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骨知髓
有些词语,听上去就像你把手伸进高筒帽里拿出一只鸽子时才会去说的那样。比如肌蛋白中毒症,在严重的烧烫伤情况下,受伤的肌肉会释放肌红蛋白,这种蛋白质流进血液里会使肾脏无法负荷,亦无法继续代谢,慢慢缺氧,进而衰竭,这中间的过程需要一段时间。你的心情就会像那些让巨蟒把自己从脚吞到头的东非孩子,全身涂满橄榄油,紧张地要死。
不过他们会当蛇吞到脖子时,用手里的匕首,狠狠扎上怪物柔软的内腭。
稍早一些时,他希望那些护士在换药时路过他的床前,问他,你的肩膀怎么了,你的肘关节怎么了,你的胸口怎么了。然后他就可以用虚弱,委屈而沙哑地声音回答:我弄翻了正在沸腾着的茶壶。
很烫很烫的水。 深蓝色,还在着火的水。
十四岁时,他感到这个谎言很羞耻,皱巴巴的脸就像烧开的茶壶一样烫。实际上,他根本不清楚着来自全身皮肤的百分之九是否真的泛起了红色。 皱巴巴的粉红色。
像蔬菜一样,是甜的,还是苦的。
按医事人员的九九法则来算,秽物粘上了两个百分之九和一个百分之十八,也有一些溅上了颈部,剩余的百分之一。
头,颈,前面和后面,手,脚,总加起来是百分之百。华氏一百五十八度的水在一秒钟内就会造成三级烫伤。从十三岁到二十,他一直都在接受植皮手术,还有一些简单的整容,从其他地方剥下长条皮肤补到其他地方。带蒂皮瓣。另一个咒语。复健,两只手,两条腿。目标是像以前一样,或者,一直有个念头在他心里,像bigboss那样。
被治疗,长个子,他超过了他姐,也超过了snake。他开始不再随父亲的姓了,那天。他成了连名字都没有的人,顶着半张残废的脸,在阿富汗的灰黄里披着红斗篷,用链锯,用匕首,用枪,什么都难不倒他,什么都不用害怕。不停地接活,工作,从这里窜到那里去暗杀。他现在戒烟了,尼古丁和焦油让他的坏肺恶心。
九年,他是成年人了。
你决定了你自己的生存之道吗?
记忆犹新的事物只剩下一点点,冰凉潮湿的黄色人造革,在直升机里是橘黄色的,紫色眼睛的女孩。更加鲜红的血液,水光。
是不是因为他们只是胡乱地塞上缝合的,所以才显得鼓鼓囊囊?被挤到一块,扭曲着的蛇。又滑又黏,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之后他换了个比较快捷的取人性命的方法。
省下来的时间被有计划的补进九年里,就像那些外科医生吧脖子上的皮肤补到脸颊上那样。但是,不是所有的皮肤都能直接移植,血管要是没能嫁接好,新植的皮肤就会死亡并脱落下来。不过一定要准备更多的皮,这样才会有选择的准备。所以他还得提高效率。随身带很多阿司匹林②以至于有阵子每天被耳鸣吵醒。偶尔,磕一点点苯丙胺③,就能在很累的时候站起来,继续工作。罪有应得和可待因很般配。现在所击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不过是他在恶魔那换到的一丁点宽恕,血肉的幻觉,那些人和他一样有张半残废的脸。
恶魔有着金色的头发,他不想掩饰,那就是Paz的模样。相传路西法本为天使,后来才被罚入地狱成为恶魔。有时候动一动念头即可,只需一秒,天翻地覆。他也会想要笑,不管怎么样,比如肾上腺素爆发时,杀人的时候,在阳光下露出个恐怖的微笑。
还能像个殉道者。
没有了嘴唇这层保护组织,还因为维生素D的缺乏。他把自己包得太严实了,所以不会笑。也可能是他之前笑得太多,十年里他没受多少教育,但是懂了很多事。比如,炉甘石洗剂。可待因。巴比妥酸盐。异丁苯丙酸。 他姐。 他姐会用枪打爆他的头。
二十一岁时,他给自己的称呼是蛇。
chico。可总有一个女孩子提醒他,chico,chico。淡色的嘴唇,毫无痕迹的嘴唇。 甜的蔬菜。 前些日子,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很顺手的使用绞喉链以及冰锥,这让他突发奇想能不能在业务里多添一项给目标做额叶摘除手术。不过这需要等他搞清楚额叶到底在哪。而且当你遇到一个长着黑色犄角的男人时,应该怎么判断他的额叶位置。 snake。
之后他发现在医院里时那群医生好像切掉了自己的泪腺。一个狙击手在远处用枪瞄准他的头。但是,砰,爆开的地方是他的肩部肌肉。
打偏了。你又这样做。从那张照片开始已经第二次了。他被对方抗进武直里,凉嗖嗖的舱板,只是戴着胸罩的女狙击手和bigboss坐在椅子上。直到他看见被贴在舱壁上的Paz。在一堆一堆的山羊里,那么笑一张。金色的有些泛白的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睛。上一次他看到这样的她还是在南美洲的海边。那次为了她高兴,他差点掉进海里。 ……
他突然努力一把,摸到门窗,挣脱女人的手臂和金属义肢,一把拉开舱门,笔直地撞了下去。如果他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就像那天孤身一人潜入古巴一样。
先跳和被落入有很大区别,虽然都是深渊。
索马里海盆张开双臂,又一次接受了这个孩子。只要费上两天,他就能重新游回陆地,戴着一口袋由可待因,安非他明,压缩饼干和阿司匹林泡化而成的盐水。但他没得选择, 只能全部喝下去。轰,轰,轰,然后在东非寻找维生素D。
回到原点或者螺旋式进步,人类一般皆为后者,有空的话,他会笑给草原落单的角马看。离海平面还有一公里时,不知为何,一股熟悉的感觉重新回到他身上:高强度的冲击波,就像给自己心爱的孩子喂食一般,往他因压力而张大的嘴巴里填了什么东西。一小块裹着骨头碎片的东西。
chico。这次他接受了提议。毕竟他还喜欢着她,在年轻的时候。那阵子他总想着要快点成为大人。
现在,他长大了。
文中关于烧伤的资料来自《热泉》,整形术语来自《隐形怪物》,关于Paz肠子的描写灵感来自《肠子》。最后掉进12岁chico嘴里的是Paz的小指指节,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他吐出来。皮廓德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Paz的照片。没有人认出chico。