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 CP:赤琴

正文: 晚上八点左右,赤井秀一提前回了家。他膝盖疼得厉害,已经让他没法集中精神解决手里那份冗长的报告。詹姆斯放人很爽快,但是欲言又止的意思是让他记得尽快把报告补上。 他瘸着一条腿回家,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便当和啤酒。付账的时候店员扫了他拿过去的所有商品,然后笑了笑,“赤井先生,您今天是不是忘了这个。” 熟悉的店员从靠近收银台的货架上拿下一包七星,不等他的回答就扫了条形码丢进他的购物袋里。他笑着点头说谢谢。 雨还没有来,风开始刮起来了,并不大,但也吹起他的刘海和杵着脖颈的发尾。他没有提东西的那只手把烟塞进嘴里咬着,随意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那头半长不短的黑发,转身上了楼。 饭后他拉开落地窗的窗帘,把阳台上的几件衣服收下来,小雨已经下得淅淅沥沥起来,阳台下方的停车场,有个水泥没抹好的低洼处,渐渐聚集上了一坑雨水,把对面大楼楼道的灯光明晃晃地折射了过来。希望这种阴雨不要持续不断地下上好几天,他的膝盖已经够遭罪的了。 他把衣服叠好,即使并不整齐,但也算是叠过,丢进卧室里面那个硕大衣柜靠左边的那一格。紧接着就相当于忙完了今天的事情,开了罐啤酒坐到了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还不到晚间新闻播放的时间,一些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他也没法没头没尾地跟着看,于是按着遥控器调了一轮、两轮,第三轮的时候一个电话把遥控器解救了出来。 是家里的座机。他拖着那条痛得半瘸的腿往电话的方向挪了几寸,倒也不着急去接这个电话,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秀哥!”是真纯。 他用脑袋和肩膀夹着听筒,伸出手去把自己那条疼得厉害的腿抬上沙发搁着,整个人半躺在沙发上,“真纯啊。” “哥,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他看了看五斗柜上放着的那个小钟,快到十点的时间,对FBI的探员来说的确很早。真纯每天都给他打电话,经常遇到打到家里没人接,再打给他手机的情况。 “下雨了。”他回答。 “你的膝盖又疼啦?”他妹妹其实并没有猜测,而是得出结论。 “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他决定换个更日常些的话题。 他们聊了一会儿,主要是真纯在说话,关于赤井玛丽不许她接受一个美国人的邀请去美国查一桩案子的事情。他则在电话这头笑,顺便告诉他妹妹让她听玛丽妈妈的话。 “胡扯,我还记得你以前跟玛丽妈妈打架,因为你不想听话!”他从来都是她的榜样。 他笑出声,感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真纯,听话。”他只能虚张声势地摆出大哥的架子来,但是真纯早已经不是7岁或者17岁的小女孩,早在他看不到,也没有在意的时候,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且成熟的女性。 他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这是真纯要与赤井玛丽做的斗争,他在玛丽面前或者真纯面前的发言都只能作为参考而无法产生动摇。 “哥,你要不来英国住段时间,反正是家里的老房子,你小时候的东西都在呢。”她和赤井夫妇回到英国之后几乎算是恢复了过去的生活。 赤井秀一抬头看了看外面雨势不停的天,叹了口气,“回英国我这膝盖就废了。” 真纯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嘿嘿,哥那你就找个地方度个假嘛。” “等有空吧。”这句则是明显的敷衍。 他挂了妹妹的电话,认真地看完了10点播出的晚间新闻。新闻结束的时候他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大概可以去睡觉了。 膝盖上的疼痛没有减轻,但因为适应而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怪异感觉。他洗澡之后打起精神刷完了牙,换上干爽的睡衣之后从床的右侧爬了上去,宽大的双人床,他躺在右边的那侧。 