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

今年年初,我的膝盖突然开始疼了起来。

我断断续续去了几次家附近的理疗院。下蹲,拉伸,理疗师给我示范动作。抬腿,伸展,这样疼吗。他捏住我的膝盖,那这样呢。

有时他会拿着超声波机器,在我膝盖上缓缓移动。从暖和的感觉漫开,变成轻轻的痒,最后变成噼里啪啦的痛,好像我的膝盖里有小小的爆米花在跳。

今天给你试一下用胶带,看看会不会好一点,有一天他说。

嗯。我闭着眼睛。

我听到剪刀的声音。胶带的背面被撕开,贴上我的皮肤。然后我膝盖上的肉被抓起,胶带和我的皮肤难舍难分。

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不起,他轻轻地道歉。

睁开眼睛以后,我看到白色和棕色的两层胶带。上层的棕色胶带有几处皱在一起,好像陌生人脸上的伤痕。

我走路回家。胶带紧紧抓着我的膝盖,于是我迈了小一点的步子。坐着,躺着,站着,膝盖不像平常那样有细微的烧灼感,我感到的只有抓力。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和理疗师说,胶带好像真的有好一点。

他说,我教你怎么贴。

先剪下一段白色胶带,够把膝盖从左到右覆盖的长度,一共需要四段。用手戳一戳,找到骨头的缝隙,把白色胶带上端和缝隙重合贴上。重合二分之一,贴上下半段。抓起上部的肉,贴上棕色胶带。重复,一共四段棕色胶带。

在只有来来去去天车声的晚上,我坐在地上。

贴着膝盖量需要的长度,一刀刀剪下四段。我打开阁楼的房间,阳光先洒了进去,肉眼可见的颗粒在跳舞。

白色胶带接触膝盖的一端。厨房有一锅满满的茶在慢慢地滚。我听到咕噜噜的声音,闻到淡淡的茶香。

我用手抚平胶带中间的褶皱。我在水龙头底下和自己说话,热水洒在我的脚背上。

我拿着棕色胶带在膝盖上滚,再剪下一段。我在草坪上树荫下闭着眼,清冷的风轻轻吹。

抓起,贴上。但它不再像是伤痕,而是刚剥下来的糖纸。

我抚着完成的胶带,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爱过自己了。

对不起,我轻轻地道歉。

(2021年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