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冷雨前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在所有的例会结束之后他们总要再讨论一次关于五条悟的去留问题,这个议题在五分钟之内就能得到结果:百分之七十五的人为了讨夏油的欢心说要立即处理掉五条悟,但夏油同时拥有一票否决权。他多半会用这样两句话,一句是今天已经到时间了,一句是我认为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于是这件事被搁置到从实现目标的第一天开始到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将新世界当成和昨天前天或者和一百年前的没什么两样,咒灵得到有效的控制,被逐群逐群地消减掉。他在各个地方参加演讲和鼓动——说起来东京和京都,现在只不过是两个稀松平常的地方而已。只要可以在一天之内回去的他就会重新回到住处,另外一个人会坐在地上迎接他。夏油会说原来还没有睡啊,已经很晚很晚了。接下来会有很长很长时间以至于如果到了另外一种方式上会出现有一人无法忍受沉默而故意让什么替代自己发出声音来的举动,但现在已经到了所有人都开始很疲倦的阶段,人们不愿意长时间让大脑处在一个很激烈的状态,随着时间的推移,反抗的意识就会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

唯一一点好处:五条悟现在不是那么的引人注目了。这样的一条等高线被慢慢的追平,最后只留下一个在这里的地毯上坐着的男人,应该有二十九或者三十岁了吧。什么都没有了。之前的家庭也好,学生也好,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愿意受到保护的弱者了。连现在坐在地上的表情都很淡漠,夏油说你还准备玩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吗。夏油说,要是再这么下去你的睡眠时间就会越来越往后。夏油说明天可能会下一整天的雨,行程可能要被取消了。

夏油说,别让自己像个哑巴一样。悟。

对方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开始悉悉索索的脱掉自己的衣服,表情很差劲——其实一直以来他的表情都很差劲儿,没有人会在死了那么多人之后做到独活的时间里还是快乐的,过去那些好不容易从险恶之地一人逃回来的士兵,多半都在后半辈子的悔恨里和虚无之间度过,最后因为自己忍受不了如此之长的时间而放弃掉生命。有些人会再也拿不起之前的武器来,就像封印住五条悟的那颗,把他永远困在一个无法和所有人一起离开的边缘,但也同样的把他从被保护在逆转咒力中而不死的行为里剥离了出来,最后严重到了不得不把所有带棱角的东西都给包上的地步。五条开始擅长把自己弄出来很多淤青,就和他之前用圆规或者自动铅笔的笔尖对自己做实验那样,第一次不成功的话就再来一次。通常也没有能留下来过伤疤,但现在就需要过两到三天才能消减一些,剩下一块深色的斑块。他身上看起来最脏的那次的第二天,人们不得不给夏油的眼睛底下用上一点能够在高射灯下遮住他黑眼圈的东西。改革者疲倦就是反叛者们的希望。那一天的晚上夏油说就算你死了,也不会对现在的社会本身产生任何关系。

他说,我也不会停手的。他们两个人像是成为了互相的一头鹰那样面对面的静坐,一直到五条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坚持被消磨光了。他有着自己的手和脚,他是完整的,但同时他被困在箱庭里只能看见每一天里都发生过什么样的变化。只不过那张嘴还没有能彻底板正回来,在第一次夏油看见并和他在一块的时候开始,到现在也依旧。

好像最后的武器也仅仅是这样。不断地拿出来,然后伤害对方的心。唯一得到的结果就是他们之间好像拉开了比十年里更深的沟壑,比之前来说话越来越少,少到就像是随时都可以走掉的情人,又变成了十年前的关系,原地打转。谁也没能继续超前一步——原来把这些话说清楚了之后还是这个样子。五条把自己的衣服脱掉,又站起来脱掉了裤子,他像是也赤裸惯了一样坐在床沿,手掌开始接触到夏油,他的眼睛依旧保持着很好的视力,无法把面前的和过去的混在一块——那样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抗拒。但眼睛永远都在提醒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他和夏油杰。一个失败者一个胜利者,夏油坚持自己的事情然后成功了。

胜利者可以有分享战利品的权利。夏油说为什么腿上会有一块淤青,他正握住对方的腿窝抬起来,一直抬到他原本坐着的姿势必须躺下不可,结果对方就像是故意引导他一样说,猜一猜啊,夏油大人。他腿上的淤青就像是在哪里撞上去的,可能是房间里任何一个足够坚硬的东西,就像是在过去未见面二十四小时里某种欲求不满后的结果。夏油伸手去拧他的那块淤青,一直到手指在床单上扣抓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响。五条把自己的头偏过去,好像人们都死去了之后他也就失去了再喊出来痛的机会。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他就失去了很多有资格的东西。夏油还在这样做,加深他的伤痕。事情起步于在之前还能在哪里磕碰到流血地步的时候,他想尽了方法,从原本的桌角开始到任何一个可以造成一个尖锐凸起的地方,在所有的东西上好防护措施,他流血的前一天,夏油好像失去了再给他做治疗的耐心。