卧室里厚重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睁着眼睛,思考明天起床后的步骤,注意自己有没有对任何事有所遗漏。 他想起来自己要给车库里的一个空车位缴下半年的停车费,把自己冬天穿的那几件大衣送去干洗,还得抽半天时间去弟弟家里拜访,见见侄子和侄女。 他锁好了大门,挂上了链条,窗户、阳台的门全都关好并且落了锁。确定完这些之后,他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放在腹部。脑袋里进行了最后的确认: 床下面放着装着他狙击枪的枪盒。 枪盒旁边是一把方便随时取用的步枪。 枕头下面有一把柯尔特。 小偷什么的肯定没法摸进来。就算摸进来也没什么,家里除了电视和洗衣机就只有一台他几乎不在家使用的笔记本,冰箱里连明天的食物都没有。家里也没有现金,如果有人有本事进到卧室来摸他的皮夹的话,倒可能摸出几张钞票。唯一值钱的可能是五斗柜上摆的一个小小雕像。 那东西属于非法所得——不是他非法弄来的,是有天他跟琴酒路过什么展览的时候,被他顺手弄回来的。以如果有识货的小偷把那玩意儿偷走,倒是帮了他一个忙。

赤井秀一醒来的时候,当然的,卧室里还是漆黑一片。窗帘透不进光来,他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看时间,他睡得太早了,生物钟让他在睡够了六小时之后就醒了,现在是早上五点。 他拧开床头灯,骤然的光刺得他眼眶泛起生理性的眼泪。他把昨晚回家的时候买的那包还剩一半的烟拿出来一根,擦亮了火柴点燃它,靠在床头沉默地抽烟。他想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以前,过去几年里,如果他在这个时间点醒过来,如果他冒冒险,能够忍受可能出现在自己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脚印,他可以得到一场性爱。现在当然没有了,他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睡在床的右侧,枕头下面有把枪,床下面还有另外两把。 于是他只能抽烟,烟雾把整个卧室笼得云山雾罩般,跟两个人、三个人、一百个人在这抽烟一样。 他该死的膝盖还是在隐隐作痛,但他猜雨已经停了,否则疼痛的感觉不会变得比昨天轻微。这是好事,他按熄最后一根烟,下滑回自己的枕头上,把脸埋进厚而重的被子里,朝左边翻了个身,那边空荡荡的一片,他就着这样的姿势伸了个懒腰,把睡得泛酸的筋骨伸展开来,接着翻身下了床。 他给自己做早餐,还是培根、鸡蛋和吐司。太阳蛋他煎得很嫩,有人用很讽刺的语气看着他煎的太阳蛋说“英国人”。起得晚的时候他会直接拿冰箱里的罐装黑咖啡来喝,但今天时间充裕,于是他自己动手煮了一壶,味道很好,比起另一个人煮的涮锅水比起来才是真正的咖啡。 桌上摆好了金黄的太阳蛋,香而热的吐司中间夹着油滋滋的培根。看起来就像胆固醇、卡路里的结合体,但烹饪的人很满意。他拖着半废的腿走到玄关打开门,从门外拿出稍早一点的时候送到门口的早报。 他坐回餐椅上,膝盖在弯曲的时候泛起一股像是被挖空般的疼痛,他吸了口气,试图用黑咖啡转移注意力,那咖啡晾的时间刚刚好,温热地包裹住他的味蕾,滑进他的喉咙。 过去几年里,他只需要在单日里做这些,早餐、咖啡和报纸。一开始的时候,早餐和咖啡自然都是他自己来弄得更好,但是花了并不久的时间,他就能够安心享受这活儿变成轮班制。有几个男人不想每天早上起来能够直接坐到餐桌前,一边看报一边吃早餐呢? 他对这样的生活方式满意得不得了。 他把报纸的每一版都大略读了一下,客厅的电视机也开着,在播放早间新闻。他同时调用眼睛耳朵和嘴巴,分心地进行几件事。至于早餐的味道从来就不是重点。 他有份昨天就该做完的报告要赶,于是不得不比平时更早前往办公室。八点刚过,他回卧室把要送去干洗的大衣都拿了出来,虽然车在地下车库,他还是拿上了家里唯一的那把黑伞,那把伞买来好像也只用过一次。 那次是他在FBI办公室加班,雨下了一晚上也没停,他膝盖疼得根本没法开车,本来打算就在办公室里将就一晚上,结果琴酒来了电话,说人就在楼下。 他瞬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从办公室冲出去,膝盖在那个瞬间神奇般地“复原了。 那把伞就用过那么一次。 他开车出了车库,开过三个街区,再过一座大桥,绕过两个十字路口,再等一个红绿灯,他的车就进了FBI大楼的地下车库。还不到FBI们的上班高峰,他在车库里抽完一支烟,在自己的福特野马旁边踩熄了烟蒂,才左转踏上了去办公室的楼层的电梯。 零星已经有些同事们来了,他在电梯里见到几个,又在走廊上冲几个点了头,进了大办公室之后还要几个一晚上没回家的刚从桌上起来,睡眼惺忪。 