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难吃的菜和我们 CP:赤琴

正文: 他不是事务所里最晚下班的人。 眼看着岁数就要用4开头,男人远没有刚进事务所的时候那么拼命。不过所幸他能力出众,才华横溢。项目成果和同事人情都处理得极为得当。 一如既往,毫无破绽。 他在下班前叮嘱最后离开的人记得关冷气和灯,记得检查门锁和电闸。他声音平淡,只是日常的叮嘱,言辞并不恳切,态度也不殷殷。 后辈们习以为常,出于对他的尊重,一如既往地回应。 赤井前辈是个完美的存在。在后辈们的眼里。 事务所大半拿奖的建筑项目出自他手,前辈们里他是唯一一个不端架子,不装腔作势的人。起初他们以为前辈只是不跟同事做朋友。相处时间长了,偶尔也会在事务所之外的地方偶遇,综合来看,前辈似乎表里如一。 在事务所时的样子,就是他平时生活里的样子。 平静。冷淡。孑然一身。

赤井秀一,或者说,冲矢昴。 两个不同的名字,差别倒也不大。FBI那边的工作结束之后他索性用冲矢昴的工科研究生身份学了点东西,毕业之后进了目前这家事务所,一呆就是六年。 所以如今他顶着赤井秀一的名字和样子,过着冲矢昴的生活。倒也不觉得无趣。 下班回家的时间不算晚。他没有约会;也不用见家里人。 母亲和妹妹都回了英国,弟弟结婚之后他们的联系比以前更少。赤井家本来就不是那种温情脉脉的家庭。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他进去购物。一次买了两包七星,十罐啤酒,还有一份便当。 打开家门时里面漆黑一片,他想起早上出门前没有拉开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外面的光亮漏不进来。 他开了灯,把购物袋丢在桌子上,啤酒罐丁零当啷地倒下。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关了一天紧闭的空气开始流动。 他有点饿了,于是用微波炉加热便当。他也不是每天都吃得这么不健康,至少在成为冲矢昴之后他花了不少时间研究料理。 但今天他觉得累,所以偶尔的放纵并不是不可取。 等晚饭加热的时候他去阳台收衣服,发现一直放在角落的盆栽叶子枯黄了一枝。 他皱起眉。良好的记忆力告诉他,他没有忘记任何一次浇水,也在看过盆栽的照料事宜之后没有做错过任何一个步骤。 它应该茁壮生长,生机勃勃。 它枯黄了一大枝,剩余的部分也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枯败侵袭。 他端上自己的晚饭蹲到阳台,和那盆盆栽大眼瞪小眼。 你不能这么任性。他冲盆栽说。我按时给你浇水,准时给你驱虫,规定时间还给你铺了花肥,书上怎么写的我就怎么做了,你不能枯死。 他有点无理取闹。

便当难吃极了。他检查了一下包装上的保质期,发现今天是最佳赏味期的最后一天,他买的时候没太注意。 吃到变质的食物就可能食物中毒;喝到没处理好的牛奶就可能拉肚子;哪怕一日三餐规律进食,日夜作息进行良好。一个人还是可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不舒服。 盆栽开始枯败。他得想办法让它活下来。 他扔了那份便当,开了一罐啤酒,走到盆栽面前坐了下来。阳台的地面不算干净,他还穿着西装裤,但他不在乎。 是哪里出了错?他盯着半枯的盆栽。 每天光照超过六小时,夏季两天浇一次水,冬季四天。春天的时候会在水里掺上杀虫剂,秋天的时候会在土里铺一层花肥。 怎么就枯了呢?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你得活下来。他说。 其实死亡很简单。根须停止吸食水分,营养不再供给,害虫咬穿枝叶,任意一个就可以要了一盆植物的命。 人也一样脆弱。一次进食,一场车祸,一颗子弹,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一个人的命。 一颗子弹。 你得活着。赤井秀一说。 盆栽是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唯一的活物。世良上次和上上次回日本来看他的时候都想给他买个宠物,说是让他的房子有点活气。 他两次都指着阳台这盆植物,理直气壮地跟他妹妹说,你真没礼貌,盆栽可是听着呢。 世良不再提买宠物的事,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像是赤井秀一不是赤井秀一似的。 “你说你的日子过得多好啊,有什么活不了的。” “阳光、水、肥料、杀虫剂,所有你的生命所需我都按需按量给你了。这么幸福你还不知足?”他像在教训一个孩子,“多少人缺了很多东西还在活着,所以你有什么可死的。” 很多人不会得到幸福。人们理应得到食物、水、栖身之所等等维持生命必须的东西,但幸福不在其列,幸福并不是生存所必要的东西。 至少他没有,他也活得好好的。 平静。冷淡。孑然一身。