他说这样做会让你很清醒,对吗,五条忘记了当时还跟他说了什么,总之突然在血腥气里有了很高的兴趣,亲吻到床单和被罩上都像是被甜铁锈撒满了。紧接着就是让他变得更痛,痛到睡醒后身上有干掉的橘黄色血渍。唯一好一点的就是,不再流血让他找到了伤口。至此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像是随着那些趋于平静状态的家伙们的负面情绪一口气全积攒到他们两个人身上一样。如果没有疼痛,如果没有别的声音就交谈不了。如果五条没有能开口喊叫那么接下来他就算被操到失神都不会发出声音来。他会像是被堵塞住了一样,只剩下呼吸。像清理鱼缸到最后只剩下的那一条鱼。

同样的,夏油为了让它活下来,几乎什么都做过了。从保护开始一直到这层膜像是已经被捅过了相反的界面,开始不断地刺激他,在他的伤痕上这样干,加重到以至于他每一次能忍住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他偏过头去看着新床单,在有血腥味的嘴唇上又尝到了眼泪。好像真的慢慢被消减掉了过去的敏锐那样,他要延后个几秒才能听见自己正在呜咽的声音,接着就会有稍微暖和一点的嘴唇凑上来舔舐,只不过一时间他竟然没有能够分辨出来,或许其他男人吻起来也是这样。

从联觉开始逐步丧失。开始慢慢的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眼睛总能坚持到最后,看着自己被人重新入侵,看着自己腿上的指痕和腰上的痕迹。过去他会当着夏油的面给他看,喏,很快就消失了。他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痕迹,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来。

如果当时留下来了点什么痕迹…说不定他就不会走的那么坚决了。

如果当时能够察觉到就好了。但现在好像什么都没法再告诉对方,毕竟思考通常都在对方把手指塞进来的时候就会断掉,然后前面想过的事情就会像一条快速从脑子里跑掉的蛇一样。他把自己的膝盖往前蜷缩,还准备用手去摸一次刚刚被对方掐痛的地方,但手上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迟钝,只够摸到正在自己两条腿之间另外一个人的手掌,上面全部都是黏腻的,五条把自己支撑起来,他能看见在腿中间的那块被扩大化的瘀斑就像是什么花纹一样缠上他,他看着那块青紫色,舔湿了自己的嘴唇,他故意张开了嘴让对方看见,接着对方就会像是又一次被蛊惑了那样——就像外面所有的流传,夏油大人被蛊惑了,所以才一直不肯动手。因为五条悟有着一张好看的脸。因为他之前和夏油杰的关系就不浅。因为他最后留情了,所以才导致现在死了那么多的人。

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区别。他其实还有那么点想要给夏油讲这些话,这些会时不时路过这里的人在门外大声的说着这些东西,仿佛就是希望他立刻用房间里的台灯线上吊。但最后在每一次的例会里他们都得重新讨论这个问题。又一次。又一次。最后夏油杰也在留情。夏油在看见他的舌头之后就会凑过去吻他,与他的舌头相互交接。他现在也学会了睁着眼睛看着对方亲过来,扩大的瞳孔后面能够看见一团模模糊糊的蓝色。 好像是谁来着。他疲倦地盯着,在又一次被扩张之后开始动摇,干脆把自己的脸也埋下去,找到一个柔软的地方咬住。一直咬到对方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为止。五条用舌头舔过自己咬住的部分,在凹陷下去的部分尝到了一点甜味,他抬起眼睛透过自己的头发超前看,盯着空白的对面,这样让他熟悉到想要从记忆里把本源挖出来,可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连他自己都模糊了,只是在夏油摸到最里面的时候收缩腹部,但无论怎么样都会有感觉,都会像是碾压在他的神经上,都会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他透过鼻子呼吸的时候总是会带动喉咙里的声带。总是会发出来点呻吟。连抬起一条腿的时候都会这样,可等到他伸手的时候,摸到的却全是堆砌在一起,阻碍他们两个人彻底贴近的布料。