赤井秀一把车钥匙丢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拿着马克杯先去茶水间给自己弄了杯咖啡,回办公室的时候刚好遇到朱迪来了。 “早上好。”他朝朱迪打招呼,朱迪笑着朝他点头回应他。他突然发现她换了发型,于是开口说:“新发型很漂亮。”她流长了金发,并且烫成了大波浪卷,新发型的确很不错,大家都这么说。 不过,她的发型已经换了将近两周了。 赤井秀一看到她那一刻的神色之后大概想起来了这件事,但是虚假的恭维已经出口,再做解释只是徒增尴尬,他转开视线回到自己位置开始补报告。他知道朱迪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们相识多年,他的许多事朱迪多少都知道究竟,无论责怪还是其他,她都有自己的态度。 他在詹姆斯到办公室之前补好了报告,交上去的时候就遇到有后辈来找詹姆斯求助,他理所当然地被扔去帮忙,用上午的三个小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群后辈们忙碌了三周的工作。 赤井秀一坐回自己的位置,喝掉早上到办公室时为自己倒好的那杯咖啡。刚拍了两下刚才在任务里弄满了灰尘的外套,朱迪和其他几个同事过来叫他一起下楼吃午饭。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他没有其他约会,几个刚加入部门的后辈恐怕是特意拜托了朱迪,才让朱迪带着他们来邀请他一起用午餐。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们一起下楼,赤井秀一被簇拥在中间,年轻人们聊起上午的任务,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赤井秀一早上狙击的时候有多干净利落。 赤井秀一没接话,只是笑着随他们说。他在跨出大门的时候抬起头,看见了街对面的某个金色长发的女人。 女人也看着他,他脚步没有停顿,女人也没有过来的意思。他们隔着街道各自“漫不经心”地凝视着彼此,在两道交汇的目光中都想寻找到另一个人的踪迹。 赤井秀一和朱迪跟后辈们一起进了餐厅,街上的金发女人不见了踪影。他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同事身上,跟他们聊起以前的一些经典案件。 用餐到中途的时候朱迪去了洗手间,几个男后辈好像立刻放开了束缚,虽然面对并不热情的赤井秀一还是有点退缩,但对FBI传奇探员的好奇到底占了上风。 “前辈,听说你以前抓住过那个,”一个后辈看了看自己的其他同事,“就是那个琴酒。” “抓住过。”他笑着点头承认。 “好厉害!”后辈们异口同声。 “那,然后呢?”“前辈, 我听说然后他跑掉了是真的吗?”“前辈,你是不是还在调查他?” “我说,”他故作严肃地开口,“你们这些小子啊,前期准备不足,情报不清晰,资料不齐全也敢来逼供?你们问得到真相才怪!” “所以到底怎么样啊前辈?” 赤井秀一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啤酒,脸上露出隐约而嘲弄的笑意,“所以,朱迪让你们今天下午全部补报告。” “唉?!”后辈们一起哀嚎,转头发现主管他们的朱迪已经回来了。 赤井秀一一口气喝掉了自己的酒,立刻起身和朱迪告别,并且麻烦对方帮他请假,随便什么理由都可以。 他一边冲出餐厅一边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贝尔摩德,你在哪?” 刚刚跟他隔着一条街对峙的女人,笑意盈盈地回答他,“你家。”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想贝尔摩德会带什么消息来。琴酒愿意回来了吗?琴酒在什么地方出事了吗?琴酒决定重出江湖继续完成他们曾经未竟的事业吗? 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神经质地用大拇指敲打着方向盘,那个每逢阴雨期间就作疼的膝盖此刻一抽一抽地痛。 他想起来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他晚上九点才下班,从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他给琴酒发了几条短信还打了一个电话,就是为了告诉对方他大概会晚一些下班,让对方不要等他吃晚饭。即使琴酒一向不等他吃晚饭。 琴酒没回他的消息,这也是寻常的事。因为一切都跟过去几年毫无差别,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任何征兆。 