乎要在心里唾弃自己。他得承认他是个不怎么感性的人,而一旦琴酒出现,他内心的黑暗部分就更是暴露无遗,此时此刻他在作弄一个在认知和情感上都刚经受了巨大冲击的小孩。 而这个小孩还是他儿子。 跟他一起作弄这个小孩的,还是小孩的另一个血亲。

“妈妈?”他委屈而疑惑地转头看向琴酒,心里却也知道琴酒最看不得他这副模样。 琴酒自然是和赤井秀一一样的无动于衷。无论孩子对赤井秀一态度为何,他对赤井秀一的态度也始终不变。小孩对赤井秀一的嫉恨不过是他此刻的一点小小调剂,他并没有树立任何要两人“父子情深”或“仇深似海”的目标。 他现在受了伤,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疲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想说。于是他把自己最开始的计划贯彻到底,“赤井秀一,管好他。” 或许换做正常人会用“哄”,但他跟赤井秀一都不是正常人。更何况过去六年哪怕他再对小孩不上心也是投注了精力,分了心神去照顾看管的。现在丢给赤井秀一他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赤井秀一,很心虚又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小孩,心知肚明比起安慰眼前的孩子,在自己心里更偏向跟琴酒有所交流。 但好在比起琴酒,他那颗“正义之心”还是会让他打起精神,先应付眼前的小孩。至于和琴酒的交流,接下来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朝黑泽靠近,小孩现在看他倒像完完全全在看“赤井秀一”了。这就好像是,对于一般小孩来说,他们所惧怕与仇恨的大概是奥特曼打的小怪兽。而对黑泽来说,赤井秀一这个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凶手”就是他小小的人生里痛苦的根源。 虽然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是赤井秀一跟琴酒两个人造成的。 小孩仍然狂怒地指着他,“你别过来!”他摆出截拳道的架势,一种看起来能够把赤井秀一暴揍一顿的架势。 “你不是说你不想搬家了吗?”赤井秀一停在他出言阻止的地方,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那关你什么事!” “你妈妈不会让你搬家了。”他肯定地说,又摇了摇头,“不对,或许我们还是得搬一次,现在这个房子太小了,过几天我去找找。” 他突然盘算起未来,小孩的暴怒被他轻而易举地放置在了软棉花上,疑惑不解惹得他更加生气。但到底年纪太小,他不能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去质问,说出类似“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这样认真的话语。他无法理解妈妈的态度,无法理解赤井秀一说的很多话,也无法理解眼前的男人怎么就策划起了什么所谓的“未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问道,“我不许你‘泡’我妈妈,也不会跟你住在一起,你是坏人,你想抓我和我妈妈!” 他说着再也抑制不住怒气似的,朝赤井秀一冲过去,一记前手勾拳冲着他的左边脸颊打上去。赤井秀一对他自然毫无防备,完全没有做任何格挡,黑泽的姿势和气势看上去倒是那么回事,但因为力量实在悬殊,以致于只在赤井秀一脸颊上留下一团不痛不痒的红印。 赤井秀一顺势抓住他的手,一把捞住他的屁股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不顾他的挣扎,抱着他往远离客厅的方向走。 “别吵,你妈妈睡着了。”他拿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用眼神示意黑泽看一眼已经因为伤痛和放松下来而在沙发上睡着的琴酒。 小孩立刻闭了嘴,但仍然对赤井秀一情绪很大,两只手握拳奋力地击打他的胸膛。赤井秀一抓住他的双手,叹了口气。 现在只掉了一个马甲就闹腾得这么厉害,剩下一个身份被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放我下来。”小孩大概是闹腾累了,在他怀里扭动,要他把自己放下来,“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赤井秀一只好把他放下来,听对方接下来的要求。 “我回家了。”之前每天他离开这里都会这么说一句,赤井秀一除了叮嘱他记得把晚餐带给他妈妈倒也没有别的话,而今天琴酒就在他的客厅里。 “你妈妈在这呢。” “我不想看到你,我回家了。”他彻底耍起了小孩子脾气,现在对他来说不管琴酒是什么态度,他不想见到赤井秀一是他的想法,所以他就要离开这里,一个人回家。 从这点来说,他们的确是一家人。 赤井秀一放下他,跟他一起走到玄关还帮他打开了门。 “明天醒了来吃早餐。”他看着小孩穿好鞋子走出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琴酒,“你明天来的时候你妈妈会在这里。” 他当然猜得到小孩有多少次早上醒来发现琴酒又已经出了门,而小孩却不知道琴酒到底去了哪里。 小孩没回话,气呼呼地走了。