他一口气喝下一大口啤酒。刺激性的液体化成千万根针在他的嘴巴和喉咙里乱扎,他咂着嘴掏出手机开始查询濒死盆栽的挽救方法。 嘴里还残留了一些刚才便当里鳗鱼的味道,有些腥苦,妨碍了啤酒的麦香。但是还好,这不是他记忆里最差劲的鱼的味道。 那次他们在欧洲某个小国的海岛上,和一个毒枭谈些生意。开始的几天对方不打算见他们,两个人作为游客在小岛上游荡了好几天。 小岛有些荒芜,住户没有几家,餐厅更是唯一。无所事事的第三天餐厅关了门,他们发现两个人吃饭突然成了个大问题。 倒不是不能忍受饥饿。但两个都是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要硬生生地在随时可能需要跟人交手的情况下饿一整天——明天餐厅开不开也是另一回事,这实在让人不太能够接受。 于是他作为小弟当然自告奋勇,去当地住户家里买了几条鱼,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毁了一条鱼之后开始试验第二条。照理说一双手端得狙击枪,耍得了截拳道,偏偏进了厨房遇上砧板就变得不知所措。 没用的废物。屈尊进了厨房的大哥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评价。 他条件反射般侧身,似乎觉得自己可以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躲开应该随之而来的子弹。但当然没有子弹,对方只是发表了一句客观评价。 最后那餐饭他们以吃主食为主,听起来像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桌上的两道菜,两位主厨都只是伸出筷子各尝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理会过。 然后那股怪味道就一直留到了晚上刷牙。然后赤井去吻他,被推开了脸,对方还顺手把他嘴角留下的牙膏泡沫抹了下去。 他还记得那股怪味道的味道。还记得牙膏的味道把怪味道赶走,还记得泡沫糊在嘴角的感觉,还记得一根手指重重地从他嘴角抹过的感觉。 他把剩下的一口啤酒淋到盆栽上。离开阳台时拉上了客厅的窗帘,明天出门时他也不会拉开它,这样狙击枪就不会看到射进屋子里的任何位置。

离开FBI转行做建筑设计师这件事是在一秒之内决定的。 那一秒钟,子弹从他的枪口,准确射中了距离他将近800码外的人。不是爆头,而是打穿了膝盖骨,不能行走的黑道大哥突然变成同伴的累赘,他们纷纷弃他而去,但显然他们也都已落入天罗地网。 他透过狙击镜看着镜像里面的人膝盖崩出血液,无法支撑如巍峨山峦轰然倒地的模样。场面本该滑稽,但回忆兀自加了无声而缓慢的处理,整个画面细致又深刻地跑进他的脑子,誓要让他永不相忘。 那个人出现在狙击镜里的下一秒他就已经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 子弹飞过去洞穿他的膝盖。被捕,刑讯,审判,刑罚。 下一秒发生的事情他料得准确。下一秒之后发生的一切脱离他的掌控。 膝盖趴摔在地的男人挣扎着起来,转过身后坐在地板上,同伴们在他的允许下离他而去。他脱掉常年戴着的黑色礼帽,银色的发梢沾到了膝盖上的血迹。 他看了一眼膝盖,他抬起头来,他向远处望去,即使自知自己看不到700码之外的人。 然后他笑起来。一如既往的,充满了对死亡的狂热,对世界的不屑,对赤井秀一的轻蔑的笑。 赤井看着那个笑容,无可奈何地承认这样的笑容只属于他。 一秒后他的表情僵在嘴角,熟悉的伯莱塔调转了以往的枪口,严丝合缝地抵在自己主人的心口。 子弹飞过去洞穿他的膝盖。伯莱塔的子弹飞出去洞穿他的心脏。没有被捕,刑讯,审判和刑罚。 赤井秀一决定离开FBI找个别的什么工作做。

第二天赤井秀一没去事务所。 同事们并不奇怪,尽管赤井前辈平时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完美无缺。但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请假。 听说是去墓地祭扫。 有同事在墓地遇到过他,出于好奇还在暗处观察了好一阵,但没发现他停留在哪个墓碑前悼念。 事情真相同事是否知道无关紧要,至少他是建筑事务所的前辈,是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是事务所的王牌这件事毋庸置疑。 没有墓地,也没有墓碑。他在偌大的墓园逛了一圈又一圈。看到每一个他过去几年在这里见过的名字,看到他曾经没见过新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他离开墓地。回家的路上去买了植物营养剂,处理腐烂根须的剪刀,还有一条鱼。 他绕路去了最初售卖那盆盆栽的商店,店主大叔居然还记得他。 好久不见了,没跟你的男朋友一起来吗?店主问。 他挑着营养剂,像是刚想起来自己有男朋友这回事,语气平淡地说:啊,盆栽快死了,他会生气嘛。 他这才回忆起来,盆栽是他还在组织卧底时某次任务用来伪装的附加品。 他想,能活下去,那盆盆栽能活下去。晚餐他打算做煎鱼,用来配昨天买的啤酒一定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