赤井秀一记得那天早上是琴酒去门口拿报纸,他从床上起来之后,洗漱好了就坐到了餐桌前,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已经被琴酒做完了一半,于是他一边吃自己的早餐,一边填完了另一半,这是他们很久以前约定好的,早报的填字游戏得一人一半。 那天的早餐太阳蛋煎得很老,他没抱怨。他并不想得到一句“不爱吃就滚”。咖啡自然比最开始的那一年里煮得进步得多,在他那里的意义属于名师出高徒。 他出门之前问琴酒当天的安排,对方好像是说要把车子开去包养,然后他就出了门。 那天晚上他到家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常,开始没有发现。在车库里他没看见车位上琴酒的车,以为是还没包养好。 回到家之后家里没有少什么东西,只是没有人也没有晚餐。他看着黑黢黢的厨房和客厅,站在玄关里突然某个时刻醒悟过来。 他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右侧的门,他拨弄开那些挂着的大衣和毛衣。最后数出来琴酒带走了三套衣服,一双鞋,还有一顶帽子。 那天晚上他叫了披萨外卖,躺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晚间新闻,打算搜罗一下有没有什么恶性案件出现。 没有。 他看完晚间新闻之后洗漱完爬上了床,睡在自己惯常睡的右侧。仍然害怕压到某个人头发似得小心地收着手脚。

他打开自己家的门,贝尔摩德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客厅沙发上。 “他人呢?”他蹬掉自己的靴子,走到贝尔摩德面前。 贝尔摩德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看见赤井秀一皱紧了眉头,“我真的不知道。” “你来干什么?”他同样皱了眉头,像是女人的出现对他十分冒犯一样。 “我来给你送明信片。”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大发慈悲一样。 “什么明信片?” “你跑掉的宝贝寄来的啊。”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明信片,在他面前晃了晃,“是寄给我的,不是寄给你的哦。” 他定睛看了一下,那是张匡提科的风景照,他都不知道匡提科居然还有风景可以看。 “那你又拿来给我干嘛?”他语气已经是十分的不满。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唉,给你做个念想嘛。我一直都这么好心的。” 他瞪着贝尔摩德。但这其实无济于事。贝尔摩德一直以来都比他知道得多,他不是指在琴酒其人的心思上,而是指现实意义的琴酒的信息与情报里。 他心中由此生出一些嫉妒。他与琴酒互诩为彼此最了解的宿敌,无论琴酒决定回到他身边,还是琴酒最终决定离开他,他都能够在第一时间里领悟到对方的想法,并且让自己坦然而快速地接受眼下的事实。 而贝尔摩德那种对琴酒的行踪与秘密了若指掌的态度令他十分不满。即使他在精神层面与琴酒相互共通,但在真实世界却被他与贝尔摩德隔绝在外。 琴酒不应该担心他知道他的行踪会去找他。他没那个想法,他们之间也不是那种什么你追我赶的怨侣。 他们的追逐曾经在敌对的层面,在较量的时候是有趣且令他着迷的事。但在玩够了,试过了他们之间的可能性之后,琴酒的离开宣布了他退出这场游戏。 赤井秀一就不会一个人停留在这个擂台上。 “要咖啡吗?”他问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摇了摇头,“我喝不来你的黑咖啡,太苦了。” 他点头不置可否,“谢谢你的明信片,我倒是得来杯咖啡了。” 他看见贝尔摩德起了身打算离开,没跟她客套也没留她。他自顾自走进厨房,加热自己早上煮的咖啡。 他想起几个月前的征兆。当时他在厨房煮咖啡,琴酒突然拿出伯莱塔抵着他的腰侧,他早就不怕他的伯莱塔,于是转头过去亲了亲对方的嘴角,转回去之后又继续哼着不成型的调子。 琴酒把伯莱塔撤走,他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你明天去保养车子的时候别忘了帮我把送去干洗的大衣拿回来。” 他听见琴酒转身离开厨房,嘴里念叨着什么,他当时没听清。 他把热好的咖啡倒进自己的马克杯,他想起来那天琴酒说的什么。 琴酒说:“没意思。” 他的黑咖啡,真的煮得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