11. 赤井秀一关上门,手仍然握着门把,面对着大门沉默了良久,而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别做出一副‘好爸爸’的样子,他从小到大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多了去了。”“睡着”的琴酒在客厅沙发上声音漠然地说。 他想他真的无可救药,居然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安慰。 赤井秀一转身走回客厅,他想起这是六年以来他第一次重新和琴酒共处一室。而他却觉得中间的时间好像不存在,他好像仍然是莱伊,而这是一个他和他的大哥琴酒一起待在安全屋共度的一个寻常夜晚。 于是他走到沙发前,放松地坐在沙发的一脚,琴酒因为腿太长而抬起顺势放在了他的大腿上。这一切自然地像是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他那怕一秒钟都没有想过要联系FBI或者随便什么正义一方的人来把身边的人带走。 “这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发问,从知道黑泽是谁、黑泽的妈妈是谁,而黑泽的爸爸又是谁的时候,他就想要问这个人的话。 “你儿子?”琴酒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操了我,然后我生了他,你没上过生物课吗?” “为什么生他?”如果他会猜测琴酒是出于感性才有了黑泽他就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 “退路。” “利用他,要挟我?” “这很有效,不是吗?”黑衣的男人笑起来,露出那颗让他显得可爱的虎牙。 赤井秀一没回答。即使他想说这是没有必要的,但那样就会让琴酒过分得意了。 “而且,”琴酒又开口说,“我就是为了刚才那一刻。” 他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地把放在赤井秀一大腿上的脚摇晃了两下,“我就是要这样大摇大摆得出现,而你却因为你过去的谎言而陷入困境。” “玩够了?” “差不多吧。” “你就不考虑考虑你儿子的身心健康吗?”赤井秀一问得倒是理直气壮的,自觉比起眼前这个人来说,他对小孩的关爱还是多了那么一点点。 琴酒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就像他这句要关心自己儿子身心健康的话多新鲜似的。 说来也是,琴酒不会爱上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儿子又如何。 “既然你这么关心这个孩子的身体健康,那就请你丧偶式育儿,当我不存在,一心一意照顾他去吧。” “偶都丧了我育哪门子的儿。” 他们如此相似,连情感上都如出一辙的淡漠与理性。

然而,眼下他们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除了“莱伊”这个让人头疼的事情之外,琴酒的伤也让赤井秀一很在意。倒不是说他会心疼什么的,只是现在的情况明显是他在外面还有仇家,甚至被对方发现而且伤到。这件事情不解决,他们没法按照他的想法去进行以后的计划。 琴酒洗漱了之后进了赤井秀一的卧室睡觉赤井秀一则是拿着电脑坐到了床尾那头的懒人沙发上。夜已经深了,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光照在赤井秀一脸上,琴酒隐约能够看到那个他所熟悉的轮廓。 他听见长而沉稳的呼吸,想起自己的伯莱塔还在赤井秀一手里。他已经很久没有不把伯莱塔放在枕头底下睡觉了,而现在就是那些少有的他可以不那么做的时刻之一。 他朝窗户的那侧转过去,窗帘拉得很严实,他猜这仍然是出于熟悉的狙击手的习惯。他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觉得他可以放任自己沉入这片无边的黑暗,彻彻底底地进入深眠。 因为他现在很安全。 这想法说来可笑,一个犯罪分子,唯独在一个执法者的房间里,一个执法者的身边,感觉到毫无性命之忧的安全。 那种心照不宣的,因为彼此全方位的对等而产生快乐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而且这与对莱伊的信任也完全不同:关于你是我的搭档所以我信任你和我知道你是我的宿敌而你仍然是我的退路这种信任。 他想赤井秀一说得没错,他们的确得换个大点的房子,至少得有个能放双人床的卧室。 他忘了他还有个亟待解决的仇家,而黑泽一个人回了他们原本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