当他还想再朝前的时候,夏油猛地把他推开了,一直到床垫回弹托住了他的后脑。接着就是被插入了别的东西,又烫又厚的,一直推进到他有点瑟缩。好像刚刚撞到床垫被弹起的时候让脑袋有点痛。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之前。之前的夏油永远都在很温柔的抱他。但永远这个词用起来太恶毒了,现在听起来就像是在刻意羞辱——他说了永远,于是受到了代价和诅咒。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他像是被挤压一样断断续续地叫,只因为有人正在把他肺里的空气一次次撞出来。他能看见自己的手掌,却做不到握紧。过去的时候就算做到最后也能有力气翻身过去,或者有力气去打到对方的背才行。但现在好像做不到了。现在光是把手握紧都会发觉骨头都像是完全被连着一同封印了一样。他在来来回回的颠簸中把眼睛闭上,反正忍让到对方没有了兴致,或者兴致过了就好,可听杰说明天还会下雨。在下雨天里他们总是在一块,夏油多半都会取消行程,然后他们在一个房间里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分开过。

每隔一阵子就开始做爱,或者在困了之后就闭上眼睛,黏腻到皮肤在一块贴的近了就会相互黏在一起。然后在一阵又一阵的模糊中连时间都忘记了,连中间发生了什么都忘记了。好像所有人都还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他们只是因为下大雨而偷懒窝在一个地方,然后找点事情以防止在说完情话后很无聊,多半都是在接吻之后互相撕闹着。他通常还能在窒息之前去拍打夏油的肩膀然后用力把他推开——这些事情在过去都是轻而易举的。然后因为下雨,除了被子之外的地方都很冷,又必须回到对方怀里,然后接着继续用能够互相贴近的方式取暖才行。

把自己凉飕飕的手塞进对方的衣服里。但现在他总是会背对着,一直到自己无意识的看着被人揽过去的腹部。他看着对方的手臂一次次收紧,在他的腹部,他的肋骨以下来来回回的抚摸,好像羞耻才会在这个时候快速追上他以至于将他遮盖起来。他一次次把自己给完全虚化,从本质上湮灭掉了五条悟,变成了一块停在谁眼里的蓝色,变得什么都没有。但夏油又要把他的脑子一次次从虚幻的想法里拽回来,一次次把他救活了,让他看着他自己是怎么崩溃的,因为过量的刺激而开始不断的抓挠。开始咳嗽。开始喊叫。他大概能看清楚腿上的淤青了,还能看清边缘正在不断过渡的深色瘢痕。他的声音被短促的截止又被无限拉长,要是那些大声在门外说话的人听见的话,可能会因为自己正在遭受到的什么折磨而窃笑吧。但下了雨就没问题了。雨声能够隔绝开一切。就算到时候他多半都会半昏不昏的状态下,连眼睛都会在接连的颠簸中到最后总是不由自主的朝上看。快感在最后通常都会变得有点过分,在榨到他什么都射不出来之后就变得像女人一样,只是不断的拱起腰,到后来好像只剩下了发抖。不过怎么叫都没问题,夏油也不会捂住他的嘴,多半都会亲他亲到好像连他都知道要什么时候接吻。

失焦之后的眼睛其实也很好。只要眼睛看不清了,他就能沉浸在一种混淆了的虚幻中假装自己既是老师又是学生,他能够模糊着说话,他们能聊天到过去的同学,假装第二天要看见的还是他们。过一会儿因为自己的声音太大而过来敲门的也是他们。或者是五条自己的学生,五条说着那些学生的名字给他听,夏油说认识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最后都没有留下来。每一个人最后都在不服输的坚持直到再也没有能坚持的下去。夏油说你教出来的都是很好的学生,悟。五条会说那是拿过去你的方式来…他说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可以有这么多的耐心。我现在真的变成老师了。

夏油说,你也是个很好的老师。他们两个十年间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们两个一直都在学校里任教,和所有人一块不断地为改正掉现在的烂制度而努力,有这种方式来对抗,好像两个人一块对抗整个世界。好像从来都没有变化。

原地踏步。一次又一次的循环。每一次都会指向一个很糟糕的结果。但五条现在还沉醉于幻觉中,他说真的好累啊,成为老师,我以前是最不想管理小孩子的。他说,最开始说好一起成为老师的时候,其实我只是想让杰来教学,这样我每一天都可以像过去一样偷懒…他说,结果谁都没有来帮我。杰也没有来。他说,因为你总是很容易不见了,在很多个梦里。他说,很容易就找不到你了。

于是夏油说,原谅我,好吗——让你一个人等待了。但他等不到之后五条的回复。在等了几分钟后,他看见对方依旧维持着看向天花板的样子,眼睛半闭着,已经是熟睡状态了。他伸手过去,彻底盖住五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